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


    一年後的春天。


    我……向阪惠(16)站在同一所學校的校門前,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樸實無華的水泥製門柱上刻著母校全新的名字。


    s縣立三星學園高級中學。


    不,我並沒有轉學。這裏真的是我去年入學的那間「縣立星之一高中」的學校校舍喔。如果要證據的話呢,你看,隻要把視線轉向校門內,就可以看到那個漆黑的彈力物體呢(雖然說我是在把除了我之外沒有人看得到的東西拿來當證據就是了)。


    在眾多以普通和直接為旨而取名的公立高中,隻有我們的名稱如此華美。名字聽起來就像是某餐廳排行榜的美食指南上會出現的餐廳一樣,而它於今年四月一日創立。順道一提,那不過是兩個禮拜前的事。


    學生總數九百六十四名。


    校訓是「剛健?自立?協調」。


    從星之穀市的主要車站(說是這麽說,但其實隻有一個車站)星之穀站徒步到學校隻要十分鍾,而且除了這樣的好立地之外,學校的總麵積約有三一〇〇〇平方公尺(介紹手冊上寫說校地約為三分之二個東京巨蛋大)(這樣更難懂了吧)。


    不過一年,我去年入學時還是「s縣立星之一高級中學」的學校就變成這副德性……這恐怕都是因為我的失言造成的。


    穿不慣的製服非常沉重。從今年開始采用的這套製服胸口上綴了一個象征三顆星星的徽章,就連帥氣的領帶都配上了。這種非常符合時尚潮流的設計反而讓我覺得全身不對勁,有種隻有頸部以下會被帶到青山或表參道的不安。這附近明明就還是一片清爽的田地啊。


    「小惠,早!」


    「喲,向阪。你怎麽啦?臉色不太好耶。」


    「早安,會長。」


    穿著同樣製服的學生接連出現。


    男生是素色褲子、女生是格子短裙。男女的製服雖然有這樣的差異,但每個人都穿著全新的外套和領帶。然後,胸口皆有星星的徽章。大部分的學生都和我一樣,原本就是星一的學生。明明就應該有很多人是看準了可以穿便服上學才人學的,但這一群人卻不知道為什麽非常亢奮。唔,我也是試過了才第一次知道,穿便服上學其實意外地麻煩。


    我看到有一群像是烏鴉的人們從道路的另一端走了過來。


    這群人全部都是男生。他們身上的中山裝製服雖然是學生的標準配備,但也是老舊的流行了。唯一的改變,就是他們的胸口上別著和我們一樣的徽章,那非常現代的設計在黑色製服上顯得相當搶眼。他們原本是市內數一數二的男校?星岡高級中學(通稱?星高)的學生。


    看到那黑色人群中特別顯眼的那個人時,我下意識地在喉嚨深處叫了一聲。他在我心裏『現在不想見到的人排行榜』裏可以拿到一、二名的成績。


    「鳥、鳥越征宏……!」


    清瘦的身材,還有相配的長手長腳。小巧的臉上是甜美到不可思議的五官,發色柔軟的頭發包覆住他完美的額邊。不過是一件排著整齊金色鈕拙的普通製服,卻讓他看起來更像是個貴公子,同時也讓同性的同學抱有「明明就是個男人,居然長得像個小白臉,而且還裝尊貴」的反感。


    但相對地,他卻大受女生好評。


    「是星高的鳥越先生!」


    「好帥喔——」


    「他現在好像沒有女朋友喔?」


    「騙人!那我要去追他羅。」


    穿著西裝外套的女學生們歡樂地笑鬧。


    然而,他本人卻完全不在意庶民的讚美,趾高氣昂地準備朝這邊走過來。


    我蜷起背,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走到路邊,以免被他發現。我不想見到他。至少,我在放學之前都不想見到他。我甚至收起剛剛連發了好幾聲的歎息,鬼鬼祟祟地前進。就在這個時候……


    嘰嘰——!


    揚起高分貝煞車聲的巴士停在校門旁。車上寫著katsuragikanko(葛城觀光)的那輛巴士後麵停著一樣的巴士。那輛巴士的後麵的後麵也是一樣。


    車上是塞得滿滿的一群少女。她們原本是星村女子高級中學(通稱?星女)的學生。


    隻見一個接著一個女生搖著滿載著清潔感的百褶裙、輕快地踩著皮鞋走下了巴士。深藍色的經典水手服配上白色的緞帶,這是套非常可愛的製服,但她們左肩梢下方所佩戴的三星徽章看起來還是有點突兀,讓我感到非常可惜。


    「各位,早安。」


    「日安。」


    在這群毫無保留地放送著笑容的少女中,我找到了一個嘴角揚都沒揚的人,讓我的心情更加鬱悶。那就是我現在不想見到的人排行榜裏經常蟬聯前幾名的人物之二。


    「這次換葛城圓……」


    那種又黑又直的頭發在現今社會上已經很少見了。她的發絲垂落背上,瀏海也隻用發夾輕輕夾起,看起來就是個才女的打扮。除了她這像是把理智兩個字磨得光亮的美貌之外,甚至還戴上了銀框眼鏡。隻有她嘴角邊的痣美過了頭、十分性感……應該說是那顆痣帶給她這個已經不像是人類的人增添了更不可思議的豔麗感。真是絕妙的組合。


    「葛城小姐今天也好漂亮啊。」


    「冰山美人最棒!」


    「水手服也是……」


    「那是讓女生看起來會有三倍可愛的魔法服裝啊。」


    這次換穿著西裝外套的男生一陣興奮。


    「今天星女那群人是包巴士來上學啊!」


    「她們以為她們是誰啊。」


    「我承認她們是美人啦,可是她們的性格也太糟糕了吧。」


    「噓!要是被她們聽到的話,我們就完了。」


    女生們則是都把不滿掛在嘴上。


    葛城圓小姐毫不在意任何一方的反應,仍舊一臉平靜地以讓人會看到忘我的律動性腳步穿過了校門。其他穿著水手服的少女們恭敬地跟在她身後這一幕,看起來就像是歐洲還是哪裏的修女在行進一樣。


    啊啊,我希望她們能夠就這麽相安無事地靜靜走過去。


    然而,我的祈禱卻一如往常地沒能送到老天爺那裏去。


    葛城小姐眼鏡下方的雙眼倏地眯起。從其中所放射出來的眼神,仿若找到獵物的肉食獸。


    接下她所發射出敵意的對象,就是中山裝軍團裏的那個人。


    給我閉嘴喔。


    什麽都不準說喔,鳥越征宏。


    隻是……


    「唉呀呀,日安啊,星女的大將閣下。您今天也是一早就帶著您的侍從出巡啊,這陣仗還真是誇張呢。」


    啊啊,這家夥又去找她吵架了!


    鳥越同學以異常恭敬的動作環起雙手,一步步地朝她眼前走去。嗚哇,這真的很教人火大,就連我都想揍他一頓了。


    「你每天早上都讓巴士開到校門的正前方,這算哪門子的常識?你遲早有一天會輾到學生的。唔,但如果是葛城家的話,應該是不需要為了慰問金拚死拚活啦。」


    然而,麵對他輕快的挑釁,葛城小姐卻隻是微微皺起眉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葛城小姐沒有反應而讓鳥越同學覺得爽快,接著他火力全開:


    「我也知道喔?你們原本的學校在市內遙遠遙遠的角落,所以如果你們不硬是要開巴士過來的話,上學會變得很麻煩。可是,如果一介高中生動用家裏的財力和政治力來讓大型巴士運行的話,那我還真懷疑你的常識。我們星之穀市也是有公共乘車的。唔,隻不過你們的站牌離這間學校要走個十分鍾以上就是了。還有,新校甚至允許學生騎腳踏車上學。你要不要試試這種正常的方法呢?你總不會像上個世代的女生一樣,說什麽『人家不想弄髒裙子』之類的藉口吧。」


    他罵起來根本就像是串連珠炮。


    而且不是那種三兩下就放完的連珠炮。他就像那種要從巷頭放到巷尾的長長連珠炮一樣拚命地說話。


    葛城小姐靜靜地聽他說了一會兒後,看準了鳥越同學閉上嘴換氣的那一瞬間,哼地扭起珊瑚色的唇辦迴道:


    「……星高的猴子頭頭今天也一樣多話。」


    ……她的話十分地短暫。


    ……卻非常地冷漠且殘忍。


    如果鳥越同學是沒有準度的轟炸機,那葛城小姐就是精密細致的狙擊手。前者雖然引人注目,但後者的攻擊才確實。


    鳥越同學當場凍結。頭頭被言語暴力狠狠痛毆一頓的中山裝軍團成員都露出苦澀的表情。水手服們仰望著一擊擊倒敵人的主人,臉上帶著一些得意。


    而我們這些西裝外套組的則是窺探著兩者的臉色,每個人都壓低了聲息。這一觸即發的空氣迅速溢滿現場。認為「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的我很快就決定要逃離現場,於是悄悄地往後退開。可是,我就晚了那麽一小步……


    「會長。」


    同樣穿著西裝外套的人用力抓住我的肩膀。


    「那個,你最好做些什麽吧。」


    「你要我做什麽……」


    「加油,向阪同學。你們都是學生會的成員對吧?」


    「就算我們都是


    學生會的……」


    他們和我一樣成為學生會委員不過是一星期的事。我從來不記得我的人生有輕鬆到可以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培養出連帶感或是友情這種東西。基本上,那些人根本不可能會聽我說話。


    然而,所謂的世間是非常任性的。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期待眼神一個接著一個增加,再也受不了的我隻好下定決心,往前踏出一步。


    「那個……」


    接下來我準備了「不要再吵架了」或是「不要一早就引起騷動嘛」這些台詞。


    鳥越同學和葛城小姐迴過頭,氣勢強烈到幾乎能發出「嘰——!」一聲。


    「「星一的閉嘴!」」


    他們朝我丟出了完全相同的一句話,你看吧……


    特地去做這種我明知無謂的事所帶來的疲勞感,還有在眾人麵前被罵的丟臉,各種負麵的感情狠狠掃過,讓我縮起脖子。為什麽我沒有甲殼?這讓我想要詛咒上天。我想要就這樣把我的脖子整個埋起來……


    叮當叮當的預備鈐恰好在這時響起。要趕在上課鈐響之前進到教室、三種製服的學生群再次流動。


    鳥越同學瞪著葛城小姐,而葛城小姐則是頂著把我和鳥越同學當成足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的表情,跨步離開。


    被留在現場的隻有我一個人。


    不。


    很有彈性的濕潤黑彈正盤踞在我腳邊蠢動,奪走我所有想前進的意誌。


    接著……


    「怎麽了,惠啊。汝若是一早就如此疲累,那該如何精神十足地度過這一天?」


    從空中高處落下的自大聲音傳來。


    我抬頭一看,看見一張可愛的臉蛋上貼著可恨的笑容,一切的元兇正快活地飛舞而下。


    「這都是您的錯吧。」


    我的低語聲裏自然帶著恨意。


    「沒想到……您居然隻用一年就整合了三校!」


    但金魚神卻絲毫不在意,輕飄飄地飛舞而下。


    真是的,如果我現在可以把她拿來烤或紅燒就好了。


    2


    「啊啊,真是的……一切都教人不敢置信……」


    在校舍角落的那個池邊,我對人生感到絕望。


    第六節課結束後已經過了三十分鍾左右。春季的太陽開始傾斜,讓池邊的小鳥居四周散發出淡淡的光芒。


    「汝現在還在說這種話。並校是去年夏天就決定的事啊。我們靜靜地進行計劃,才走到今天。這是可喜可賀的事啊!」


    和一年前一樣,女子的聲音在靜靜的水麵上高聲響起。今天也有一隻大大的金魚悠閑地在綠色池子裏晃著它的魚鰭和尾巴。


    「可是啊,水穗大人。」


    我很普通地迴了一句話。


    這個普通,對正常人來說,其實是很駭人的。在這一年之中,我的常識被磨損殆盡。如果隻是金魚開口說話的話,那現在的我根本不會有所動搖。我甚至還曾經一個不小心去找其他普通的金魚說過話。


    「沒有什麽好好可是的。這是隻有汝能完成的戰役。真要說的話,汝將成為這個星之穀的救世主。汝該好好謝謝餘!」


    金魚很認真地說教。


    「如果您要說的話,應該是說『沒有什麽好可是的』才對。」


    「羅嗦死了,白癡!不要隻找別人說的第一句話來吐槽!你應該找到主旨來迴答啊,你這個※ky!」(譯注:ky意指不會觀察現場氣氛的人。)


    突然改用粗魯且現代化語調的金魚用尾巴噴起水花。你是惱羞成怒喔。


    我用雙眼追著在夕陽餘暉中發亮的水花,再次歎了一口氣。


    ——如果人數不夠的話,那從別的地方拉人來不就好了嗎?


    這個金魚神很幹脆地就認可了這個提案,而且還是立刻付諸實行。


    三校合並案在四月底提出,夏天結束時就已決定,在考生提交報名表時已經完成大致的構想,一切以異常的速度進行。而星之穀市內的三所高中就這麽變成了一個學校。


    當然,表麵上是有其他理由的。


    s縣星之穀市算是首都圈的北限。


    星之穀雖然有擠上jr和s縣的主要私鐵所發行的『首都圈路線圖』,但東京地鐵那些公司卻完全無視星之穀的存在,根本不把它當首都圈來看。


    即便如此,從這裏到東京、虎之門那些辦公商圈也隻要一個半小時。星之穀車站附近的地價便宜,在高度經濟成長期到泡沫經濟垮台前,星之穀都還發展得不錯。


    然而,由於近來都心部的地價下降,人口逆流的現象以※波洛洛卡都比不上的速度進行,星之穀市的稅收日漸減少。(譯注:波洛洛卡意指巴西亞馬遜河的河水因為潮汐而產生的逆流現象。)


    接著,平成年間大幅度的市町村合並。我是不知道詳情為何,不過聽說這是因為市叮村的數量太多太花錢,所以政府才盡可能地把它們合並起來。大概是這樣的政策。


    當日本國內正四處進行各種市盯村統合、擴展行政區版圖之時,星之穀市因此被埋葬了。


    我再重覆一次。


    星之穀市被埋葬了。


    星之穀沒有什麽了不起的觀光景點,也沒有高速公路的交流道,更沒有乘客會大量下車的車站。星之穀隻是一個悠閑田園風光和通勤城市同居、平凡至極的城市。光是在履曆表上的個性欄上寫「開朗活潑」、在嗜好那一欄上寫「看書?聽音樂」的話,是沒有任何用處的。如果是體貼的麵試官,那他應該都會略過這一點。


    也因為這樣,不管星之穀向哪個市盯村提出申請,它都因為「我們和你們搭不上關係」這種理由而被拒絕。


    這種悲切的感覺就像是在馬拉鬆比賽的起跑線上突然跌倒,又或者是所有同學都去嫁人了,隻有自己孤單一人的感覺。當時的市長在所有交涉都決裂之後,病倒引退,而我也親眼看到他最近在自己家花園裏悲傷地撫著小貓的背。


    而且,讓事態更加惡化的,便是少子化。


    現代的日本女生早已不再那麽容易懷孕,各教育機關也進入爭奪小學生、中學生、大學生之群雄割據的寒冬時代。


    同一時期,曆史最悠久的星高其木造校舍因為直擊的台風而有部分牆壁崩落,整幢建築物也被宣判差不多要走到生命的盡頭。說好聽一點的話,是學生元氣十足;說難聽一點的話,對於這座校舍而言,要承擔數百名粗魯暴力的青春期男生和過去曆史及榮光的話,實在是太危險了。然而,他們並沒有足夠的經費能進行大規模的修繕。


    另外,說到我們星一,也就是一年前金魚神所說的那個樣子。


    最後剩下的一校?星女以優越的成績及大學及格率做為盾牌、進行抵抗,然而星之穀市及s縣的教育委員會以在新校續聘星女老師為條件,讓星女屈服……唔,事情就是這樣。


    話是這麽說啦……


    「請您坦白地告訴我,水穗大人。您沒有把星高的牆壁吹垮吧?」


    「那是當然的啊~」


    「您有動手對吧?」


    「汝那反抗的眼神是怎樣?餘感受到了些許的敵意喔。」


    「我很慶幸您隻有感到些許的敵意啊。」


    我的迴應裏帶著憂鬱。


    我的恨意和痛苦因太過深刻,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我明明就不想當學生會委員啊……!」


    大概是四個月之前,我坐上星一高學生會長的位子。


    在新的年度開始後沒多久,前任會長就突然住院,會長的位子也因而空了出來。照一般而言,副會長應該要升格來坐上這個位子,但不幸的是,他從去年年底就自行升任為半永久自宅警衛,連學校都不來了。


    書記?會計這些專職人員拚了命拒絕接下這個位子,結果學生會就在大家都還沒能從新年倦怠感裏恢複迴來的時候,第三學期一開始就進行了異例的補選。


    當然,我沒有成為候選人。我隻是一如往常地縮在教室角落裏而已。


    可是,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班上的氣氛開始集中在我身上。「我們班不找個候選人的話也不好吧。」「唔,反正當選的一定會是其他班的學生,別擔心、別擔心。」班上同學是這麽說的,而我自己也是這麽相信的。


    但等到一切揭開真麵目之後,我才發現隻有我們三班這麽認真地選了一個候補人選,居然會有這種讓人不敢置信的悲劇。結果,我就在沒有舉行投票的滿場一致狀況下坐上星之一高級中學新會長的位子……如果是這樣當上的話,我覺得「學生會長」這四個字應該要念作「活人祭品」。


    「反正把前任會長送進醫院裏的也是您吧?守護神怎麽可以對自己土地上的人做這種事呢。」


    「不得以人類的基準來衡量神的計劃。西方的超主流同業者這麽說過喔。」


    「西方也是有很多神明的,請問您是在說哪位呢?」


    「在義大利擁有一大片一等地的家夥。我超羨慕弛的。」


    是神就不要說什麽超的。我很想用盡全力這樣吐槽,但這隻金魚真的有人心無法推量的地方。為了實踐自己的計劃,她到底動用了


    多少大人的力量?光是想像就很恐怖。毀了學校的牆壁或許隻是個開端而已。


    「你這家夥又露出那種反抗的眼神。你到底把餘這個救了你一條命的恩神當成是誰啊!要要神也不是這樣要,餘要詛咒你羅!?」


    穿著紅色衣服的金魚歇斯底裏地大叫著彈起,化做先前在校門上空飛舞的少女。她白色的長發隨風飄曳,像是神官服裝的下擺也隨之跟著搖擺。


    十分突然的無意義變形。


    我有不好的預感。


    我急忙往後跳開後,她果然用完美的旋風腳掃了過來,深深地刺進我剛剛所在的地麵上。


    「啐!」


    「嗚哇,您是想踢中我!您真的是想踢中我嗎!」


    「羅嗦,白癡!我看你這家夥超不爽的!『隻要用「您」就算尊敬了吧,呀喔——!』你的這種態度超明顯的啦!我把你剁成一坨油喔——!」


    「您怎麽這麽說話。您又擅自去用學校的網路去搜尋不必要的事了對吧……」


    如果有人的信仰心會被這種拍動手腳、亂翻亂轉的樣子刺激到,那家夥絕對是個無可救藥的超級被虐狂吧。


    呈現少女姿態的水神轉了一會兒後,像是終於滿意了,她停在我的腳邊,然後就一動也不動了。


    「水穗大人?」


    就在我觀察她這次要玩什麽把戲的時候。刹那間……


    「畦啊啊啊啊啊——!!」


    發出奇怪聲音的她再次飛起,在用雙手做出抓刮著空中的動作後,出現了一把巨大的戟。


    同時,天空中的一部分爆開,黑色的物體落下。


    剛開始,是像雨滴一樣。


    接著,變得像巨大的石礫一樣。


    那是一如往常的黑彈軟泥。它平常都是在學校裏到處彈來彈去而已,但偶爾也會像是想起什麽似地化做某種形狀,朝水穗大人衝來。


    「喝——!」


    水穗大人把手上的武器轉了一圈,一口氣把黑彈打飛。四散的黑色水滴隨即化做鳥的形狀,張開它銳利的嘴筆直飛來。


    「去吧。」


    水穗大人往前踏了一大步,斬斷大明神鳥。不知道她這一擊是產生了什麽效果,飛散的水滴已是無色透明。水滴發出小雨般的聲音,散落到眼前的池子裏。


    「嗚哈哈哈哈,雖然這個水穗已經老了。但餘是不會輸給這種小嘍羅的!」


    看著這個嬌小的神挺起上身高聲大笑的背影,我再度歎了一口氣。


    這一幕是怎樣?是哪部電影還是漫畫嗎?


    可是,在水穗大人這樣擊退黑彈之後,校內可見的黑彈的確地減少了。這是事實。


    雖然這會讓人不太高興,但眼前這位的確不是一般凡人。而且,她是真的在守護這片土地。一年前那麽沉重痛苦的學校氣氛現在也得到淨化,我也可以像平常人一樣活動身體。這是毋庸置疑的。


    即便如此,我說出來的話仍舊大多是抱怨。


    「真是的……為什麽您得到力量的必要條件是『聚集許多人』和『過著和平的日子』呢?隻要聚集了愈多的人,紛爭就愈有可能發生,這也算是自然的發展吧?而且您還是用這麽強硬的手段完成這個條件的。難道沒有什麽其他的方法嗎?」


    水穗大人倏地收起笑容,轉了過來。她裝飾著纖長睫毛的黑色雙眼放出和平常不同的認真光芒。


    「隻有一個方法,可以迅速地達成這個目的也。」


    我才把「那就趕快去做吧」這句話說到一半……


    「餘為水神——所以這方法當然就是※人柱。」(譯注:人柱意指為了讓堤防、橋梁等大型建築物免受水害侵襲,而將人活埋在該建築物之下或旁邊的祈願方式。)


    「哇啊,我會好好努力加油的!」


    「你對要死啊、要滅亡啊這些事情總是在抱怨啊,那你幹脆就做出神聖的犧牲,拯救這片土地和母校啊。」


    少女神諷刺地扭起嘴角,不停戳著我的頭。如果她要采用人柱案的話,那她是已經決定要活埋我了嗎?是這樣嗎?


    「自虐是現代年輕人代表性的修辭方式喔。請您不要每句話都當真。」


    「真是個難搞的小鬼啊——」


    您有資格這麽說嗎?


    我可以把這句話完完整整地套用在您身上喔,你這個沒用的神。


    3


    船夫多,船上山。


    很多現代小孩都誤把這句諺語解釋成「隻要有很多船夫同心協力,那原本隻能待在海上和河上的船就連高山都可以爬上去了呢」。


    然而,這句諺語真意卻是「擁有複數領導者的組織會以慘不忍睹的方式撞上暗礁」,不容任何感傷或是堅定的意誌插手。


    然後……


    三星學園高級中學的學生會現在正在將這句諺語實體化。


    我的學校除了東西兩棟校舍外,還有一棟橫亙其中的特殊教室棟。從上空看下來的話,會是一個中間那一杠很高的h形,而學生會室就在這特殊教室棟的正中央。當然,在三月之前,這都是我們星一高在使用的地方……可是這驚人的客場感是怎麽一迴事?


    會議室常見的事務用長桌在房間中央排出一個巨大的四方形。


    四方形的右側是一排表情認真的水手服。她們是前?縣立星村女子高級中學學生會的成員。


    前學生會會長,葛城圓小姐。


    她身旁是前副會長?生島香葉子小姐。


    接著是書記四月陽菜小姐跟會計山岡紗由美小姐。


    通稱?星女。


    星女創立於昭和初期。「若日本是足以與列強對抗的一等國,那女性理應接受和男性相同的教育」據說就是做出如此主張的地方名士設立了星女的樣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先進的想法,除了書法、裁縫、茶道、花道等,這些標準的新娘課程之外,星女還加入了當時可以算是劃時代的先進進修課程。


    結果,在跨過第二次世界大戰開戰、終戰這波瀾萬丈的歲月後,星女的地位更是堅若磐石。基本上,不管是哪裏的公立高中,男校的分數都要比女校高一點,但這間星女不一樣。聽說她們的分數要比星高稍微高上一點。


    左側是一臉嚴肅的中山裝臭男生。


    他們是前?縣立星岡高級中學學生會的成員。


    前學生會長鳥越征宏。


    前副會長?吉見忠孝。


    還有,書記和會記之類的家夥(臭男生的介紹隻要這樣就足夠了)。


    通稱?星高。


    星高創立於明治時代末期。坐鎮在關東平原正中央的星高收了很多京都最高學府及※江田島士官學校送進來的學生,是自古以來的名門高中。(譯注:日本海上自衛隊第一術科學校位於廣島縣江田島市,為著名軍校。)


    星高自創立時即為男校。中山裝的設計自大正時代以來就幾乎沒有改變,聽說以前這附近家裏有女兒的父母隻要一看到這件製服,就會送上「可不可以收下我們家女兒呢?」這種熱切的眼神(不是本人這麽做,而是父母這麽做這一點讓人感受到時代相當久遠)。


    接著,在入口邊那一區,壓低了聲音僵在那裏的,則是我和前星之一高級中學的學生會成員……不過除了會計三穀之外,每個人都用「肚子痛」或是「頭痛」這種理由缺席。去死吧。


    我們的星一創立於日本經濟高度成長期。和前麵那兩所學校比起來,我們這所高中沒有任何的特征,這我之前已經說過了。從我開始,這所學校沒有笨到極點的笨蛋,也沒有突出至極的秀才,隻有普通的學生在這裏過著悠閑鬆散的學生生活。


    也就是說,這三所學校的類型完全不同。


    我們就像是水、燃油和太白粉一樣,完全無法融合。說真的,要合並這三校就像是要在仙人掌上接櫻花樹一樣,是個不可能的任務。


    而且我們還一開始就注定要上場戰鬥,這教人該如何是好。


    「那麽……」


    今天第一個開火的仍舊是鳥越同學。穿著中山裝的他凜然地環起雙手,像是在恫嚇眾人似地環視四周。


    「三所學校已經合並了有兩個禮拜。但我們學生會的活動卻沒有任何進展。你們不覺得這是很嚴重的事態嗎?」


    您說得完全沒錯。


    他和我不一樣,他是那種能夠成為傑出先驅者的人。他看起來是那種可以像個男子漢勇於開拓自己的路、並且不惜任何努力的人。


    「這樣你們就能明白,就算三間學校的學生會待在一起也不能發揮效用了吧?接下來就由我們星高進行完善的營運,星女和星一可以迴去了。」


    喂!那個啦!如果你想要開辟道路的話,那先用尖鋤和鏟子就可以了,為什麽你要突然就丟個炸彈下來呢?這根本是把所有能省略的過程通通省略的大陸型先驅者,而且並不適合要求細膩作業的日本社會。


    讓人難以自處的緊繃氣氛因此一變,化做狂亂的暴風雪、穿越戰場的風。


    我一邊咒罵著我因為這個氣氛而顫抖的身體,一邊窺探另一個集團的情況。


    葛城小姐並沒有受到這顯而易見的挑釁所


    影響。她隻是靜靜地眯起眼鏡下那雙被長長睫毛圍起的眼睛。


    我覺得她也是那種能成為先驅者的人。她能冷靜理智地判斷狀況,該做事的時候會好好做事。我覺得她應該是那種可以依賴的領袖。隻是,她就是像個獨裁者,因為啊,在我所認識的女生集團中,星女學生會的集團是最安靜的。我是不知道她們是刻意還是下意識地這麽做,但我想這是反映了她們的特色吧。


    安靜的女生集團很可怕。我一直以為女生隻要聚在一起就會很吵鬧,所以她們這樣反而讓我覺得害怕。如果她們能歇斯底裏地對鳥越同學的挑釁做出反應,那我搞不好還能鬆一口氣。


    不知道她們是不是察覺到我心中的願望……水手服集團中的一個女生愉快地開了口:


    「唔,我們是可以迴去啊——」


    那是副會長生島香葉子小姐。


    寬幅的緞帶綁住她那用電卷卷的完美長發,一看上去簡直像個洋娃娃。再加上她那甜美悠緩的語氣,感覺就像是精品糖藝般地可愛。


    隻是……


    「這樣的話,您會幫我們去向職員室說明對吧,鳥越同學——?您不會不知道是誰提出三校聯合學生會這個想法的吧——?」


    她倒是挺敢說的。


    的確,『學生會要由三校聯合運營』這一點並不是我們決定的。這決定是職員室做的。


    從我能隨便至極的就任鬧劇也可以看出來,對星一而言,「學生會是幫大家打雜的人」。但是,其他兩校並不一樣。


    學生會,也就是絕對的權力機關。


    他們將經費分配給各部、各委員,營運管理各式各樣的校內行事,成為學生的模範。這就是他們的存在意義。因此,學生會的成員必須經過嚴格的考核,成員不得無能。過程不得不民主,不得不公平。


    因此,據說這兩所學校的學生擁有相當嚴正縝密的選舉。


    然而,現在三所學校才剛整合,大家都不知道該如何判斷誰才該坐上領導的位子。所以三校的學生會在第一學期要相互幫忙,完成學生會的工作。在暑假之前,學生會要以全校學生為對象,進行新成員的選拔。以上就是目前三星學生會的運營及構成方針。


    「那基本上就是個錯誤!教師不應該插手學生的自治吧!?趕快把事情交給其中一校才能讓事情進行的順利啊。」


    鳥越同學的聲音裏充滿憤怒。


    我也有同感。


    我也想放聲大叫說「你們根本不懂我的心!大人都不懂我們的心情!」


    不過一講到這所新設高中名稱選拔的事的時候,我也隻能說「啊啊,唔……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嘛……」,並虛弱地點點頭。


    事實上,這個帶著米其林風的校名是三校去年分別投票所選出來的名稱。


    但那個投票結果卻教大家感到驚訝。


    第一名?星岡(星高大部分的學生投這個。)


    第二名?星村(星女大部分的學生投這個。)


    第三名?三顆星或是三星(大部分星一的學生投這個。)


    以下的順位則是意見分岐。


    星女和星高兩校的學生最重視的就是要讓自己學校取得主導權,其他都不千他們的事。


    看到這毫無協調性的絕望數字後,三所學校的職員就確定說「啊啊,就算我們一開學就進行學生會委員的選舉,結果也會是一樣的吧。」


    而且,再加上職員室隻有一個,很多老師都會被調到其他城市去。對他們來說,這深刻的事態和轉換人生路線的煩雜要比我們這些學生難搞上數倍。他們根本沒時間去管學生的自治這種事對吧。


    啊啊,可是,如果這種狀態要一直持續到第一學期結束的話,我將不會是向阪惠(16),而是向阪惠(故)。我一定會因為壓力而死掉。


    「那個——」


    在這緊繃的氣氛中,坐在水手服集團尾端的女生悄悄地舉起手。她是星女的書記?四月陽菜小姐。


    她愉快地微笑著說道:


    「不管是哪一所學校的學生會要成為中心,我認為我們都不該什麽事都不做。應該說學生的心都還很浮燥嗎?學校裏現在還是一片混亂。所以我們要不要提一個可以讓大家感情變好的活動呢?」


    這真是個太有建設性的意見了!


    雖然四月小姐不像葛城小姐、生島小姐一樣是個美女、美少女,但對現在的我而言,她看起來就像是個女神。不,女神不好,女神不是什麽好兆頭。我要把女神訂正為天使。


    「這真是太棒了呢!」


    像是得到救贖的我同意她的提案。說真的,隻要能找到對話的開頭,就算他們隻是要跟我說今天天氣很好,我也會很高興地迴話的。


    「與其讓我們來決定誰上誰下,不如把具體的策略交給各班的委員來決定。如此一來,委員們應該就會把這個案子帶迴班上和大家討論吧?我認為這樣應該也能促進班上的交流。」


    就我個人而言,我已經很難得說這麽多話了。


    「蠢透了。」


    鳥越征宏銳利地打斷我的話。


    「都已經高中生了,還要舉辦讓大家感情變好的活動?要學生會來指示?你打算做什麽?」


    冷淡的語氣讓四月小姐顯得有些畏怯,但她還是立刻恢複過來。


    「首先是一定要有的營火!請大家在放學之後留下來,在熊熊燃燒的火焰前快樂地暢談青春!」


    「現在又不是昭和年間。要是在校內架營火的話,消防署一定會立刻衝進來罵人的。」


    「那,跳土風舞!我們先從基本的稻草裏的火雞愉快地牽起手,然後在水舞裏高聲合唱,最後在延卡舞中眾人相連起來跳舞!那就有如九百人一千八百隻腳的古馬陸一般!順道一提,古馬陸是……請想像那是一隻全長三公尺的娛蚣!」


    「要是有人被壓死的話怎麽辦!而且你打的比方不隻很宅,還很惡心!」


    「那麽,大家可以一起愉快地玩水果盤!我們可以把要說蘋果或是橘子的地方改成原本的校名。水果盤的規則明了,是個可以很多人一起玩的遊戲!」


    「所以我就說了,這間學校哪裏有這麽大的空間?光是椅子就可以把操場排滿,而且要是那麽多人一起跑的話,一定會有人受傷。」


    「呃——那就沒辦法了。那麽,最後的手段,交換禮物!每個人最多可以買七百圓的禮物。因為我們是高中生!」


    「哪個世界的高中生會交換禮物啊,蠢斃了。最好是會有人在收到陌生人送的七百圓禮物之後感到高興啦。」


    四月接連提出的方案都很像小學生會做的事,而且她愈說、我就愈為她感到遺憾。但她那打死不退的精神和膽量很值得尊敬。就算鳥越同學可以從頭到尾反駁她的話,四月小姐還一直歪著頭在那邊「嗯——嗯——」


    「我說啊。」


    然而,她的論戰(?)敵手似乎已經沒有要繼續跟她扯下去的意思了。


    「和班上同學取得協調的社交能力應該用不著靠別人辦活動來學吧?隻要自己去試,那就一定學得會吧?」


    鳥越用可恨的語調封住了她的反駁。


    聽到自己好不容易提出來的提案被全數駁斥,四月小姐困擾地低下頭。


    看著鳥越和四月小姐一來一往的生島小姐,那有如洋娃娃般的可愛白色雙頰揚起了一抹微笑,轉而看向葛城小姐。


    那是一個暗號嗎?


    「……四月的意見也有可取的地方。」


    葛城小姐終於開了口。


    蠶絲般的黑發自肩上灑落,葛城小姐豔麗的雙唇悠然一動。


    「喔,譬如說?」


    「我們多少可以減輕學生們對學生會在此時沒有任何作為的不信賴感。」


    「光是有弓有在做什麽』的姿態也是不夠的吧?這應該說是欺騙好呢,還是說是偽善才對呢?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麽大不了的意義。」


    「它有。」


    依舊毫無表情的葛城小姐以絲毫沒有任何波動的沉靜聲音說道。


    「至少它比起光找別人麻煩有意義。」


    她丟出了這句話。


    狙擊結束,任務完成。我好像從那裏聽到這樣八個字的旁白。是我多心了嗎?是這樣嗎?


    鳥越的臉色非常有趣地瞬間一變。


    糟了,又迴到一開始了喔!


    噗吧吧吧吧吧吧!黑彈一同狂熱。它們剛才都還一副很不好意思地縮在學生會室的四個角落裏,現在卻好像在吸了鳥越——葛城兩者間的憤怒後膨脹了起來。


    我的意識開始模糊。我想死。


    就在這個時候,四月小姐再次舉起手。


    懷疑她這次又想說什麽的鳥越皺起眉頭,我則是倒吸了一口氣。


    「呃——各位要不要喝茶呢?」


    她以牧歌般的語調這麽問道。這是天使四月轉職為勇者的瞬間。


    4


    「……茶?」


    鳥越征宏以呆愣的表情迴問。


    「茶。您想不想暍呢?」


    四月小姐嚴肅地點了點頭。


    她的話雖然是問句,但她的


    身體已經站了起來,手開始在托盤上排起數個馬克杯。她好像是那種說到就立刻做到的人。


    「唉喲,我說小陽菜啊,幹什麽要泡茶呢——這又不是上個世紀的企業——」


    生島香葉子以夾帶了滿滿毒素的悠閑語氣笑著說道。


    「呃,並不是那樣。因為我自己想喝茶,所以就順便問問大家要不要。」


    我在星女的時候也都是這樣啊。她補充了這句。


    「一樓有販賣機。去那裏買茶的效率還比較好吧,你並不需要去泡茶。」


    鳥越也很煩地用下巴比了比門的方向。


    「真是個幹涸無味的意見啊。寶特瓶一點都不好暍吧?茶水間就在這層樓,而且人類在陷入僵局的時候,能暍杯熱茶是最好的了。」


    四月小姐毫不猶豫地迴話。她以非常輕鬆的態度這麽說著。


    看到鳥越、甚至連葛城小姐都微微皺起了眉頭,我急忙站起身。


    「真、真是不錯呢!茶!剛泡好的熱茶當然是最棒的!我也來幫忙,嗯。」


    雖然連我自己都覺得這不太自然,但我還是跟在四月小姐身後,急忙走向茶水間。


    第一,我沒辦法繼續待在這個荒野般的學生會室。


    此外,我認為這是個機會。


    看來在這三校的聯合學生會中,隻有她,四月陽菜小姐是個能好好說話的人。我是覺得生島小姐應該也會聽人說話……可是我實在不太喜歡那種「我就是個美少女」的人。


    在我多少拉近彼此關係之後,我要先讓星女的學生會有所讓步,為互瞪的成員帶來融合。為校內帶來和平,為那隻金魚神帶來沉默。如此祈禱的我跟在四月小姐身後,走在走廊上。


    太陽剛開始西斜的時候,校內還有許多人影。


    有幾個穿著水手服學生高興地笑鬧著,還有幾個穿著中山裝的快步衝向樓下。西裝外套看起來之所以會占了最大的比例,大概是因為新進的高一生和前星一的所有二年級學生都必須執行穿著西裝外套的義務吧。學校雖然已經對再一年就要畢業的星一高三生說「現在再買製服也太浪費了,你們不要買了」,但聽說幾乎有一半的高三生都因為「穿便服上學太麻煩了」、「製服也滿可愛的」、「我想要穿製服參加畢業典禮」之類的理由買了西裝外套。


    去年已經買了製服的星高?星女的高二、高三生可以穿著現行的製服,也可以換穿新製服,但大家似乎都要貫徹自己學校的設計。因此校內目前是一片混沌,看起來就像是某個模擬考的會場一樣。如果要以這種狀況來說明三校感情其實很好的話,那種不對勁的感覺隻會愈來愈強烈吧。


    那些黑彈就是在這種不對勁的感覺中蠢動。它們黏在窗框上、貼在天花板上,在走廊上不斷顫動著身體。實在是——這真是一幕讓人想哭的超現實光景。雖然說數量確實有在減少……


    我忍住又快要掉出來的歎息、轉迴視線,看見四月小姐蓬蓬的頭正要轉向錯誤的方向。


    「四、四月小姐,茶水間不在那裏。它在右邊,在右邊。」


    「咦?」


    四月小姐急忙迴過頭。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還是不習慣啊。」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啊。我們已經在這裏待了一年以上,但四月小姐你們卻隻待了不到半個月啊。」


    兩人之間很普通的對話讓我打從心裏感到放心。同時,我打開茶水間的門。由於兩手都拿著東西的四月小姐在物理上是無法開門的,所以這工作隻能交給我,但我還是覺得自己有點像是個護花使者。


    「每層樓都有茶水間的學校真的好棒呢,我是第一次看到耶。」


    「咦,是這樣子的嗎?」


    這麽說來,我的國小和國中都沒有茶水間啊。我原本以為我的母校沒有任何特色,但看來它還是有它特別的地方。


    「嗯。星女隻有家政教室可以用瓦斯,所以我想燒水的時候都隻能用電水壺燒礦泉水喔。可是,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想用瓦斯燒啊。」


    「這裏用的不是瓦斯,而是電力喔。」


    「難不成是全電力化?好厲害喔。」


    「家政教室用的還是瓦斯,職員室應該也是吧。」


    用瓦斯燒的水和用電水壺燒的水有差嗎?


    我是不太清楚,但四月小姐卻非常認真地點了點頭,把看起來沒用過幾次的水壺洗好後,放到老舊的瓦斯爐上。


    「我們學校的學生是把在之前學校用的杯子帶來,可是我都沒有看到星一學生的杯子耶。呐,你們平常都是用什麽來喝茶的呢?」


    「呃,其實我們學校也是買寶特瓶的人比較多,這裏大多是拿來泡泡麵而已。」


    「那今天就隻能請星一和星高的同學暫時用紙杯代替羅。」


    她雖然說「你們」,但今天星一出席的就隻有我和另一個人而已。我總覺得這樣有點對不起她。


    「啊,我是不是不能碰這罐茶呢?上麵寫著美術社呢。」


    四月小姐就像是一個好奇心很強的人,她不斷打開、關上、打開、關上、打開、關上茶水間裏的小門。她那柔軟蓬鬆的頭發配上大大的圓眼,看起來就像隻小鬆鼠一樣。她絕對不是那種引人注目的美女、美少女,不過,她還真是可愛啊。


    「啊,學生會的櫃子在這裏喔。」


    忍不住想露出微笑的我指向瓦斯爐旁的櫃子後,整個人有點慌了。綠茶茶包和小小的咖啡瓶四散,讓身為這櫃子前主人的我感到非常丟臉。


    「四月小姐也可以把您喜歡的茶放在這裏喔。隻是您要記得寫上名字,不然可能當天就會被人摸走喔。」


    我一邊若無其事地收著櫃子,一邊打著圓場。四月小姐認真地點了點頭,在她帶來的兩罐紅茶罐上寫下漆黑的「學生會的!」真不愧是書記,她的字真漂亮。不過風格很強勁,算是很男性的字吧。擅自以為她的字很纖細的我有些意外地看著她寫字。


    不知道我是不是把這種感想寫在臉上了,四月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地縮起脖子。


    「那個,我之所以會被選做書記,是因為我打字很快。我不是很會在黑板上寫字的。」


    「您,很會打字嗎?」


    我一說完,就立刻感到後悔了。四月小姐的眉頭微微皺起。


    咦,她的心情不好了嗎?為什麽?我剛剛那句話有什麽不對的嗎?


    四月小姐微微歪過頭。


    「星一同學。」


    「我叫向阪。向阪惠。」


    最近,我有發現前星高星女的學生自然而然地叫我「星一」,但如果連我期待「可以對話」的四月小姐都這樣說的話,那實在讓我有點難過。


    「對、對不起。呃——那個,向阪同學為什麽一直用『您』呢?我們同年級喔?」


    「咦,呃,也不是因為什麽……」


    「你是個很含蓄的人嗎?還是說,你原本就喜歡用『您』呢?」


    「呃,真要說的話……應該是,後者吧。」


    「原來如此,收到收到。」


    四月小姐以奇妙的語氣說完後,用順從的表情點了點頭。


    「呃,大部分的打字軟體我都可以用上級者模式一次就過關喔!還有,我也玩了不少射擊遊戲,所以這個我也有自信。」


    接著,她露出了一個有些得意的笑容。


    我花了一些時間才發現她是在好好迴答我的問題。她那預料外的反應已經讓我用盡全心全力去對應了。


    「您喜歡打電動嗎?」


    我急著重新構築我們的對話。


    雖然我完全沒在碰這一塊,但受到現代茶毒、成為重度電腦阿宅的水穗大人應該很擅長這個領域。


    「我隻玩打字和射擊,有一段時間玩得很兇——」


    「四月。」


    低沉的聲音讓我們的肩膀一同跳起。


    我轉過頭,發現吉見忠孝同學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過來了,人就站在那裏。


    不管是什麽時候看到他,他那莊重的模樣都讓「謊報年齡」這四個字劃過我的腦海。他的橫寬就已經讓他給人的壓迫威重如戰車。為什麽這個男人不加入英式橄欖球社或是柔道社?為什麽他隻是默默地在鳥越征宏身邊輔佐他?我是真的不明白。


    「我們的頭頭快要抓狂了。抱歉,你可以快一點嗎?」


    粗厚冷靜的聲音從比我高一個頭、比四月小姐高兩個頭的高度響起。


    「啊,抱歉,我立刻就去!現在就去!」


    四月小姐以熟練的動作將茶葉和熱水倒進杯子裏,並把溫熱的馬克杯重新在托盤上排好後,便走出茶水間。我也拿起她留下的紙杯快步跟上。前來催促四月小姐的吉見本人像是要鎮守最後麵的樣子,我的背上一直感到他的眼神。這樣會讓我靜不下來啊!


    三個人就這樣很不協調地一路走過走廊盡頭。


    5


    結果,會議在那之後也是不斷地拖延耽擱,完全沒有進展。


    可是我的腳步卻不尋常地輕快。找到最近的決議事項——對學生會委員攻略戰線索的我,以凱旋的心情迴到池邊。


    「射擊~打字


    ~」


    我甚至亢奮到改了一首奇妙的歌來唱。


    四周開始暗下,圓圓的池麵邊緣亮起淡淡的橘光。


    雖然這是一場綜合了混亂和悲劇的三校合並,但至少有一些些的好事發生。由於星一要迎接來自兩校的學生,所以校舍四周都有經過整理,這裏也因而受惠。一年前隨處亂長的雜草現在幾乎不複見,雜亂的神社屋頂也做了補強並塗上漂亮的顏色。


    「水穗大人。我有事要找您商量,水穗大人;—」


    我在池邊拍手禱告。如果是平常的話,那隻巨大的金魚會怒吼著「不要把餘當成是在公園裏等餌的家夥!」但她今天並沒有出現。


    「喂——水穗大人——」


    在我的手拍了一打次數左右之後,我就放棄了。


    那個沒用神的行動範圍非常狹窄。當她維持金魚姿態的時候,隻能在水裏行動:變形成人的時候,也頂多隻能在校內活動。聽說她的神力能夠運用到更廣的範圍,不過她本人好像也不清楚神力所能延及的具體數值。光是看她偽裝成台風、吹垮星高牆壁這一點,似乎神力隻能延伸到那邊去吧。


    「如果是這個時間的話……應該是那裏吧?」


    我就這麽走向我所推測的那個地方。


    特殊教室棟的一樓深處,電腦室。


    在六點之前,電腦社擁有使用電腦室的資格,但在那之後電腦室就沒人。水穗大人一天到晚都泡在那個沒有任何燈光的上鎖房間裏。


    由於我懶得迴到玄關去換室內鞋,所以我決定繞過後院、靠到電腦室的窗子上。


    應該沒有半個人的電腦室裏果然有聲音傳出來。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輕快地哼著歌的聲音、喀喳喀喳敲著鍵盤的聲音,從窗簾的縫隙裏可以看見一個打扮成神官的少女。她是有好好地坐在椅子上,但她的白皙雙手卻藏在長長的袖口裏,鍵盤自動上上下下的。應該沒有任何東西比這家夥更詭異了吧。


    就算她能模仿人的姿態,也無法觸碰物質,所以她本人是說她是用神力還是念力的在移動鍵盤。不過就第三者的角度來看,這單純地就像是一隻喧鬧鬼,有點恐怖。


    「水穗大人,我說水穗大人啊。」


    我敲著窗戶叫她,搖曳著白色長發的少女神很不耐煩地轉了過來。


    「何事?餘正盡情地享受瀏覽網路的樂趣啊。」


    她很無趣地揮了揮右邊袖子後,上鎖的窗子喀喳一聲打開。看到她招手要我進去,我跨過窗框進到教室裏。


    我看向她的熒幕,發現她開了一個視窗。黑色背景上寫著不祥的紅字,而且還貼滿了骷髏頭、玫瑰花和十字架的圖片。怎麽說呢,看起來就一副很有害的樣子。


    「……請您至少透過兒童google來搜尋網頁。」


    「真是個愚蠢的家夥。汝把我當成中小學生了嗎?如此一來,我就不能盡情在某大揭示板上相互煽動,或是在某影片網頁留意見了。」


    「我個人並不認為神明該做這種事。再說,您是在煽動哪裏的誰啊!」


    「因為那些家夥立刻就說自己是無神論者啊。十億位元組煩?兆位元組火大?」


    「現在會這樣說的,大概就隻有讓這句話流行起來的那個人而已吧……」


    「要說自己是無神論者的話,你就不要去神社求簽、不要在繪馬上寫下自己的願望、不要避開鬼門蓋房子!」


    水穗大人就這麽把我用盡全力的吐槽放水流。


    「順道一提,餘也禁止這些人在聖誕節等耶誕老公公、在情人節吃巧克力!不過,餘許可你們在佛誕那天喝酒釀也。」


    「為什麽您隻對佛教那麽好?」


    「※之前因為我們的關係,有很多佛像被丟到山裏,餘覺得這樣超對不起他們。更何況弛們也算是餘的鄰居啊。」(譯注:日本於明治年間進行打壓佛教的『廢佛毀釋』運動,神道也隨之成為國教。)


    「是喔。」


    我每次隻要一跟這尊神講話,頭就會開始痛起來。「跟神說話」這種事本身就已經讓我夠頭痛了,結果我們居然還在談這個,讓我的頭更痛了。


    「然而,餘今天是為了要達成更崇高的使命,才在此和電腦相對的。」


    「這、這次您打算要幹什麽?」


    「網路上有許多關於這所學校的情報。有許多電腦網頁、手機網頁上的揭示板及個人檔案都跟這所學校有關,而餘正在一一確認這些情報……」


    指向熒幕的少女神愉悅地微微一笑。


    「『朝三星學園裏的池塘丟錢的話,戀愛好像會有好結果喔☆』餘寫了這個。」


    ……失望……


    對方太過誇張的言辭讓我的下巴掉了下來。這個沒用的神像是把我的沉默當成了肯定,高興地繼續說下去:


    「畢竟日本人有那種看到水就忍不住要丟錢進去的習性啊。汝有去過一個叫做『迪士尼樂園』的地方嗎?那裏有一座名叫『灰骨涼城堡』的巨大建築物,聽說它前麵的池塘裏不知道為什麽,總是丟滿了零錢啊。那是個遊樂園的水泥製的池子喔?看起來沒有半點好處的池子喔?那把錢丟到餘的池子裏才更有價值。隻要慢慢把這些謠言傳出去,餘明天一定就能收到堆積如山的零錢啊!」


    「你這個煽動家!」


    「哇,你居然把正式名稱說了出來。你講話真是又誇張又討人厭啊!」


    「因為您這樣太過分了啊。為什麽要撒這種天大的謊?」


    「身為神的餘怎麽可能會說謊,你真是失禮啊。」


    「咦?那,牽紅線也是土地神的業務範圍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還能多少重新評價她。多方麵經營,這樣也無妨。


    隻不過……


    「餘可是有好好寫上『好像』這兩個字耶。餘可是沒有斷言也。」


    這個神完全在搞詐欺,真是虛偽,她隻是個騙子。


    「您怎麽這樣!您這樣不就像是那種嘴上說著『我是自來水處的人』,結果是來推銷淨水器的人一樣嗎?」


    「哪間廟沒有賽錢箱啊——餘也是想要有現金收入的。」


    「現、現金……」


    ……真是接連而來的衝擊……


    水穗大人不顧差點當場趴倒的我,接連把她那無聊的野心細細道來:


    「餘要派汝去幫我把現金換成網路現金,然後餘要拿它來盡情享受線上遊戲、重新得到大師的封號。還有,餘也想試試看網路購物啊。畢竟,餘無法離開這間學校,但好想吃吃看北海道的山珍海味和九州的水果啊——汝絕對要幫餘的忙啊——」


    「我、絕、對、不、要!」


    我都快哭出來了。


    不過,我現在之所以會來到這個地方,也是多虧這個神的這種膚淺的部分。反正就算我再怎麽吐槽,她也隻會繼續攻擊我,我隻能公事化地繼續把話說下去:


    「那個,事實上呢,星女的女生呢——」


    「什麽嘛,你已經要去把美眉了啊。你這家夥的動作倒是意外地快呢。你最好現在就把錢丟進我的池子裏,祈禱你的戀情會有結果吧,話就留到之後再說。」


    啊啊,真是夠了!


    我每說一句話,她就打亂我的步調,這教我要怎麽把話說下去啊?她厚臉皮的程度跟那個鳥越征宏有得拚。比起我這個人,我更希望她能夠參加學生會。


    「不是!我在說的是學生會的四月小姐!」


    「你在叫我嗎?」


    突然響起的輕巧聲音傳人我耳裏。


    當場僵住的我害怕地轉看向背後。


    蓬軟的頭發、有如小鬆鼠一般的可愛臉龐——那就是我們現在這個話題的主角?四月陽菜。


    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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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阪同學,請問這位是?她穿著很少見的衣服耶……她是星一的高三生嗎?」


    大大歪過頭的她筆直地看向水穗大人。


    6


    「「你、你看得見!?」」


    我們一人一神首次同心迴道。


    我和水穗大人一起說出了同一句話。隻是我整個人完全地狼狽,她則是有些訝異,我們兩個麵對四月小姐的態度有點不太一樣就是了。


    「看得見……意思是?」


    四月小姐大大地眨著眼,我仿佛能聽到她眨眼的聲音。


    「跪、跪坐在這張椅子上,打扮奇特的cosy白發女。四月小姐你也看得見她嗎?」


    「咦?嗯,她長得很漂亮呢。」


    她幹脆地點了點頭。幾乎就在同時,金魚神狠狠踹上我的後腦勺。


    「真是個誠實的女孩也。餘中意你!」


    水穗大人踩住滾了一圈後跌倒的我的背,牽起四月小姐的手。


    「喔喔,汝不隻能看見餘,甚至還能碰觸到餘呢!真是教餘太滿意了。」


    「那個,向阪同學,你怎麽變得像片魚幹一樣啊,你最好去一趟保健室吧?」


    「啊啊,汝毋需在意。這家夥早就習慣了。」


    原來他習慣了啊……四


    月小姐低聲說出的這句話讓我的耳朵好痛。


    咦,如果我現在保持沉默的話,她會認定我是個被虐狂嗎?我把力量灌進腹筋,急忙站了起來。


    「不是的,所以我就說了,那個——」


    我用力地開了口,卻怎麽也接不下去。我該怎麽說明這個狀況才好?這個cosy女是土地神兼水神,我是來幫她的……之類的嗎?不管怎麽看,這都是神經病係的發言,可信度是零以下。


    在困惑的我身旁,水穗大人還是維持著她一貫的步調。


    「聽好了,汝仔細地聽好了。餘為守護這一帶的土地神,餘為星之穀主水穗大人是也。」


    神氣活現的她表現極為誇張,報上我曾經聽過的那個名字。四月小姐一臉呆惑地點了一下頭。應該說,她是真的感到很困惑吧。


    「汝不信?」


    「對、對不起。」


    「那餘就讓汝看看證據是也!」


    發出銳利叫聲的水穗大人浮到空中。然後她就轉過身,讓輪廓溶到空氣中。


    下一個瞬間,巨大的金魚出現。那是一尾擁有美麗紅鰭及白色身體的流金。


    四月小姐稱讚說好棒。


    的確是好棒。不過,她畢竟是一隻沒有腳的金魚。於是她砰地一聲掉到地上。


    充滿了困惑的沉默降臨在我和四月小姐之間,隻有水穗大人的尾巴和腹鰭拍打著地上的聲音響起。


    「餘、餘沒辦法唿吸——」


    「您是笨蛋嗎——!」


    我急忙用雙手捧起金魚,拔腿狂奔了出去。我和來的時候一樣,跨過窗框、穿過後院,跑向那個池子。


    「向、向阪同學向阪同學,茶水間比較近!」


    四月小姐的指正跟上了。我才剛想說這也是個方法,但已經太遲了。比起現在要迴到校舍裏,池塘還比較近。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人類體溫的影響,每當我前進一步,這隻比壘球還要大的金魚似乎就變得更加疲累。


    「嗚哇啊啊啊啊,水穗大人!您振作點啊!」


    「嗯——嗯——」


    「向阪同學,給我!」


    不知何時跑到我身邊的四月小姐朝我伸出手。她大大的眼裏充滿著高揚的決心,那應該是寫做認真,念做當真的感覺吧。我把金魚放到她的手掌上。


    不久後,那個池子出現在我視線的彼端。四周已是一片昏暗,隻有月光將世界染上微微的白色。


    四月陽菜眯起雙眼。


    「去吧啊啊啊啊啊——!」


    大聲一叫的她揮下手。


    手彎到幾乎可以發出聲音的四月以漂亮的過肩投擲姿勢,把金魚的身體給彈了出去。


    無力甩著尾巴的巨大金魚劃出一道弧線,跟著往前飛去。它立刻砰地一聲衝開水麵,消失在池中。


    「四、四月小姐,你好厲害!好棒的控球力!」


    「因為我小的時候都在玩接投球啊。」


    我坦率的讚賞讓四月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接著,我們一同看向池中,然而卻找不到金魚的身影。


    「……這個池子,有這麽深嗎?」


    「不,最深的地方也隻有及腰而已。」


    我曾經在這裏被淹死?這怎麽可能。


    在我自問自吐槽之後,池子的表麵啵地一聲冒出水泡。


    啵、啵啵啵啵啵……起泡的池子讓我以為池水都被燒開了。不久後,水麵啪地一聲爆開。


    「汝~居!然~敢~丟~餘~」


    總是以清爽之姿從水裏現身的水穗大人,現在卻放任濕濡的頭發黏在額上、背上,拉著沉重濕透的衣擺搖搖晃晃地朝這邊靠近。


    她雙眼充血、美麗的臉龐扭曲,整個人簡直就是日本恐怖片的最高峰。


    「噫咿咿噫噫噫噫!」


    好、可怕!


    真的好可怕!


    我是真的嚇到了,但四月小姐卻隻是一臉空白地瞪大了眼睛。


    水穗大人在四月小姐的麵前舉起滴水的袖子、甩亂她的頭發,拚了命地想要表現出鬼怪的樣子,但在看到四月小姐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之後,她便好像放棄了。


    「什麽嘛,真無趣。汝不再多驚訝一點嗎?」


    水穗大人發出砰的一聲,解開人形。揚起紅色尾巴的她又再次跳到水裏。


    「唔,就是這樣。餘是守護這片土地的大明神是也。尊敬餘,崇拜餘。」


    什麽意思?


    雖然我很不爽地覺得水穗大人的這些話根本就不像是說明,但勇者?四月就是不一樣。


    「哈哈——!」


    四月小姐發出不知道是哪出時代劇角色的聲音,當場跪了下來、叩了一下她那蓬鬆的頭。磕頭。ㄎㄜㄊㄡ。她使出了連現代捏造企業的社長都不太會做的日本傳統絕招!


    而且——


    「喔喔,真是個值得讚賞的女孩啊。汝就這樣繼續崇拜餘吧!」


    完全就是個得意忘形的沒用神居然開始說起了這些有的沒的,我快受不了了。


    「具體而言,汝可以把汝的皮夾丟進這個池子裏,隻要汝表現出汝的虔誠,就能事事順心,大家從明天開始就能過得幸福!」


    「哈哈——!」


    「等、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四月小姐真的乖乖地從口袋裏掏出皮夾了!我拚了命阻止她用她那黃金右臂以神速把皮夾丟進詐欺神池的動作。


    「您不可以這麽簡單地就相信她啊,四月小姐。這已經不是什麽適應能力很高的問題了吧!」


    「呃,因為我有聽說過啊。」


    四月小姐從頭到尾都一副心平氣和的樣子。


    「我媽媽她們說,在她們還小的時候,這附近有一個很大的池塘。那裏麵奉祀著一位很了不起的龍神,守護著這塊土地。所以她說,星之穀的祭典第一天都會下雨。這是龍神大人沒有忘記我們的證據。」


    「龍神?」


    我的視線下意識地轉向金魚。


    雖然說尺寸的差異是無法改變的,不過那是普通的紅色腹鰭。普通的紅色背鰭。普通的紅色尾巴。剛剛那場騷動證明了她的鰓功能正常。也就是說,眼前的這個生物完完全全是隻金色。


    「隻要餘好好累積力量的話,餘遲早能恢複原狀的。」


    水穗大人以充滿威嚴的聲音答道。


    「那您應該把現在的樣子換成蜥蜴或是壁虎會比較好吧?金魚和龍畢竟差了太遠,而且如果是爬蟲類或兩棲類的話,您在陸地上也可以唿吸啊。」


    「笨蛋,金魚要比蜥蜴可愛吧!」


    「比起可不可愛,我覺得便利性高的會比較好。」


    「便利性有時會毀了這個世界,但可愛卻能拯救人心和世界。汝知道某家公司那綁著紅緞帶的白貓一年在這世界上可以賺多少錢嗎?聽說可以買一個小國是也。」


    「是錢的問題嗎?結果是錢的問題嗎?」


    「並不是喔,向阪同學。」


    四月小姐以笑容打斷我們這一人一神之間愈演愈烈的論爭。


    「她的意思是說,就連神都比較喜歡被人稱讚可愛啦。」


    咦咦咦,不會吧?


    意外的意見讓我把雙眼瞪得銅鈴般大。


    我……覺得……在這個像是溶了墨汁的池塘裏,紅色的金魚變得更紅了。


    「可是,水穗大人。我絕對會選爬蟲類?兩棲類的,請您放心!」


    雙眼亮起的四月小姐拍了拍胸口。


    「應該說我想早點看到。我非常想看看您的龍神模樣之類的。請問您長著什麽樣的鱗片呢?身高有多高呢?您是會被分類在※蜥臀目還是鳥臀目呢?」(譯注:蜥臀目及鳥臀目皆為恐龍分類的方式。)


    「蜥臀目?鳥臀目?」


    「有、有專門術語出現了呢!」


    「真是個奇怪的女孩啊。汝名為何?」


    水穗大人一邊靈巧地動著露出水麵的背鰭,一邊向四月小姐問道。


    「我叫做四月陽菜。四月念做watanuki。這個姓氏來自以前的人到了四月就會把綿(wata)從和服裏拿出來(nuki)的習俗。」


    「美好的日本舊日時光啊。那個時候還沒有什麽溫暖化之類的問題,到三月底不穿著厚重衣服就撐不下去,而且也沒有人富裕到可以春冬兩季全穿不一樣的衣服啊——」


    是這樣的嗎?


    我是覺得她的姓氏念法很奇特,但是並不知道這個姓氏的由來。


    「我的名字陽菜則是陽光的陽跟蔬菜的菜。我出生在油菜花盛開的時候,所以爸爸幫我取了這個名字。我來自前星村女子高級中學,現在是三星學園二年c班。目前臨時學生會的書記。」


    四月小姐非常認真地做完自我介紹。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這個人已經並攏雙膝,跪坐在池邊了。


    這隻兇暴的金魚好像也很中意四月小姐這個態度的樣子。隻見她用比跟我說話時溫柔上一百倍的聲音繼續對四月小姐說道:


    「那麽,陽菜什麽的,汝就好好聽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吧。」


    接下來,星之穀水穗明神就滔滔不絕地和


    四月小姐說起來事情至今的經緯。


    麵對水穗大人常常說到脫線的內容,四月小姐完全沒有插嘴、沒有開口嘲弄,隻是靜靜地把水穗大人的話聽完,三十分鍾一下就過去了。


    「也就是說,由於這片土地上的人口銳減,水穗大人的力量就跟著減弱,最後會危害到這附近居民的生命。」


    「沒錯沒錯。」


    「可是,就算有很多人在,大家也隻是一直吵架,結果就帶來了不好的氣。」


    「沒錯。」


    「然後,身為神明使者的向阪同學成為學生會的委員,策劃要讓這個學校的所有學生感情變好。」


    我們不停地點頭。


    「如此一來……兩位希望我做的,就是讓星高和星女的學生……應該說,就是要努力讓圓和鳥越同學的感情變好,對吧?」


    「「就是這麽一迴事。」」


    我們一人一魚又感情很好地一起說道。


    「嗯——!?」


    四月小姐的雙眼在空中漫遊。


    她的聲音壓低了一度,表情也有些陰暗。


    「我是非常想這麽做……」


    「請、請問有什麽問題嗎?」


    「首先,向阪同學你知道他們兩個為什麽感情不好嗎?」


    「這是因為他們各自背負了星女和星高的學生對吧?」


    「那當然是沒錯……但事實上,問題出在更深的地方。」


    鳥越征宏和葛城圓。


    事實上,這兩人在這個時期,同時位居星高星女最高領導是一個非常不幸的偶然。四月小姐壓低了聲音說明:


    從江戶時代就開始擔任地方行政官,現在則在經營市內最大的私人醫院?鳥越醫院。


    可能是因為這樣的背景吧,鳥越家代代有許多人以政治為誌業,鳥越征宏的父親也是同時兼任縣議員和醫院院長,聽說他的發言在市政府擁有絕大的影響力。順道一提,鳥越征宏好像是他的次男。


    「那麽,圓她呢。」


    「啊啊……我知道關於她的一些事。」


    說是這麽說,但這也隻是因為星之穀市內有許多冠上『葛城』這兩個字的公共設施和公園。


    「葛城本家前」這個公車站甚至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市營公車的路線圖上,由此可見葛城家的力量有多龐大。


    「沒錯沒錯。然後,說到她家為什麽會有這麽多土地的話,那是因為葛城家原本是治理這


    一帶的村長。」


    在江戶時代,賢明的村長受到這片土地上眾人的敬愛,所以即便曆經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土地改革,村長家仍然擁有數不清的土地和建築物,而這戶村長就是葛城家。


    「然後呢,他們兩家祖先的感情很不好。聽說一直到大正末期,他們都堅持不讓對方的馬或車通過自己家裏的土地。」


    「真、真幼稚!」


    「唔,這畢竟是地方官和富農的組合嘛,他們的感情是不可能會好的。在日本的傳說故事中,也有很多這種爭執啊。」


    水穗大人一臉得意地這麽說。她再糟糕也是個土地神,好像還滿清楚這一帶的事。


    而一旁的四月小姐臉色則是愈來愈難看,甚至已經不敢直視著我們。


    「他們之所以會交惡的原因是——」


    她呻吟般地低語。


    「聽說那是因為在江戶時代,他們在賞花時為了占位子而吵架的關係。」


    「賞花……」


    「占位子……」


    實在太愚蠢了。


    不過,如果他們能夠因為這種蠢事而以一百年單位來吵架的話,那這應該要比理性的爭執還難解決吧。


    「還有……」


    在呆住的我還有水穗大人身邊,四月小姐更加虛幻地一笑。


    「我……被鳥越同學討厭了。比起圓,他大概更討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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