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庫塔等人為了迎擊敵軍部隊而朝著東方趕去,然而才出發沒多久,太陽就開始西沉。少年喘著氣在夜晚的道路上奔馳,同時以跑步速度完全無法與之相比的高速讓思緒運轉。


    彼此的戰力差距根本不需多提——然而,伊庫塔他們幸運獲得唯一一個優勢,是現在是傍晚。如果能在比薄暮更昏暗的環境中戰鬥,就能活用光照兵部隊的光線攻擊。作戰對策也該以此為主軸來思考吧。


    「按照這種進度,會在兩小時後遭遇敵人。您應該能準備好對策吧,中尉?」


    跑在他身邊的蘇雅士官長因為長官在出發之後幾乎沒有開口而感到焦躁,於是開口詢問。伊庫塔雖然還沒想到任何具體的方案,還是故意露出大膽的笑容。


    「……爆炮那件事被對方贏了一局。大概是因為這樣吧,我很難得地產生了類似不服輸的情緒。遭到敵人痛擊卻不還手會讓人感到不愉快,你不這麽覺得嗎?」


    雖然沒有正麵迴答問題,但確認這樣說的少年眼裏還帶著活力後,蘇雅把視線轉迴前方……她似乎看出,先不管接下來會如何演變,起碼不會被自暴自棄的指揮官強迫殉職。


    「對已經把地圖記在腦子裏的中尉您來說或許沒有用,不過基本上我還是要先做報告。接下來會有幅度較寬的道路沿著森林直直往前,似乎勉強可以用來迎擊的隘路隻有山脈岩壁往外突出的一個地萬。如果想讓士兵埋伏在道路旁的森林裏是有可能辦到,但……」


    「人數在敵人一半以下,而且不包括風槍兵的部隊那樣做也沒有意義。就算可以從側麵給予敵人一擊,他們也會直接無視我們繼續往前衝吧。」


    伊庫塔咂了咂嘴。循規蹈矩想到的戰法甚至連要阻止對方前進都辦不到。即使讓士兵堵在隘路上埋伏,這種方式也隻會演變成必須從正麵接下兩倍人數的騎兵衝鋒攻擊。就算靠光擊短暫嚇到他們,對方也是能徹底駕馭膽小的馬匹甚至還闖過火焰的精兵,肯定會立刻恢複統製對我方進攻。


    此外,如果敵人事先預測出我方的迎擊地點,也很有可能會訴諸讓騎兵從遠方射擊的方式。這正是最糟的情況。自軍將隔著光擊和十字弓都無法發揮意義的距離持續受到射擊,當隊列崩壞時再遭受騎兵的突擊,前途也隻會剩下全滅這個命運吧。


    「沒錯,問題是馬和膛線風槍……如果沒先想好方法對付這兩個壓倒性的攻擊力,我們甚至無法站上和敵人對等的立場。」


    該怎麽做才能達成?正當伊庫塔遷思迴慮尋求解決的對策時,前方傳來馬蹄踩踏地麵的聲音。他心髒猛然一跳,但那並不是敵人,而是活用移動速度先往前去偵查的雅特麗騎兵部隊。


    「我去確認過前方的情況了。雖然也有負責修補火線的友軍,但大部分都是無法戰鬥的席納克族。反正戰力似乎無法來得及會合,所以我讓他們去山上避難了。」


    「那樣做沒問題。話說迴來,雅特麗,實際上看過地形的你覺得如何?有辦法在前方迎擊敵人嗎?」


    「……很難。我去看過形成隘路的路段,但那裏還不足以確保我方的優勢。雖然也有想到幹脆建立起新的火線來封鎖道路,但……」


    雅特麗最後沒把話說清——沒錯,那樣做並沒有意義。被擋下的敵人或許會放棄攻擊西邊的本陣,但遇到那種情況時,他們應該會等東邊林道的火勢熄滅後再叫來阿爾德拉神軍主力吧;那樣一來,敵人隻要無視這邊的本陣直接攻入山裏就可以了。


    換句話說,光是阻止敵人前進並沒有用。必須在這裏擊敗敵人,再進一步趕往火線即將中斷的東邊林道,修補火牆以防禦阿爾德拉神軍的侵略。


    「……我需要突發的點子。抱歉,雅特麗,隨便什麽都好,告訴我前方地形的情報。我想好好運作一下自己的腦袋。」


    伊庫塔跟在掉頭轉換前進方向的騎兵隊旁邊往前跑,同時這樣拜托。雅特麗稍微思索後開口說道:


    「……之前為了修補火線的作業,有設置給士兵使用的作業區,從這裏到隘路有兩處,從隘路到東邊林道則有三處。因為我要求留下的我方人員迅速逃走,現場依舊到處是散亂的大量木材和乾草梗。雖然沒有搭建出阻絕設施的時間,但如果能妥善運用那些東西,或許可以在碰上敵軍前先製造出騎兵討厭的惡劣路況。」


    伊庫塔覺得這是很棒的著眼點。利用殘留在現場的物資——他發揮想像力,思索這樣做有沒有活路。自軍能不能靠這些東西,來想辦法填補因為馬和膛線風槍造成的絕望戰力差距——


    「——啊。」


    他的思考原本重複著假設、檢討、舍棄等步驟,然而這迴圈卻突然停止。


    「——這樣……說行是行得通……嗎……?用我方的騎兵阻止對方往後逃離,並事先準備好旗幟……的確,至少這樣可以站上對等立場……」


    看到伊庫塔露出想到什麽的表情,周圍的士兵們把期待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然而,這樣反而讓他本人猶豫著沒有講出想法。因為如果要問這是不是能迴應期待的內容,實際上非常難以斷定。


    「……雖然想是想到了,不過這個……再怎麽說也不能算是良策。該說是愚策,要不然就是狂策之流。屬於要不是碰上這種狀況,我絕對不會采用的類型……」


    伊庫塔帶著苦悶表情喃喃自語……不過,他內心角落其實很清楚,現在的苦境並不是靠區區良策就能打破的等級,而是隻能靠那種似乎隱約透露出某種瘋狂的點子來撬開突破口。


    「……迅速趕往隘路吧,隻有那裏可以實行。」


    語畢,伊庫塔強迫已經因為疲勞而成為鐵腿的雙腳加快速度。士兵們慌忙跟上,所有人的一切希望和不安,現在依然沉重地壓在年輕的指揮官背上。


    「……無論結果如何,對於想出這作戰並實行的自己,我永遠都會感到羞愧吧。」


    隻在他口中沉吟的這句獨白,並沒有傳進部下們的耳裏。


    *


    在橙色殘照的祝福中,約翰率領的騎兵部隊持續在暮色下急行軍。


    他們在途中隻碰到一次戰鬥,而且是要稱為戰鬥都顯得太狂妄的單方麵殺戮。之後經過地點瞧敵人都已經逃走,在放置著木材和乾草梗的陣地上,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擋他們前進。


    「若有迎擊,應該會在前方碰上。約翰,提高警覺吧。」


    「是之前從氣球上俯瞰時,看到形成隘路的地方吧。敵方會如何準備好等待我們呢?」


    白發將領的嘴角綻放出笑容,這份天真來自於無可動搖的自信。


    「……mum?那是……」


    當一行人迫近問題地點時,最前方的士兵們察覺到異變。與此同時,部隊全體也開始降低速度。約翰立刻拿出望遠鏡觀察。


    在距離約兩百公尺的前方,可以看到岩壁從正麵左手邊往外突出的地形。在岩壁和森林樹木一起形成隘路的這個地點,堆著阻擋約翰等人前進的沙包。而繼續往前的另一側,則是一整排舉著十字弓的帝國兵。


    到隘路前的路段似乎之前被當成火線防禦的作業區,和至今經過的幾個陣地相同,地麵上四處丟著木材和乾草梗。正當約翰覺得這景象要稱之為散亂卻顯示出某種讓人感到不對勁的秩序時,他的鼻子突然聞到奇妙的臭味。


    「約翰,有油臭味。」


    「我也注意到了,ham,這是怎麽一迴事?」


    他放慢進軍速度讓馬往前踱步,同時分析起用五官獲得的情報。


    「前進路線上有乾草梗和木材,正麵有舉著十字弓的士兵,空氣裏有油臭味……噢,原來如此,我懂了。這是火攻的伏筆吧。先讓那些乾草梗和木材充分染上油料,再趁著發動衝鋒的我們腳下打滑時,迅速擊出著火的箭。對方打算用這種方式將我們一網打盡。」


    約翰隻花了不到五秒就得出這推論,在馬上聳了聳肩。


    「mum……作為臨時想出的點子是不錯,但認為我方會忽略這臭味的想法太天真了。既然已經察覺對方的企圖,可沒辦法順著他們的心意衝鋒。」


    判斷這作戰行不通後,白發將領對著周圍部下宣布:


    「準備在馬上射擊,舉起風槍。」


    接下命令的士兵們以整齊劃一的動作從馬匹側腹拔出槍管,和從腰包裏拿出的風精靈組合。除了沒有風槍的約翰與米雅拉,所有人都擺出射擊姿勢。


    「以慢步接近距離目標一百五十公尺的地點。騎兵部隊,往前。」


    舉起風槍的騎兵形成一堵牆開始靜靜前進。由於是不容易穩定的馬上射擊,就算使用膛線風槍,必中射程也縮短到隻有一百五十公尺,但現在光是這樣已經十分足夠。隻要拉開這麽遠的距離,無論是意圖點火還是試圖攻擊,敵人的十字弓都沒有意義。


    「——排成橫列準備開火。」


    原本是四縱列的騎兵隊列從前排變成八列,再分成十六列。和往左錯開的後排同伴相加一有三十二個槍口將沙包對麵能看到的帝國兵納入射程。


    「……好,開——不,等一下!」


    約翰正要下令,不知為何卻臨時製止部下。


    在部下困惑視線的注視下,他開始分析造成自己喊停的原因……是來自直覺的警告,還有沿著背脊往上爬的不對勁感。


    「……油臭味變淡了……?」


    瞬間察覺到這點的洞察力值得特別一提——如果能再有三秒,他應該可以讓這個發現轉換為具體的行動,也應該可以察覺出陷阱並對士兵們發出警告。


    僅僅隻有三秒的差距決定了上天國還是下地獄。騎兵們都把注意力放在前方,而命運正是從位於死角的位置,也就是他們騎乘的馬匹腳邊,接二連三地推開用來掩蓋蹤影的乾草杆,發出降生後的第一次哭聲。


    在齊歐卡騎兵排列出的整齊隊伍中,一口氣從各處冒出閃光。


    被聚焦到極限而顯得又細又尖銳的七十多道遠光燈並沒有照亮黑暗,而是化為白色尖矛刺進馬匹的眼中。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馬雖然不會說話,但這些嘶鳴聲毫無疑問是慘叫。在昏暗環境中壙張的瞳孔受到極亮光線照射,讓馬匹們的視線範圍有一半泛白。麵對這未知的衝擊,即使是在齊歐卡陸軍中受過萬全訓練的軍馬也免不了陷入恐慌。


    「什麽——!喂!冷靜一點!嗚喔——!」


    「是……是敵人!伏兵在下麵——哇啊啊啊啊!」


    齊歐卡士兵們雖然努力想讓馬匹冷靜,然而潛伏在地麵的威脅卻不允許他們那樣做。伏兵們以裝在十字弓上的短矛刺向慌亂的馬匹腹部,讓激痛助長恐慌。對付完一匹後,接下來是附近的其他馬匹成為目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伊庫塔懷著龐大的恐懼和壓力執行這個動作,同時嘴裏發出連他自身也無法控製的大笑聲。他穿過馬匹和馬匹之間,甚至被敵軍從頭上砍下的軍刀削去後方頭發,不斷地瞄準一匹匹馬的圓滾滾雙眼照射遠光燈。這完全不是能以正常精神狀態持續做出的行為。


    「哈哈哈!還不夠!鬧大一點啊!」


    隻要映入他的眼中,不管是附近的馬匹,還是無法控製馬匹所以落馬的敵人,伊庫塔都一一舉槍刺下。兩名各自拿著不同武器的女性拚命追著他的背影。


    「伊庫塔,不要跑太前麵……!那樣再怎麽說都無法好好保護你!」


    「他大概沒有聽到……!」


    一人雙手拿著廓爾喀刀,另一人握緊裝有短矛的十字弓,娜娜克和蘇雅也在敵方部隊正中央持續活躍著。她們兩人也很理解伊庫塔隻能埋頭四處跑的心情,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最危險的行為就是呆站著不動。


    如果想要活久一點,唯一的方法是躲在驚慌的人群裏行動,避免被複數敵人盯上。隻有在混亂漩渦中才找得到生存之道。不過,被混亂的馬踢中而骨頭碎裂的可能性也差不多高。


    伊庫塔將這個計策稱為狂策的理由就是這樣。這個作戰達成後帶來的意義並不是勝利也不是優勢,而是一旦開始,直到最後都沒有任何人能控製的混沌。


    「動啊動啊動啊!喂!那邊那個家夥!停下來就會死!」


    伊庫塔發現因為過於害怕而站著發呆的同袍,從背後把對方踹飛。一瞬之後軍刀的刀刃掃過原先士兵腦袋所在的空間,少年則以報複的遠光燈招唿騎兵騎乘的馬匹。如此一來又製造出一匹瘋馬,不但把騎馬者甩落,還往完全不同的方向跑走。


    「你給我冷靜一點啦!」


    摔下馬的騎兵爬起來舉著軍刀砍向伊庫塔,這時娜娜克以宛如風車的迴轉劍舞介入他們兩人之間。臉部像西瓜般被剖開的騎兵倒了下去,隨後蘇雅也趕到長官身邊。


    「還……還有畿秒?」


    「我從一開始就沒在算!要是分心去在意剩下的時間會死啊……!」


    三人形成一個集團邊跑邊對話——雖然馬的軀體形成障礙因此無法看清整個戰場,然而根據敵方士兵與馬匹的哀號,混亂似乎順利地愈來愈擴大。如果真是這樣,這場像是在鬼怪追趕下闖越活地獄的戰鬥也不會持續太久。


    「對方順利地中了計!所以接下來隻能相信雅特麗嗚哇啊!」


    有匹猛衝的馬從側麵逼近,伊庫塔等人滾向地麵避開危險。在愈來愈混亂的戰場上,包括他們在內的所有人都抱著共同的想法——每一瞬每一瞬都必須盡全力活下去的時間,居然會讓人覺得如此漫長……


    「可惡!現在到底是發生什麽事!」


    也有幾個騎兵待在隊列的角落,運氣好沒有被混亂波及。他們前往拉開一段距離的地點和沒事的同袍聚集成群,屏氣凝神地觀察著狀況。敵軍和自軍的混戰中還攙雜著化為猛獸的瘋馬,完全找不出收拾混亂的頭緒。


    「總……總之,要聚集脫離的我軍並重新編組部隊!喂!到這裏集合!」


    一名騎兵對著四散的同袍大喊。即使失去命令係統也能基於獨自判斷行動,正是他們身為優秀士兵的證據。唿應他的要求,同伴一個個聚集過來。


    「好,這樣行得通!在邊緣的家夥,離開本隊到這邊重新集合!」


    隻要能讓敵軍和自軍分離,就可以發動反擊。這樣判斷的士兵率先唿喚同袍,這時背後突然傳來一整群馬的踏地聲。


    「喔喔,來了不少人!很好很好,這下人數會一口氣增加——」


    欣喜的語氣在途中轉變成困惑。即使彼此間的距離已經縮短,從背後趕來的新騎兵們卻完全沒有放慢速度的意思,甚至更為加速。


    「……不……不對,那是敵人!快準備對應襲擊,所有人拔刀——」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他們做好充分的迎擊態勢前,炎發少女率領的騎馬隊搶先發動襲擊。靠著疾馳讓衝力化為助力的騎兵對上停在原地不動的騎兵,勝敗非常明顯。齊歐卡的騎兵們被雅特麗排的猛攻衝散,感到膽怯時再遭受毫不留情的軍刀砍殺。


    「成功阻止這裏的集合了!好,前往下一個目標!」


    雅特麗等人並沒有執著於讓敵人全滅,他們破壞正在恢複的集團秩序後,就為了尋找下一群敵人而再度開始策馬狂奔。


    追擊逃離本隊混亂的敵方騎兵——這是為了讓戰場盡可能持續沸騰更久的任務。不能讓敵人有機會冷靜下來,為了進行下個步驟,必須有這種混亂作為基礎。雅特麗很清楚這一點。


    「戰鬥開始後已經過了相當長的時間,差不多可以拿出旗幟了吧……!」


    雅特麗哺喃說完,從還在往前奔馳的馬匹側邊拔出一支旗幟。她單手握著韁繩,用另一隻手把旗竿插進馬鞍後方的固定裝置裏。


    事先就綁在旗竿底部的光精靈射出遠光燈,照亮翻飛的旗幟。


    在混亂比較沒有那麽嚴重的隊列前方,約翰陷入沉默。到此,米雅拉才第一次目睹到他麵對眼前狀況卻無法當場做出必要處置的模樣。


    「上當了……不,單純隻是我誤判了嗎……」


    白發將領以低沉聲音喃喃自語,用力握緊雙拳。現在這份怒氣的對象,與其說是敵方的智慧,反而更針對他自身的愚蠢。


    「……vankzyaal……嗚!這是什麽難看的樣子,約翰·亞爾奇涅庫斯!居然因為油料的臭味而單方麵斷定是火攻,疏匆了該注意伏兵……!」


    油臭味隻不過是為了誘導他預測到火攻的假動作。趁著騎兵部隊通過的那瞬間,從隊伍正中央出現的伏兵才是真正攻勢……約翰察覺到,乍看之下這似乎是缺乏常識又野蠻的點子,但實際上反而是從理論性思考中導出的必然作戰。


    和敵方相比,約翰的騎兵部隊一開始擁有三個優勢。其一是士兵的數量,其二是騎兵的攻擊力,其三是膛線風槍的射程。在這其中,隻要用一個方法就可以同時消去第二項和第三項,那就是縮短間距。


    騎兵的攻擊力要疾馳過長距離後才能產生,膛線風槍的優勢是能夠從遠處進行單方麵的攻擊。兩者的共通之處,就是對於從一開始就處於近處的敵人來說並沒有什麽意義。因為開始行動前的騎兵和遲鈍的步兵沒什麽兩樣,而風槍在被迫展開接近戰的那一刻起就會派不上用場。這隻是敵方對這些都一清二楚的狀況。


    「再加上貼近距離後瞄準馬眼的集中光擊……就算有訓練過,但馬匹原本就是膽小的生物,一隻眼睛突然看不到當然免不了會陷入恐慌。在這場混亂中,有超過一半的士兵喪失戰力……換句話說,對方讓無法參加戰鬥的散兵變多,縮短了實質上的戰力差距。」


    「約……約翰……」


    「nyatt……nyatt!這才不是什麽光靠運氣的奇策,而是極為洗練的用兵技巧——不過,正因為如此,我才不能原諒想出這作戰的人……


    因為這不是很奇怪嗎!如此按照理論考量出的結果,居然是這種混沌狀態……!」


    約翰的語氣就像是在吐出熔岩。他的視線前方,正在進行慘不忍睹的泥沼般混戰。指揮和戰術都沒有任何價值的原始人彼此殺戮持續進行,不知何時才能結束。最後到達的結果不會有勝利者和敗北者,隻有屍體堆積如山。


    「……已經到極限了,


    我實在看不下去……!走吧,米雅拉,突破前方的敵人!』


    「請等一下,約翰!就算想從這裏行動,現狀卻連二十名騎兵都無法動員!就算真能突破,說不定會在少數孤立時被對方各個擊破……!」


    由於米雅拉以悲痛的聲調製止,約翰總算勉強取迴自製心……身處這個窮途,指揮官不能能貿然挑戰危險。因為一旦自己死亡,那麽一切全都會完蛋。


    即便是這樣,他也必須想辦法處理眼前狀況。約翰的視線為了尋求解決策而在周遭徘徊移動,這時他突然發現一支奇妙的騎兵部隊正舉著被打光照亮的旗幟往前跑。


    「那……不是友軍。是敵方的騎兵部隊嗎?前方士兵舉起的旗幟顏色是……」


    「……紅白交錯的橫條。是意指『接受交涉』的紅白旗,約翰。」


    白發將領臉上的肌肉一陣陣抽動,原因是驚訝、羞恥,以及對不合道義之事的憤怒。


    「你說接受……?『提議交涉』會是直條,而且說到底隻要發出聲音大喊要交涉不就得了嗎?對方故意不這麽做,反而像那樣持續舉著旗幟,意思是……」


    「……應該是在等待我方示弱吧。」


    米雅拉講出答案。這衝擊以及屈辱,讓約翰用力抓著胸口全身顫抖。


    ——無法忍受,你應該無法忍受才對。


    伊庫塔和娜娜克與蘇雅一起在亂戰中求生,同時揣測著尚未相見的敵將內心。


    ——對戰至今讓我充分明白,叫做「不眠的輝將」的家夥,你的確是名將。不會被情感或習慣牽著走,總是根據理論來追求最佳手段。真是個了不起的強敵。


    他悶過從頭上揮下的軍刀倒向地麵,馬蹄在臉旁重重落地。


    ——不過,自己和這種家夥的思考容易取得一致。或許該說是彼此彼此,但既然交手過這麽多次,自然能夠看清對方在用兵上的價值觀。如果要用一句話來形容,你是「劇場監督型」的軍人。是屬於那種「隻要情勢允許,就會想讓戰爭的發展置於自己一人控製下」這類型的貪心鬼。這種人有個傾向,會對戲劇裏的「登場人物」也特別關愛。例如在這次的案例中,你的部下士兵們就符合這個定位。


    娜娜克舉起廓爾喀刀,勇猛地往橫砍向趁著伊庫塔倒地想再次踐踏他的馬。軍馬的前腳受到深及骨頭的刀傷,從喉嚨裏發出痛苦的嘶鳴。


    ——這種類型的對手最討厭的事情,就是戰場徹底失去秩序的狀況。還有耗費心血培育出的演員們,在連監督都無法著手的混亂中失去性命的狀況。隻有對這種無益和不合理,你絕對無法忍受,也斷然無法放置不管。


    有個騎兵以體力耗盡而停下腳步的蘇雅為目標,從背後逐漸接近。伊庫塔隨即放出遠光燈破壞敵人的視力,趁這空檔把副官拉過來,讓她躲進自己懷中。


    ——我不會「提議交涉」。在目前的狀況下,主動提議會成為事實上的投降宣言。然而「接受交涉」卻是把對方逼上絕路。因為那旗幟顯示的是「我方打算戰到最後一兵一卒,不周如果你們先屈服,那麽聽聽你們意見也未嚐不可」的強硬訊息。


    刺進馬腹的短矛無法拔出。伊庫塔立刻放棄,隻把庫斯連同拆下短矛的十字弓一起迴收。這時,從三個方向出現敵方的騎兵,同時衝向失去武器的他。


    ——怎麽了?你快點屈服啊!然後移向下個舞台!對這種戰鬥感到厭煩是彼此共通的感受!


    領悟到自己已經無路可逃的伊庫塔以手勢拒絕想要前來幫忙的娜娜克和蘇雅。麵對來自左右和正麵的大分量威脅,沒有辦法可抵抗的少年卻依然以強硬的眼神迴瞪。


    「「「「「「停止戰鬥——!」」」」」」


    伊庫塔同時接受——來自敵人隊列的前方,像是慌亂傳話遊戲的命令;以及在即將出手攻擊前,還能緊急停止的優秀騎兵們身影。而他的嘴邊,浮現出淒慘的笑容。


    看到敵人舉起意思是「提議交涉」的紅白直條旗幟,雅特麗的騎兵部隊也停下來不再往前奔馳。停止戰鬥的命令慢慢擴散到戰場全體,紛爭的聲音也一秒秒逐漸變小。


    雖然到處都舉起紅白旗幟,但交涉必須由部隊指揮官來進行才有意義。雅特麗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後選擇並前往士兵數量最多的地方。她本身率領的騎兵和對方的騎兵數量似乎幾近相同,這樣一來也不需要多餘的擔憂。


    「我是帝國陸軍中尉,雅特麗希諾·伊格塞姆。能拜見貴部隊的指揮官嗎?」


    她開口第一句話就報上名號,於是對方位於前列的騎兵們讓出一條路,有兩名貌似軍官的人物出漲。一名是戴著眼鏡的黑發女性,另外一名是滿頭白發的年輕青年。這一眼就能看出的特征,讓雅特麗不需要對方自我介紹就已經明白他的身分。


    「我是齊歐卡陸軍少校,約翰·亞爾奇涅庫斯。目前在拉·賽亞·阿爾德拉民神聖軍中被賦予客座軍官的職責。她是我的副官,米雅拉·銀中尉。」


    「如此詳盡的介紹實在讓我惶恐。能和聲名遠播的『不眠的輝將』在戰場上相見,這份幸運讓人感謝。」


    「hah,彼此彼此。對於在這局麵遇上『白刃的伊格塞姆』的惡運,我就表示敬意吧。」


    形式上的對答持續著。雖然保持著灑脫的講話方式,但可以從約翰的表情上看出負麵情感帶來的動搖。彼此自我介紹完畢後,約翰立刻切入本題。


    「那麽開始交涉吧。提議交涉的我方想提出要求,沒問題吧?」


    「當然沒有問題,但請等一下。」


    「……mum?都已經這樣麵對麵交談了,還要等什麽?」


    「當然是等交涉對象。因為要由我方的指揮官,來擔任亞爾奇涅庫斯少校你的對手。」


    雅特麗環視周遭的視線突然固定在某一點上,約翰與米雅拉也看往同一方向。在齊歐卡的騎兵們帶著困惑讓開的通道上,有一名全身沾滿鮮血和泥土,手上抱著搭檔光精靈的黑發黑眼少年,和皮膚顏色不同的兩名女性士兵一起走了出來。


    「不好意思遲了一步,我是帝國陸軍中尉伊庫塔·索羅克,這支部隊的指揮官。」


    「什麽——」


    聽到對方口中講出來的發言,讓約翰在兩方麵感到出乎意料。第一,是眼前的伊格塞姆成員竟然不是指揮官;第二,是指揮官本人居然直到剛才都在混戰中心參與戰鬥。


    「在開始交涉之前,我要提出一個要求。希望你對士兵發出『待在原地不要動』的指示。」


    「你說什麽……?」


    「在彼此談話的期間,萬一對方做出什麽奇妙的行動那可很困擾。你們應該也一樣吧,所以我會對自己的部下發出同樣的命令。」


    由於約翰在亂戰結束後原本想盡快恢複部隊的秩序,因此對這個提案表現出不快的反應。然而,站在敵人一旦恢複隊形就會直接帶來不利情勢的對方立場來看,這也可以說是當然的要求。


    「……對傷患的救助行動呢?」


    「可以接受,但必須先解除武裝並下馬。」


    伊庫塔立刻迴答。約翰考慮幾秒鍾後,決定老實地接受要求。


    「yah,我就接受吧——部隊所有人,集中!除非我遭受襲擊,否則在收到其他命令前都待在原地不準動!隻允許對傷患的救助行為,但必須先解除武裝並下馬後再執行!」


    「在我指揮下的部隊所有人聽令,除了救助同袍,在收到其他命令之前都必須留在原地不動。」


    和約翰年輕又響亮有力的聲音完全相反,喉嚨已經啞掉的伊庫塔發出低沉沙啞的聲音。士兵們遵守命令隻專心救肋傷患,到此進行交涉的環境總算準備妥當。


    「那麽開始交涉吧,首先由提議方提出要求。」


    「明白。關於要求——我要你們全麵投降。即使再繼續戰鬥下去你們也沒有勝算,我方也不希望造成無謂的犧牲。我可以承諾在你們投降後,會被視為俘虜給予適當的對待。以上就是我方的要求。」


    「我已經了解你的要求,而且要進一步全盤拒絕。」


    雖然約翰抱著總之先試著漫天討價的念頭,但伊庫塔也沒有示弱,拒絕得毫不猶豫。兩者之間的空氣溫度一口氣往下掉。


    「我認為這個判斷很愚蠢,索羅克中尉。讓士兵白白喪失生命的行徑實在讓人難以苟同。」


    「不需要你掛心,我並不打算繼續讓任何一個人失去生命。」


    「要是你真那樣想,該選擇的路隻有一條,那就是投降。雖然視野仍舊受到阻礙,但根據戰鬥時的反應已經足以明白,你們的兵力還不到我方的一半。利用嶄新的伏兵策略讓騎兵和風槍失去功效的手段雖然值得給予正麵評價,但也隻能到此為止。一旦演變成數量和數量彼此消磨,確實會由我方獲勝。你們隻剩下全滅和投降這兩個選項。」


    「如果你真心那樣認為,那麽交涉也隻是浪費時間。要不要現在立刻再次開始戰鬥呢?」


    伊庫塔以冰冷的語調反駁,讓約翰的臉部肌肉有點抽動。少年針對白發軍官不想繼續無益爛仗的心理,毫不留情地表現出強硬態度。


    「我方也


    提出要求吧。我要你們在這裏結束戰鬥,按照過去那樣退迴喀喀爾卡沙岡大森林的另一端。反正我方預定隻要再過兩天就會從這裏撤退,就算你們現在往後撤,也隻是損失短短兩天的時間而已。」


    「……看來已經被看穿,那麽我幹脆老實招了吧,我連一秒也不願意繼續戰鬥。不過就算是這樣,我方也不能如此幹脆地撤退。因為畢竟我是以客座軍官的身分,為了讓阿爾德拉神軍獲勝才會待在這裏。」


    「如果你不願意用這個條件妥協,現在是彼此都拿刀抵著對方的狀況。畢竟先退讓那方會藩敗,所以萬一雙方都不肯退讓,那麽無論願不願意,都會演變成彼此互砍。」


    「我再重講一次,如果演變成互砍,最後活下來的會是我們。雖然對我來說消耗戰是最糟的結果,不過如果隻能選擇最糟,那麽沒辦法,我會做好心理準備……不過,有這樣做的必要嗎?我倒是認為你們赴死的決心並不如嘴巴上講得那麽堅決。」


    約翰反擊一招後,窺探著對方的反應。伊庫塔的嘴角露出諷刺的笑容。


    「你這番話裏有一個正確答案和一個錯誤答案。」


    「什麽……?」


    「首先是正確答案。我並沒有下定赴死的決心,這是事實。至於錯誤答案是——萬一演變成彼此互砍,最後活下來的不會是你們。」


    「dyculpus!受不了,要虛張聲勢也該適可而止。你沒有注意到至今為止氣球曾經升空多少次嗎?我從靠那樣確認到的總兵力中,扣除為了管理火線防禦必須用到的人員,所以基本上已經看穿目前你們在場的士兵數量。」


    「看來彼此的觀點有落差。雖然我說過最後活下來的不會是你們,但也沒有主張我方能夠存活下來吧?」


    「……mum?你想表達什麽……?」


    「這是單純的措詞問題。你剛剛說過『最後活下來的會是我們』,但『我們』這種表現方式中包括了『我』——換句話說,必須包含『你本身』才得以成立吧?」


    伊庫塔帶著狂妄笑容這樣說完的瞬間,原本在少年懷中點著周照燈的光精靈庫斯突然從自身的光洞射出一道刺眼的遠光燈,照向騎在馬上的約翰。這突如其來的行為讓約翰周圍的部下們臉色大變。


    「等一下,這是什麽意思——」「別動,指揮官會死。」


    聽到伊庫塔的製止,打算怒吼抗議的米雅拉全身僵硬。然而,光是這樣並沒有讓約翰感到畏懼。


    「……hah,傷腦筋。在你眼中,認為我的體質虛弱到隻不過被光線照到就會死掉嗎?」


    「看起來完全不像是那樣呢。好啦,總之你看看照向你胸前的光吧……這種圓圈是不是很像射擊的標靶?或者該說,實際上的確是標靶。」


    這句發言這次真的讓約翰的笑容結凍。看到下一秒他的雙眼開始忙碌窺探周遭,伊庫塔吊起嘴角。


    「不在從這裏能看到的位置。這並不值得驚訝,你應該也隱約有察覺到,膛線風槍並不是你們的專利吧?」


    伊庫塔裝模作樣地聳聳肩。「不眠的輝將」臉上浮現出明顯的戰栗神色。


    手持膛線風槍,靜靜隱藏在黑暗中瞄準敵軍將領的風槍兵。是否真的存在於現場——無論怎麽思考,約翰都沒有辦法得知真相。即使他能夠大致推算出敵軍部隊的人數,也無法進一步判斷出其中是否包括裝備膛線風槍的士兵。隻要真的配置有任何一名,這個威脅就能夠毫無問題地實現。


    ——我要借用你的亡靈,托爾威。


    少年在內心喃喃自語。他本人在過去曾形容那是「或許存在於那裏的恐怖」。這手段正是在利用人類會對不可知領域感到畏懼的本能。


    「別試圖下馬,因為這動作會直接成為暗號,就算周圍的人想擋住彈道也是一樣。而且,我方原本就已經預料到這種行為所以是從相當高的位置狙擊,就算是有哪個人想挺身幫忙擋下子彈大概也很難成功吧。」


    「交涉中應該不允許攻擊行為!你想違反戰時條約嗎!」


    「的確,在交涉中發動攻擊會違反條約。但,在你下馬或是讓部下行動的那瞬間,交涉就會結束。因為交涉必須在雙方達成共識後才能成立,所以彼此也有決定結束時機的自由。當然在自軍舉起交涉旗幟的期間內不能出手攻擊——不過正如你所見,我方豎起的旗幟打從一開始就隻有這一麵,不管是要拾起還是要放下都不費力氣。我們也已經做好準備,隨時可以根據你的行動把旗幟放下。」


    伊庫塔斜著眼望向把「接受交涉」的旗幟從固定裝置上拔出,用雙手拿著旗竿旁觀狀況的雅特麗,同時以更加不懷好意的語氣這樣說道。雖然他的態度看起來很自然,然而畢竟這關係到自己和所有部下的生命,因此實際上是使出全心全力的虛張聲勢。軍服背後已經被冷汗染濕了一大片。


    「……nyatt!這根本不是交涉,隻是單純的威脅!就算沒有違反條約,但參照戰時條約的理念後,不可能會被接受!」


    「喔?這真是有趣的意見。那我反過來問你,在戰爭中進行的交涉和威脅到底有什麽不同?無論是哪一邊,頂多都隻是暗暗炫耀彼此武力的威勢,試圖挖出有利條件的企圖罷了。所以你隻是把對自己顯著不利的交涉稱作威脅吧。」


    「嗚……!」


    「既然對方不願意接受條件那就換成行使實力,這是彼此共通的態度。唯一不同之處,是我在能直接狙擊你的有利位置安排了士兵,而你忽略了必須針對這個事態做好準備,就隻有這一點吧?」


    對方以冷靜的語調來封住異議。麵對生涯第一次遭受的屈辱,白發軍官狠狠地抓著自己的頭發。


    「……你意思是伏兵的奇襲,還有想辦法形成交涉的安排,全是為了威脅我的伏筆……?」


    「這種事情棍本不重要,你隻要理解現狀。如果你無論如何都不打算退讓,那麽我會在那時判斷交涉決裂並放下旗幟,首先靠狙擊取你性命。再趁著指揮係統陷入混亂時,所有人散開各自逃往遠方。雖然這完全不是聰明的做法,不過一步爛棋依然也算是一步,我已經做好下出這步棋的準備——那麽,你又如何?」


    約翰拚命分析伊庫塔的提問——他也很清楚這隻是對方在信口開河。如果真的動員了裝備膛線風槍的士兵,應該會為了讓這段發言具備現實性而把幾名士兵也一起帶來現場。之所以沒有看到這樣的士兵,是因為從一開始這一切就是沒有實體的幻想。


    根據這類間接的狀況證據,約翰可以斷定伊庫塔的發言約有九成是虛張聲勢——然而,九成並不是全部,隻有一成的不安無論如何都無法拋開,繼續糾纏著他。


    或許有人會將無視這一成的行為叫做有勇氣吧?但是,約翰的想法卻不同。應該要盡可能減少在戰場上丟骰子下賭注的次數——這是他的理念。明明是這樣,這種會有一成機率抽中落空結果的死亡骰子,他連一次都不可能丟出。


    「……如果我宣稱自己在此不惜一死呢?」


    約翰竭盡全力裝出威嚴態度,這是他最後的虛張聲勢。伊庫塔默默地搖了搖頭。


    「如果那是你的結論倒也無所謂,不過真不符合你的風格。對你來說,不會讓部下和自己白白喪命的判斷才是正確答案吧?算了,人類是有時候甚至連自己都可以背叛的生物,要在之後留下後悔的種子也是你自己的選擇——不過話又說迴來,一旦掛了,就算想後悔也辦不到啦。」


    「……和我第一次見麵的你,居然可以用那麽清楚的態度來談論我的風格嗎……」


    「第一次見麵?別講這麽冷淡的話。從開始火線防禦作戰到今天為止的六天之間,我一直覺得自己和你是隔若同一張桌子在下將棋。看不到的隻有那張優秀的嘴臉。」


    無論受到對方什麽樣的威嚇,伊庫塔都保持強硬態度毫不動搖。他以紙老虎的來襲作為威脅,誇口要揮下螳螂之斧。大搖大擺地主張著完完全全隻是幻影的優勢。


    然而,約翰實在過於聰明,到了無法把這些當成虛構駁迴的地步——正因為他如此聰明,在此才不得不選擇正確的結論。


    「……我接受要求,來討論我軍撤退的步驟吧。」


    白發軍官口中說出這句話的那瞬間,以米雅拉為首的周圍部下們紛紛懷疑起自己的耳朵,動搖甚至擴散到發現這氣氛的其他騎兵身上。黑發少年鄭重地點點頭。


    「——沒有什麽好感到羞恥,這是你該做出的決斷,約翰·亞爾奇涅庫斯少校。」


    他們的撤退,首先從半解除武裝開始。齊歐卡軍被要求必須丟棄風槍的子彈,連騎兵部隊保有的馬匹也有將近八成被係在附近的樹上。戰力被削減到「萬一在此遭到帝國軍襲擊還能抵抗,但無法做出任何更進一步動作」的程度。


    「按照你們的希望,我們不會捕捉也不會殺害這些馬匹。會把它們綁在這邊留下水和飼料後放置不理,等你們在兩天後突破森林時,隨便你們迴收。不必擔心,我方會確實遵守這個約定。或者該說這是你們接受撤退的條件,不遵守的話會違反戰時條約。」


    伊庫塔這樣保證後


    ,被迫和愛馬分離的齊歐卡騎兵們也露出稍微放心的表情。等馬匹綁好,風槍子彈都被丟進森林裏,彼此戰力差距已經縮小後,伊庫塔也總算讓庫斯關閉一直照在約翰身上的遠光燈。


    「好啦,既然已經拿走馬匹,就算要求你們用同樣方法迴去也是辦不到的事情。總之你們就扛起傷患,跟著我們走吧。稍微往東後,有個火線差不多要熄滅中斷的場所。我就帶領你們前往那裏吧。」


    少年這樣說完,聚集自軍殘活的士兵讓他們排成隊列。至此敵我雙方混在這麽久時間的狀況終於得以解除,然而隨之能開始看清的帝國軍現狀,卻讓每一個齊歐卡士兵都瞪大眼睛。


    「喂,怎麽了,快起來啊!明明好不容易結束了啊……!」


    「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見……大家……在哪……」


    「血……這個人的血流個不停啊……!哪個人身上還有多的繃帶……!」


    痛苦的呻吟形成合唱。這些士兵以敵方數量一半以下的人數進行泥沼般的近身戰,這是當然的末路。有人是被來自馬上的軍刀斬裂臉孔;有人是被瘋馬踩到而骨頭碎裂:還有人已經無法發出聲音,像塊破布般地倒在地上。比起計算死傷者人數,去數平安者有多少人反而快得多。包括重傷者在內的存活人數,已經不到總數的一半。


    「……vankzyaal……你是在這種情況下,堅稱你們要繼續戰鬥嗎?」


    「我有說過那種話嗎?我怎麽不記得?」


    看到伊庫塔裝蒜的態度,確定果然一切主張都隻是虛張聲勢的約翰感到內心裏的憤怒和悔恨一整個湧上。然而,既然交涉己經結束,武裝也已經解除,以現實來考量,要從現在再重新來過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


    「你們要好好跟上別落後,畢竟我們也想要早點專心救助傷患。」


    「……syah,明白了。你就帶路吧。」


    伊庫塔留下傷患和負責照顧他們的人員,從還能動的士兵中調集四十人再加上雅特麗的騎馬部隊,最後在不足八十人的情況下出發。齊歐卡的士兵跟在他們後方,但約翰把部隊指揮交給米雅拉負責,現在則是和伊庫塔一起待在隊伍前方。


    「……我可以問一件事嗎,索羅克中尉。」


    沉默的行軍持續約十分鍾後,約翰突然開口。伊庫塔輕輕點了點頭。


    「雖然我能不能迴答要看問題的內容,但你有提問的自由。」


    「我們也有把分遣隊調往西方的迂迴路線,那邊的戰況如何?」


    在聽到問題後的數秒鍾內,伊庫塔區分出該講明的事情和該隱瞞的情報。


    「還在途中的堡壘繼續進行防禦戰鬥,那邊也預定會在這幾天就撤退。」


    「……yah……」


    約翰雖然露出不像是獲得充分情報的表情,但他並沒有繼續追問。伊庫塔也有察覺出約翰應該是想知道企圖奇襲堡壘的亡靈部隊有何結果,不過在這狀況下並沒有告訴他事實的義務。彼此依然保持距離的對話結束後,再度陷入沉默。


    繼續步行行二十分鍾左右後,他們的部隊離開道路轉向左邊,開始在森林中前進。一開始因為路況很差而相當辛苦,但很快就來到草木都已經燒盡的地方,月光也再度撒下因此變得好走很多。之後沒有花費太多時間,一行人在逐漸變濃的煙霧和熱氣中前進不久,就到達了目的地的場所。


    「太好了,正如預料,這裏的火勢變得相當弱。我要撒土加快滅火的速度,你們的士兵也來幫忙。」


    聽到協力的要求,約翰並沒有明顯不願而是讓部下也參加了滅火作業。也因為有這麽多人手,不到十分鍾作業就已結束。猛烈燃燒的火牆上出現了一道短暫的縫隙。


    「好了,你們趕快過去吧。隻要你們一通過,我們就會動手修補這裏的火線。」


    伊庫塔以平淡的語氣催趕不請自來的客人。白發軍官也點點頭迴應,指示排成兩列縱隊的部下士兵們前進並一一通過火牆的縫隙。他本身也加入最後的一群人,前往火牆的另一側。


    「所有人都過去了吧?那麽,我們要立刻點火。」


    排好現場事先準備的木材並撒上油之後,燒擊兵動手點火。火焰隨即竄起,在兩個勢力間劃出灼熱的境界線。


    伊庫塔認為這下所有事情都已做完,正打算幹脆地轉身離開。這時,從火牆對麵卻傳來了叫喊聲:


    「——sydbeah!等一下!素羅克中尉!你為什麽要守護帝國!」


    少年停下腳步。他透過赤紅火焰的帷幔,和白發軍官的視線正麵相對。


    「我出生的國家是名叫帕猶希耶的小國!過去位於大陸的東北方,但是和鄰國拉歐的戰爭導致兩國同歸於盡,現在已經不存在了!在戰火中失去所有親友的我,隻剩下以戰爭孤兒這身分活下去的路可走!而撿起我的就是齊歐卡共和國!」


    「…………」


    「現在的我是齊歐卡的孩子!無論是技術立國的理念,還是緊鄰大帝國卻能繼續保有共和製的立場,全都是讓我引以為豪的事物!總有一天所有國家會以齊歐卡為模範而重生!腐敗的製度會毀滅,隻是自我本位的想法在互相衝突的無益戰爭會沉寂,世界會在和平中歌頌繁榮!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我有義務讓自己的生涯不浪費任何一秒!我相信不需要睡眠的體質,是現在已經往生的人們為了這目的而賜給我的東西!」


    約翰毫無猶豫地如此斷言,並以強烈的視線凝視對方。為了知道對方存在形式的真正想法。


    「但是這次,你讓我原地踏步!因為這樣,能讓世界應有姿態化為現實的時間應該也稍微延後!正因為如此我才要提問——你是基於什麽想法才要守護帝國!你真的相信自己的行為會把世界導往更美好的方向嗎!」


    這是年輕又坦率的提問,然而卻偏離重點到了讓人哀歎的地步。伊庫塔哼了一聲後迴答:


    「……很不巧,我從出生至今,從來不曾想過要守護國家。我想要守護或是沒能確實守護的對象,一直都不是國家,而是人。」


    「nyatt!de……nyatt!像那種守護人們的行動,應該正是國家有義務擔起的職責!正因為如此,人們才必須追求更美好的國家!難道不是這樣嗎!」


    「……原來如此。那麽,為了創造還有守護那樣的國家,像你這樣的英雄就得從頭頂到腳尖都被徹底剝削榨幹,最後還被舍棄吧?還真是個優秀的構造製度啊。」


    約翰隻能露出訝異的表情,他完全無法理解對方到底在說什麽。伊庫塔察覺到他的困惑,歎了口氣說道:


    「雖然我覺得講了也隻是白講,但我還是給你一個忠告吧——你二十四小時都不眠不休工作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實現理想需要你這樣做,而是因為有其他哪個人偷懶沒做那些事。」


    「——嗚!」


    「因為欠缺自覺,現在的你比奴隸還可憐。一廂情願地認定自己有義務要去做,直到最後部不會察覺那是被哪個人硬推給你的事情。由於你采用錯誤的勞動方式,因此你以外的所有人都用了錯誤的偷懶方式。就像是把世界放在托盤上,然後試圖靠自己孤身一人去支撐的巨人。」


    伊庫塔以憐憫的視線看了他一眼,並以此為最後的動作,真的轉身離開。


    「我送你一句金玉良言吧,不眠的輝將——所有的英雄都會因為過勞而死。」


    「……hazgaze(講什麽鬼話)!」


    對著逐漸遠去的背影,約翰像是要刺傷對方般地大叫。那對白銀雙眼中蘊含著憎惡的光芒,這是他出生至今,第一次把這種感情放到單一個人身上。


    伊庫塔等人雖然推翻戰略上的壓倒性不利並且擊退敵人,然而作為代價付出的人命卻超過六十人,而且這數字還因為瀕死的重傷者停止唿吸而隨著時間捋續增加。


    動員前來迎擊的一百二十二人中,傷勢還不到輕傷的人僅有四十一名,無傷的人將近完全沒有。正如這數字所示,他們打了一場淒慘至此的戰爭。而負責指揮的伊庫塔本身,比任何人都對這個事實感到羞愧。


    完成大略的傷患迴收工作後,他們召迴在戰鬥前先要求他們逃往山裏的同伴,繼續負起修補火線的任務。之後到期限為止的兩天內隻發生過兩次小規模的遭遇戰,這點對一行人來說,可以算是小小的幸運。隻是在這段期間內,背後的帳篷裏依然有一名又一名的重傷者咽下最後一口氣。


    「各位表現得很好,我們堅守這裏到了最後——從現在這一刻起,開始撤退行動。」


    火線防禦作戰開始後第八天的夜晚,伊庫塔在排好隊列的部下們麵前如此宣布。哭到崩潰的士兵們彼此互相扶持,一行人開始登上山脈。這裏到進行任務交接的後方陣地還有徒步約需走一日的距離,在路程走完一半前,又有兩名重傷者死去。伊庫塔本身也因為小指傷口化膿而發起高燒,途中好幾次差點倒下都是由娜娜克或蘇雅幫忙撐住。


    與此同時,西邊堡壘的薩紮路夫上尉和托爾威的部隊,以及中央陣地的馬修和哈洛的本隊也順利堅守住各自負責的戰場,已經開始和部下


    一起撤退。伊庫塔這邊也在出發前收到用光信號送來的聯絡,為必須拖著受慯又筋疲力竭的身體翻山越嶺的士兵們帶來強烈的希望。要和同伴們會合並平安迴去——靠著這唯一的想法,士兵們讓雙腳持續往前移動。


    「大概還要再一小時吧。伊庫塔,你可以更靠過來一點。」


    「啊……嗯……謝謝你,娜娜……」


    伊庫塔已經無法自己一個人走路,必須一直借用同伴的肩膀,但娜娜克頑固地不肯讓出這個職務。不過,如果隻有極為嬌小的她幫忙支撐,伊庫塔也必須擺出很辛苦的姿勢,因此另一邊是由副官蘇雅和其他男性士兵輪流扶著。就隻有在雅特麗想來接下這個工作時,娜娜克卻以強烈的語氣威嚇她。


    「紅色家夥別過來!你去照顧馬啦!」


    「……唉,我真是被徹底討厭了呢。」


    在即將到達目的地的傍晚時分,也發生了同樣的對話。雅特麗歎了口氣離開——然而在娜娜克對著她的背影吐舌的那瞬間,卻有個影子無聲無息地落到娜娜克的眼前。


    「——什麽!你……你是——」


    在娜娜克做出反應前,那影子已經把她踢飛。支撐另一邊肩膀的蘇雅也因為衝擊力而倒下,至於發高燒而意識蒙朧的伊庫塔則是一屁股坐倒在地,表現出無防備的模樣。


    「……所有人都不準動。」


    察覺異變的雅特麗試圖跑迴來,冰冷的聲音卻製止了她的行動。伊庫塔的脖子上已經被人用反手握住的小刀刀刃抵住。


    「你是亡靈部隊的……!」


    雅特麗咬牙反省自己居然怠於警戒,並狠狠瞪著對方——他似乎已經沒有必要偽裝成席納克族,一身打扮和之前遭遇時不同,是綁著腰帶的黑衣。臉孔雖然被麵罩遮住了下半部,但根據全身散發的氣勢類型,雅特麗不可能認錯人。


    「我判斷你是亡靈之長——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麵吧。」


    「…………」


    「雖然聽起來像是在潑你的執念冷水,不過我們已經結束任務正在撤退。接下來隻要把任務交接給同袍,就能撤迴北域。事到如今還出手襲擊,你不覺得自己很明顯地迷失了目的嗎?」


    影子繼續拿刀抵著腳邊的伊庫塔,同時舉起另一隻手,拿下蓋住半張臉的麵罩。從下方出現的麵孔出乎意料的年輕,是可以形容為精悍的青年風貌。


    「——我是尼路瓦·銀,出身於亞波尼克西領三千石的武門——銀一族的嫡子。」


    雅特麗瞪大雙眼。有誰能夠預料到亡靈會光明正大地公布自己的來曆呢?


    「亡靈已經死了,被你們殺死。在這裏的人並不是率領亡靈部隊的影子頭目,僅僅隻是一介武士。」


    亞波尼克分立國。這是在一百多年以前,被後世英雄伊爾思希姆,鳩爾格上尉也有參加的帝國軍親征所滅的極東封建國家。國內並存著名為「大名」的複數君主,靠著手下那些具備絕對忠誠心又能幹的武士們,長期經營自身獨特的文化。


    原本在滅亡後直接被收為帝國的領土,之後經曆曲折複雜的過程而成為齊歐卡共和國的一州,看起來民族和文化已逐漸融入共和國的生活……不過,將起源引以為傲的觀念至今仍未褪色,據說擁有亞波尼克民族血緣的人們直到現在,還是會依循祖先的出身,自稱是當時某個武門的後裔。


    「領教過劍鋒,是『雙劍』且『無雙之劍』——你是繼承伊格塞姆名號之人,沒錯嗎?」


    「沒有錯。我是雅特麗希諾·伊格塞姆,是能以此身攜帶雙刀,不折不扣的伊格塞姆。」


    雅特麗毅然地迴報自身名號,尼路瓦重重點頭對她宣告:


    「我要求進行對決——我是為奪走『最強』之稱號而來。」


    他全身迸發出純粹的戰意,雅特麗也毫不畏懼地正麵迎敵。


    「在下接受——但是,在對決前先放開人質。不必擔心,伊格塞姆絕不會逃避收到的決鬥挑戰,你的行徑隻是在一汙辱武人的名譽。」


    聽到她打包票的發雷,尼路瓦也視為武人之間的約定。雖然架在伊庫塔脖子上的小刀已被移開,他也平安獲得解放,卻因為高燒過於虛弱無法移動。


    「哪個人來把伊庫塔帶走,其他人也往後退。」


    雅特麗下令後,士兵們退潮般地整波往後拉。伊庫塔也被半拉半拖地帶離現場,卻隻有一人,也就是方才腹部被踢一腳,正用手按著那部位的娜娜克還留在兩人的攻擊範圍內。


    「……等等!不要隻有你們兩個自己講自己的!我也有事要找這家夥!」


    席納克的族長以銳利的眼神望著尼路瓦,開口說道:


    「好久不見了,影子們的頭目。雖然你在戰爭即將開始之前,就已經完全不再從事表麵活動。」


    「因為我等已經達成煽動你們以促進內亂爆發的任務。如果想活久一點,就給我乖乖退下,席瓦克的小姑娘。亡靈已死,原本扮演的角色跟指揮這角色的人都已經不存在了。」


    尼路瓦本人應該沒有挑釁的意思吧?但是娜娜克卻拔出了武器。她有充分的理由這樣做。


    「我們並不覺得自己被騙。從一開始就有發現你們是齊歐卡派來的手下,而且動員部族反抗帝國也是我們本身的意誌——但是,我絕對不能原諒你們找來阿爾德拉神軍,以髒腳踐踏阿拉法特拉群山的行為!」


    「我已經說過要你退下,不能原諒又要如何?」


    「當然是這樣做!」


    兩手抓著長刀的娜娜克往前衝。尼路瓦改以正手握住小刀,準備迎戰。然而,在雙方即將進入彼此的攻擊範圍之前,從旁介入的雅特麗抓住了揮動廓爾喀刀的手臂。


    「——咦——?」


    在娜娜克發現自己的視線轉了一圈時,她的身體已經被直接砸向地麵。


    雅特麗溫柔地抱起因為衝擊而失去意識的娜娜克,把她送往其他同伴身邊。


    「唉………等到她醒來之後又要更討厭我了。」


    「放著別管不就得了。」


    已經把小刀準備好卻無處發揮的尼路瓦這樣說。把娜娜克托付給同伴並迴來後,雅特麗帶著認真表情搖了搖頭。


    「她是我的同胞,不能見死不救……尤其對手又是你,之前已經有一人遭了毒手。」


    迴想起丁昆豪爽笑容的雅特麗咬了咬唇,重新麵對敵人。


    「好了,雖然我想立刻開始——不過重譽自豪的亞波尼克武人最擅長的武器,應該不可能是小刀吧?」


    聽到這個指責,原本如同能劇麵具般麵無表情的尼路瓦微微揚起了嘴角。


    「這還用說。」


    他拋開小刀,把雙手插入黑衣的後方。等到他把手拔出時,左右手上已經分別握著一把收在黑色刀鞘裏的小太刀,長度則同樣都約是二尺。


    「就是要這樣才對。」


    看到從刀鞘中出現帶有弧度的單刃刀,讓雅特麗做出不知道是她人生中第幾次的興奮發抖反應——亞波尼克和刀。以軟鐵構成中心,硬鐵形成外殼,並藉由這種雙層構造,讓令人畏懼的鋒利和堅固性得以並立的刀鍛造藝術品。隻要是誌在劍術之路的人,無論是誰都希望能夠有機會入手一次,是這世上最棒的武器之一。


    「我要對先賢的技術表示敬意。伊格塞姆使用的刀劍,也是參考那個鍛造出來的東西。」


    「這是從九代前的祖先傳承下來的武器,就是為了要讓你成為刀下亡魂,才流傳到今日。」


    一想到伊格塞姆擁有的「最強」曆史,就能明白這句話並不誇張。麵對跨越世代承襲至今的戰士們殺意,雅特麗以彷佛在品嚐陳年果實酒的心態來對應。


    「……喂!雅特麗……」


    當彼此的戰意到達頂點,炎發少女正打算把手伸向雙刀刀柄的那瞬間,外圍卻突然傳來光是聽到似乎就會讓人泄氣的微弱聲音。兩人的視線同時轉向聲音的來源方位。


    「……打完以後叫我起來……」


    維持靠著樹木根部的姿勢這樣說完後,伊庫塔再度閉上眼睛恢複沉默。雖然這次的插嘴行為比平常更加不懂得顧慮周遭,但雅特麗很清楚這種行為是信賴的證據。對於這名少年來說,好運是躺著等遲早就會到來的事物。


    「居然被當成鬧鍾——這個侮辱,你可以聽而不聞嗎?」


    雅特麗難得做出這麽不成熟的挑釁,但這也是因為伊庫塔潑了冷水,她為了讓對方能恢複熱意才做出的貼心舉動。正如她的企圖,受到刺激的尼路瓦將雙手的小太刀分別舉到中、上段的位置。


    「——拔刀吧,我要讓以最強立場揚威的伊格塞姆之劍在此成為最後。」


    「至今應該有許多武人講過同樣的台詞吧。雖然我總是覺得拿這種話當辭世之言實在粗陋也很不以為然,不過看來隻有這次情況不同。」


    雅特麗從腰間拔出武器,以自然的動作擺出右手拿著軍刀,左手握著短劍的姿勢。她的表情不帶多餘的自負,握住刀柄的手沒有施力,全身上下也找不出一絲一毫破綻。


    「為眼前的光景感到自豪吧,亞波尼克的武人。原本麵對單一對手,要用一刀來解決是伊格


    塞姆的基本理念——但是我現在承認你是例外。」


    她舉起雙刀的身影,顯現出王者的意誌——我就以全副精神來迴應你的挑戰吧。


    「在此領教!」


    發出開戰宣言的同時,尼路瓦舉腳蹬地。他剛踏入迎擊方的雅特麗攻擊範圍,彼此的武器立刻就開始讓人眼花撩亂的對擊。


    第一擊。麵對瞄準自己臉部使出的和刀突剌,雅特麗讓軍刀緊貼著敵方刀身往前刺出。雖然這次交叉將近完美,但在事先預測到這反應而把上半身往下壓的尼路瓦動作下,並沒有帶來任何意義。在雙方的一刀和一刀彼此糾纏互相爭奪的那一瞬,競爭就集中到剩下的左手短劍和右手小太刀上。


    刀身長度對尼路瓦有利,然而護拳這設計則是對雅特麗有利。在這個條件下,最佳對策並不是先發製人,而是後攻的對應攻擊。瞬間做出判斷的炎發劍士等了零點一秒。受到先使出兩次假動作才真正刺來的劍擊時,她並沒有被迷惑,而是把護拳往前推來打落對方的攻勢。


    「唿……!」


    尼路瓦的攻擊遭到全麵防禦,然而他依舊不後退。在皮膚被護拳削落的同時他把身體往下沉以閃避突刺,再以膝蓋幾乎要碰地的低姿勢潛入對方懷中。接著舉起擺脫軍刀糾纏的左手小太刀使出橫砍大腿的斬擊,雅特麗卻更加近逼並閃躲進斬擊的內側,同時瞄準敵人臉孔賞了一記使出全方的膝擊。


    「嗚……!」


    雖然尼路瓦以右手腕當盾避免臉部直接受到攻擊,然而身體卻因為衝擊力而被迫後退。在膝蓋尚未伸直,姿勢也不穩的情況下,雅特麗以毫不留情的追擊迫近。尼路瓦將兩把小太刀組合成十字,擋住從上方將重力化為助力往下揮砍的軍刀。


    「嗚哦!」


    然而,這並不是單純的接招動作。當組合成十字的二刀擋下軍刀的那一瞬,他先以橫線來承受這一擊,再靠著把縱線往前推,精彩地讓斬擊的軌道和威力都因此偏移。接著他舉起避開攻擊的同時也恢複自由的右手小太刀往橫向砍去,在千鈞一發之際擋下短劍的劍刃。這刹那,他和被左手小太刀打偏而往下掉的軍刀之間,出現了一條能使出攻擊的通路。


    「喝啊!」


    尼路瓦毫不猶豫地使出以左腳瞄準敵人臉孔的前踢。這是萬一遭受直擊可不是鼻骨碎裂就能了事的腳尖一擊,而雅特麗則把身體順勢滑向軍刀揮往的右側位置,藉此閃避。同時拉迴的左手短劍雖然接觸到敵人的腳踝,然而結果並不是切開肌肉的感覺,隻有鋼鐵的堅硬觸感傳迴她的手上。


    「喝……!」「唿——」


    經曆過沒有唿吸空檔的攻防後,兩人之間再度拉開距離。雅特麗看向應該確實被自己刀刃刺中的敵人左腳踝,忍不住歎了口氣。


    「不隻腳不安分,準備還很周到。那是護腿的一種?」


    「在銀一門的教誨中,有一條是『使劍時要以手操控,以腳活用』,所以保護肌腱的防禦用鐵板是理所當然的裝備。還有,你沒資格指責我的腳不安分。」


    這種和他擔任亡靈頭目時根本無法聯想在一起的饒舌態度,或許是興奮和緊張的表現吧?不,其中還混著歡喜。證據就是尼路瓦的嘴角浮現出無意識的微笑。


    「不過,你的確很強……比想像中更不合常理,為什麽你能夠再三避開第一次見識到的劍技?」


    「劍術這種概念自勃興後,到現在至少已經過了千年以上,你認為還隨隨便便就會出現真正的新技嗎?無論是多麽優秀的劍技,到頭來也隻不過是依循著劍理之必然的技巧,雖然會感到佩服,但是並不值得驚訝。」


    聽到雅特麗毫不猶豫地如此斷言,尼路瓦露出僵硬的笑容,心想這或許就是最強者的自負吧?對於伊格塞姆來說,就連數不清的先人們曆經嘔心瀝血的修行,最後才能到達的巧妙劍技,也隻不過是寫在第一本教科書裏的劍理基礎知識。


    「我先把話講白,靠劍技無法贏過我。如果想讓伊格塞姆跌下最強寶座,就讓我看看更上一層樓的表現。」


    炎發劍士用軍刀的刀鋒指向敵人,如此宣告。聽完這番話,尼路瓦笑得更深。


    「我正想要那樣做——」


    他大膽地這樣說完,先調整幾次唿吸後,才以刀尖微微往下的下段姿勢重新握好二刀。注意到氣勢變化的雅特麗換上嚴厲的表情。性質和剛才充滿戰意的姿勢顯然不同,現在是放掉力氣的極自然姿勢,簡直無法相提並論。


    「……意思是隨我高興怎麽進攻吧?這不是很有趣嗎?」


    和前一次相反,這次是雅特麗擺出進攻態勢。她側身麵對敵人,把右手的軍刀往前舉在中段位置。要適當地活用間隔的優勢,發動攻擊斬斷改為采取守勢的對方手腕。


    和彼此鬥誌激烈衝突的第一波對決狀況不同,這次從縮短間距的階段就展開讓人窒息的攻防。麵對以刀鋒逐步進逼的雅特麗,尼路瓦仍舊繼續維持自然的安定姿勢。這份冷靜顯得很奇妙。明明再這樣下去,會進入隻有雅特麗能單方麵攻擊的距離。


    「……嘶……唿……」


    「…………?」


    雅特麗感到一絲絲的不對勁而放慢腳步。雖然她不明白原因,但就是有哪裏不對。像是不小心誤闖進和自己房間裝潢類似的其他房間,或是穿衣服時不小心前後穿反時的感覺,有一種無法用言語表達,隱約蒙朧的奇妙感。


    雖然無法瞬間究明這個感覺到底是什麽,然而對雅特麗來說,這甚至是可以帶來期待的要素。她一邊享受著和未知狀況相對的緊張,同時激勵剛才放慢的腳步再度往前移動。


    「……嘶……唿……嘶……」


    時間的流逝如蝸牛行進般又沉重又漫長。然而依舊確實前進,從靜轉動的瞬間很快就要到來。隻要再短短數公分,雅特麗的腳尖隻要再逼近那麽一點點距離,就能進入斬擊的範圍內。


    「……嘶、唿、嘶、唿、嘶……」


    到達境界的腳尖位置通知先發製人的機會到來。然而在雅特麗即將把右手軍刀往前刺之前,在這個肌肉已經開始運作,無法迴頭的時問點,她卻察覺到不對勁的理由——因為自己和對方的唿吸頻率一模一樣!


    「唿……!」


    在她使出突刺的同一瞬間,絕對不可能是靠視覺確認後再反應的完全一致時機,尼路瓦把右腳往前踏了一步,甩動身體往橫向閃躲。即使刀鋒掃過胸前也毫不在意,原本無力朝下的小太刀瞬間被注入生命,瞄準敵人喉嚨直直迸流而去。


    「——嗚!」


    刀鋒傳來反應,是斬裂脖子皮膚,刺入肉裏的觸感。但察覺到即使如此還是沒能深及血管和骨頭後,尼路瓦毫不猶豫地往後跳開。下一刹那,軍刀從他身體原本所在的位置一閃而過。


    「居然連這招也……!」


    重新拉開距離後,尼路瓦開口第一句話是表示自己的畏懼。而他的眼前,脖子上出現淺淺傷痕的伊格塞姆劍士也還佇立於毫無保留的感動中。


    「……和我同調,看穿徵兆……不,是看穿了徵兆之前的氣吧?」


    她講出了非常抽象的發言,然而對麵的武人卻正確理解這意義並露出笑容。


    「『鏡穿』——這是我等流派最後尋求到的答案。就是你剛剛要求的,比劍技更上一層樓的表現。」


    隻說完這些,尼路瓦就恢複成先前那種自然的姿勢。伴隨著全身都冒起雞皮疙瘩的感覺,雅特麗重新拿好武器,迴想起掃過自己脖子那一擊的記憶。


    「鏡穿」——根據狀況,這肯定是反擊技的一種。然而,這技巧和先看到敵人動作再反應的還擊處於不同的次元水平。若不是知道對手會在哪個瞬間行動,根本無法辦到幾乎能讓先攻後攻這概念崩壞的一致時機。


    那麽,讓這個簡直是預知未來的攻擊預測化為現實的要素是什麽?如果把受到經驗後援的洞察力算是前提,那麽最重要的要素之一是唿吸吧?例如吸氣、吐氣、屏息的時機,可以觀察這些動作本身並視為各式行動的準備步驟。所以更徹底一點,隻要能完全掌握對手的唿吸,或許有可能連下一步的動作都能事先理解。雖然這是粗略的推測,但剛才尼路瓦展現出的行動應該就是這類技巧。


    「……我要說的確精彩,要是再晚一瞬察覺,我已經死了。」


    「這個奧義並不是針對第一次交手者能夠必殺的奇襲。放馬過來,下一次我會確實了結你。」


    和一決勝負的宣言相反,尼路瓦以非常澄澈的表情凝視雅特麗。這也當然,先和對手完全同步後再使出的反擊,並不是抱有殺意這種不純情緒還能順利達成的劍技。他現在的心境,應該很類似被稱為心如止水的狀態。


    這無疑是高手的境地。是渴望最強的一門執念孕育出的同機必殺行動,也是為了尋求「最強」這答案的思索得出的唯一一種結論。雅特麗感覺自己受到銀這個武門耗費數百年的款待,封於這點,她隻有愉悅和感謝。


    「——那麽,我也以伊格塞姆之技來對應銀一門的技吧。」


    宣言後,雅特麗再度以側身麵對敵人的姿勢拿好雙刀。無法使出有效攻擊而陷入膠著


    狀態的醜態是不被允許的行為。要以攻擊的奧義來迴應防守的奧義,這才是身為最強者的禮儀。


    「——唿~~……」


    雅特麗整理精神準備使出奧義,並有一瞬把視線瞥向躺在外圍的黑發少年——看到他的身影,她露出苦笑,心想隻有害怕雙手和刀柄又無法分離的擔憂是白費力氣。


    「……消融內心,境界消失……」


    一步,她縮短彼此間距。接著又大步跨出第二、第三步。要說是蠻幹,這的的確確是蠻幹無誤。原因就是她腦中沒有任何圖謀,已經沒有以人的身分思考任何事情。


    「隻化為一對雙劍——」


    「……嗚!」


    攻擊範圍相疊,劍光閃過。看穿機前之氣的尼路瓦打算對應雅特麗的攻擊,卻在刹那間察覺到這行動已經失敗,隨即切換成防守的態勢。鋼鐵激烈衝突迸發出火花——以此為開幕的暗號,伊格塞姆的時間開始了。


    從肩口往下橫砍、橫掃、狙擊對方手腕、從下方往上斬殺——連續的斬擊毫無間斷,持續承受的尼路瓦感覺自己像是受到瀑布擊打。完全找不到能夠出手反擊的時間空檔。受到一擊的身體還在因為衝擊晃動時,下一擊已經逼近。除了咬牙承受以外,還能夠做什麽呢?


    想用投入武門曆史修正改善的終極一技——「鏡穿」來迎擊的內心想法,從最初那一擊就已經被破壞——就算想讓唿吸和對方一致,敵人也沒有在唿吸。不,如果光是那樣並不會有問題。除了唿吸,其他還有無數能用來看穿機前之氣的材料;如有必要,先改為防守,等待無唿吸帶來的不良影響製造出破綻後再動手也行——不過,實際上卻不同。在尼路瓦眼前發生的現象,並不是那種水準的狀況。


    ——沒有氣!沒有機前!這個女人身上隻剩下行動!


    尼路瓦在刀刃製造出的怒濤中拚命地維係生命,並對這種異常狀況感到戰栗——他獲得的「鏡穿」,講得極端一點就是預測對方想法並配合出手的技巧。因為對方這樣來襲所以我方這樣斬擊,那樣攻擊所以那樣防守,如此出招所以如此對應。利用化身為敵方立場,複製對方這些想法,正是「鏡穿」能必殺的理由。


    然而,眼前敵人的劍根本不包含應該要複製的思緒。是一種非意誌性的連擊,仿佛持劍的人類已經消失,隻有雙刀存在於此。在持續承受這種攻擊的過程中,尼路瓦察覺到——換句話說,這就是「規範」。並不是確認對手如何接招後再使出下一擊,而是連二次一次的斬擊會讓對方做出什麽樣的防禦動作」這部分都考量進去,串連起事先建立的規範式攻擊。講得極端一點,敵人連我方的反應都沒有認真在注意。


    「唿——」


    連唿吸的時機都被編排為連擊的中途一部分。當然就算看穿也沒有意義,因為這動作除了補給氧氣,沒有包含其他意圖。對於伊格塞姆之劍來說,追求到最役連機前的思考也隻不過是該排除的雜音,換句話說僅限於這個對手,銀一門窮究所得的答案並沒有任何意義。


    「喔……喔……嗚喔喔……!」


    恐怖、感動、絕望都化為叫聲從武人嘴裏湧出,兩手的麻痹感提醒他防禦動作已經到達極限。這刹那,無數的光景在他腦中浮現後又消失。和自己這哥哥很像,冷淡妹妹的沒好氣表情;白發軍官的天真笑容;第一次拿起劍的那天,自豪高舉的小太刀刀鋒——


    鋼鐵的烈風吹過,斬斷了這一切。


    「——」


    兩把小太刀掉到地上發出清脆聲響。晚了一拍,尼路瓦的喉嚨深處湧上鮮血。接著連痛覺也終於跟上,但屈膝跪地的動作卻不被允許。因為軍刀的刀刃刺穿胸口直達後背,貼近身前的對手從下方把他的身體往上撐起。


    「——二刀勢法皆傳之嚐試,『無想劍』。這就是伊格塞姆的答案。」


    隔著幾乎可以感覺彼此唿吸的極近距離,雅特麗對著自己打倒的武人如此說道:


    「我自認自己是應勝而勝——不過,你又是如何?對於沒能以萬全狀態來挑戰一事,是否有留下悔恨?」


    聽到以體貼語氣講出的這句話,尼路瓦這次真的體會到對方的真意而感到敬佩——在西邊堡壘試圖奇襲卻遭到反擊時,被子彈擊中的側腹傷口。雖然因為黑衣而不顯眼,然而這部位卻從一開始就一直在滲出鮮血。這是深及內髒的重傷,隻要看到傷口和出血量,可以很明確得知他隻是在等死。


    所以尼路瓦才會前來這裏。為了尋求身為武人的終點,還有身為戰士的適當死亡場所。他希望自己不是以無名亡靈的身分,而是作為挑戰最強夢想的一名劍士走向盡頭。而炎發的少女從開戰之前,就已經這察覺到這份心情——


    「……我沒有留下悔恨,已經竭盡一己所能。」


    仔細聆聽並確認這個迴答後,雅特麗靜靜點頭。


    「……是嗎,這場決鬥也是在為丁昆·哈爾群斯卡準尉複仇。如果你認為我的勝利沒有瑕疵,那麽我會找一天去墓前向他報告。」


    尼路瓦不需要點頭迴應。對於接受敗北的武人,已經沒有任何該說的話。


    「再見了,尼路瓦·銀。重譽高潔的亞波尼克武士——你就把以自身劍技讓伊格塞姆的劍士感到戰栗的事實,代替最強的稱號作為前往黃泉的土產吧。」


    講出悼辭的那瞬間,雅特麗也一口氣拔出刺進對方胸膛的軍刀。因為這動作讓原本已經止住的鮮血從傷口整個噴出,尼路瓦的身體失去支撐,緩緩地癱倒在血泊裏。


    在周遭士兵們無聲的旁觀下,被敵人鮮血染紅的雅特麗直接走向躺在樹根上的舊識少年。即使對方看起來與其說是熟睡,還不如說是麵無血色地昏睡,但炎發少女依舊毫不客氣地叫醒他。


    「——結束了。快點起來,伊庫塔。」


    「…………唔唔……」


    雖然聽到毅然的說話聲催促自己清醒,伊庫塔依然擠不出撐起身子的力氣,因此保持躺著的姿勢張開眼。在往旁邊看的視線範圍中,確認兩於依舊拿著雙刀,全身染上鮮紅的雅特麗身影後——他的嘴邊隻浮現出柔和的微笑。


    「唿啊……早啊,雅特麗。你今天又特別紅,正好適合用來叫醒人。」


    第一句講出的發言,又是這一類的玩笑話。雅特麗帶著苦笑移動雙手,把軍刀和短劍都收入劍鞘。在一連串動作中,她的手很自然地放開了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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