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馬達聲劃破了天際。


    在景色緩緩旋轉的窗外,星之穀變得愈來愈遠,然後過了數十分鍾。


    我們所乘坐的直升機,正在靠近夜晚的山上飛行著。雖然直到剛才都還看得見t縣某座城市的燈火在淡紅色之中閃爍著,令人感到十分美麗,但那景色卻一下子就被樹木所遮蓋住了。隨著脊線的輪廓愈來愈深,代表著我們已經很靠近目的地了。


    「所以,向阪?那位綾瀧主的位置大約在哪裏?」


    葛城小姐的詢問隔著耳機傳入我的耳裏,聽起來有一點模糊。雖然這耳機是為了保護我們的鼓膜不受響個不停的機械聲及震動傷害,但比聽音樂的耳機重很多,連交談都顯得有點困難。隻不過,葛城小姐和我其實都沒有什麽心情高聲交談,從出發以後這還是第一次開口說話。


    「從鬼川車站搭公車約三十分鍾,坐到笛賀山登山口後,再徒步沿著登山口往下走三十分鍾,進小路後差不多再走一個小時左右。」


    「這裏的地形還真是複雜啊……」


    葛城小姐攤開地圖,咬了咬嘴唇。


    「沒辦法了。還是在笛賀山登山口附近的市立停車場降落,然後再從那裏徒步過去。」


    「市立停車場?要是把直升機降落在那種地方,停在那裏的汽車或巴士不會有問題嗎?』


    我望著底下的風景,不解地提出詢問。


    現在笛賀山正值紅葉季。雖說太陽已經下山了,但那裏應該還會有很多觀光巴士或登山客才對。


    「怎麽可能沒問題。」


    葛城小姐答得十分幹脆。


    「那麽,該怎麽辦呢?」


    「我已經事先要求他們進行車輛管製了。」


    「向丶向誰要求?」


    「t縣警方。」


    她說了!


    她又把這種話說得理所當然!


    女帝陛下,您這番發言已經輕鬆逾越一般高中生了啊—〡!


    身為天下第一富農丶大村長的葛城家,會在星之穀或s縣擁有發言權還讓人覺得可以接受,但居然連鄰縣也可以?葛城家的勢力範圍到底是有多寬廣啊!


    「你不服嗎?如果你想從直升機上垂降或要繩梯降落,我就請駕駛在目的地上空盤旋。」


    「繩梯……」


    如果是那樣應該比較不會造成他人的困擾,而且也可以省下穿越山路的麻煩。雖然上次是夏季的白天,但現在卻是晚秋……不,應該說是初冬的夜路。我很明白絕對不可能輕鬆到那裏去。.〔i信霄虜三$在


    「順帶告訴你——」


    葛城小姐看著猶豫不決的我,冷冷地補上一句:


    「如果那麽做,高度至少會有二十公尺。以房屋樓層換算會是四樓,比遊泳池的高跳水台還要高。再者,繩梯將會受到大約十八公尺的風速,差不多會像是台風天的程度。」


    「不用再說了,拜托請讓我在停車場下機。」


    「我也這麽推薦。」


    不,請妳一開始就別提出那種不可能辦到的事情好嗎?


    要完成那種高難度的動作,就隻有什麽遊騎兵部隊或替身演員之類的吧?那已經完全超越平凡高中生的能力範圍了。


    「很好,那麽降落地點就如原先的預定。還有,先把這個穿上吧,向阪。」


    葛城小姐朝駕駛員下達指示,然後拿了一個大袋子給我。裏頭裝著一件既實用又保暖的絨毛大衣及一件fleece外套,甚至還有手套及帽子。


    「這個時期山裏晚上會變得非常寒冷。就算是隻順著登山道來迴走,還是有所準備比較安全,而且原本就不該在這種時間出發。所以至少該以合適的裝備確保自己不會受寒。』


    「啊,是。謝謝妳。」


    「我認為你穿的尺寸應該和我差不多,穿得下嗎?』


    意思是說,這些是葛城小姐的衣服嗎?經此一提,這搭配方式和她以往的品味相反,每件看起來都很有格調。


    「呃,就隻有手套因為大小差太多沒辦法戴上吧。然後……」


    「顏丶顏色我就隻有挑黑色和紅色喔!」


    不知道葛城小姐以為低頭注視著黑色絨毛大衣的我心裏在想些什麽,她突然變得支支吾吾。


    「這是向你學來的,盡可能隻挑選兩種顏色而已喔!所丶所以,應該沒什麽奇怪的吧!」


    「呃喔,是的。」


    我也跟著慌了。


    「這的確沒什麽奇怪的地方。請妳放心。隻有帽子和手套是紅色,大衣口袋也是相同顏色,這樣搭很好看。」


    不過登山裝備好像不需要注重好不好看……雖然我很想補上這句話,但卻在嘴裏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因為聽到我的迴答後,葛城小姐竟然漲紅著臉並低下頭,使得我根本說不出來。


    那是許久不見丶真的很久沒看到過的葛城圓小姐最真實的一麵。此刻的她,既不是三星學園的女帝,也不是完美無缺的學生會長,而是與我同樣年紀的普通……不對,應該說是一位非常可愛的女孩子。


    2


    十一月的太陽一下子就下山了。


    明明直升機所降落的停車場還有一些燈光,但一走入登山道周遭就馬上陷入黑暗之中。抬頭仰望,可以發現樹葉間看得見缺了一塊的月亮。直到剛才為止,還能透過枯木縫隙看見的零星國道燈光如今已經消失,前方給人一種像是來到原始世界的錯覺,一連串的黑暗也讓我舉步維艱。現在就隻能依靠葛城小姐所準備的手電筒了。


    在走得戰戰兢兢的我麵前,葛城小姐的腳步依然輕盈。據她本人表示自己因為經常被差遣去視察家產的山林地而習慣走山路,但我實在沒有勇氣詢問她『將來到底會擁有幾座山』,或是『規模是大到能把身體鍛煉成這麽強壯嗎?』雲雲。


    夏天露營時我曾拚命跑過的這條路,坡道遠比我所記得的還要更陡,才走了幾公裏就已經覺得兩腿無力。這裏的空氣很稀薄,而且隨著每一秒都變得更加寒冷。要是穿著製服在這種地方徘徊,可能真的會一去不複返。我在內心裏感謝葛城小姐的用心,又默默地走了一個小時。


    我開始聽見水流打在岩石上的聲音。


    穿出茂密的草叢及樹木後,眼前豁然開朗。


    在夏天時看起來像是祖母綠色的水池,現在則像是烙著月亮的銀盤,上頭落下來的瀑布強而有力,不斷地生出好幾重的水泡並且破裂開來。


    「這還真是,莊嚴啊……」


    就連沒有靈異感應能力的葛城小姐,她的聲音裏也聽得出敬畏。我們的眼前就是如此夢幻的光景。簡直像是一幅超寫實的山水畫一般,雖然就這樣欣賞下去也不錯,但我們可是有急事的。就算眼前出現尼加拉瓜瀑布還是突然長出萬裏長城,我們還是得完成目的。


    「綾瀧主大人,綾瀧主大人。」


    我在瀑布附近的岩石上下跪,深深地伏在地上,並且大聲喊著。


    「我有關於星之穀主水穗大明神的事情,想找您商量。請您傳授智慧給我。」


    並沒有馬上出現變化。


    之前龍神大人雖然一下子就跳出來,但那是因為水穗大人的唿叫。就算我這仆人在這裏哇哇叫,大概也無法如願以償。


    但是,就算如此我也不能輕言放棄。除了綾瀧大人之外,我認識的神明相關人士就隻有那位龜神大人而已。要是現在的狀況被她得知,原本『名為晉升實為調職』的『名為晉升』這個部分也許會被拿掉。


    「綾瀧大人,綾瀧大人——!」


    「我說,向阪。」


    一直在旁默默看著我的葛城小姐,走過來抓住我的肩膀。


    「要唿喚神明出來,光是喊叫就可以了嗎?是不是有什麽必要的程序該作?」


    「就算妳說必要的程序……我隻想得到送上香油錢或拉鈴鐺而已。」


    「是嗎……那麽,就先送上香油錢看看吧。」


    語畢,葛城小姐就從自己的背包拿出某個東西。由於現在隻能仰賴月光,我看起來那東西像是高二十公分左右的方形箱子……


    「咦丶這丶一疊鈔票?」


    就在我喊出聲音的同時,葛城小姐已經揮臂把那東西丟向水麵。在發出『噗通』的聲響之後,那疊鈔票就冒著白泡沉入池底,然後又再次浮上水麵。


    我還是頭一次得知……原來萬元鈔隻要累積到那個數量,丟進水裏居然能夠發出聲音……


    當我看得目瞪口呆的時候,葛城小姐依然不為所動。


    「……鈔票不行嗎?那就改用這個吧。」


    她細語著,然後又從背包裏拉出某個東西。看第一眼會覺得那是一串像是粗繩的東西,但終究是葛城圓陛下,怎麽可能會是那樣的東西。那居然是以紅白色緞帶穿過並連成一串的五圓硬幣。由於數量實在太過驚人,看起來甚至像條盤據在一起的蛇,但那全部都是小銅幣,由下往上數價值第二低的貨幣。


    「唿……」


    看來那的確很重,葛城小姐以雙手用力將那東西高舉並且朝著瀑布投入。雖然是廢話,但這次完全沒有浮起來。


    「這樣也不行嗎


    ?我剛才嚐試的是我們家參拜本地神社時的一貫作法。」


    「要是水穗大人聽了可是會哭的。她一定會說為什麽葛城小姐家裏不是拜她。」


    「如果知道真的有神明在而且很照顧我們,我們當然會虔誠地去拜祂。」


    「那樣的認知本來就是種錯誤。」


    語氣中帶著感歎的葛城小姐,突然有道第三者的聲音和她重疊。那並不是我也不是她,而是另一個人。很低丶很沉重,深沉無比的一道聲音。


    我迴頭望向瀑布,與一道巨大黑影水花四濺地從水裏現身,兩者幾乎可說是同一時間發生。


    就算在夜晚也清晰可見的碧綠色鱗片,以及彈著水滴的白色長胡與長須。那是我曾以為隻會在畫軸裏存在的生物……龍神。綾瀧主終於在我們眼前現身了。


    「餘還在想,會是誰在這種時間,跑來這杳無人煙的瀑布大吵大鬧……」


    龍神稍稍閉起祂那細長還帶著虹彩的雙眼。


    「記得汝是星之穀主的仆人吧?」


    「是丶是的。今天我是因為水穗大人……也就是那位星之穀主的事情前來求助的。」


    在深深叩首的我背後,葛城小姐似乎吸了口氣。我望過去,發現她緩緩搖頭並且低語道:


    「什麽也看不見。不過……」


    她伸手指向綾瀧大人現身的瀑布底部。直到剛才都還平凡無奇的那個地方,如今因為巨大的龍現身的緣故,所有的水都開始逆流。


    看見我們之間的小小互動,綾瀧大人輕輕一笑。


    「那位姑娘似乎看不見餘。即使如此汝還是帶她前來,難道是打算當作獻祭品嗎?」


    「怎丶怎怎怎麽可能!她遠比我更為人類社會所需要啊!」


    「喔……」


    綾瀧大人低聲笑著。這巨大爬蟲類到底會不會趁我不注意時就把我一口吞掉啊!


    「算了。所以,星之穀主她怎麽了?」


    「是丶是。是這樣的……」


    我一鼓作氣把事情的經過說出來,並且盡可能地說得很詳盡。


    「所謂的時代變遷,真是可怕的一件事啊。」


    全部聽完之後,綾瀧大人低沉地歎了口氣。祂雄偉的胡須晃動著,還令周圍起了陣風。葛城小姐似乎也感覺到了,她稍稍縮起脖子。


    「居然連星之穀主也會如此失態。以餘而言,如果這瀑布被挖掉的話,八成會立刻消失吧。」


    「這丶怎麽會!」


    「雖然不知道汝是怎麽看待星之穀主,但她原本可是非常具有力量的一柱神。」


    以前,在人類還單純地相信神明存在的時候。據說那金魚並不是金魚的模樣,而是比現在的綾瀧主更具魄力的龍形。


    「既然是守護人類的住處,當然就比較容易受到人類的影響。若是順利的話將能從人類那裏得到龐大的力量,但如果不順利,將會更加感到疲累,最後甚至消失。過去不知道有多少同胞就這樣消失了。如今,餘居然又得望著一柱離開……」


    「那丶那樣子我們會很困擾的!」


    聽到綾瀧主像是已經放棄的話語,我急忙從中打斷。


    「如果水穗大人就這樣輕易地消失了,我們會很傷腦筋的!」


    「為何?」


    由於這詢問太過出乎意表,我一時無法迴答。我實在沒有預料到會在這裏碰到這樣的問題。


    「罔象女神不是已經說好要指派新的神了?要是她得知這件事,八成就會提前把神派遣過去吧。如此一來,土地將再次獲得安泰。沒有什麽問題吧?」


    「那樣的話水穗大人將會如何呢?她都已經為我們使用了那麽多的力量,現在卻被那麽巨大的穢氣吞入……難道她會沒事嗎?」


    「當然不可能沒事。」


    聽到如此輕鬆的迴答,我忍不住怒火衝冠。


    「那樣是不行的!或者該說,我不希望那樣!我討厭那樣!」


    「那麽,難道汝打算解救她嗎?」


    我感覺到綾瀧大人的眼睛,似乎微微閃耀了一下。


    「餘無法離開此地,因為背負的就是這樣的使命。就算汝向罔象女神求助,也隻會得到剛才說的結果。那麽,汝呢?汝到底有何種打算?」


    「就算您問我有何種打算也……」


    相反的,就是希望知道該怎麽做,我們才會特地跑來深山裏。


    「並非沒有任何辦法可以解救她。但是,那需要極大的意誌力,同時能達成的人也不多。即使如此也要去嗎?」


    那是試探我決心的話語。祂堅定的眼神壓迫著我。


    「我要救……」


    但我的話語卻在猶豫前就先脫口而出。


    「我想要解救水穗大人。因為長久以來,都是水穗大人在幫助我們。」


    我的聲音在顫抖著。


    光是迴想到水穗大人被那漆黑無比的穢氣吞沒的模樣,我就害怕得不得了。


    但是,即使如此,我當然不可以就這樣見死不救。


    我被那位沒用神害得很慘。每次她的舉動都像是在縮短我的壽命。即使如此……如果沒有碰見水穗大人,我早就已經溺斃了。就算運氣好活了下來,想必也會和以前一樣。


    隨意地過完高中生活,挑一間能輕鬆考上的大學讀,然後就什麽也不想地變成大人了吧。大概不會真心喜歡上別人,也不會受到別人的仰賴,就隻是平平淡淡地活著並且死亡吧。


    所以……


    「我,必須救迴水穗大人才行。」


    「汝的決心值得讚許。」


    聽完我重複多次的話語,綾瀧大人大聲一吼,並且笑了。


    祂覆蓋著厚重鱗片的身體拍動著,將瀑布及水池裏的水花高高濺起。葛城小姐稍稍叫了一聲,並且朝後麵退了幾步。


    「那麽,餘就替汝打通一條前往星之穀的道路吧。」


    「您是說道路?」


    「正是。雖然那原本是餘的眷屬才可以使用的道路,就特別授予汝加護吧。汝就走那條路,朝著星之穀主被囚禁的地底,也就是地脈深處前進。」


    「請問那是在哪裏?大約會有多遠呢?」


    「不知道。」


    如此重要的詢問,綾瀧大人卻斬釘截鐵地搖頭。


    「能不能走到,全看汝的心意。還要相信餘和汝自己。」


    「相信……」


    這就是那個嗎?


    從黃泉歸來的時候絕對不可以迴頭看,或是紡織的時候不可以開門,類似這樣檢視人意誌是否堅定的一種試煉嗎?


    「要是失敗了,就會那樣是嗎?我會喪命之類的對吧?」


    「當然。」


    唔——哇——遠比我想象得更沉章——


    我很了解自己原本就是屬於比較容易懷疑的個性。既沒有地圖也沒有導航,就隻要我相信,也太強人所難了吧。


    「您說要我相信,是指就算不相信水穗大人以前是位擁有強大力量的崇高神明,至少也必須相信她不會輕易地死掉嗎?如果是那樣,我比任何人都有堅毅不搖的信心。」


    「……大概是吧。」


    您好像稍微停頓了一下,真的沒問題嗎,綾瀧大人?還有,我是不是說愈多話就害水穗大人的名譽跌得愈慘?希望之後她不會找我算帳才好。


    就在我們似乎快要達成共識的時候……


    「向阪……」


    葛城小姐唿喚我的聲音,似乎比平常細小許多。


    我迴頭望去,發現她站在那裏,嘴裏還稍稍唿出白氣。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她鏡片底下的雙眼似乎散發出不安。我想就算在現世中無所披靡的她,現在應該覺得很不安。要是有認識的人在逆流的瀑布前自言自語著,就算是我也會那麽想吧。


    「雖然事出突然,葛城小姐,我現在又有個地方必須前去了。」


    「現在嗎?去哪裏?」


    「呃……地底下吧?」


    由於我想不到該怎麽表現,幹脆明講。理所當然的,對方的眼裏更是充滿懷疑。我為了把事情解釋清楚,就把綾瀧大人說過的話告訴她,但她卻把眉頭鎖得愈來愈緊。


    「……所以,你是要我就這樣一個人迴去?」


    「是丶是的。雖然不能送妳走夜路迴去,讓我感覺很過意不去,但隻要迴到那架直升機就可以了。」


    「那種事情根本無關緊要!」


    她焦急地大叫著。


    「我已經說過要一起去了吧!一開始就說過!要和你一起去!現在居然說這種話?」


    「就算妳這麽說……」


    自從被硬套上水神之仆人這種奇怪的立場,已經過了兩年。就算已經碰過各種異常局麵的我,也絲毫無法料想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我怎麽能夠帶美女+才女+有錢人這樣的人類之寶過去呢?


    接著,我們兩個人就開始重複著:『我要一起去』和『不可以』這樣的問答。明明葛城小姐平常總是冰雪聰明,為什麽就隻有今天這麽不聽話呢?


    「難道說,妳是害怕一個人走夜路嗎?」


    「不是。我家附近也全都是這樣!」


    「這麽說也對……啊,還是說妳到現


    在還很在意會長選舉的事情?」


    「那多少也有一點……」


    「那麽,很遺憾的,我並不會參選。」


    「笨……」


    不知為何,葛城小姐很明顯地頓了一拍,然後……


    「笨蛋——!」


    她一邊大叫,一邊朝我揮拳過來。


    由於我的身體長久以來受到暴虐無道的老姊訓練,馬上就直覺性地閃了開來。葛城小姐一時收不住勢,整個人往前栽去,一直跌到靠近岩石邊緣的地方。而且還是毫無疑問會落水的角度。


    我急忙伸手想去拉住她的背,但終究是難以站穩的地形,最後我們兩個人就這樣一起滾倒在地上。啊啊啊啊,像她這樣拳頭威力不如生嵨小姐,而且還戴著厚重手套的女生,我應該站著給她打才對啊!


    「哇——!」


    「呀——!」


    由於兩個人都沒能穩住身子,我整個人仰躺在池畔邊,葛城小姐則是倒到我的身體上。


    當我察覺到時,我們又重現了那時的跨坐態勢。受到那柔軟無比的大腿定位,我整個人僵在地上。雖然夏天時毫無遮掩物,而現在則是隔著布,說起來是好一點,但現在對方完全生氣了。


    為了提防拳頭會如同冰雹般落下,我馬上用手護住自己的頭。不過,無論我再怎麽等待也等不到下一輪攻擊。當我稍稍睜開眼睛,恰巧和臉上五味雜陳的葛城小姐對上了眼。


    「你這個人!」


    那是一個看起來很生氣,但卻也像是要哭出來的表情。


    「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場,迴得去嗎?能把同伴留在這樣的深山裏,說句:『喔,這樣啊』就大刺刺地迴去嗎?而且聽到對方說不打算參選,能夠說一句:『我知道了』就接受嗎?」


    「葛城小姐……」


    「你到底把別人當作什麽了?當然我的確是個不可愛的女人,看在你的眼裏大概是很討厭的對象。但是,我可是有血有肉的活人啊!」


    「我丶我明明沒有那個意思啊!」


    我急忙跳起來,打算設法把葛城小姐推開。但是,她卻頑固地與我僵持著,一點也沒有退開的打算。於是,我隻好拚命掙紮著並且繼續主張:


    「我既沒有批評葛城小姐的意思,也沒有打算那麽說!我從來就沒有覺得討厭妳或不可愛!可是,真的很危險耶?根本就不知道還能不能迴得來喔?難道我就能夠說:『好我知道了,就請跟我一起來吧』這種話嗎?」


    「既然如此,那不是更應該一起去!」


    「所——以——我——說——!」


    接著,我們又是一陣和剛才相同的一間一答。隨著情緒愈來愈激動,葛城小姐甚至把全身重量都壓向我。快快快住手,我說真的,我的理性也是有極限的……!


    「餘認為有帶那位姑娘過去的價值喔?」


    當我們在爭吵時,原本在一旁看熱鬧的綾瀧大人突然開了口。


    「您丶您是說真的嗎?葛城小姐根本就看不見也聽不見您啊?這不是很危險嗎?」


    該不會真的要說其實需要獻祭品之類的吧,這隻大胡須蜥蜴!


    「所以才要。」


    綾瀧主把話說得直截了當。


    「人類原本不就是這樣嗎?既聽不見餘等的聲音,也看不到身影。所以才無法輕易感覺到神明的存在。』


    「話是……沒錯……」


    「不過,看不見的那個人才更是關鍵。就因為看不見才更難相信,愈難相信的事也就能愈會讓人產生敬意,進而成為巨大的力量。」


    「意思是說……葛城小姐比我更有機會解救水穗大人嗎?」


    「如果那姑娘能夠真心相信的話,還有機會。如果不是,可能反而會引來災禍吧。」


    「不丶不確定因素會不會太多了點?」


    「不確定因素?」


    綾瀧大人低笑了幾聲。


    「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麽是確定的事。汝將前往的地方更是如此。」


    那道理讓人覺得似懂非懂。


    不過,我當然無法違抗葛城小姐由上往下注視我的視線,以及綾瀧大人沉重無比的話語……


    最後,我勉強答應讓葛城小姐同行。


    3


    前往地底下,地脈的盡頭……光是這麽聽說,肯定是一片黑暗。原本我以為我們兩個人將在像是很深的洞穴裏一步一步慢慢走,但實際上卻不太一樣。


    綾瀧大人在自己的瀑布底下附近放了一艘白色的小舟,並要我們上船。那是一艘比觀光地裏常見的手劃船更小一號,一種像是獨木舟的堅固小船。摸起來讓人感覺十分溫暖,表麵也很平滑。


    「葛城小姐,妳看得見這個嗎?」


    「嗯,是艘白色的小舟。看起來似乎不是木製的。」


    「陶器?不,應該不是吧。」


    「我覺得看起來像是象牙,但世界上應該沒有如此巨大的象吧。」


    由於深究下去大概會很可怕,我和葛城小姐默默地搭上船,並且坐在上麵。


    「這船沒有劃槳啊?也沒有引擎。」


    葛城小姐一上船就開始觀察船的構造,但瀑布神隻是低聲一笑。


    「當然沒有劃槳。這船會隨著汝等的意思前進。」


    綾瀧大人話才一說完,小舟就無聲無息地發動,並且穿越祂的神體……也就是岩石,並且朝著瀑布衝去。


    「向丶向阪?這該如何操作?」


    「好像是自動導航係統。隻要坐著就可以了。」


    「是丶是這樣啊。」


    真不愧是膽識過人的女帝陛下,她聽了我那隨便無比的說明,點點頭後就直視著前方。


    「那麽,汝等路上小心點。絕不可以帶著邪念,必須筆直前進。凡是邪念必定會化為實體,並且向汝等反撲。」


    「是,綾瀧大人。真的很感謝您的幫忙。」


    「不必客氣。餘很希望有朝一日能再和星之穀主把酒言歡啊。』


    我還來不及迴答,白舟就已經被瀑布的水流吞沒。我叫了一聲,葛城小姐則緊緊抓住船身。


    然而,我們既沒有全身被水淋濕,也沒有撞上瀑布裏的岩盤。


    在水簾的另一邊,是一片廣大而昏暗的世界。裏麵滿滿一層雲霧,前方就隻看得見白色。


    雖然能感覺到霧的另一端是一片黑暗,但周遭卻很不可思議地明亮,甚至能看清楚坐在眼前的葛城小姐的臉。


    「向阪,你看河川……」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小舟底下,直到剛才為止都還是平凡無奇的水流,但現在卻發著淡光。那是看起來不像白丶不像藍也不像綠,是很混雜的一種顏色。


    明明潺潺的流水聲聽起來和普通的河川沒兩樣,但河底卻淡淡地發著光,似乎是水流本身在發出光芒。


    「請問葛城小姐,眼前的光景在妳的眼裏看起來是什麽樣子?」


    「你問什麽樣子……就是河川在發光,周圍則是明亮的白色。說起來就像是陰天時在都市裏看夜空差不多。周圍是曖昧不明的白色,還散射著光線。」


    「差不多就和我看到的一樣呢。」


    看來就算看不見神明,葛城小姐似乎能夠看到周圍奇異的景色。我還在想,如果我看到白色而她卻看到紅色的話該怎麽辦呢。


    「這樣啊……看來之後有必要一一確認彼此看見的東西是否相同。」


    葛城小姐緩緩環顧四周的白闇。


    「是的,雖然有點麻煩。」


    「麻煩歸麻煩,也不得不做吧。而且,也許我們從以前就一直是這樣吧。」


    葛城小姐稍稍放下長長的睫毛,然後幽幽問道:


    「向阪平常都會碰到這種事嗎?」


    「不,像這麽奇妙的體驗還是第一次。如果把現狀定為橫綱級,那麽平常就是小結級。然後偶爾會碰到大關級的問題。」


    「例如,夏天露營的時候?」


    聽到對方有些銳利的詢問,我忍不住直冒冷汗。


    在那次露營中,因為狐狸惡作劇而陷入桃色高亢情緒的葛城小姐,用跨坐姿勢將我鎖定在地上,差點就被逼到最後關頭了。


    「現在迴想起來,的確有很多怪事。」


    她似乎是一件件地迴想,並且說出口。


    「明明是走在初學者專用的遠足路線,卻突然有三十多人脫隊,還在深山裏遇難。


    而且,最後還是在沒有特殊裝備無法下去的穀底找到人——那不就是所謂的『神隱』嗎?」


    「嗯,那是因為……」


    看來她似乎不是想起那個狂亂的夜晚。我內心感到鬆一口氣,並且把沒用神與狐狸大戰的經過告訴她。我還刻意強調害大家失蹤的是狐仙,而解救大家的則是水穗大人。


    當然,那些讓人害羞的事情就省略不提。


    「那樣的麻煩屬於『大關級』是嗎……」


    「嗯,差不多就是。不過我覺得最強大的還是三校合並這件事。」


    「就是在接受種種的試煉下,將三間學校整合為一並且追求星之穀的安寧嗎……」


    像是要被水流聲蓋過的那道聲音裏,還帶


    著深深的歎息。


    「老實說,直到剛才為止我都還有點懷疑你和四月,真的很抱歉.」


    「請別這麽說,沒關係的。畢竟這本來就很難相信。而且……」


    而且……我和水穗大人傷害了妳是不爭的事實——這句話我還是無法說出口。


    然後,又過了一會兒。


    葛城小姐沉默不語,我也沒有開口說話。因為周圍一成不變的景色而低下頭的我,視線停留在葛城小姐的膝蓋上。她那纖細的雙腿,看起來似乎在微微顫抖著,不知道是不是波浪帶來的錯覺?如果不靠近到幾乎觸碰對方的距離,就無法讓兩人搭乘的小白舟,繼續搖搖晃晃地沿著發光的河川前進。


    「關於你剛才那句話——」


    葛城小姐彷佛是突然想起……不,或者該說是下定決心地提出詢問。


    「妳丶妳是指哪一件事?」


    我覺得自己因為剛才太過激動,其實脫口說出了不少話。尤其是在那個超級跨坐姿勢的時候。


    「你說不參加選舉的時候,曾提到『很遺憾』這幾個字。那單純是一種修飾嗎?還是真的


    那麽想?」


    「……………………」


    她這率直的詢問,我無法馬上迴答。因為我很清楚如果現在不迴答或隨便敷衍,將會把葛城小姐與我之間的友情丶信賴或同伴意識通通推翻掉。


    於是,在思考了很久很久以後,我想出的答案是:


    「……大概是真心話。」


    沒錯。


    我一直覺得自己根本就沒資格擔任學生會長。


    但是另一方麵,我也的確感覺到葛城小姐想打造的是與我內心所想『不同』的學生會。


    然後……我想打造的學生會,其實也一直存在於內心裏。


    在這幾個月來,我所體驗過的那個學生會,盡管經常風波不斷,事情總是無法順利發展,但每一項工作都是所有人一起思考丶一起努力克服並完成的。


    我們並沒有否定或割舍掉三間學校各自的特色,而是盡可能地挑選其中的優點,並且把能夠改善的部分都加以修正。


    我想,想這麽做一定很花費時間。即使我順利當選了,新會長的任期也隻到明年五月底。


    如果扣掉冬假及春假,就隻剩下僅僅四個月而已。想必會有許多事情無法來得及完成。


    但是,我認為隻要能夠建立像那樣的學生會……不,應該說替三星學園打下那樣的根基,


    那就夠了——這樣的想法在不知不覺之間,在我的內心成長茁壯。雖然,這真的是很超出自己能力的一件事。


    「你不必覺得自己沒有資格。我想,支持你的人大概會和支持我的人一樣……不,或許還要更多。」


    葛城小姐淡淡地作了這樣的評論。我聽了隻能瞪大眼睛。


    「怎麽可能!?」


    「鳥越沒有參選不是嗎?他所握有的星高學生票,現在全都變成了中間選民。更何況一年級學生本來就是中立票,誰也不知道結果會如何。」


    這句話也讓我感到非常意外——其中高興的情緒占了多數。


    「意思是說葛城小姐妳……並不是因為覺得一定能打敗我,才想把我拉出來參選的嗎?」


    「當然。」


    葛城小姐憤慨地提高了音量。


    「我一開始不就說過了?我想要一個值得擊敗的對手。你絕對……是個強敵。」


    怎麽迴事。


    葛城小姐的這番話語,讓我感到心底發熱。就像是原本潛藏在心裏好久好久的情緒,終於有道光照了進來似的。


    雖然說被女孩子斷定為『強敵』卻戚到高興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但這時的我幾乎要喜極而泣……所以,我沒有察覺到。


    在我感到興高采烈的時候,葛城小姐的臉色卻愈來愈蒼白。她不時看向我的背後,還感到很害怕。


    4


    小舟停止下來,是在稍後不久的時候。感覺差不多是十或十五分鍾後,不,也許還要更久一些。


    很突然地,河川的水流開始變慢變弱,最後,像是船首靠到岸邊一般地停了下來。


    「這裏和地麵上的時間流動不知道一不一樣?希望別發生像是浦島太郎那樣的事情才好。」


    「這很難說,我也不知道。」


    葛城小姐望了自己的手表一眼,不解地側著頭。


    她將纖細的手伸了過來,手腕上戴著一隻大家都聽說過的超有名骨董表。在優雅的銀色表麵上,長針及短針正在忙碌地旋轉著——而且還是以很異常的速度轉動。


    我心想大概沒有用,但還是取出自己的手機。


    打開手機蓋後,螢幕燈一如往常地照亮了四周。但是,就隻是那樣。無論我按下哪個按鈕都沒有反應。理所當然的,無論是簡訊或上網功能都沒有用。這下子真的很像是在異次元空間遇難了。


    「深度差不多是二十公分左右吧。好,可以下船了。」


    葛城小姐從背包裏取出登山繩,加了「重物」之後,投入河川裏頭端詳了一陣子,做了如此的判斷。雖然說那所謂的「重物」,其實又是一大串五圓硬幣。她到底帶了多少硬幣出來啊?葛城伯父明明一直批評她不像個女人,但未免也把自己的掌上明珠養育得太有韌性了點吧?


    我連忙非常用力地製止已經準備要下船的葛城小姐,然後開口向她提議,由我率先試著伸腿登上岸。畢竟和水穗大人有關的世界老是亂七八糟,就算地麵目前看起來還是非常牢固,可是,沒有任何人可以保證,不會等到我們真的踩下去,才發現這一大片地根本全是黑彈偽裝而成。


    我戰戰兢兢地把腳放下去,得到意外牢固的觸感。我試著用腳不斷地用力又踩又轉,確認可行後才把重心轉移過去。一步,又一步。即使有時候腳步會有像是踩到沙子裏的感覺,但除此之外似乎沒有問題。


    「好像隻是普通的沙地,葛城小姐也請下來吧。」


    「喔。」


    葛城小姐點了點頭,然後下船。就在這一瞬間……


    小白舟就這麽消失不見了。彷佛像是蒸發在周圍的空氣裏一般,毫無痕跡地消失了。


    「迴丶迴去的時候該怎麽辦才好?」


    「不知道。這就是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吧?」


    「請不要說那種不吉利的話!」


    感到不安的我忍不住抱怨著,葛城小姐則朝我笑了笑,但那笑容看起來遠遠不及平常的泰然自若。仔細一看,她那總是冷靜沉著且膽識過人的美貌上,出現很明顯的僵硬表情,雙手還緊抓著自己的衣擺。


    原來,我們彼此都感到很不安啊。


    那麽,我就更應該努力才行。如果是和超自然現象有關的事情,我應該比較有經驗一點,那怕是一點點也好,都必須比她更加努力才行。


    「請問葛城小姐看周圍是什麽模樣?」


    我努力裝出冷靜的表情,並且盡可能地以平淡的語氣間道。


    「很暗,非常黑暗。是一種和剛才不同,很明確的黑暗。但是,我卻能清楚地看見你的臉。」


    「這樣啊……」


    我努力把聽到那句話時產生的動搖壓抑下來。她以『黑暗』形容的景象,看在我眼裏卻不隻是單純的黑暗。雖然很黑,卻像是帶有黏性的黑色。打個比方,沒錯,就隊是有巨大的黑彈籠罩在我們四周,如同待在惡心的生物肚子裏那樣的感覺。;一i′=}:


    「而且,還有聲音。是一種聽起來不像水聲,像是樹葉的沙沙聲。」


    就在我覺得那和我聽到的沒兩樣,稍稍感到安心的時候……


    「還有……腳步聲?」


    葛城小姐卻又補上了驚人的一句話。


    「腳步聲?」


    「對。好像是從那裏傳來的。」


    她指向我們剛才乘舟而來的方向,也就是白色河川水麵的另一頭。


    葛城小姐的表情極為認真,讓人根本不能一笑置之。更何況她這個人本來就不愛說笑,不對,是根本就從來沒聽過她說笑。


    但是,就算我再怎麽傾注全身的力氣,把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也完全聽不到腳步聲。


    「你真的聽不到嗎?明明在乘舟的時候一直從我們的後麵傳來。」


    「妳是指我們還在河川上的時候就聽見了嗎?』


    「對。」


    「然後還愈來愈靠近?」


    「沒錯。」


    臉色蒼白的她又朝後麵看了一眼,然後點點頭。


    我的表情大概也和她差不多吧。沒想到居然一下子增添了靈異色彩。但是,我現在卻也沒有說:『那怎麽可能嘛』這種話的立場。


    「啊,那邊好像有一條道路在發光,葛城小姐看得見嘛?」


    在黯淡無光的世界裏,有一條散著微光的道路。不,與其說是道路,還不如說是一條線。而且還是僅有十公分寬度的細線。


    「總而言之,我們就順著這條路走吧。畢竟周圍也看不見其它道路。」


    我盡可能地打起精神,試著如此提案。


    「好,那麽我們走吧。」


    她也提高音量,像是在激勵自己一般


    ,並且踏步向前。不過,她的一隻手還是緊抓在衣擺上。我記得上次在某處試穿衣服的時候,葛城小姐好像也是這樣,那可能是她內心不安時的一種習慣吧。


    我稍稍猶豫……不,應該說是經過好大一番內心掙紮,才拉起她的手。


    「那那那那個,我我我我……這丶這麽做單純隻是覺得如果在這裏走散了會很危險!就隻是那樣而已!」


    看到葛城小姐驚訝的表情,還有腦內閃過生嵨小姐的臉(當然,那是極為憤怒的惡魔般表情),我連忙解釋著。


    「真的,我沒有任何不軌的意圖!這是為了安全!」


    「……我知道,沒關係。」


    細長的手指開始反握我原本單方麵拉住的手。手上傳來的力道,似乎正反映出她內心的不安。


    之後,我們就像是年幼的小孩一般,手牽著手走在細小的道路上。


    「水穗大人——請問您在哪裏?水穗大人——!」


    「水穗小姐,如果有聽到請妳迴答!」


    之所以會邊喊邊前進,是為了提振我們的士氣。畢竟無論再怎麽走,周圍的景色似乎毫無變化。河川的流水聲早就已經消失,就隻剩下葛城小姐所言:『像是風吹過樹葉的聲音』不停地響著。手表還在轉個不停,手機也保持沉默,我們就在這種情形下默默地走了一大段路,幾乎就要崩潰了。


    而且……


    我們還開始聽到一道聲音。


    沙沙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沙沙……


    有一道像是光腳踩在沙地上的聲音,從我們背後很遠的地方傳來。


    「葛丶葛城小姐……我剛才本來沒有聽見,可是現在好像……』


    「聽丶聽見了嗎?連向阪你也聽見了嗎?」


    「是丶是的……』


    『凡是帶著邪念,必定會向汝等反撲。』


    我的腦子裏想起綾瀧大人的忠告。這是那個意思嗎?我在無意識之下,因為和葛城小姐牽手而抱著某種邪念,才有人從後麵靠近過來準備懲罰我嗎?


    我內心裏浮現的是生嶋小姐的模樣。啊啊,對……如果是她的話,我還真的很害怕。她就是會那麽做……


    「向丶向阪……我們繼續待在這裏真的好嗎?」


    「不丶不好。我認為待在這裏沒有意思。我們繼續走吧。」


    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握得更緊了,同時也都麵目蒼白。步調很自然地變得愈來愈快。


    「像丶像這種時候應該就是那樣吧?如果迴頭去看就不妙了。」


    「應丶應該吧。一定是那個,隻要不去辨識它就不會化為現實,所以隻要我們全力否定那個不該存在的腳步聲,就絕對不會是現實!」


    「啊啊啊啊,總之就那麽做吧!」


    我已經快哭了,葛城小姐則是用強硬手段直接否定了背後的腳步聲。我們兩個人就這樣勇往直前。


    「水穗大人——!」


    「水穗小姐——!」


    於是,就在我們不知道走了多久的時候……


    原本一直聽見的沙沙聲,突然變得愈來愈大了。


    「明明就沒有樹木,為什麽會這麽吵雜?就連到綾瀧的山路上也沒有這麽吵。」


    葛城小姐皺著臉,開始環顧四周。我也跟著左顧右盼起來。我先是用視線掃過周圍的黑暗,接著不經意地抬起頭看,然後頓時停止了唿吸。


    「葛丶葛城小姐!上丶上麵!上麵!」


    由於聽到我驚慌的聲音,葛城小姐也以怪異的表情抬頭,然後整個人呆在那裏。


    我們的頭上居然是一片枯萎的森林。


    一大堆不知該說是白色還是灰色的樹木,密密麻麻地倒立生長在我們頭上,還不停地擺動樹枝並發出樹葉摩擦的沙沙聲。


    「那那那那丶那是什麽?那些樹到底是怎麽生長的啊!」


    「樹?」


    葛城小姐加以否定。


    「那應該是樹根吧。樹枝不會這樣生長,那全部都是某種樹木的根。」


    「怎麽會……」


    如果樹根看起來就像樹木一樣巨大,那上麵到底是怎麽迴事?到底是有多麽巨大的樹木生長在那裏?如果這些全部都是牛蒡,總共會有多麽驚人的產量!?


    就在我仔細觀察時,發現遠方居然有個不得了的東西。


    「葛城小姐,妳看那個……!」


    她以懷疑的眼神看向我。


    情急之下,我隻好硬拉著她的手開始往前跑。


    「那個……那裏好像有人影!」


    我們一路跑到正下方,然後再次抬頭仰望。在遠遠的高處,有一道紅白相間的人影在搖晃


    白色是散亂的頭發及身上穿的上衣。


    紅色則是長長的衣擺。


    那被巨大無比的樹根所纏繞的,毫無疑問是我們的沒用神——也就是星之穀主水穗大人。


    5


    「水穗大人!請您振作一點,水穗大人———!」


    我拉著葛城小姐,拚命地跑過去。


    我內心裏原本一直擔心會永遠被某個腳步聲追逐,然後繼續為了尋找根本就不知道能否抵達的地方而彷徨下去,如今我的不安終於一掃而空,聲音也恢複了若幹精神。


    再來,就隻剩下設法把沒用神帶迴地麵上了!


    然而———


    「水穗大人——!水穗大人——!」


    無論我再怎麽竭力喊叫,少女神仍是一動也不動,就隻是被巨大的樹根纏繞著。她那無力垂下的手腳,讓我聯想到過去曾在自家圍牆防盜刺上看到被百舌鳥捕捉的獵物插在上麵。由於她的長發蓋住了臉,無法觀察臉色的情況下更是令人感到恐怖,我隻好再度提高音量。


    「水穗大人——!請您振作一點啊——!」


    在我身旁的葛城小姐,一句話也沒有說。她就隻是呆呆地仰望著。就隻有緊握住我的手從來沒有鬆開過。


    「葛城小姐,妳果然還是看不見嗎?」


    聽到這句話,她眼鏡底下的雙眼一度發出不悅的光芒,但很快又把視線往地麵移。


    「抱歉……看來我果然是沒有用。」


    「請不要在意。」


    我連忙用力搖頭。


    我根本就沒有任何責怪的意思。相反的……


    「綾瀧大人也說過,這樣子反而比較好。聽說對神明而言,看不見的人所奉上的信仰心或祈求,遠比能看見的我們更有敬意呢。」


    「敬意……」


    「是的。所以,請妳也試著唿喚看看。她現在就昏倒在那附近。」


    緩看向我手指去的方向。我相信,她那常在全校集會或各種委員會向學生們發號拖令丶斥責丶鼓勵的聲音,一定能讓水穗大人重新恢複精神。


    但是,葛城小姐卻沒有開口。就隻是帶著困擾的表情仰望著天空。


    (妳根本就說不出口吧……葛城圓?)


    就在我打算詢問她有何異狀時,有人先說了這句話。


    (妳其實,還在恨著他吧……恨著『向阪水穗』。)


    葛城小姐整個人因為驚訝而震了一下。


    連握住我的手,也一下子加注了很大的力氣。


    我為了尋找聲音的來源,拚命地左右張望。


    那是從我們背後大約幾公尺遠的方向傳來的。有一道模模糊糊的黑影。那是一種很像黑彈卻又有點不同的物體。我想,那大概就是一直跟在我們後麵的東西。


    (妳自己很清楚吧?所以才會一直害怕吧?因為妳不想被向阪知道。)


    剛開始還很模糊的輪廓,每次發出聲音就變得愈來愈清楚。看起來像是一道煙霧的黑影漸漸伸長,變成像是一位高眺女性的模樣。該丶該不會真的是生嵨小姐吧?


    (妳就是這種女人。無論何時都隻以自己的自尊優先。因為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因失戀而悲傷,才故意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那隻是一種表麵功夫而已。)


    這個帶著嘲笑的聲音,我總覺得好像聽過。煙霧慢慢化為黑色長發丶細長手腳……然後,露出了戴著銀色眼鏡的美麗臉龐。


    「葛丶葛城小姐?」


    看到我忍不住大叫一聲,黑影居然笑了。那是一個非常吻合三星女帝之名,有自信而冷淡的微笑。


    (解救水穗?接受他是神這件事?還真有臉說這種話。)


    影子盤起雙臂並挺著胸膛,口氣變得更加嚴厲。那模樣看起來更像是葛城小姐了。


    (無論他是神是人,都是個可恨的家夥……我沒有說錯吧?)


    葛城小姐沒有迴答。對於那明顯的挑撥不作任何反駁,也沒有看我這邊,就隻是緊咬著嘴唇。握住我的手又更加強了力道,已經到了讓我感到疼痛的地步。


    「葛丶葛城小姐妳還好吧?」


    我彎腰仰望她的臉,發現她的臉色已經超越發青丶到了慘白的程度。平常明明沒有塗任何東西卻依然鮮豔紅潤的嘴唇如今已經失去光澤,嘴邊的痣也扭曲著。


    「葛城小姐,請振作一點!葛城小姐!」


    我揮舞雙臂,設法把她拉向白己這邊,接著她就整個人無力地倒到我身上。


    「向


    丶向阪……我……」


    「不用在意,葛城小姐。那一定是穢氣,不,那根本是怪物。它隻是在欺騙我們而已,請妳一定要振作一點。」


    (怪物?)


    另一位葛城小姐又再次冷笑。


    (說什麽蠢話。我才是葛城圓。沒有半句謊言的正牌葛城圓。)


    「不。」


    葛城小姐以顫抖的聲音反駁。


    「我……我就是我。」


    (就算嘴巴上這麽說,其實妳根本就不想抵達這個地方吧?因為妳完全不想再見到他。真的不想再碰見那個……曾經欺騙自己的對象。)


    「不對!」


    葛城小姐痛苦地呐喊著。


    「絕對沒有那種事。因為那是一場錯誤。像我這種女人根本就不該談戀愛!」


    (又說謊了。其實妳一直覺得是那家夥……是向阪水穗的錯吧?)


    「不對不對……不對……!」


    葛城小姐用力地搖著頭。她整個人就這樣坐到地麵上。由於她的力道比我想得更大,連我也被一把拉到沙地上。


    我在想她是不是哭了。還在思考著到底該怎麽安慰哭個不停的葛城小姐比較好。


    但是,她卻完全沒有哭。


    就隻是以一副像是在忍耐些什麽的表情,不停地顫抖著。看起來就像是在壓抑自己即將爆發出來的感情。


    此時我才終於了解……


    我絕對不能向她說:『請不要哭』。


    「聽我說,葛城小姐。」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把手放到她的背上。就像是小時候生病而感到難過時,母親對我做的那樣,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背。當然我已經做好被當作吃豆腐而挨揍的準備。


    葛城小姐緩緩抬起臉來。


    她眼鏡底下的雙眼,帶著令人感到憐惜的色彩。


    「我認為還是當作『不是一場錯誤』比較好。」


    目瞪口呆。


    她就是以這樣的表情仰望著我。


    「我想妳應該也已經察覺到了,其實我被四月小姐甩了。」


    葛城小姐的眼裏閃過動搖。但我不知道那是覺得『這家夥突然說些什麽啊?』的動搖,還是對於我朝自己傷口灑鹽而產生的動搖。


    「四月小姐真的很喜歡鳥越,一開始眼裏就沒有我的存在。所以,我認為自己喜歡上她是『一場錯誤』。」


    早知道就不該喜歡上對方。


    老實說我真的這麽想。


    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上她,我就不會嚐到那樣的痛苦。在夏天的河畔,那悲傷無比的歌聲。


    以及秋天黃昏時,自願投向白刃的那身影。我原本不會那麽地感到傷心難過。


    「是的。真正錯誤的人是我。從一開始就完全走錯方向了。即使如此,我卻一直很恨鳥越,甚至對於自己明明最喜歡的四月小姐都產生過怨恨……我遠比葛城小姐更過分吧。」


    「向阪……」


    「葛城小姐,妳會責怪我嗎?妳會生氣,認為我是很過分的人嗎?』


    「怎麽會……」


    葛城小姐很明顯地慌了。


    「我怎麽可能會那麽想……?」


    「我想也是——」


    我認為,那是因為葛城小姐是個光明磊落的人。


    因為『就是那樣的東西』。


    所謂的愛情就是那樣的東西,這道理每個人其實都心知肚明。


    「我也不會責怪葛城小姐。相反的,我認為生氣才是應該的。」


    「生氣?你是說我?」


    「是的。」


    我盡可能地用力點頭給她看。接著我蹲到地上,讓自己的視線和她處於同一高度,然後直視著她。


    「葛城小姐可以多罵或動手打我或水穗大人沒有關係。因為妳就是有那樣的權利。畢竟,是我們騙了妳。」


    那是我內心十分害怕的事情。


    明明對人家做了那麽過分的事情,但很寡廉鮮恥地,我依然不希望被她討厭。


    但是,我更希望……她不要扼殺自己的真心。我真的很不希望她把自己頭一次喜歡上別人的事情封鎖在內心裏。而是希望她能好好生氣丶哭泣而且難過一番,然後未來有機會要再喜歡上另一個人。


    所以,我伸手直直地指向另一位葛城小姐,然後盡可能地喊出聲音。


    「就照她說的話去做也沒關係的。來,就請妳盡情地罵水穗大人一頓吧。任妳想說:『妳這混蛋居然敢騙我!』,或是『把我害得這麽慘,現在卻想溜掉!』都沒關係。」


    「怎麽可以。」


    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葛城小姐依舊是那麽頑固,而且理性到了害自己痛苦的程度。


    「如果我那麽做,不就永遠沒辦法離開這個地方了?」


    「嗯——我覺得應該沒關係吧。就算不抱著尊敬的念頭,綾瀧大人說過隻要確實相信水穗大人的存在並且朝她說話,應該就可以了。」


    「還不能肯定吧?」


    「不過,葛城小姐已經不懷疑了吧?妳也知道水穗大人就在那裏。」


    葛城小姐睜大雙眼,不停地移動視線,來迴望著我及我指的方向。


    彷佛是洞悉了她內心的猶豫……


    (真是愚蠢。)


    另一名葛城小姐又笑了。


    它以冰冷的視線及聲音,替我身旁的葛城小姐定罪。


    (那麽做又有什麽用?就隻會把狀況搞得更糟而已。)


    「已經不會比現在更糟了。」


    我的反駁甚至帶著歎息,因為這也是真心話。


    「就算我再怎麽努力,那個沒用神也沒有任何反應。我認為幹脆讓葛城小姐痛罵她一番還比較有希望呢。」


    葛城小姐沒有動作。


    她凝望著枯萎的樹根,仰望著不能稱作天空的天空……然後,過了一會兒。


    「好。」


    握住我的手又恢複了力氣。


    她就這樣,從地上站起來。


    6


    「原來如此,的確是顧全大局比較重要。妳身為土地神,守護土地才是第一優先,把其它事情擺在後頭是可以理解的。」


    葛城小姐做了個深唿吸,然後開始放話。就在我心想,葛城小姐就連罵人都很有格調及理性,感到很佩服的時候……


    「理解歸理解,但我很生氣!」


    她的感情卻一下子就把理性衝掉了。


    「既然妳是神,難道就不能把事情做得更漂亮一點嗎?如果說不能和向阪合體就無法行動,那為什麽不直接以向阪的外貌行動?如果說有什麽理由讓妳不得不這麽做,就說明清楚啊!就因為妳用那種不倫不類的模樣亂跑,才會害人產生誤會不是?』


    啊啊啊啊,她開始罵出動搖一切根基的話了。的確,如果能夠以我的模樣附身在我身上,水穗大人至少不會引起鳥越的誤會,也不會害四月小姐哭泣。


    但是,記得那是因為當天的我茫然自失,才會變成那樣的……不丶不行,我絕對不能把真相說出來。


    「世上的有些神明會以蛇的模樣娶新娘,有的則是化為雨水傾注到人類身邊,明明祂們就肯下功夫及想創意!身為我們星之穀的守護神居然如此不堪!我不能接受!


    就算以星之穀次任領袖的身分來看,還是不能接受!」


    她又以另一個角度進行批判。


    葛城選手引用了日本神話及希臘神話進行攻擊,真是用心啊。


    「拜妳所賜,我原本還想在露營的時候跳土風舞,甚至多帶了單件式洋裝及涼鞋去。


    還因為穿不慣的涼鞋害得我腳踝破皮,妳可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嗎……!學園祭的時候也是,我還不顧丟臉請向阪替我挑選禮服。


    還丶還有,我因為工作太忙一直沒時間睡覺,結果下巴長了青春痘!為了在兩天之內把事情搞定,我甚至找皮膚科醫生及美容師來家裏,又是擦藥又是做臉,努力得像個傻瓜一樣!結果,這一切居然一點意義也沒有!我根本就沒跳到舞——!」


    葛城小姐……妳還真的體現了『天鵝遊泳時看似優雅,其實水麵下是拚命地劃著水』這句話……


    雖然那是一段讓人聽了想要哭泣的表白,但她本人似乎不為所動。她繼續進行機關槍式的謾罵。


    「我甚至在暑假期間請三穀調查水穗同學的住家!然後等到查出他的住址或醫院,我還想以假裝巧遇的方式去和他打招唿……這不是很傻嗎!我是傻瓜嗎!」


    啊啊,那就是……生嵨小姐也很受不了的伏擊作戰是嗎?如果是其它人那麽做,恐怕隻會換來『真拚啊』丶『有必要做到那種地步嗎?』之類的嘲笑,但換成葛城小姐那麽做,真是令人看了感到不舍,太楚楚可憐了。


    「如果被對方說:『我討厭妳這種女人』,我一定會很難過。如果對方喜歡其它女人,我大概會更難過。但是,但是,如果喜歡的人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還有比這更慘的嗎?太過分了……!這到底算是哪門子的詐欺?這還算是失戀嗎?瞧不起人也要有個限度!」


    我來迴望著不停羅列罪狀的葛城小姐,以及上空的水穗大人。雖然沒用神依舊沒有反應,


    但纏繞在她身上的樹根卻緩緩產生變化。原本既粗大又牢固,如同拘束帶的樹根開始搖晃著。時而傳來的擠壓聲,聽起來就像是樹根在哀號著。


    (沒用的,就算那麽做也是沒有用的。)


    語帶焦急地說了這句話的,是那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假葛城。它終於不再停留在我們身後,而開始踏步向前,緩緩靠近正牌的葛城小姐。


    (妳的心意絕對不可能傳達。像妳這種沒有吸引力的人,無論說什麽都沒有用。)


    「唔……」


    被人戳到最大的心結,葛城小姐很明顯地退縮了。


    同一時候,周圍的黑彈又開始蠢動,上空的樹根也恢複的活力。葛丶葛城小姐的叫罵果然是有用的!


    「葛城小姐,請妳不要理會那個像是分身的東西所說的話!」


    我用力拉住她的手,並且用身體護著她。盡可能與它保持距離。


    但是……


    (欸,父親大人說過幾次了?像妳這種一點幽默都不懂的死板女人沒有魅力。空有腦袋的女人,任誰也不想理會。)


    如同滴水穿石一般,惡意輕易地貫穿了我的背。我身後的葛城小姐似抽了一大口氣。她的微弱唿吸聲中,明顯帶著絕望。


    (就算向阪水穗是實際存在的人物,他也一定不會對妳……)


    「哇——!呀——!」


    我盡可能地發出怪聲音,設法打斷冒牌葛城的話語。直到剛才還是正常運轉,那個就算與老師或全校學生說話時都能直言不諱,總是大聲激勵或斥責大家的葛城小姐,如今又變得垂頭喪氣了。


    「葛城小姐!那家夥……不對,無論伯父說過什麽話,妳都不可以放在心上!」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雖然我不知道伯父是多麽偉大的人物,但他對於女性的觀念依舊停留在昭和年代吧?保守!太過保守了!平成年份出生的男人裏,還是有像山一般多的家夥討厭那種明顯朝男人承歡獻媚的女人啊!在我們班上差不多有一半的男生,總是說想被葛城小姐踩在腳下呢!』


    「那丶那樣好像也很令人討厭……」


    「嗚。」


    那理所當然的迴應令我感到技窮。糟糕,我用錯比喻了。現在她更傷心了。


    「果然,像我這種女人就是沒辦法正常談戀愛嗎……」


    「啊啊啊啊啊啊——!真是的——!」


    我緊握住她的手,不停地用腳踩地麵。


    「為什麽妳就是要那麽自虐!?明明長得漂亮又有身材,既聰明又是個有錢人!明明個性落落大方又那麽有氣質不是嗎!更何況妳也為了讓心儀的對象喜歡自己而那麽努力過,怎麽看都是個乖巧而可愛的女孩子吧!為什麽老是把『像我這種女人』掛在嘴邊呢!」


    「什……」


    緩——緩——地——


    葛城小姐彷佛化身鬼魅,緩緩地抬起頭來——


    「你說什麽?」


    眼鏡底下的雙眼,連同整齊的眉毛一起吊起。


    「就隻有你沒資格說我,向阪!你還不是自虐得很!不隻是池部丶三穀,甚至連吉見他們都給你很高的評價不是?就算在一般學生之間,也有很多人說過希望向阪當上學生會長!明明是那樣,你卻一直把『像我這種人怎麽可能勝任會長』這種話掛在嘴邊,一點挑戰精神都沒有!你丶你明明就擁有我再怎麽努力都得不到的人望!到底想氣我到什麽程度才夠!」


    兩個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說到紛紛氣喘如牛。由於彼此都把力氣放在手上,手心上已經變得紅通通的。


    「我明白了!我會參加會長選舉,總之參加就是了嘛!既然如此,請妳也不要在我麵前再說什麽『像我這種女人』這種話!」


    我脫口而出這樣的話語。


    「那是我想說的話!如果你又在我麵前說出『像我這種人』之類的話,我絕不輕饒!我會真的用腳踩你,踩到內髒從嘴裏吐出來為止!」


    葛城小姐也迴敬了這樣一番的氣話。我們就這樣很激動地吵了一陣子。


    突然,葛城小姐低頭望去。


    她看著我們即使互罵也從來沒鬆開過的手。


    話雖如此,老實說問題很多。要是針的數量繼續增加,我們兩個肯定會被射成蜂窩。


    「啊啊,真是的!」


    在尖銳的針刺到手上,痛楚劃過內心的瞬間,我忍不住脫口而出:


    「妳這沒用神,到底要待在那裏混到什麽時候!妳這懶惰金魚!貪得無厭的大明神!再不適可而止的話,我就要把妳的網路遊戲帳號全部刪除掉——!」


    被逼到絕境後,我一如往常地罵出這番話——這時沒用神的白發動了一下。


    7


    「……汝……」


    在彎曲纏繞的樹枝之間,纖細的身體開始扭動著。


    「……說誰……」


    細長頸子緩緩動著,一張熟悉的臉龐出現在白發之間。


    「汝說誰貪得無厭啊——!」


    一道怒斥撼動了四周。


    支離破碎的樹枝化為無數的碎片,開始朝地麵烙下。


    我呆望著她,葛城小姐則像是感覺到某種氣息,抬起頭望向天空。


    「惠,汝可知道自己剛才說了多麽不人道的話嗎?餘苦心練出來的網路遊戲角色,現在可是服務器上最強的人物,甚至就快要得到亞洲第一的封號!光是賣掉帳號就能得到一大筆財產啊!而汝竟然……竟然……!」


    「……雖然您看起來平安無恙很令人高興,但您真的明白自己身處的狀況嗎?我和葛城小姐現在都陷入大危機了呢。」


    「餘當然明白。這應該就是那樣吧?從古至今,不分東西方都沒有比少女的祈禱更有效的強化道具啊。」


    「什丶什麽強化道具……」


    這又不是rpg,我們可是很認真地趕來這裏耶!


    「向丶向阪,怎麽了?土地神大人她發生了什麽事嗎?」


    在我感到傷腦筋的時候,葛城小姐抬頭問道。


    「無須擔心,星之穀的子民。」


    在我迴答之前,水穗大人已經開始大笑著。


    「汝的聲音,餘已經確實收到啦。為了汝那跨越憤怒及憎恨的真摯祈禱,餘將竭盡全力加以迴報!」


    在話還沒說完之際,水穗大人的身體已經開始發出光亮。原本少女身形的輪廓突然消失,並且綻放出驚人的光亮。


    我和葛城小姐都皺著眉頭,根本無法直視。妳這沒用神,現在變身成巨大金魚又有什麽用!我根本就沒有帶金魚缸來啊。等一下妳又要因為沒辦法作鰓唿吸而喘不過氣來了!


    然而,我這哀愁的猜測卻落了空。


    光變得愈來愈大,愈來愈強,照遍了整個地底的每個角落,然後又像是有某種東西爆炸一般地提高了亮度,最後消失不見。


    當我們發出慘叫聲,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的是——


    「龍?」


    葛城小姐訝異地說道。


    沒錯。


    在我們眼前的,是一頭龍。


    長而巨大的身體上,包覆著如同紅寶石般的鮮豔鱗片,白銀色的胡須,頭上還長著巨大無比的角。那是一頭遠比綾瀧主更巨大的雄偉巨龍。


    「如果是這副模樣,汝也看得見吧。很好很好。」


    龍把原本就很大的嘴張得更犬,開心地笑著。


    「您真的是……水穗大人嗎?」


    我無法不再次確認。因為這副模樣和平常的金魚樣式就隻有紅色是共通處。剩下的就真的是魚類與恐龍這樣的巨大差異了。


    「正是。」


    但她的聲音,聽起來依舊像是個少女。


    「這才是餘原本的模樣。如何,惠?是不是很壯觀啊?很有神性對吧?汝可以再多多崇敬餘一點!」


    不過,那聲音還帶著迴音,說起來的確比平常多了一點五倍的神性。


    「好厲害……」


    葛城小姐似乎真的很感動。她如同被吸過去一般,走到赤龍的身旁,然後伸手過去。


    「好厲害。真的是,太驚人了……」


    葛城小姐慢慢地摸著龍體,唿吸也因為亢奮而變得急促。


    「沒什麽,接下來還有更讓汝吃驚的。」


    沒用神突然張開嘴巴,隨口把葛城小姐銜住。


    「嘎喂——!」


    我由於過度驚訝而發出怪聲,但卻被五道利爪揪住。


    「喂,妳到底想幹什麽!難道妳現在是要露出本性嗎!因為吃慣金魚飼料和高級麥麩,現在想吃人肉了是嗎!」


    「蠢材,餘才不想吃現代人的肉。看起來就很油。怎麽看都是充滿添加物和藥品,肯定難吃得要命。」


    「難道以前妳就吃人嗎——!」


    「餘可沒有那麽說!」


    說著,沒用神把葛城小姐拋到半空中,然後不顧發出慘叫的我,又用背部接住她的身體。


    「等一下——!請您不要再亂來了——!」


    「什麽——?什麽亂來?餘哪裏有做錯事情——?」


    「不就是有嗎!您剛才咬了葛城小姐還把她丟到半


    空中啊!」


    「向丶向阪。」


    由於看不過一人與一神在爭吵著,葛城小姐畏縮地插了嘴。


    「我沒有事,她沒有要吃我。」


    說著,她又在巨龍的胡須間朝我揮揮手。


    「在這裏就像是被上等絲綢包覆著,感覺很舒服。」


    「就是吧,就是吧。真不愧是有錢人,眼光真夠。餘要誇獎汝一番。」


    赤龍高興地笑著,然後用力擺動尾巴。揚起一陣風後,巨大的身體便緩緩升起。


    「好了,就這樣大穢氣通通清除,一路衝迴餘的星之穀吧!」


    「咦?難道要把我抓在手上?不讓我坐到如絲般舒適的胡須上?」


    「汝當初要坐綾瀧主背上的時候,不是很猶豫嗎?餘的飛行遠比祂更粗暴喔。以前甚至還被稱作皈東的暴空族!像汝那種運動神經,保證會在半路上摔下去,然後一命嗚唿。」


    「怎麽這樣——!」


    慘叫聲被一陣急風蓋過。赤龍以驚人的速度抬起身體,朝向斜土方六十度角的位置。


    「唔!」


    葛城小姐緊抓著龍的胡須。


    就連待在沒用神手中的我,都能感受到極大的重力。我隻能拚命把力氣集中在雙手,緊貼到紅色鱗片上。


    「哇——哈哈哈哈哈!嘎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哈哈!」


    水穗大人痛快地笑著,中間還不小心嗆到,持續在天空飛翔著。她以長著胡須的鼻尖掃倒那些恐怖的枯樹根,並且把在周圍蠢動的黑彈牆壁撞破。


    原本以為就這樣結束了,但沒想到穢氣形成的濁流卻將我們連同水穗大人的巨大身體一並吞沒。黑色的穢氣開始黏在我們身上,連唿吸都變得困難。


    「少礙事!看餘這招,firebomber!」


    水穗大人張開大口。


    從排列整齊的利牙之間,有一道光閃了一下,下一秒鍾居然就有火焰從中竄出,將周圍全都燒盡。


    「為丶為什麽是「firebomber!」


    「什麽,汝不中意嗎?真沒辦法,如果汝是勇者○惡龍派就叫美拉佐馬;如果是太○戰士派就叫百萬火焰;如果是女○轉生派就叫馬哈拉吉翁吧。」


    「我說的不是那個!妳明明是水神吧?為什麽可以噴火!」


    「咦——誰說水神就不可以噴火?誰決定的?幾點幾分星期幾?是在地球轉幾次的時候啊啊——?」


    妳是小孩子喔——!」


    我一邊忍耐著抓住自己身體的爪子傳來的力道,一邊拚命做出吐嘈。沒用神則繼續快樂地吐著火。


    「噗!」


    她的背上,傳來一道輕輕笑出來的聲音。但似乎是忍不住了,聲音變得愈來愈大,最後……


    「哈哈丶哈哈哈哈!」


    轉為一道聽起來暢快無比的笑聲。


    「葛丶葛城小姐?」


    葛城小姐埋沒在銀色的胡須中,正在開心地大笑著。


    「你們兩個真的很有趣。難怪你們會共享過一個身體。」


    「「咦——」」


    一人與一神同時發出不滿的聲音。而這似乎又點中笑穴,她又開始大笑起來。


    「啊哈哈哈哈!嗚……嗬嗬哈哈哈哈!」


    連她也是笑到一半嗆到。我還是第一次看見葛城小姐笑成這副德性。過去一直是四成冷笑丶三成苦笑,剩下則是甜笑丶害羞的笑及喜極而泣。


    「嗯,雖然不知道是怎麽迴事,總之汝開心就好。雖然餘沒有打算道歉,不過的確是對汝做了一點點過分的事,讓餘有點在意。」


    「不,請您好好道歉好嗎?怎麽看都是您的錯啊。」


    「羅嗦,笨蛋!神的計畫就是要讓人類無法理解才有意義!例如像這樣——!」


    沒用神又開始亂噴火,然後持續朝地底深處前進。


    這真的是名符其實的沒用神無雙。


    一場永無止盡的大屠殺劇。


    赤龍以壓倒性的力量,將黑彈的聚合體一一清除掉。


    原本我以為能夠就這樣迴到星之穀,但事情似乎沒有那麽順利。


    原本以為被撕裂拋開的一部分黑彈,突然開始聚集在一起。我挺起上半身努力抬頭看去,發現一團黑黑的東西開始聚集在沒用神的頭上,也就是葛城小姐的正上方處。的確在那裏比較不會挨上firebomber或馬哈拉吉翁。


    「水穗大人,上麵!它們聚集在上麵!」


    「了!」


    赤龍快速抬起頭,用角的尖端掃除黑彈。但敵人依舊不肯死心,就算被掃開後依然繼續聚集著,開始變得愈來愈巨大。


    「好丶好像是一隻巨大的黑色蚯蚓。」


    「真難纏啊!想和餘一較高下嗎?別以為胡亂伸長就有用——!」


    沒用神大大地轉了個彎,打算襲向背後的敵人。她打開化為致命熱源體的嘴,與黑蚯蚓朝她的背用力敲下,兩者幾乎發生在同時。


    盡管灼熱的火焰蒸發了黑蚯蚓的上半部,但無法承受急轉彎及重力加速度的葛城小姐卻浮了起來。


    她來不及喊出聲音,纖細的身體就被拋了出去。


    「不妙!」


    沒用手連忙伸手去抓,但是卻晚了一步。葛城小姐在一瞬間就被黑色蚯蚓吞沒。


    8


    「這……」


    我一時之間發不出聲音來。


    我就隻能張著嘴吸氣,無法把想說的話說出口。等到我努力控製自己的舌頭,才終於放聲大叫:


    「水穗大人,您到底在搞什麽啊——!」


    「唔——結果還是產生了崇高的犧牲品啊。」


    「請不要隨便放棄!快還來!把人救迴來!她可是人類之寶啊!怎麽能讓那樣的人才在這裏因為被卷入怪獸大戰而無謂犧牲!而且妳本來就是因為她的關係才能提升威力的不是嗎!」


    「好痛痛痛,餘知道啊。隻是稍微說說玩笑罷了。不要咬餘的手,也不要用指甲抓。」


    沒用神把握著我的右手上下搖擺,然後又指向準備離去的黑色穢氣。


    「看,那該死的大穢氣,似乎打算就這樣衝出地表。」


    的確,黑蚯蚓開始作出與剛才完全不同的行動了。它正竭盡全力進行加速,不斷地往上爬升。


    「好像有點兒不妙啊。要是就這樣讓它跑到外麵去,然後四散的話……」


    「四散的話……?」


    「整個星之穀,不,應該說整個s縣都會被黑彈攻擊,餘原本的『名為晉升實為調職』,『名為晉升』這個部分也許會被拿掉。」


    「唔哇啊啊啊啊!」


    什麽嘛,特地來救妳結果根本就沒有用!不對,那葛城小姐到底會怎麽樣!?


    「那就請您多加加油吧!快,讓我看看您的真本事吧!偉大的大明神!」


    「不用汝說餘也知道!」


    如此喊完後,沒用神也開始急速爬升。就好像是倒過來玩高空彈跳一般,我的內髒都快要從嘴裏吐出來了。啊啊,就算我幸運活著活去,以後也絕對不敢嚐試跳傘或坐雲霄飛車了。


    劃破風,衝破地,赤龍持續爬升著。明明是從地底下往上鑽,我卻沒有弄得一身是泥。不過卻也感覺像是在水裏前進,唿吸非常困難。我的視線像是被人用炭塗過一般既漆黑又沉重,簡直無法睜著眼睛。我努力替極想閉上的眼皮加油打氣並且望向前方,發現黑蚯蚓的前方有一道小小的光點。


    「不妙,已經快到地上了。」


    「什麽——!?難道是星之穀?已經要到星之穀了嗎?」


    「餘就是這個意思啊。」


    「怎麽這樣——!」


    既然葛城小姐看得見龍,就表示普通人也看得見現在的沒用神吧。希丶希望至少能選個四下無人的田地中間鑽出地麵啊——!


    「喝呀啊啊啊啊啊——!」


    沒用神發出大叫,追著黑蚯蚓並且跳入光亮當中。


    一道幾乎要燒掉視網膜的強光襲擊而來,我閉起眼睛,等到再次睜開時——


    啪咻————!


    一道像是某種東西破裂的聲音響起。


    我的視線遭到激烈的水花遮蓋,接著我看見有好多東西跟著被卷起。


    飛上天的有大量的桌子丶椅子丶麥克風及機械器材。六色旗幟及投籃比賽的籠子,滾大球比賽用的球,障礙賽跑的網了及平衡台,甚至還有穿著體育服的學生們。


    「咦丶這丶怎麽會——?這裏是三星?而且好死不死居然還是操場——!?」


    水穗大人也不理會我的呐喊,就這麽直衝天際,緊咬著黑色蚯蚓不放。


    我縮在沒用神的手中,拚命左顧右盼,發現住宅屋頂和水田羅列的另一頭,已經升起了太陽。架在校舍上的時鍾時針稍稍掠過七點。剛才被彈飛的學生,大概是想早到做最後練習的熱情學生,以及事務還沒做完,不得不留校忙通宵的學生會成員和體育股長們吧。


    我雖然還想試著找出熟麵孔,但此時我們已經爬升到大約三丶四十公尺高的地方了。對於視力並不突出的我來說,已經沒辦法分辨出那些學生的麵孔了。


    h


    字型的校舍丶小小的中庭丶後庭幹涸的水池與鳥居丶校舍屋頂上高高的柵欄,以及架設完入場門與退場門的操場,看起來全都像玩具一樣袖珍。


    「水丶都是水!水穗大人,整個操場四處都是水啊!」


    「看來那東西衝出來的時候,好像撞斷了一兩條水管。」


    「什麽好像!今天可是體育祭耶——!」


    「那活動能不能順利舉辦還要看接下來的發展。汝最好先把注意力放在這裏。」


    沒用神『嘖』地一聲,飛向一般教室大樓。


    在那間象牙色水泥牆的樸素建築裏,有好多黑色的陰影在活動著。它們仰著身體並且來迴蠢動的模樣,看起來真的很像蚯蚓,讓人覺得很惡心。


    「葛城也在裏頭……現在不能注意別的事情了。」


    「可是您這副模樣可能連其它人也看得見啊?您確定嗎?還是說之後打算消除那麽多人的記憶?」


    「嗯,不可能。那絕對不可能。」


    「那丶那麽,不就會挨上司的罵?」


    「如今不論餘怎麽作都會挨罵!這早就是單程車票啦——!」


    沒用神一副豁出去的樣子,開始急速下降。


    「您丶您該不會打算朝著校舍噴火吧?」


    「怎麽可能。」


    沒用神嗤之以鼻,然後把我拋到屋頂上。


    「好痛痛痛!」


    我來不及穩住姿勢就被摔在漆成綠色的水泥地上,接著有一道人影出現在因痛楚而打滾的我身旁。那是一頭白發外加紅衣,手裏提著兇猛大刀的少女。是平常模樣的水穗大人。


    「汝看得見那個嗎,惠?」


    沒用神提刀指向屋頂的水塔。有好多黑彈陰陰地纏繞在上麵。我更仔細地觀察,發現黑彈的腹部位置好像有個洞。


    「葛城小姐!」


    她正屈著自己瘦長的身體,以雙手遮著臉,痛苦地掙紮著。不知道是在哪弄丟了,她的臉上沒有眼鏡,看起來變得比平常幼小許多。


    「餘會將那大穢氣一刀兩斷,汝要好好保護葛城。聽到了嗎?」


    「是丶是!」


    我起步衝向水塔正下方,同時沒用神也高高舉起大刀並且舞向空中。


    唰!一道尖銳的聲音響徹四周,黑色水花開始四濺。


    唰唰唰唰唰唰——!


    那聽了就讓人覺得痛的聲音接連響起,黑蚯蚓就這樣被一刀刀砍著。


    嗡——!


    突然,黑彈似乎發出哀號聲,刺激著我的鼓膜。


    一切就快要結束了……


    我因為這樣的預感而屏息以待。抬頭一看,發現葛城小姐已經很接近放了圓形水塔的屋頂邊緣。如果黑蚯蚓等一下四分五裂,她很有可能會就這樣摔下去。校舍四樓加上水塔約一樓的高度,就算葛城小姐再怎麽強韌也不可能會平安無事。


    「該死丶該死該死該死——!不需要勞煩新任的神!餘今天就要把汝等徹底清出這個星之穀——!」


    我望著正在亢奮地執行破壞工作的沒用神的背影,然後集中精神。接著朝向緩緩滑落的葛城小姐,竭盡全力伸長雙臂。


    然後——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刀光一閃,決定勝負的一刀終於揮下。大蚯蚓如她所言真的被一刀兩斷,在一瞬間灰飛煙滅。完全失去支撐的葛城小姐,身體開始以重力加速度的方式落下。


    「喝喔喔喔喔喔——!」


    本人向阪惠,拿出了大概算是生涯中最快速的反應,拚了老命地穩住姿勢。我奮力忍住發生在雙臂上的衝擊,然後將全身的力氣集中在雙腿上。就算對方是輕盈的女孩子,身高依舊和自己差不多。我沒辦法完全抵消衝擊力道,就隻能抱著她難看地跌到地上。


    「好痛……葛丶葛城小姐?請問妳還好吧?」


    我急忙觀察倒在自己懷裏的葛城小姐,發現她的睫毛在緩緩顫抖著。雖然我們跌到地上,但她應該沒有撞到頭部等地方,我想應該很快就能恢複意識才對。


    「接得漂亮啊,惠。」


    水穗大人提著大刀,給了我一聲讚美。


    然而……


    「如果汝能好好地在原地抱住人,就更帥氣了啊。汝這副慘狀隻能當個在rpg初期被小嘍羅痛扁而消失的路人角色喔。」


    結果還是被酸了幾句,難道就不能正常地誇誇我嗎?


    「請不要說那種強人所難的話,我怎麽可能辦得到那種事呢。」


    「如果汝能夠辦得到,就能轉職成為白馬王子型角色的見習生水準了吧。」


    「不必了,那種亂來的轉職隻會招致不幸而已。人類是有本分這種東西的!」


    我把似乎還在昏迷的葛城小姐輕輕移到地上,終於能夠鬆了一口氣。


    「不過,汝不是要競選會長嗎?」


    水穗大人笑著,有點像在取笑我。


    「您有聽見?從什麽時候開始聽到的?」


    「幾乎全部。餘隻是無法動彈,其實意識一直很清楚啊。」


    「什麽——?」


    「記得汝怎麽說?『葛城小姐明明長得漂亮又有身材,既聰明又是個有錢人』?還有『為了讓心儀的對象喜歡自己而那麽努力過,怎麽看都是個乖巧而可愛的女孩子』是吧?


    哎呀~汝還真有辦法冒出那些話啊,聽了餘都要臉紅啦。」


    「那丶那隻是在情急之下的發言……!」


    「餘明白,餘明白。」


    水穗大人『唿唿』地笑著,然後稍稍收起表情。


    「如果汝能夠變得像這樣積極點,餘會很高興。雖然大穢氣已經因為餘的大活躍而驅除殆盡,暫時不會有問題……但把仆人單獨留在這塊土地,餘還是稍稍感到不舍。」


    「水穗大人……」


    「汝已經沒有問題了。再也不是當初與餘見麵時那樣脆弱無比的懦夫了。」


    由於這一連串的話語非常罕見,我隻能呆望著沒用神的側臉。


    「嗯,總之汝現在呢……」


    星之穀的土地神輕輕一笑,然後用手指向底下。


    「就先拿出粉身碎骨的決心,好好研究要怎麽在那個操場舉辦體育祭吧。」


    「咦?.……啊!」


    經她這麽一說,我趕緊從校舍屋頂了望,底下竟是一片地獄般的景象。


    昨天提早搭設的帳篷如今是東倒西歪,整齊排列好的桌椅也散亂在操場四處。各項競技用的道具也一樣,例如推柱賽用的柱子已經斷成兩截,障礙賽跑用的網子也勾在樹上,看起來慘不忍睹。


    「至少餘已經幫忙把水吸走了——不過剩下的事情就不是餘能幫得上忙的。」


    「怎丶怎麽這樣……啊,等等,現在幾點?距離體育祭開幕還有幾小時?」


    「不知耶——?」


    「應丶應該沒有人受傷吧?」


    「不了耶——?」


    「什麽不了!妳明明是星之穀的守護神啊!」


    「餘可沒有義務守護學校的活動。」


    「就算是那樣——啊啊啊啊真是的!葛城小姐,快醒醒!請妳快點醒來!現在事情好像變得很嚴重了——!現實……!我們的現實發生大麻煩啦!」


    快哭出來的我,不停地搖著葛城小姐的身體,硬是把她搖醒。


    「嗯……」


    盡管揉著眼睛,擺著頭並緩緩起身的葛城小姐看起來很可愛,但我已經沒有任何時間能夠欣賞了。


    「向阪……?附近好像很亮,已經迴到地麵上了嗎?」


    「我們迴來了。迴到星之穀……迴到三星學園了。」


    「是丶是嗎。龍神大人呢?她沒事嗎?」


    「托葛城小姐的福,她現在好得很。不過陷入麻煩的是我們的體育祭。」


    「啊?」


    「因為出了一點差錯,操場現在變得一團混亂了。」


    我邊說著邊用手指向底下。也許是因為沒戴眼鏡,葛城小姐的反應比平常慢了幾秒鍾。但她仔細觀察後眼神馬上一變,還用力皺起眉毛。


    「快,我們要趕快進行處理!」


    葛城小姐二話不說,立刻拔腿狂奔。我也趕緊跟在她的身後。


    「先確認狀況!」


    「是!」


    「接著向老師們迴報。還要聯絡家長!」


    「是!」


    「雖然很希望能在今天照常舉行,但視情況而定可能會延後到明天。反正本來就安排明天當作天氣不佳時的預備日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是——!」


    校園內的救世主,馬上就恢複運作。和平常完全一樣。


    但是——


    我卻覺得她看起來和昨天有一點點的不同,真的。


    這個感覺我小心翼翼地收在心底,然後繼續跑著。


    8


    紅藍黃黑白綠。


    六色的旗幟飄揚著,綁著同樣顏色頭帶的學生們則緩緩由入場門踏步近來。


    吹奏樂社的林同學們威風地吹著行進曲。隨著威武樂聲而踏步前進的所有同學們,臉上個個掛著開朗的表情,簡直到了令人看了大感鬆一口氣的地步。一點也看


    不出對於體育祭晚一天舉辦有任何不安或不愉快。


    我坐在操場旁的委員席上,關注著如此快活的入場遊行。


    「我還以為死定了呢,幸好還是能順利舉辦,真是太好了。」


    我有感而發的這番話語,周圍有好多人都點頭同意。


    「當發現操場四處都是水的時候,還以為一切都完了呢。」


    「偶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呢。原本隻是在練接力賽,沒想到水突然就淹到腰部了。」


    聽到四月小姐的苦笑,池部小姐語重心長地感歎著。


    「被水淹到腰部又有什麽關係……」


    以如同地底深處發出的低沉聲音迴答她的,是三穀。


    「小生最高級的相機及鏡片,都被浸水壞掉了!害小生來不及拍到大家看見的奇怪景象!」


    「啊哈丶哈哈哈哈……」


    我忍不住幹笑著,葛城小姐則是鬆了口氣。


    如同她當時看得見水穗大人的龍姿,當時待在操場上的三星學生之中,聽說有不少人看見一頭赤龍由地下竄出,在一轉眼間就衝上高空。再加上原本覆蓋操場的水又在不合理的短時間內被抽幹,才一天的時間就有『這間學校似乎不太對勁』的謠言四處流傳著。


    「我倒是沒看到什麽東西。」


    鳥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雖然沒看到,但聽說那頭龍是紅色的?既然如此我可是熱烈歡迎。那一定是我們紅軍將得到勝利的預兆!」


    聽到如此目中無人的主張,以龍作為標誌的我們藍軍也開始反駁說:『那應該是對我們有利吧』,甚至連白軍也參一腳:『說什麽蠢話,那頭龍的胡須明明是白色的』。至於沒任何空間能穿鑿附會的黑丶綠丶黃軍,則以:『你們睡迷糊啦』丶『怎麽可能會有那種事,白癡』等話語迴擊,使得事情真相漸漸變得模糊不堪。該怎麽說呢,大家還真的很不想輸呢。


    不過,也並非所有人都是如此,在收拾善後的過程中,生嵨小姐和葛城小姐似乎長談了一陣子,四月小姐則是察覺到了事態有所變化,很關心我和水穗大人。


    「其實我後來又去找綾瀧大人了。然後,還和葛城小姐一起。最後我們順利救迴水穗大人。」


    「和小圓一起?」


    四月小姐瞪大眼睛詢問,我則點頭肯定。等到向她說明完一切的細節後,她又以:『真是辛苦你了』這句話來慰勞我。


    「但也不是那麽迴事。」


    我帶著奇妙的心情,把心裏的話直說出來。雖然說仔細想想一切都是那麽危險,走錯一步甚至可能會賠上性命……但看到重開機完畢的葛城小姐變得比原本有精神許多,並且利落地指揮體育祭的重辦事宜,這也讓我覺得那很值得。


    實際上,她的手法真的很漂亮。


    昨天她迅速地檢視了操場的狀況後,馬上宣布:『這和雨天同義』丶『因此,順延才是上策』,二話不說就把體育祭延到隔天舉辦。接著,她又率領全校學生整理操場,並且派人向鄰近中學詢問,向他們借用因為本次騷動而損毀的各項器具,最後在當天晚上就把所有東西備齊了。


    那毫無疑問是在學園祭之前的葛城小姐。和被我及水穗小姐傷害後的不同,如此充滿活力的作風才是她原本的模樣。


    那真的教我感到好高興。


    「哎呀,真的,葛城小姐好厲害喔。」


    我忍不住高興地感歎著。


    「還那麽輕鬆。」


    三穀瞪了我一眼。


    「或許能夠坦然誇讚敵人是會長的美德,但也該有個限度吧。」


    「就是啊。」


    一旁的池部小姐也跟著用力點頭。


    「如果會長沒有因為對手得分而感到不甘心的話,小女子也會很困擾的~」


    「別這麽說嘛。」


    我盡可能地把話說得很自然。


    「我內心的目標依舊是走協調主義的學生會。不需刻意去分敵我方,凡是有能力的人都應該有機會大展長才。」


    「喔。」


    「是嗎?」


    池部小姐與三穀聽了正打算禮貌性地點頭同意……但卻在途中停止動作。接著,兩個人就以完全相同的動作:


    「咦,剛才那句話……」


    「難丶難道說你打算出馬角逐會長了?」


    「是的。」


    我向極為吃驚的兩人重複一次。雖然那是因為與葛城小姐的爭吵而定案……但是,這同時也是我內心的某種願望,我希望能以這樣的決心加以挑戰。


    「是的,我就是這個意思。」


    這次除了葛城小姐之外,所有人聽了都瞪大眼睛。包括平時愛做作的鳥越丶可愛的四月小姐丶充滿威嚴的吉見同學丶既可怕又漂亮的生嵨小姐,還有村田村二人組及山岡小姐,大家的反應都很像。這應該是我有生以來頭一次讓這麽多人感到訝異吧?


    「咦丶你丶你怎麽和昨天完全不一樣啊?」


    「有什麽關係,我很支持。從一開始就這麽說了。」


    「不是,我當然也支持啊!可是——」


    「什麽嘛——!像你這種人怎麽可能贏得過小圓~~~!」


    「向阪同學,你總算下定決心了。可是,這下子我該支持哪一邊呢?」


    「哎呀,你可總算下定決心了!可喜可賀!」


    委員席上產生一陣如同戳到蜂窩的騷亂,同時宣告本日第一項競技即將開始的廣播聲也傳了過來。


    『參加障礙賽跑的選手,請馬上到入場門處集合。重複一次,參加障礙賽跑的選手,請馬上……』


    「啊,這是我參加的競賽!」


    我急忙起身準備出發,葛城小姐則朝我輕輕揮手送別。她和我一樣都是從前天晚上就東奔西跑,我怎能一個人喊累呢。


    而且,我也很高興自己腳下踩的是一如往常的大地。仔細聆聽,大家的歡唿聲也教人感到喜悅。


    然後——


    我拉緊藍色的頭帶,抬頭仰望爽朗無比的藍空。昨天我們曾大鬧一番的屋頂上,看得見一道人影。


    白發及紅衣。


    此塊土地的守護神,正以滿臉笑容關注著我們。察覺到她的眼裏帶著從未見過的寬心後,我站到起跑點上。


    好了,首先是障礙賽跑。


    先是跨欄,然後是平衡台。穿越三公尺的方形網後,必須跳起來咬一塊麵包,最後則是直衝到終點。


    我能得到冠軍嗎?


    ……希望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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