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成都十二歲就已經步入沙場,征戰十餘年,天南地北都有他的蹤跡,尤其去過西域疏勒國。


    自西漢以來,佛教西來,在中土紮下腳跟,這近千年的曆史裏,佛教的東傳途徑一直都是兩條道路,第一是從疏勒往東經過圖倫、於闐、樓蘭等西域諸國,進入西涼,再入中原。另一條是從天山峽口,經過龜茲國、樓蘭再入西涼。


    雖然兩種途徑都是東入西涼交匯,再入中原,但一開始的源頭卻截然不同。從天竺傳入龜茲,是禪宗,而從天竺傳入疏勒除了禪宗之外還有密宗。隻是疏勒是西域諸國最西邊,地域特殊,龜茲與樓蘭是最東邊,地域相差甚遠,加之推崇禪宗教義,所以密宗很難入中原。


    兩百年前去過疏勒研究佛法的鳩摩羅什禪師東入長安白馬寺,翻譯經文,編撰經書,密宗第一次出現在中原月複地。隻是密宗教義與禪宗教義大部分相左,難以讓中原高僧入眼,故被摒棄,隻有一小部分在五台山紮根,難登中土大流。


    宇文成都孩童時光就在馬邑郡度過,故而時常接觸密宗,後來隨家族商隊在西域疏勒國遇見密宗三十六教之一的時輪乘教的高僧,兩人一見如故,高僧以無上瑜伽密法相授,經過多年苦修,心神得以鍛煉,比常人要強大甚多,在非常危險情況下就會示警。按照後世的說法就是第六感比常人靈驗。


    就在宇文成都心中出現警兆的時候。


    一支早已上弦的奇異構造的手弩出現在陳五的手中,寒光閃閃的弩箭對準宇文成都的額頭。


    宇文成都的瞳孔猛然一縮。這是?


    熟悉的造型,在數年前與皇宮史庫裏那一頁的弩弓造型一模一樣。


    這難道是諸葛神弩?


    陳五厲聲叫道:“你不是要軍力布置圖嗎?我給你!”活動扳機一推,八寸長的弩箭嗖的一聲竄了出去,特殊構造的機床使得弩箭速度極快,肉眼難及,眨眼之間,借著夜色,已經來到了宇文成都的麵前。


    擒賊先擒王,縱是軍力布置圖送不出去,也要把宇文成都弄死!


    泛著寒光的弩箭,猶如索命的鬼差與宇文成都的距離越來越近。


    弩箭近在咫尺,馬背上跟隨他多年的鳳翅鎏金鏜在這麽近的距離,沒有機會拔出,而他腰間的長劍,因劍身長大,離鞘需要將展臂的角度加大,此刻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止這個隨即就要他命的弩箭。


    形勢危急。


    宇文成都眼中爆出神光,悶哼一聲,心神高度集中,緊緊地盯著箭簇,急速運算箭簇的軌跡。因常年精研武藝,造成粗糙的大手,猛然從寬大的袖袍彈出,憑借這征戰多年的養成的直覺,在離他額頭還有三寸距離時,瞬間將弩箭牢牢抓住,止住箭勢,冷厲的勁風從箭頭透出,使得他額頭一陣奇癢。


    但他剛剛截住弩箭,就聽得砰砰砰三聲連響,三支同樣八寸的弩箭成品字型先後不一地再次朝宇文成都射來。諸葛神弩是數百年前諸葛孔明的智慧結晶,單箭連發,射程百步以外,殺傷力極為驚人,是普通士兵的噩夢。隻是諸葛神弩,做工極為精良,任何零件的一丁點損傷都會對它帶來無法修複使用的傷害,是一件損益同存的兵器,因沒有廣泛使用,加上結構複雜,無法仿製,在曆史上曇花一現。就是宇文成都曆經兩世的人,也隻聽過它的威名,僥幸在大隋史庫裏見過簡單的記載與圖樣罷了。


    諸葛神弩這個時候怎會突然出現?這已經不是宇文成都現在考慮的事情了,此時此刻他再次麵臨了危險。


    宇文成都望著再次向他射來,泛著奪命光芒的箭簇,他瞳孔收縮,一股被刺激羞辱的怒火湧在心頭,喝一聲:“找死!”雙腳一踢馬月複,戰馬長嘶,蹄聲陣陣,如離弦之箭竄了出去,同時強壯的身軀猛然下滑,剛好躲過那三支呈品字型的弩箭,強壯的身軀穿過馬月複從另一邊探出,重新坐在馬背,整個動作快如閃電,顯示著高超的騎術。


    由於弩箭極快,又在突然變故之下,雖因宇文成都騎術精湛,爭鬥經驗豐富躲過去,卻貼著他的身子繼續前竄,一下子射進了後方躲避不及的兩個騎士身上,當場跌落馬背,摔在地上,身軀顫抖數下,斃命當場。


    諸葛弩可以連發十箭,而此時陳五正在推動扳機。準備發射第六支弩箭。


    十丈距離,宇文成都策馬瞬間而至。望著陳五推動扳機的動作,怒火充斥著他的身心,沒有人可以威脅到他的生命,眼前的這個在他看起來不堪一擊的弱者更是不行!馬鞍上那杆碩大無朋的成名兵器鳳翅鎦金鏜終於跳將起來,巨大的旁枝泛著金光直朝陳五的項脖劃去。


    鳳翅鎦金鏜是宇文成都用後世聽來的形象以及自身武藝親自設計,以重資請名匠用天外隕石及鎏金技藝鑄造而成的兵刃,全身約兩丈上下,呈暗金色,鏜刃詭異,中有碩大利刃矛尖從鏜柄連接處驟然冒出,寒光閃閃,一對巨大月牙刃從兩側延伸開來,一條條宗匠技藝的雕紋齒印,形如鳳凰羽翼,整支鏜晃動時金光隱現,典雅中透出殺氣騰騰之態。


    電光火石間。


    碩大的彎月刃一劃而過。


    血光崩現。


    一顆頭顱衝天而起。


    宇文成都勒馬而立。


    陳五無頭的屍體如推金山倒玉柱般轟然倒下,手中緊緊扣著扳機,第六支弩箭始終沒有射出。


    宇文成都看著倒地的陳五,心境平複,不動聲色地唿出一口氣。剛剛動作看似輕鬆,卻是他爭鬥多年的極限發揮,若不是自幼接觸戰馬,對馬術嫻熟無比,早就死在對方弩箭之下。諸葛神弩果然名不虛傳,一個搏鬥低微的人拿上一架諸葛神弩,也會在近距離輕易的殺死一個苦練多年武技的悍勇之將。


    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像今天這樣感到生命的威脅了。


    諸葛神弩。


    失傳了幾百年的諸葛神弩,為什麽會突然出現?難道瓦崗軍掌握了失傳已久的諸葛神弩製作方法?


    這兩個疑問讓宇文成都平靜下來的心,再次泛起漣漪水紋。


    一個人影從騎隊裏步出,身形雄壯,一臉橫肉,一細長的眼透出一絲與身形不相符的精明神芒。他來到陳五倒下的身軀前,上下模索,最後在懷裏搜出一卷錦帛,恭敬地呈遞給宇文成都,道:“將軍,這就是軍力布置圖。”


    宇文成都接過錦帛,拿眼掃視,悶哼一聲道:“這陳五倒是心思細密,竟用錦帛刺繡將軍力布置圖繡將上去,不怕風吹雨淋。”語氣一頓,指了指陳五手中的諸葛神弩,意態輕鬆道:“張錚,你可知他手中的手弩是何物?”這個張錚為什麽會突然投誠?他對諸葛神弩知道多少?


    宇文成都之所以問起諸葛神弩這個問題,就是在觀察張錚的動靜,有何不自然之處。


    張錚看了看陳五手中的諸葛神弩,有小心翼翼的觀察宇文成都麵上神情,眼神中透出茫然之色,謹慎恭敬道:“這支弓弩造型奇特,有別尋常之弩,小人不知是何物?”


    宇文成都眼神射在這個雄壯的漢子身上,細細打量,一對眼微眯著,閃爍著耐人尋味的目光道:“張崢,本統領想知你為何反向倒戈,出賣陳五,如果不是你反向倒戈,我武陽郡也許就會成為翟讓的地盤了。”


    張崢身軀微微一顫,連忙賠笑道:“宇文閥實力雄厚,將軍又是嫡長孫,俗話說樹大好乘涼,為將軍效力與翟讓效力,這其中的分別,小子雖然愚鈍,但還是分別得出來。”


    宇文成都沉默片刻,仰天大笑三聲,道:“好一個樹大好乘涼。良禽擇木而棲乃自古名言,隻要你知情識趣,本將軍保你榮華富貴。”此人從話語神態中均是符合水往低處流的利益之徒形象,難道張錚背後的原因真得隻是為求榮華富貴?


    張崢麵露喜色,趕忙道:“願為將軍效死力。”


    宇文成都,將軍力布置圖一合,遞給張崢,一對眼望向波濤洶湧的黃河水,透出深邃莫測的神情,道:“本將軍現在要你做一件事情。”


    張崢道:“請將軍吩咐。”


    宇文成都嘴角露出一絲別樣的笑意,道:“帶上這卷軍力布置圖,趁夜立即趕往瓦崗軍,獻給翟讓。”


    張錚神情一怔,遲疑道:“將軍這是……”


    宇文成都冷哼一聲道:“你想要榮華富貴,就按照本將軍說的去辦,將圖獻給翟讓,讓他信任與你。相信這點能力,你會處理好的吧。魏郡太守已經年邁,陛下早就想換了,如果你能讓我滿意……”說道這裏,聲音頓止,不在說話。


    宇文成都從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他身邊的人,都防著一手。這些年的爾虞我詐使得宇文成都作為前世的單純小販,漸漸的變成一頭狡猾精明的雄獅。從張錚的麵部表情,似乎不認識陳五手中的諸葛神弩。真得不認識嗎?他要下一步棋,來試試這個張錚,看看這背後究竟有什麽名堂。


    張錚麵露猶豫之色後,一咬牙毅然承諾,恭敬是施禮後,領命而去。


    宇文成都望著張錚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眼神中閃過一絲狠戾之色,低聲喝道:“宇文炙!”


    身形高大的宇文炙從眾騎越出。


    宇文成都看著倒在地上的陳五屍體,吩咐道:“立即趕至一份軍力布置圖,明日一早,我要聽見整個武陽郡都傳布著陳五身死,以及瓦崗軍密探分會被全部搗毀的消息。”


    瓦崗軍密探的滲入,張錚的突然投誠,以及突然繪出的軍力布置圖,這三件事究竟有什麽聯係?


    瓦崗軍,瓦崗軍……


    如果前世好好念書,也不至於這般被動,模糊的曆史,有點像說唐傳的環境,讓他有種力不從心之感。


    宇文成都的腦海中,思緒急轉。憑借著多年的經驗,他可以斷定,這裏麵的背後,有著看不見的棋局。他此時要走出一步棋,試試這裏麵的水。


    而這個看似突兀又似普通的張錚,正是他手中的棋子。


    既然有人想下這盤棋,我宇文成都又怎能居後。我就陪你玩玩!


    武陽郡是我的地盤,誰也別想插進來。


    宇文成都眼中閃過寒芒,一個麵容俊朗,氣質深沉的男子仿佛間出現在他的麵前。二弟,這件事的背後究竟有沒有你的份?


    宇文韌轟然應諾。


    騎聲滾滾,泥水飛濺,整支騎隊開動起來,撞入無邊的黑暗裏。


    黑夜恢複了寧靜。


    身死的陳五與那支諸葛神弩也隨著騎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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