睜開眼睛,對著還沒有熟悉的天花板愣了一下。不過跟往常一樣,這股違和感和驚訝馬上就消失了。


    搬過來之後一周,每天早上醒來都會微微吃驚。天花板比我之前住的公寓的房間要高一點,而且貼著白色壁紙,還有被褥的觸感和空氣的味道,這一切都讓我在每天剛醒來後有一種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的違和感。


    雖然我自認為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不過身體似乎仍然沒有適應。——我一邊迷迷糊糊地想著這些,一邊坐了起來。


    轉頭看向窗戶,陽光從紅色的窗簾微弱地透進來。房間裏尚顯昏暗。我以為是自己起得太早了,不過根據從空氣中感受到的濕氣,應該是陰天的早晨。枕邊鬧鍾的指針也指向六點四十分左右,太陽差不多該升起來了。


    掀開毛巾被,感覺稍微有些冷。我在當成睡衣的舊t恤外麵披上了毛線衣,然後坐到桌子前,拿出鏡子檢查自己的麵容。眼睛仍舊有些困倦,於是放下鏡子,用雙手在眼角揉了一會,然後重新拿起鏡子看。頭頂的頭發在睡覺時被弄得有些蓬亂,遂用梳子反複梳理,直到把糾結在一起的頭發理順。雖然還有些蓬鬆的感覺,不過比剛才的樣子好多了。


    嗯,這樣就沒問題了。


    如果在去洗手間的路上,被健一和伯母看到剛睡醒的樣子的話會很不好意思,所以我總是在房間裏先簡單整理一下。


    從房間裏走出來,下到一樓。下樓到一半,便聽到了做飯的聲音,還問到了煎烤的香味和油星四濺的輕微聲音。打開客室的門,看到伯母站在廚房的背影。


    “伯母早。”我向伯母問候。伯母扭過身來跟我打招唿:“早上好,裏奈。”今天明明是周日,她卻好像已經換好了衣服,是有事要出門嗎?


    “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我說著走向廚房,卻看到三個盤子裏已經有兩個盛上了火腿煎蛋,而伯母正在用平底鍋煎著第三份。


    “已經快要做完了,不用了哦。”伯母果然這麽說了。


    我感到一絲後悔,應該再稍微早些下來的。因為聽說周末都是七點左右起的,所以我也有些悠閑了。


    “對不起,沒能幫上忙。”


    “沒事的。你平時也沒少幫忙,難得的周日就不要管這些,放鬆一下。洗過臉了嗎?在健一下來之前先去洗吧。”


    伯母一邊把平底鍋的火腿煎蛋盛到盤子裏,一邊說道。我點點頭,迴答一聲“好的”,然後向洗手間走去。


    我一直覺得,如果自己太過客套,可能反而讓對方更為擔心。可是一旦寄居在別人家,果然還是會變得拘謹。雖然放開一點或許會更好,但又怕被認為臉皮厚,感覺總是無法把握兩邊的平衡。


    走進洗手間,看著鏡中的自己,輕唿出一口氣。洗漱台上放著牙刷,我和伯母的化妝水、乳液、化妝品,以及男性用的發膠之類的東西。


    刷過牙後,用發夾別住劉海,雙手接住蓮蓬頭的水清洗臉部,然後用啫喱水和吹風機整理了一下頭發,立刻感覺清爽了許多。早起洗漱一向如此。我打開洗手間的門,正好和走進來的健一打了照麵。


    “早、早上好……”


    我因意外的遭遇嚇了一跳,出聲打招唿。


    “啊,嗯……早上好。”


    健一迴答,手卻一直在按在耳朵上方。我感到奇怪,順著他的手看去,隻見有一束頭發從手指縫中冒了出來。健一一定也是一樣,被我看到剛睡醒的樣子覺得害羞。我一邊在心中表示理解,一邊卻又對此感到有點奇怪。


    迴到客室,看到桌上擺著三個盤子,伯母正坐在椅子上看著報紙,沒有打開電視。微波爐發出嗡嗡的聲音,似是在加熱著食物。


    我一心想要幫上點忙,便從餐具櫃裏拿出杯筷擺到桌上。這時,響起了微波爐加熱完畢的電子提示音,在看報紙的伯母立刻起身把裏麵的東西拿了出來。那是做便當用的炸雞,正微微冒著熱氣。伯母熟練地將炸雞和做火腿煎蛋剩下的生菜還有西紅柿一起,裝進桌上健一的便當盒裏。這一周以來,一直是由我做這件事情。我剛想要上去幫忙,伯母便利落地拾掇好,然後摘下了圍裙。


    然後我們麵對麵坐下,開始吃早餐。我用筷子把沾著醬油的火腿煎蛋切成小塊,和米飯一起放進嘴裏。半熟的雞蛋和烤的火腿黏黏糊糊地粘在一起,非常好吃。


    “裏奈,今天有什麽事情嗎?”


    我埋頭吃著飯,這時伯母向我問道。我咽下嘴裏的東西,迴答說:


    “不,沒有。今天一天都沒事。”


    “我今天上午有點事情,跟鄰居出門一趟,午飯之前應該迴不來。你中午打算怎麽吃?”


    “沒關係,我會自己買東西吃的,您不用擔心我。”


    “這樣啊,抱歉呢。可能會迴來的很晚,總之中午會聯係你的。”


    “好的,知道了。”


    這時,健一來到了客室。他今天好像也有社團活動,已經穿好了校服。來到桌邊,自己拿起碗盛了飯,坐到伯母身邊,雙手合十說:“我開動了。”


    “健一,你今天什麽時候迴來?”伯母問健一。


    “今天一天都有練習賽,所以應該傍晚迴來。”健一端著碗迴答。


    “是嗎。什麽比賽?”


    “校際友誼賽。兩場。”


    伯母應了一句“這樣啊”,然後把報紙折起來,繼續說道。


    “你可別又像小學的時候那樣腿抽筋啊。真是太丟人了。我到現在還記得你含著眼淚讓由梨子幫忙抻腿的事。”


    “……求你忘了吧。比賽的時候抽筋隻有那一次而已。話說每次老媽你來看比賽,就絕對會出事,要麽點球射偏,要麽進個烏龍球。”


    “啊—,那個也很丟人的。沒想到你會一個頭球頂進自家球門裏。我和森阿姨一起看的,看到那個我們倆一塊笑到肚子疼。——我記得當時你被由梨子一腳踢飛了吧。”


    “……本來是想往後麵傳的,沒想到頂得太用力了……。話說老媽你怎麽好像是一直在看由梨子啊……”


    “你們兩個總是待在一起,所以就一塊記住了。”


    兩人聊著,伯母時不時樂嗬嗬地笑起來,健一則是一臉窘迫。伯母似乎是在說健一過去的事情,借此戲弄他。一無所知的我完全無法加入到對話中,感覺有些寂寞。


    ☆ ☆ ☆


    ——好閑。


    吃完早飯,我迴到房間裏,把抱枕墊在胸前,趴在床上看起了書。健一和伯母很快便相繼出門,我在房間裏聽到了兩人離去的腳步聲和“我出去了”的道別。家裏隻剩下我一個人,安靜得出奇,睡意逐漸向我襲來。我把書簽夾到書裏,把書放在地板上,然後閉上了眼睛。躺在木質地板上,感覺背後有點涼涼的。


    這樣下去就要睡著了。我這麽想著,然而閉著眼睛躺了一會兒,心情卻變得有些浮躁,突然有覺得不困了。我猛地睜開眼睛。


    ……去散散步吧。


    我這樣想著,站起身來,從衣櫃裏拿出t恤和長裙,在房間裏換好衣服,拿上單肩包來到門口。猶豫了片刻,最終選擇了便於走路的平底淺口鞋。用拿到的鑰匙鎖好大門,我便來到了外麵。


    今天,天空中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接近白色的烏雲,呈現出一種奇特的光亮,好像雲層整體吸收了太陽光一般。氣溫還沒有升得很高,不過在潮濕的空氣裏走了一會,還是覺得有點熱,脖子和手臂上開始滲出一絲汗。


    這條住宅街車流稀少,非常安靜,隻有從周圍的民居裏漏出吸塵器和電視的聲音。我之前在東京住的地方並沒有這份悠閑,隻是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著便已覺得新鮮有趣。


    走了有一會兒,我遇到了同校的、也住在這附近的星野愛子。她穿著駝色的短褲和灰色的過膝長筒襪,以及水色的帶領針織衫,頭發則是和在學校裏一樣,紮成了兩條馬尾。


    看到朋友,我感到很開心,衝著她的背影“喂~”地一聲打招唿。可能是聽到意外的叫聲嚇了一跳,她迴過頭來,顯得有些驚訝,不過看到是我之後似乎安下心來,露出柔和的微笑。


    “啊,裏奈。”


    我跟她同班,關係很好。搬家之後的這一周,通勤路上基本都在一起。


    “你這是去哪?”我問道,她點了點頭。


    “我去書店。你呢?”


    “不去哪兒,瞎逛。挺閑的,就想出來走走。”


    “那要不要一起去?很近的。”


    我本來就是出來散散步,沒什麽理由拒絕,便頷首同意。


    我們一邊聊著,一邊走了大概五分鍾,看到了一間小書店。早九點剛過,店裏就已經開始營業了。


    店門自動向兩邊滑開,我們進到裏麵。店內開了空調,十分涼爽,喇叭裏放著鋼琴曲的bgm,在入口附近的架子上放著最近的話題作和暢銷書。我漫不經心地看著宣傳單和書籍腰封上的評論時,愛子說“我去一下那邊”,然後走向了漫畫區。


    我來到擺有雜誌的書架,從電影和小說的情報雜誌中抽出一本,翻了幾頁。


    健一有個大他六歲的研究生哥哥,叫隆


    一先生,據說他在這本雜誌上寫書評。我想著會不會有呢,翻到本期的書評欄裏,卻看到寫著的是其他人的名字。好可惜。我把雜誌放迴書架。


    隆一先生據說住在和我們同一個市裏,不過我還沒有見過他。聽健一說他是個非常開朗的人,但是從伯母那邊卻沒聽到什麽好的評價,所以我對他的印象既有活潑溫柔的一麵,也有稍微可怕的一麵。


    有一天和伯母聊天的時候,我們聊到了隆一,當時伯母說:“如果隆一在這兒的話,我一定不會同意裏奈來住的。”


    “為什麽呢?”


    “嗯——那家夥做了一些事情,不好跟你說……真是的,該說是沒有節操呢還是……”


    那應該就是指健一所說的“輕浮”吧。我迴答“原來如此”,同時用一副“那確實有點問題呢”的樣子點點頭。“輕浮”一詞代表的意思,我還是知道的。


    不過,我還是很難將愛好讀書的研究生與“輕浮”的印象連結到一起。既然是健一的哥哥,想來不會是粗暴的人。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所謂越是害怕就越想看,我暗中有些期待與他相見。


    然後,我又到旁邊的女性雜誌區,拿起平時偶爾會買的時尚雜誌的最新一期。我快速翻看著目錄和雜誌內的照片,忽然看到了星座占卜的一頁,便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所屬星座的一欄,隻見上麵這樣寫著。


    ○ ○ ○


    射手座


    ☆ 可能會與身邊的異性突然拉近距離。


    ○ ○ ○


    我心中咯噔一下。


    身邊的異性?對於就讀於女子學校、沒有在學校外參加社團或補習的我來說,所謂身邊的異性也就隻有老師了。然而現在,不論是交際上還是物理上,在近得不能再近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叫健一的男生。


    因為被說得太準,瞬間感到脊背發寒。我不禁覺得占卜真的好厲害。不知為何,總有一種不可以繼續進一步想的感覺。


    我輕輕合上雜誌,心跳聲變得更大了。我想要冷靜一下,深吸了一口氣,剛想要吐出來,這時從背後傳來一聲“裏奈”,我不由得“呀”地叫了出來。


    “啊啊,對不起。嚇到你了嗎?”


    “嗯…不,沒事。”


    我搖了搖頭,然後急忙擠出笑容,不過笑得可能不是很到位。她手裏拿著三本漫畫,看來已經選好了想買的書。書的封麵上畫著劉海很長、身形纖瘦的男子。之前就聽人說過,她比起少女漫畫,更喜歡這種有很多男性角色的漫畫。


    “你要買那本嗎?”


    愛子看著我問道。


    “咦?”


    我低頭看了看,發現在剛才的慌亂中,我已經把那本雜誌抱在了胸前。


    “啊,嗯。”


    我點點頭,跟她一起去收銀台結賬。不知為何,心裏總覺得不能不買這本雜誌。結完賬後,我把店員用紙袋包裝好的雜誌輕輕放進包裏。


    ☆ ☆ ☆


    出了書店,愛子邀請我“找個地方喝會兒茶吧”,於是我們來到了附近的一家麵包店裏。


    店內同時也提供咖啡,幾個架子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麵包,裏麵有飲食區,其中一桌坐著幾位阿姨,另外有一桌是兩名中學生模樣的女孩子,在坐著喝茶。


    我們都點了同一種冰拿鐵,找了一個空桌坐下。愛子摘下背在肩上的包,從裏麵拿出剛才買的漫畫,看著封麵開心地笑了起來。想必她是非常中意。


    我一邊喝著拿鐵,一邊跟她聊著學校的事情,接著又聊到了我搬家的話題。


    “已經習慣了嗎?”愛子問。


    “嗯,不過啊,醒來的時候還是會有種‘這是在哪?’的感覺,然後稍微愣一下。”


    聽我這樣說,愛子笑了。


    “我懂的,以前我在伯父的家裏住的時候也會這樣。——不過搬到這邊之後,離學校就很遠了啊。”


    “嗯,這確實挺累的……不過愛子一直就是從這麽遠的地方上學的吧。真了不起。”


    “沒什麽啦……從這站上車的話基本上都會有座,坐車的時候就看看書什麽的。到現在為止也沒覺得有多累。”


    “這樣啊。”


    對話告一段落,我們喝起咖啡。玻璃杯中冰塊相互碰撞,發出哢啦哢啦的聲音。店內播放的鋼琴曲切換到下一首。這時,愛子突然問道。


    “對了,裏奈你的那個親戚,是哪個學校的?”


    “咦?”


    “就是上次看到的那個,嗯……上本?咦、不對……是叫森本……同學?實際上我沒怎麽跟男孩子說過話,那個時候一著急,他說的話完全沒記住。抱歉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啊啊,嗯,是在入澤高中……”


    我沒有報出健一的名字,隻是這樣迴答。


    之前,我們偶然遇到了健一。那個時候,健一選擇了隱藏我們同居的事情。幸好愛子還不知道我寄住的家在哪裏(大概的位置有說過,但並沒有告訴具體是哪一家),就那麽蒙混過去了。不過愛子她也住在附近,恐怕是瞞不了太久。


    “哦哦,是那兒啊。我有幾個小學同學在那裏。聽說裏麵有好多愛打扮的孩子呢。”


    對朋友有所隱瞞讓我心懷愧疚,但是愛子聽了我的迴答後,並沒有追問健一的名字,而是高興地說起了別的,我也隻好違心地附和“是嗎”。


    瞞著這麽累,還不如痛快坦白。可是,自己沒有那份勇氣,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要在與自己同年的男生家中寄住半年——這件事我沒有跟她說過,也沒有跟任何人說過。


    ☆ ☆ ☆


    從麵包店出來後,我和愛子便相互道別了。我手裏拿著紙袋,裏麵是當做午飯的麵包。在麵包店裏麵的時候收到了伯母的短信,果然她沒辦法在午飯之前趕迴來了,而且下午要跟朋友去喝茶,直到傍晚才迴來。我徑直往家的方向走去。


    迴到家之後,打算喝口水再迴到房間,於是來到客室。這時,我看到健一的便當盒孤零零地放在桌上。應該是他忘記帶了。我馬上給他打電話,不過他似乎正在活動中,沒有接。


    如果他有時間看一下手機的話,應該會打迴來吧。我把手機放進口袋裏,迴到房間,坐到書桌前的椅子上。


    書桌上放有一個小盆栽。我想起昨天就沒有給它澆水,便一邊小心不弄濕桌子,一邊用噴霧器潤濕土壤和葉子。伸出手輕輕碰了碰葉尖,綠葉上的水珠便撲簌簌地落下來,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我用一隻手托著腮,望著眼前的盆栽,翻看剛才買的時尚雜誌。在無所事事中,倦意又一次襲來。


    幹脆睡個午覺吧。正當我這樣想時,手機響了起來。從口袋裏拿出來一看,隻見畫麵上是健一的名字。


    “健一,你忘了帶便當哦。”我接通電話,立刻告訴他。


    “我也剛剛發現。”


    “我給你送過去吧。”


    健一一開始沒有答應,不過我堅持說“沒關係的。”反正很閑,而且也想去看看他上的學校是什麽樣子。


    掛掉電話,我重新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正好手邊的時尚雜誌上介紹了一種可愛的側麵盤發的發型,便照著試了一下。看看鏡子,感覺很不錯,嘴邊自然而然地浮出笑容。盤發比直發更加輕便,與長裙和白t恤也很搭。


    我把健一的便當仔細地放進包裏,然後走出了家門。


    ☆ ☆ ☆


    坐了大概三十分鍾的公交,我在健一學校前的車站下車了。來到校門前,我給他打電話,說我已經到了。


    很快,我就看到了健一朝我這邊走來。他穿著綠色的短褲,白色的t恤,腳上穿著的長筒足球襪褪到腳踝。他旁邊跟著一個與他相同打扮、頭發紮在後麵的女孩子,一同向我走近。


    ——她是誰?朋友嗎?


    雖然有些在意那個女孩,不過我還是先把便當從包裏拿出來遞給健一。他說了聲謝謝,我們簡單聊了幾句。趁對話停頓之際,那個女孩向我打招唿:“你好。”


    “啊,你好……”


    我有些疑惑著迴答了一聲。之後,她便微笑著開始了自我介紹。她的表情非常明朗,活潑的馬尾辮與運動服非常相稱,感覺是個充滿能量的人。


    “初次見麵,我叫森由梨子,是健一的朋友。你是叫和泉裏奈吧,我聽健一說起過你。我和健一小學初中高中都在一個學校,而且家也住得近。請多指教哦。”


    “——啊,是這樣啊。……初次見麵,我是和泉裏奈。”


    森的語氣格外直爽,但我很不擅長與陌生人交談,感到有些為難。


    “對不起,周末還要麻煩你來。真是謝謝了。”健一從一旁插進對話,我搖了搖頭。


    “沒關係,我今天沒有社團活動,也沒有別的事。——那我走了,你踢球加油哦。”


    說完,我便打算迴去,然而森立刻叫住了我。


    “啊對了和泉,你難得來一趟,方便的話要不要看看比賽?馬上就開始了。”


    “咦、可是……沒關係嗎?”


    “嗯,一般也有家長會來看的,完全沒有


    關係。”


    怎麽辦呢?我看向健一,見他並沒有露出厭煩的神色,便接受了森的邀請。


    “那,就看一會。”


    森帶我來到監護人的坐席區。坐席區支著用金屬杆和布架起來的遮陽篷,下麵放著幾把折疊椅,就像運動會上用的一樣。


    健一他們的比賽好像馬上就要開始了,不過森沒有離開,而是抱著膝蓋,坐到了我椅子旁邊的地麵上。


    “不迴去沒關係嗎?”


    我問向森。她好像是球隊的經理。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比賽的時候我也沒什麽事做。”


    她用明朗的語調迴答。然後,我們一邊看著場上的比賽,一邊交談起來。


    談論的內容主要是健一的事情。森說她從小學開始就跟健一一起踢足球,隨後關係逐漸變好。她似乎是從健一本人那裏聽說我寄住在他們家的事情。聽此,我著實吃了一驚,隻好迴答一聲“這樣啊”。氣氛變得有些僵硬。


    不一會兒,森小心翼翼地、難以啟齒一般,問起了我在家裏的事情。


    “……那個,問你個奇怪的問題。那個,晚上,睡覺的時候,怎麽辦啊……?”


    森的聲音非常小,似乎還紅了臉,不過其中也有某種下定了決心一般的感覺。


    “當然是分開的了。我住在二樓的房間……。房門也帶有鎖……。晾衣服的地方,還有沐浴液什麽的,都是分開的。”


    說著,我感覺自己的耳朵也變熱了。因心中動搖,不禁多說了幾句。


    “也是呢。抱歉。我到底在問什麽啊。”


    森有些尷尬地說。沉默了一陣後,森一邊窺著我的表情,一邊說:


    “那個,你不要告訴健一我問過這些話啊。——他萬一想多了就麻煩了。”


    她的語氣有些擔憂。


    “嗯,我明白的。”


    我們又聊了一會。我能感覺到,她和健一相當親近。健一認識我不認識的人,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我卻總有一絲被疏遠的感覺。


    “我看完這場比賽就迴去了。”


    我擠出笑容說道,似是咬掩飾內心的寂寞。


    “啊,好。真不好意思,硬拉你過來。”


    “哪裏的話,我從來沒有到現場看過足球賽,感覺很有意思呢。”


    比賽結束後,我從座位上站起來。向運動場望去,看到剛剛迴到替補席上的森和健一也看向我這邊。兩人笑著衝我揮手,我也向他們揮了揮手。


    ☆ ☆ ☆


    傍晚,我坐在餐桌前,看著之前沒看完的文庫本,這時健一迴來了。


    “歡迎迴來。”我抬起頭問候。


    “我迴來了。——老媽呢?”


    “和鄰居一起喝茶去了。”


    我迴答說。健一把書包放到沙發旁邊,坐在我對麵的椅子上。在炎熱的天氣裏踢了一整天的球,又騎了好幾公裏的自行車迴來,他已是麵紅耳赤,連襯衫也濕透了。


    “健一,要喝點什麽嗎?”


    “啊,嗯。”


    我放下書站起來,從餐具櫃裏拿出杯子,放進幾塊冰,倒入橙汁,遞給健一。他謝了一聲,接過杯子,我迴到座位坐下。杯子裏放了很多冰,水汽很快在杯壁凝結。


    下午才露臉的太陽也快要落山,客室漸變昏暗。紅色的夕陽透過薄紗窗簾,照射進屋內。


    我們東一句西一句地聊著。健一咕嘟咕嘟地大口喝著橙汁,似是感到十分愜意,我靜靜地眺望著他的樣子。忽然,他用略顯為難的目光看著我,問道:


    “今天,比賽的時候,你和由梨子一起說什麽了?”


    呃。我瞬間語塞。我擠出笑容,掩飾內心的動搖。每當感到為難的時候,我總會這樣。


    “秘密。”


    我迴答道,心中卻暗自擔心要是被追問的話該怎麽辦。不過健一像是放棄一般,歎了口氣。


    “由梨子也是這麽說的。”他顯得有些遺憾。


    “女孩子有女孩子的小秘密哦。”我依舊是擺出笑容,就這樣糊弄過去。健一喝完橙汁,站起身來。


    “我去衝個澡。”


    “啊,好。我出去走走,涼快一下。——對了,雞蛋已經沒了吧。我要不要買點迴來?”


    我想起剛才從冰箱裏拿橙汁的時候,看到雞蛋盒裏已經空了,於是問道。


    “嗯……說不定老媽迴來的時候會買的。”


    “我問一下吧。”


    我很快給伯母發短信詢問,伯母迴複“買迴來!”於是我到樓上的房間去拿購物袋,這時聽到了樓下隱約傳來水流聲。


    穿上涼鞋,走在日暮的街上。超市大概有十分鍾遠,這個距離正適合吹風。空中的雲朵有的變成了暗影,有的染上了金色。空氣溫暖怡人,混著地麵上反射的陽光,以及植物的味道,帶有一抹午後光照的餘韻。夏夜特有的蟲鳴聲傳入耳中,遠處汽車的聲音空洞而模糊,似是融入了那遼闊的夕空。


    ☆ ☆ ☆


    晚上伯母迴來做了晚飯,然後和洗過澡後在房間裏睡了幾個小時的健一一起,三個人吃了晚飯。飯後,我和伯母在客室裏看電視,健一則是迴到了房間。趁他待在房間裏的時候,我去洗了澡。


    泡澡前衝洗身體的時候,胳膊上傳來一陣刺痛。雖然不是很紅,不過應該是被曬傷了。因為今天是陰天,就有些粗心大意了。看來以後出門的時候,還是塗上強力的防曬霜比較好。


    我這樣想著,衝掉身上的泡沫,然後把身體浸在浴缸裏,輕輕撫摸手臂。皮膚上的水滴順著流下來,落到地麵上,發出滴答的聲音。


    從浴缸裏出來,用毛巾包住頭發,穿上家居的短褲和舊t恤,往臉上拍化妝水。到客室裏喝了口礦泉水後,便迴到房間裏,用吹風機吹幹頭發。之後又看了一會雜誌,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到了晚十一點。因為我早上六點要起床,所以十二點左右就會睡覺。差不多該準備鋪床了,我從櫥櫃裏拿出被褥,在地板上鋪開,然後一下子趴倒在被褥上。還沒有被捂熱的被子涼涼的,十分愜意。


    在被褥上蹭了一會,享受了這份舒適之後,我走出房間,來到一樓洗手間刷完牙,又上了樓梯。恰在這時,健一房間的門打開了。


    “啊。”


    我一下子和健一目光相撞,情不自禁地叫出了聲音。短暫的沉默流淌,感覺有些害羞。


    剛洗過澡的健一穿著半褲和t恤,頭發已經幹了,皮膚顯得比平時更加光潤溫軟。


    “今天晚上還這麽熱呢。”


    幾乎是下意識地,我這樣說道。


    “嗯。——不過打開窗戶的話,這兒還是挺涼快的。”


    說著,健一打開樓梯對麵的窗戶。立刻,涼爽的風透過紗窗吹了進來。


    “這個地方通風很好。夏天坐在這裏,感覺很舒服。”


    他坐到樓梯的最上麵一層台階上。


    “是嗎。”


    我也在他身旁坐下。這個位置確實通風良好,晚風吹在身上,非常涼爽。我抬起手,無意間碰到了健一的胳膊。兩人都出了些汗,皮膚接觸的瞬間,感受到了明確的粘滯。


    “啊,對不起。”我立刻縮迴手臂。“沒事……”健一說著,也扭動身子,略微拉開了距離。


    除了媽媽以外,再沒有比健一離我更近的人了吧——我忽然這樣想到。雖是遠親但也是親戚,而且住在同一個家裏,年齡也一樣。


    而且,


    ——如果有哪個女孩子喜歡健一的話,我在這個位置,一定會被她怨恨吧。


    這麽想著,我突然覺得心跳加快了。


    但那並不隻是出於恐懼,同時還夾雜著一絲喜悅。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不過,總覺得又要像白天看到雜誌上的占卜時那般感到動搖了,便立刻決定不再想這些。我輕輕搖了搖頭,不為人知地微微一笑。


    “睡不著的時候,就來這裏乘涼吧。”我說。健一迴答:“嗯,很安靜,感覺很安心。”然後站了起來。


    伯母說健一是個不擅長與他人打交道的人,不過住在一起之後,我覺得他雖然話不多,但很溫柔。我搬來的那天,他也主動幫忙,這一星期裏也是處處為我著想。


    “晚安。”我跟著站起身來,問候道。健一也點點頭,迴答:“嗯,晚安。”


    然後,我們迴到了各自的房間。


    我拉了一下連著電燈開關的繩子,熄上燈,然後鑽進被窩裏。疲憊和煩心事,還有其它的一切,都逐漸溶解在柔軟的被褥中。從家中某個地方,傳來細微的動靜。


    今天在外麵走了很多路,身體相當疲憊,不消片刻便有了睡意。


    看了一眼黑暗中若隱若現的、尚未習慣的天花板,然後閉上了眼睛。今天發生的事情,像電影花絮一般毫無規律地閃現在眼底,又消失不見。


    意識逐漸朦朧,我閉著眼睛,再一次輕聲喃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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