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二章 生存欲望 我與支配者一同外出進行夜間狩獵。


    對已經不需要隱藏實力的我來說森林的魔獸不足為敵。


    我原本就在每晚的狩獵中習慣了屍鬼的身體能力。柴刀和爪子,再加上比死肉人更高的身體能力,還有支配者的支援,簡直是毫無敵手。


    我橫掃曾相當可怕的夜狼群,享用它們的肉體。


    肉是生的,卻有生前記憶中不存在的甜美熱度從喉頭滑過,在身體裏化為一片炙熱。


    曾經的夜間狩獵會因為害怕弄髒衣服而脫掉衣服行動,也有必要極力注意不讓血弄髒身體,但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看著渾身是血享用屍體的我,支配者感慨地喃喃自語。


    “沒想到,隻用三個月就變異成了屍鬼……何等的資質。而且,居然一直……隱藏至今。”


    “前任用了幾個月變成屍鬼?”


    “十個月。但是,那決不算慢。是你——太快了。雖然確實有個體差異……果然是貴族之血嗎。”


    的確,我生前是地方小貴族的兒子。


    但是,既不是故事裏出現的那種貴族大家族,族譜裏也沒有做出過豐功偉業的人物。也就隻有財富超出平均水準,我也很感激父親用財富試著讓被不治之症侵蝕的我延續生命。但是我活著的時候,並沒有因為有貴族血統而覺得多特別。


    我用尖銳的牙齒啃著夜狼骨上附著的肉,同時盯著支配者。


    “……貴族也好,平民也罷,死後都隻是屍體。”


    “……應該沒有不同嗎。唉算了。如果是你,估計不久就會變異成‘暗之徘徊者dark stalker’。原因,就之後……再考慮。”


    支配者的聲音中有種自言自語般的口氣。


    我抱著決死的覺悟進行反抗,結果就隻是得到一點情報。


    其中最重要的情報是——我如今對支配者無計可施。


    我現在被禁止了攻擊行動及不利行動,什麽都做不到,就算沒有也不可能在受到絕對命令之前殺完一百二十條命。雖然我在那次突然襲擊中削減了兩條命,但是即使在那之後沒有被命令製止,大概也殺不死支配者。


    支配者會使用魔術,而我沒有對抗魔術的手段。


    本以為出其不意地幹掉就沒有關係,還是我太小看魔術師了。


    “暗之徘徊者”。這是也被稱為“潛鬼”的,我在“屍鬼”之後的變異對象。


    根據圖鑒,這是一種為數不多的不死者,但恐怕就算完成了那個變異,我也敵不過支配者。


    “……成為‘暗之徘徊者’的話,贏得了終末騎士團嗎?”


    “怎麽可能贏。你不要想太多。雖然說來讓人不爽,但是那些家夥是狩獵暗之眷屬的專家。就算是三級騎士——你也無法正麵對抗。‘活屍living dead’係中贏得了那些家夥的至少得是…………那些家夥的力量都無法填埋的深淵……對,‘吸血鬼vampire’。”


    支配者說出了我變異之路遙遠的前方——最為有名的不死者之一的名字。


    我成為屍鬼,以為自己得到了相當強的力量。但是,這果然隻是傲慢。


    終末騎士團應該是人類,不像我這種不死者能通過屠戮生者大幅強化。


    他們究竟是如何以凡人之軀獲得那等力量呢。支配者——死靈魔術師盡管擁有超越了故事中描述的力量,但是終末騎士團似乎也擁有足以與之抗衡的力量。


    在曾經隻能等死的我看來,這些著實難以置信。


    而且,正因如此絕對不能被那些家夥殺掉。要殺我的話——那就殺迴去。就算對方是我過去的憧憬對象,想要殺我那就是敵人。


    “安心吧。森林裏布置了監視。眼下的敵人是那些家夥。無論你死者之王的素質有多高,現在還是很弱。你我是利害一致的。我不會讓你被輕易幹掉。”


    支配者哼了哼,聲音中蘊含著陰暗的感情。


    我在心中嘖了個舌,結束進食,起身尋找新的獵物。


    支配者是我的敵人。頭號敵人。


    由於持有我的絕對命令權,他是比隻需要逃開的終末騎士團更棘手的敵人。


    我一如既往地被送迴地下室,被命令“禁止外出”。留給我的就隻有露告發我的契機,翻爛了的不死者圖鑒而已。


    即使是我站在支配者的立場,估計也會下同樣的命令。


    絕對命令權雖然強力,但並不是無敵。至少對支配者來說,記恨自己的不死者屬下獲得了智力無疑是一種麻煩。特別是支配者的藏書(雖然我讀不懂)幾乎都是魔術書,給識字的不死者這些東西太過於危險。


    但是,即使能理解這麽做的理由,情感上也難以接受。我的自由相較於之前能偷偷外出時受到更多限製。感覺就像被奪走了空氣。


    當然……比被殺要好得多。


    在隻有禁止食用的屍體陳列的地下室裏,我能做的就隻有思考和體操。


    不幸中的萬幸,支配者將我擁有的智力歸結於位階變異。


    最糟糕的是,支配者封印了我的反抗……才怪。是支配者太過於強大。


    過於強大。怎樣才能打倒擁有一百二十條命的存在啊。


    既然如此他就不會死於事故,老死……也指望不上。


    而且最重要的是,不知道支配者的目的。


    為什麽,知道我的反抗後還繼續夜間狩獵培育我呢?既然要培育我,為什麽不給我變強所不可或缺的“知識”呢?而且,“死者之王”到底是什麽?他打算在這片森林裏做些什麽?我有詢問過這些問題,但全都被搪塞過去了。


    他可是死靈魔術師。毫無疑問不是什麽好事,何況他還限製了我的自由,不可能會和我好好相處。


    支配者看向我的視線極為冷靜透徹。恐怕他對我展現出的歡喜也不是父親對孩子努力的欣慰,而是感慨於自己實驗的成功。


    打算強化我這個部下,作為強力的旗子嗎?這個做出過反抗的我?


    怎麽可能。支配者不信任我。


    我望向房間角落的貓頭鷹使魔。閃閃發光的無機質眼睛凝視著我。


    終末騎士團也在逼近。無論如何都要殺掉支配者。


    必須要對有一百二十……我摧毀了兩條,還剩一百一十八條命的支配者,用命令束縛我的支配者,搶先下手。


    我抱住膝蓋,坐在角落埋起頭。沙沙地撓著腦袋。睜大眼睛,開闊思路。


    忍受住強烈的焦躁,進行思考。然而直到最後,我的腦中也沒有靈光閃現。


    然而在體會了幾天憋屈的生活之後,命運之刻來臨了。


    契機是支配者在狩獵結束後對我說出的話語。


    “恩德啊。你給我擔任露的護衛,和露一起去附近的城鎮——恩格。”


    聽到這句意想不到的話,我不由得忘卻了對現在的不滿,睜大了眼睛。


    看到我露出這種表情,支配者皺起眉頭,撫摸法杖。


    “鎮上很危險——但我也不能自己去。我也準備好了能向那些家夥隱藏死亡氣息的道具,慎重行動的話不成問題。你都瞞過我這麽久了,沒問題吧。”


    我沒有拒絕權。也不打算拒絕。


    鎮上可能會找到改變現狀所必須的某種東西。


    我皺起眉頭不把思慮浮現出來,而支配者用毫不大意的眼神望著我。


    然後,我在那裏看到了英雄。死靈魔術師以及不死者的天敵。以對黑暗的絕對優勢為傲,自古以來被稱為最強的戰鬥集團。


    §§§


    真是好久沒上街了。


    因為臨死前幾乎都是臥床不起,大概已經時隔五六年了吧。


    從天空中傾泄而來的強烈陽光刺痛了我的肌膚。由於外出狩獵都是在半夜,白天外出也是久違了。


    陽光對一切不死者都是毒藥。陽光會放射出雖說是微弱的正能量,所以大部分的不死者都隻在晚上活動。


    但是,絕非不能白天行動。


    以陽光為弱點最為出名的不死者,是隻要沐浴陽光就會化為灰燼的吸血鬼,但那並不是陽光擁有的正之能量填埋了深淵,而是詛咒本身的效果。正是因為他們有在陽光下不能活動的限製,所以能在夜間能發揮莫大的力量。


    不死者的詛咒原則上是弱點越多就越為強大。


    就像以進食和少許痛覺為代價——屍鬼得到了許多能力一樣。而且根據支配者所說,在不死者中位居低位的屍鬼似乎是不受陽光影響的。


    變異前死肉人的詛咒完全沒有陽光的限製,但自身的負之能量很低以致於陽光帶有的微弱正能量都會帶來很大的負擔,總的來看在太陽下活動最為平衡的不死者就是屍鬼。


    在我去鎮上跑腿的時候,支配者給了我兩件東西。


    減輕日光影響的“常夜外套”,以及從終末騎士團那裏隱藏負之氣息的“影之護符”。


    拜漆黑的外套所賜,就算在日光下身體的動作也和平常沒什麽區別。我都要忘了自己是不死者了。但是,接下來的變異目標“暗之徘徊者”似乎受陽光的影響很大,這也許會成為我悠哉日間散步最後的機會。


    和我一起被派來跑腿的露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麵。最低限度露出的皮膚呈現出不亞於我這個不死者的病態白色,再加上細瘦的手腳,看上去比我更像死者。眼睛下掛著黑眼圈,頭發也隻有最低限度的打理。服裝比往常幹淨,但那是因為支配者因為她要外出,才把她打扮得不那麽可疑。


    到頭來,支配者對賭上性命告發我的露的態度沒有絲毫改變。


    雖然免於被不死者化,但也僅此而已。我不知道露的出身,也沒什麽興趣,對支配者來說,露是沒多少價值的存在吧。


    我對露沒什麽興趣,不過多少有些同情。也就頂多比支配者好一點,她那沒有自由的每一天和生前臥床不起的我有些相似之處。


    要是能平安無事地殺掉支配者的話,或許可以放她自由。


    支配者交給我們的任務是,去鎮上接收委托哈克置辦的物品。


    在露的帶領下我們輕易地穿越了森林,抵達了鎮上。森林裏有魔物來襲,但我已經有可以保護一個人穿越森林的水準了。因為有被懷疑的可能性,所以沒帶以往常用的柴刀。即使有露這個拖油瓶,有自己的爪子也足夠了。


    恩格鎮位於離開森林後徒步一小時行程的地方。既然哈克可以定期地把棺材拖過來,再怎麽想都不會是秘境,但比想象中的還近。宅邸所在的森林十分寬廣,如果不知道地方的話,找起來會很困難,但是如果被知道方向的話就極其不妙了,隻要直線地走過去就能到。


    考慮到這點,知曉天敵來臨的哈克停止進入森林也是理所當然的。


    恩格鎮的繁榮程度也就那樣。不是大城市,也不止於村子的規模。大門堅固,地麵被夯得結結實實,許多大馬車往來交錯。


    那裏有我曾經翹首以待的喧嚷熱鬧。


    使用支配者準備好的身份證明書進了城鎮。沒有被懷疑是不死者。


    我是不死者,不過外觀近似於人類。雖說臉色不好,但這樣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如果展現出不死者幾乎不會有的智力,些許的異樣也會被淡忘。


    不死者中尤其受人畏懼的是吸血鬼,不過理由是那種不死者基本都擁有很高的智力,能混跡於人群之中。我是屍鬼,但是既會說話,也能在陽光下活動。在混跡於人群方麵,我超越了隻能在夜晚行動的吸血鬼,在不死者中或許是最優秀的。


    我有點興奮地望著混雜的人群。那裏洋溢著聲音、色彩與氣味。


    “露,不稍微在鎮上轉轉嗎?”


    “……”


    被黑暗包圍的支配者宅邸也不錯,但是這景象很美妙。沒有閑錢所以沒法揮霍,不過稍微在鎮上轉轉是應該是不會遭報應的。


    我睜大眼睛將這明亮的景象烙印在腦海裏,而露卻對我十分冷淡。


    “做完,該做的事,盡快返迴。老爺是這麽命令的。”


    “但是,沒要求盡快把事情辦完。你我統一口徑就沒問題了。”


    “…………你的,工作是,護衛我。”


    “我們一直都生活在那種黑暗裏。稍微享受一下也好。”


    我一邊追趕著快步前進的露,一邊壓低聲音進行說服。


    露比我侍奉支配者久得多,早就一肚子委屈了吧。


    “支配者現在既看不到我和露的行蹤,也聽不到我們說話。絕對不會暴露的。也沒有違反命令。他說要盡快,卻也沒有設下時限。”


    “…………”


    “露被施加的限製比我的輕得多。我都可以露不可能做不到。”


    奴隸雖然數量不多,但也沒什麽稀奇的。所以我多少知道那限製。


    奴隸的項圈施加了魔法,防止奴隸違反命令。但是,與對不死者那種無限製的絕對命令不同,這種魔法要輕得多。


    施加給奴隸的限製是……疼痛。


    我的身體會擅自服從命令,但奴隸違反命令是以疼痛的形式來受罰的。


    而且,限製的數量有限,能同時施加的限製隻有三個。再加上其中兩個——禁止自我傷害,禁止對主人進行直接·間接的攻擊——通常都是占用狀態,因此可以自由使用的命令隻有一條。命令必須嚴謹。如果命令的範圍太過寬泛,就有可能因為偶然違反命令而使奴隸活活痛死,反之,也有被鑽空子的可能性。


    因為奴隸的命令多少繞得過去。所以我被命令跟著她。


    命令是在我麵前下的,所以我知道。支配者下的命令是“做完,該做的事,盡快返迴”。還補充道,如果我因某種原因死在路上,就進行漫長的拷問最後處死她。


    給我的命令是保護露,盡可能地聽從指示。實在沒辦法的話,就丟下露逃迴來。對我下命令沒有次數限製,以前支配者下的禁止不利行動和禁止逃亡還在,不過至少我和露所受的命令是沒有衝突的。


    聽到我的好主意,露第一次改變了眼神。


    她用畏懼而又稍帶憤怒的眼神看向我,顫著音低語。


    “別、別誘惑,我。怪物。關於你的發言,我之後,會報告給,老爺——”


    交涉決裂……嗎。露的語調和外表不相符十分老成,而且頑固。


    這是當然的。她曾經因為我而遭到責打。嚴格來說那不是我的原因,是多管閑事的露自己不好,但她不會這樣想吧。


    看到壓抑著恐懼虛張聲勢的露,我笑了。


    “沒用的。你應該明白了……就算那樣報告,露的待遇也是至死都不會改變的。支配者知道我會這麽做。”


    正因如此,支配者才避免讓我一個人去鎮上。雖說也有可能是因為不知道路,但這種事隻要給張地圖就解決了。把露加進來隻是因為我和她不是同伴。不愧是老奸巨猾的魔術師,真是陰險。


    聽了我的話,露用力閉上紫色的嘴唇,繃緊了臉。


    她和我不同不是禁忌的存在,但她似乎害怕著這世上的一切,也什麽都不相信。


    我久違的上街……明明心情是這麽舒暢。


    這要是能自由地購物,吃東西再觀光,會是何等美妙啊。


    “對了。如果你接受我的提案——在支配者因某種原因而死,你迴歸自由的時候,我就把你安全地送到鎮上。”


    聽到我的提案,露一瞬間露出發呆的表情,然後立馬崩壞。她睜大眼睛,緊握著瘦弱的手,戰栗地發抖。嘴唇間發出的聲音比方才更為大聲一點。


    “老爺是……絕對,不會死的。無敵。老爺是,可怕的人。我一路看來,不知多少人都被他打了迴去。我和你,會更先死。”


    那聲音在我聽來就是慘叫。


    沒有感慨。也沒有憐憫。我對那些話隻感到失望。


    雖然從以往的表現可以預想得到,但親眼見證後我的感情難以平息。


    露的心已經屈服了。不對,就是因為屈服了才會一直在邪惡的死靈魔術師手下當奴隸吧。無論枷鎖寬鬆與否,她大概都會隨波逐流地活著。說不定,麵對死靈魔術師的話死都得不到解脫,也是她害怕支配者的原因。


    沒辦法說服露。本以為順利說服的話就會成為強力的同伴,她要成為協力者還是太弱了。就算隻是想得到一丁點幫助,也必須要找話說服。


    “是嗎……那真是……恐怖啊。”


    “……”


    聽到我毫無挽留的話,露無言地垂下視線,如同被操縱般邁步前行。我輕輕歎了口氣,遵照支配者的命令跟在露的身邊。


    我輕而易舉地接收了委托的物件,抗著走向小鎮的出口。


    哈克看到我和露一同前來,隻是瞪大了眼睛,什麽都沒說。也許是因為做著背地裏的肮髒生意,所以原則上不會刺探委托人的情況。我對他很有好感。


    支配者委托的東西用厚厚的布料包裹著。


    長度接近一米,前端細,根部粗。這種形狀作為武器很奇怪,重量也重到露完全拿不起來。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但是那個狡猾的支配者會冒著風險把我送到城裏也要入手的東西,應該有著相應的價值。哈克沒多說什麽,完全無法推測裏麵的內容,說不定這是支配者的王牌。


    到頭來,還是沒能逛街。但是就這麽活下去的話,機會還會再出現個兩三次吧。我依依不舍地跟在露的身後。


    ——然後,我遇到了活著的太陽。


    那是在出口的大門附近。


    隻是一眼意識就在一瞬間遠去。身體脫力,支配者的包裹從手中滑落。猛然起身般的頭暈讓我膝蓋一垮,我這才慌忙作出反應重新使上力氣。露為了確認發出了什麽事迴頭望來。


    數人的團體。磨得鋥亮的純白之鎧包覆全身,腰間和背上是各式各樣的武器。乍一看,以為是單純的騎士。但是,他們最不同於旁人的地方就是——寄宿於身的正之能量。


    我身為不死者,一直都能隱約感受得到作為食物的人類擁有的正之能量。


    那團體所身纏的正之能量卻遠遠超越了以往見過的每一個人。明明距離還有一百米以上,卻耀眼得不能直視。


    並不是真的在發光。其他人類也沒把視線移向他們。


    但是,我理解了。連絕望都曖昧起來。


    舉個例子的話,他們就是光、是月亮、是太陽——是奇跡。


    手腳顫抖,明明唿吸應該在很久以前就停止了,但氣息卻還是很慌亂。


    拉近距離的話我這渺小的身體立馬就會灰飛煙滅。


    大腦和本能全力敲響了警鍾。想逃跑,卻完全邁不開腳。


    靠近就會消失。就算沒有消失,僅僅照麵就會被殺。讓我的身體行動起來的詛咒這麽說道。


    那正是——不死者的天敵。英雄。勇者。光之使徒。誅殺死靈魔術師之人。


    ——終末騎士團。


    我一直都在這樣想,那將生命分成一百二十份的支配者怎麽會有畏懼的人。


    雖然沒有露那種程度,但我並不懷疑支配者的勝利。不過,現在,當我親眼看到那種存在的現在,我發自靈魂地理解了,為什麽支配者將終末騎士團視為天敵。


    我知道他們是英雄。也對他們抱有憧憬。但是,我沒有真正理解那種存在。


    那是——贏不了的。如今的我是絕對贏不了的。


    隻會吃屍體的惡鬼,怎樣才能打倒釋放比太陽更強光輝的人?


    “……怎麽了?快點,把包裹撿起來。”


    “啊,好……”


    聽到露的話語,我迴過神來。那副光景仍烙印在我的雙眼中,我緩緩彎下腰,拿起掉在地麵上的包裹。咬緊嘴唇。在做出這些動作時做好覺悟。


    必須要贏。如果他們攻擊過來,如果為了生存而有必要吞噬光芒,我當然會贏給你看。支配者稱終末騎士團為天敵,但並未逃跑。那個老奸巨猾的死靈魔術師不可能不了解敵人的情況,一定有取勝的手段。


    我向全身注入力量,彈開這種距離就開始侵蝕身體的光芒。


    沒關係,不會被發現。距離很遠,還有支配者那裏借來的應對終末騎士團的護符。


    巨大黑色寶石製成的護符——防止不死者時常散發的,會被終末騎士團察覺的“負之能量”外泄的“影之護符”。


    我握緊口袋裏的那個東西,向大門緩緩前進,同時收集情報。


    多虧已經承受了一次衝擊,向全身注入力量的話,總算可以不輸給重壓而行動。


    終末騎士團有六個人,男女老少都有。


    儼然就是騎士的三位大塊頭男人,以及一位金發女性。武器是錘矛、杖、劍與盾、弓。他們釋放著遠超常人的強烈光輝。


    據說終末騎士團有三個等級。他們大概就是三級騎士。對,正如支配者所言,我無論如何都贏不了。


    但是,這邊還算好的。


    一位銀發剪齊,腰間掛著美麗銀之寶劍的女性。這女性比之前的四人更加年輕,不過,身纏的光芒——遠超前者。感覺上,恐怕她強了不止兩三倍。


    怎麽看都不像人類。她的姿態容貌有著我我從未見過的優美,但是存在和我截然不同。恐怕敵對起來,我來不及展開攻擊就會被殺。


    她是——月亮。身纏超乎尋常地強大卻沉穩平靜光輝的月之使徒。


    然後,問題是——之所以將最初的四人判斷為三級,把銀發少女不得不判定為二級,是因為雖然難以置信,但還有在她之上的存在。


    那靈魂、肉體、存在,一切都在閃耀。


    縱然將其他五人的光芒合而為一,也不及那一人。


    那是位高個子的年老男性。支配者也是老人,但是他與支配者不同,背部挺得筆直,身體的肌肉也是支配者完全無法相提並論的。梳成大背頭的頭發一片雪白,臉上也刻著皺紋,那眼睛卻閃耀著溫暖的光輝。


    那男人是——太陽。隻要靠近我的存在便會被燃燒殆盡的,太陽之使徒。


    他和我的等級差距一目了然,是無敵的英雄。即使進行百年的鑽研也絕對贏不了,那絕對的威容讓我這麽想。


    如果他不是一級騎士,誰還能是一級騎士。


    大概無論哪個暗之黨羽見到那副姿容都會逃跑。大概所有神明都對他的身軀施加了祝福。


    啊,這是為什麽。明明有像我這樣被怪病侵襲臥病在床,痛苦死去的男人,卻還有擁有此等生命能量的老人。


    ——這個世界是——何等的不公。


    衝擊過後,我腦海裏燃燒的並非恐懼。而是憤怒。是嫉妒。


    我的目的是生存。生存與自由。隻要得到這些,我也不想和終末騎士團爭鬥。


    但是,另一方麵——我無法容許像他那樣的存在。即使去不戰鬥,也不能屈服。像他那樣受到滿懷恩惠的存在要來殺我這種可憐的存在,隻是想想都會有滿腔的怒火。


    我繼續麵無表情地靜下心去。


    不行。要忍耐。贏不了他。至少現在——還贏不了。


    忍耐,我擅長忍耐。


    這正是弱者的權利,我唯一的強項。


    用思考覆蓋憤怒。隻是移動腳步,跟著露出訝異表情窺視著這邊的露邁步前行。


    但是,支配者果真打算和那群人為敵嗎?有勝算嗎?


    支配者除了我,還率領著無數的部下,但那種東西對他們來說隻是雜魚。


    骸骨騎士確實很強,但恐怕也贏不了三級騎士。實力的差距懸殊過頭。


    可惡……不知道。


    支配者很強。但是,終末騎士團也是超出界限得強。


    這無疑是巔峰之戰——光與暗的戰鬥。不知道支配者會在和他們的戰鬥中如何運用我,但對上就是……死亡。好不容易得來的第二次人生,就會一事無成地結束。


    頭在一跳一跳的痛,簡直就像變迴了人類。


    強烈的惡心感,讓我步履蹣跚。視野正在歪曲。


    不行。思緒無法統一。


    得離遠點。總之……現在……必須從這種地方……撤退——


    然後,總算是排進離鎮的隊伍裏,接下來隻要就這麽繼續往前走,我鬆了口氣。這時,背後突然有人搭話。


    “那個……你狀況不太好啊,沒事嗎?”


    “唔!!?”


    冷淡的聲音令我無法唿吸。我向自然而然顫抖起來的身體注入力量,迴過頭去。


    身纏月之光輝的女性二級騎士與四名三級騎士,正從極近的距離看著我。


    整齊美麗的秀發如同銀絲,而深紫的瞳孔宛若紫晶。


    年齡還不到二十……大概十七歲左右吧。肌膚白皙,但不像露那樣病態,總覺得富有知性的整潔容貌令人看得入迷——如果不是這種情況的話。


    身高比我矮,身體也很苗條,不過感到的能量比剛才遠視確認時更為絕對。


    無法感知正之能量的露也好像察覺到了什麽,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對從最近距離也毫無陰霾的那神聖的身姿感慨:啊啊,如果像她一樣美麗的人也要殺我的話——那我毫無疑問是不被允許在這個世界上活著的存在。


    即便如此,我也絕對不會……心甘情願被殺。


    幸好,我的肉體還能忍受這能量。


    不,或許,我感覺到的隻要靠近就會被燒盡隻是一種錯覺,他們身體裏散發出來的力量餘波也許沒有任何破壞力。在故事中也沒有僅僅靠近就能消滅不死者的描寫。


    但即便如此,也止不住身體的顫抖。


    不可能逃跑。我的身體能力遠勝於人類,但是對手不是普通的人類。


    “你在顫抖,而且臉色也——”


    這都是因為你。


    話語雖然是為我著想,但是聲音和眼神卻冷若冰霜。


    “真是的,森麗又在多管閑事。”


    背後同伴騎士中的一人——拿著錘矛茶色頭發的男人,厭惡地說道,他盯著我們的臉,皺起眉頭。


    防備應該是完美的。支配者說,終末騎士團好像是察覺負之能量從遠距離確定位置。而我用護符隱藏了負之能量,就算被懷疑也應該不會有確鑿的證據——


    我下定了決心。既然不能反擊也不能逃走,那就隻能設法糊弄過去。


    露沉默著。像太陽一樣的男人沒有靠近,在遠處以平靜的表情注視著這邊——注視著叫做森麗的少女。


    既然沒有襲擊過來,那麽至少現在應該還沒被發現。他們視線集中在露的項圈上,不過奴隸也並沒有那麽少見。露瘦弱得看起來就像兒童,但是兒童奴隸也要多少有多少。雖說隻是現在,露的打扮也很正常。


    “不好意思啊。聽起來像是在生氣,其實是我們公主的“平常”情況。別看她這樣,她可是前途無量的啊。”


    平常?這是平常嗎?


    那銳利的目光仿佛看透了我的內心……這是平常?


    隻靠氣場就能輕鬆毀滅我的女性聽到同伴的話語,眼角下垂表示不服。


    “而且啊,森麗也隻是擔心你。你啊,雖然說起來不好聽,看起來就快死了。臉色太淒慘了。”


    “魯弗裏!你在說什麽,很不禮貌對吧!”


    後麵的金發女騎士敲了一下他的頭,然後轉頭看向我。雖然迴避了最差的情況,但還是不妙。


    陽光耀眼。我以自然的動作重新深深蒙上穿著的兜帽。


    “……沒、沒什麽。非常,感謝。隻是,我大病初愈,沒事的。前幾天還…………臥床不起——終於能外出走動了。”


    “臥床不起…………那你現在…………沒事了?”


    “是的。”


    隊伍前進了,我也跟著前進。但是死神集團卻不看氣氛,跟了過來。


    到底想幹什麽?已經發現我是不死者,正在尋找毀滅我的時機嗎?


    這具身體是不死者真是太好了。如果我還活著的話,現在應該會流很多冷汗。


    月之使徒低聲對我說。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因為我也曾……臥床不起。”


    “唔……是,這樣嗎……”


    我露出淺淺的笑容,森麗也馬上露出一樣但稍顯生硬的笑容。


    我受到兩項衝擊。一是身懷等同奇跡力量的女人是曾是病人這一事實。而且,僅憑這種程度就想理解我——


    如果我還活著,絕對要向她砸東西。我現在能對這話語露出笑容,是因為我身體健全。而且,我的健全對她們來說並不是健全。


    但是,該怎麽說呢。


    聽到這話語後,我取迴了少許從容,抬起頭,重新看向每個終末騎士。


    他們露出的表情各不相同——厭惡,微笑,感慨。第二個衝擊正是,他們應有的樣子。


    那些騎士們閃耀著光芒。但同時又令人難以置信——他們隻是普通的人。


    生前讀過的故事裏的終末騎士之中,也有因為如同烈火般激烈的感情而受到恐懼的騎士。但是,至少眼前的騎士們太像人了。我隻是臉色不好而已,周圍的人對我完全沒有興趣,而他們卻表現出關懷我的感情。


    仁慈是與光之使徒相稱的,但我印象中的英雄卻不是如此。


    如果他們是我印象中的英雄的話——那我已經死了。不,如果那個太陽之男來到了我身邊,或許就能看穿我的真麵目。


    那個男人的威嚴感覺能無視護符的效果。


    森麗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睜大了眼睛。


    “對了……我來對你使用迴複魔法——應該能稍微迴複點體力。”


    “不,不用了。我已經沒事了……非常感謝。森麗小姐。如果可以的話……與其對我使用——不如對露使用。露——因為照顧我而疲憊不堪。”


    在那一瞬間,我從心底露出了笑容。


    普通的迴複魔法對不死者無效。不僅如此,現在森麗想要使用的通過給予正之能量來治療的魔法甚至是一種毒藥。


    森麗,這仁慈的少女,微微點頭,然後轉向在一旁因為緊張而身體一直緊繃的露,把手掌放在她身上。


    從肉體溢出的力量波動開始收縮,伴隨著短小的咒文釋放出來。隨著僅僅掠過就能讓我變成灰的過剩能量被注入,露那不亞於我的病態慘白的肌膚瞬間恢複了健康的顏色。


    果然——很強。太強了。而且,森麗明明使用了消滅我還有餘的強大恢複魔法,她身上纏繞的氣息卻完全沒有衰減。和不死者不同,終末騎士團使用的正之能量應該是有限度的,就是說力量的差距有這麽大嗎。


    但是,即便致死的魔法近在咫尺,我的表情也沒有改變。因為我理解了。


    她是黑暗的天敵,但卻是弱者的夥伴。和那非人的力量比較,精神太像人了……絕對有機可乘。至少,在精神方麵她敵不過那個狡猾的支配者。


    當然,不能從正麵戰鬥。那樣愚蠢至極。森麗,以及太陽之男的力量是無論如何也敵不過的。必須想好……什麽對策。


    不是殺掉森麗她們、太陽之男的對策,而是讓我能活下去的對策。


    我不動聲色地低下頭。無數英雄的眼睛看著我。


    “非常,感謝。那麽,我們也有急事,就先走——”


    就在我推著露的後背想要前進的瞬間,肩膀突然被搭上了一隻手。


    理應已經停止的心髒停止下來。我沒有脈搏,沒有心跳,也沒有唿吸。而且實際上體溫也——比人類低得多。


    我沒有表現出驚愕隻是一種幸運。叫住我的是站在森麗後麵,至今一言不發雙眸奸詐的藍發男人。


    “什麽事?”


    “啊,不好意思突然叫住你。其實,我們現在——正遵照師傅的命令尋找這附近潛伏著的死靈魔術師。就是玩弄死亡與靈魂的黑暗魔術師。”


    “那還真是……辛苦……”


    “哪裏,我們暫且不說,森麗的才能可是前所未有,如果能找到,區區死靈魔術師可以秒殺。但是,怎麽也找不到線索。一般來說,陰沉的家夥就是善於隱瞞的。”


    他們嘲笑這邊的語調聽起來根本不像是終末騎士團。但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起森麗更不能大意。男人盯著我的容貌說。


    “我就直截了當地說吧。你的臉色很接近不死者。雖然感覺不到黑暗的氣息……但是吸血鬼非常害怕陽光。把那兜帽摘下來吧。就算你不願意,也要。”


    “內比拉!?”


    森麗發出責備的聲音,但是內比拉的表情毫無變化。


    原來如此……雖然森麗力量更強,但是他們近乎於對等嗎。所謂師父,十有八九就是看守這裏的太陽之男吧。


    我微微一笑,慢慢地把手放在兜帽上,毫不猶豫地摘了下來。


    陽光進入眼中,太過耀眼使我眯起眼睛。作為不死者弱點的陽光照射著皮膚,我感到些許火辣辣的疼痛。


    “這樣,可以嗎?可能是長時間在房間裏睡覺的緣故吧,我的皮膚很脆弱……”


    也許是我毫不猶豫的行動是出乎內比拉的意料,他睜大眼睛觀察了我的臉十幾秒,皺起眉頭,故意咂嘴表示不滿。


    “嘁,不對嗎。唉,算了。不好意思啊。”


    “內比拉!……對不起。”


    “沒事。畢竟是工作,沒辦法嘛。”


    我笑著搖頭,重新深深地蒙上兜帽。但是,我的內心並不像表情那麽平靜。


    我沒有脈搏沒有心跳,也沒有唿吸。而且體溫也低,除了對日光的耐性以外,還有很多會導致暴露的問題。他們之所以隻確認日光,大概是因為它是不死者最大的弱點。擁有混雜在人群中的才智的強大不死者都害怕日光。他們正因為是不死者的專家,才沒有想過其他的確認方法。就像那支配者沒看穿我的變異。


    ……不,吸血鬼有脈搏和心跳嗎?


    的確,吸血鬼被木樁刺中心髒會滅亡。說到底,那不死者是吸血生存的怪物。血液在體內流動也不奇怪。


    迴去後再重溫一遍不死者圖鑒吧。


    我心中這樣決定,保持笑容和森麗她們告別。


    “那麽,謝謝了。後會有期——”


    我隻希望——不要再次見麵。


    這次的邂逅是偶然。不知為何我有預感。


    下次見麵的時候——肯定會進行戰鬥吧。


    我生存著。我決定就算變成怪物也要生存下去。


    我不打算襲擊他們,但必須拂去落在身上的火花。


    就算那不是火花,而是淨化我的正義之光。


    §§§


    “什麽!?居然,遇到了……終末騎士!?”


    聽了我的報告後,支配者的表情產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那扭曲的惡鬼般的臉,與終焉騎士團不同,讓人感到深深的昏暗力量。


    我全都說了出來。反正露也會報告,所以我來也是一樣的。


    人數,和武器。從身體釋放出來的能量。沒報告的,隻有我從森麗她們身上感受到的“天真”。


    然後,在談到像太陽一樣充滿能量的老人時,支配者的感情達到了頂點。


    支配者眼中含有熊熊燃燒的憤怒和怨恨,用拳頭敲打桌麵。那個樣子正是我印象中的死靈魔術師。聽到詳細後,他睜大了雙眼。


    “一級騎士……而且是,那個男人,來了?”


    “原來你認識嗎?”


    “唔……認識,他是長久以來的仇敵。我的隱蔽應該是完美的,夙願得償近在眼前之時,‘滅卻’竟然來到這種邊境……不妨礙我心裏就不舒服嗎!”


    “有勝算嗎?”


    “當,然,有!”


    支配者氣急敗壞地喊。那話語中有著膨脹的自信,憤怒,以及高昂。


    不是——謊言。至少,支配者是這樣深信著,有能成功的根據。


    “但是……再給我一點時間,就能創造出力量更為強大的!這就是——最後的試煉嗎!?不,還來得及嗎。雖然有點可惜,但以那男人為對手,容不得絲毫猶豫。”


    支配者拿下包著貨物的布。從中出現的是曲線平滑的棒子。顏色是黑色。質感豔麗,下方粗,越往上越細——


    於是,我終於發現了那個的原形。我因為恐怖,不由得全身顫抖。


    支配者看我這樣,露出了深深的笑容。


    那是——牙。極其巨大生物的牙。


    如果一顆牙就有我的手臂那麽長的話,那麽本體究竟有多大呢。至少,在這個森林裏的魔獸之類是無法比擬的。


    支配者用手撫摸著那顆牙齒,皺起眉頭。


    “但是,怨恨果然還是不足。還需要一顆。雖然已經讓哈克去準備了……恩德。你剛剛在報告裏說從終末騎士那裏感受到了強大的力量對吧?”


    “啊,對……像我這樣的,一瞬間就會被消滅。隻是一碰就會化為塵埃。就是這樣的力量。”


    雖然說這話有些泄氣,但是等級不同。即使不管怎麽模擬都測不清對手的實力,唯有這點是可以斷定的。雖然我還不知道位階變異給我帶來了多大的力量,但我並不認為通過一次兩次的變異就能取勝。


    但是,聽到我的答案,支配者卻哄笑起來。


    “哼哼哼,哈哈哈,這是,這才是死者之王之器啊!恩德,你盡管放心。你所感受到的力量,證明了你所擁有深淵的深度!!不死者就是——光芒映照出的影子。你僅僅作為屍鬼就感受到了那個嗎!你必成大器!在他們到達這裏之前,應該還有點時間!高興吧,恩德!!”


    他的雙眼閃耀著狂亂和狂喜。


    在看過閃耀光輝人之後,他的樣子更加令人不悅。


    我不需要什麽力量。也沒期望過深淵的深度。


    我再次強烈地感到支配者的危險性。雖然不知道眼前的男人他在想幹什麽,但他是個千真萬確的怪物。他和太陽之男的方向不同,卻也是不劣於他的……妖怪。


    我可受不了被卷入怪物們的戰鬥。


    容不得絲毫猶豫。對,正如支配者路邊所說,容不得絲毫猶豫。


    “我要把你——變成死者之王!然後,讓妨礙我魔導的神之尖兵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


    支配者大聲叫喊。露縮著身子,害怕不止,仿佛在等待災難過去。


    但是,我感覺支配者越是叫喊我的思想就變得越寒冷。


    這因為不是恐怖。生存本能淩駕於恐怖之上。


    死者之王?這東西,我可不要。我是懂得自己分寸的死者。要符合死者身份,別去管就好。


    我有——策略。迴來的路上想到的秘策。


    雖然風險很大,但也隻能幹了。然而這策略需要有人幫助。


    去和露進行交易。也考慮過了勸說的詞句。我理解弱者的心情。一定會順利的。


    無論是終末騎士團還是死靈魔術師,妨礙我平穩生活的家夥——全都去死吧。


    支配者宅邸的院中。夜空中月亮靜靜地閃耀著。


    我利用離心力,猛力揮動柴刀。在對麵毫不大意擺起架勢的骸骨騎士麵對以非人的臂力而砍來的一擊,一邊後退一邊用兩手所持之劍巧妙地架開。


    我從這這一舉一動感受到了長期的訓練和經驗的分量。骨人的性能依據製作時使用的骨頭的主人的能力而來。如果使用熟練的雇傭兵的骨頭就能製作出擁有充分戰鬥能力的骨人,而如果使用沒有戰鬥經驗的普通人的骨頭,即使同樣是骨人也有天壤之別。雖然是不可輕信,但據說從神話時代的英雄之骨中誕生的骨人似乎連龍都能屠殺。我不懂其中緣由,也許是經驗刻骨銘心吧。這就是製作骨人的優點。


    “骨人”和“死肉人”相同,是最低級的不死者之一。


    不死者的根源存在著四個種類。


    即是,從骨中誕生的“骨人”。從肉中誕生的“死肉人”。從魂中誕生的“惡靈wraith”。還有似乎是死靈魔術產生契機的,腐爛屍體自發行動的“腐肉人”。


    它們各自有不同的特性,不過等級上沒有什麽差別。我作為死肉人經過一次變異的“屍鬼”,性能要比“骨人”(雖然佩戴著騎士的劍和鎧,但裏麵是骨人)來得強。盡管如此,一對一的戰鬥中攻擊被架開,隻能說是經驗的差異。


    戴著頭盔的頭蓋骨。大大空著的眼窩深處閃耀著紅色的光芒。


    對方隻有骨頭,而我有肌肉。力量是我比較強,敏捷也是我更優。輕便是對方占上風,疲勞是——都沒有。


    每當我的一擊被架開,我就越來越深信。


    不行。這樣的話,怎麽樣也無法與終末騎士交鋒。


    如果實際在戰場上遇到這個骨人,獲勝的應該是我。我的攻擊如果正麵擊中,一擊就能粉碎骨的身體,而且我也有強大的再生能力。但是那畢竟隻是靠蠻力,對比我力量更強大的存在是不管用的。


    終末騎士不是普通的雇傭兵。他們可是——英雄。他們擁有的技術、經驗與支配者操縱的骸骨騎士相去甚遠。這樣一來,以他們為對手我甚至無法爭取時間。


    聽了我的請求,支配者準備了技術特別高的手下。他觀察著我的情況大喊。


    “對,恩德。思考吧,智力才是你的長處。然後,將這怨恨與感情,負麵的衝動爆發出來。藏在你身上的深淵深不見底。這才是不死者的精髓!”


    這並不是我所期望的。


    的確,我也許會由於負麵衝動的爆發變得更強,但我的目的不是強大。


    戰鬥是最終手段。如果失去冷靜就是本末倒置,會連逃跑都難以做到。


    支配者好像在我身上發現了才能,但我不會一股腦地全部相信。


    不過,一定程度的強大是必要的。如果我能活著,從支配者手中逃脫,那麽戰鬥的機會也會不斷來臨。我現在比起在森林中狩獵來提高負之能量,更熱切地期待和骸骨騎士的模擬戰,是為了未來——是為了感覺到等級差距和技術。


    為了不讓未來的自己沉醉於力量,無謀地挑起戰鬥。


    大體上明白了力量差距,因此我以筋要被拉斷程度的全力揮下柴刀。以手臂的鈍痛為代價,受到一擊的骸骨騎士劍被砍斷,骨的身體連同鎧甲被打飛。


    就算這樣,支配者的骸骨騎士也是精銳的。可以看到它就那樣滾了一圈,采取受身的架勢。


    但是勝負已定。


    縮短距離就能破壞它。再打下去也沒意義。


    我放下柴刀。漆黑的刀刃不知道是用什麽金屬做的,即使砍斷了劍,刀刃也沒一絲缺口。


    說不定和影之護符或者常夜外套一樣,蘊含著魔法的力量。


    “滿足了嗎,恩德。”


    “啊啊,謝謝。差不多明白了。”


    明白了。我要掌握劍士的心得——是不可能的。是至今為止像野獸一樣憑借性能戰鬥帶來的惡果,還是說隻是我沒有才能呢。


    至少,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掌握的,即使掌握了也沒有時間去積累實戰經驗。現在就——放棄吧。用現有的手牌戰鬥比較好。


    “那麽,去狩獵吧。雖然沒有時間,但也必須提升哪怕一點力量。比起體驗技術更能變強。如果變成“暗之徘徊者”的話,那力量就不是屍鬼能比的了。不死者就是……這種東西。”


    支配者的話語有一番道理。原本,不死者被畏懼的理由之一似乎就是能收集死亡的能量,進行變異然後飛躍性地提高能力。


    支配者看我坦率地點頭,一瞬間露出驚訝的表情,但馬上大聲喊了起來。


    對急急忙忙趕過來的露,作出簡短的指示。


    “露!從武器庫中拿出預備的武器給骨人。要是不做好戰爭的準備……恩德,狩獵要在夜明之前迴來。不要忘記,你在日光下無法發揮全力。”


    “明白了。我也是不想死的。”


    我簡短地迴答後,支配者哼了一聲,迴到了宅邸中。


    露小跑著接近失去武器佇立的骨人。由於森麗的魔法一時變好的臉色已經恢複了原狀。


    機會來了。這庭院除了這樣的機會以外不會使用,沒有支配者的使魔。大部分使魔都是警戒外敵,看著外麵。


    盡管如此,為了慎重起見,我還是顧及著監視,用自然的動作靠近露,小聲地說了一句。


    “露,我有個請求。”


    “…………”


    “想做筆交易。這不是什麽大事,也不違背支配者對你的命令。”


    “…………拒絕。”


    無法交流的迴答。


    骨人雖然在看著露,但這不死者並沒有能開口說話的智力。


    我被警戒著,時常有使魔的監視,不過,露完全沒被警戒,也沒有使魔的監視。


    她是個奴隸,真正的弱者。隻是淡淡地承受支配者的命令,可以說是活著的不死者。並且,那支配者的預想令人心酸地正確。


    畢竟,她即使在作為支配者的敵人終末騎士團麵前——也沒有尋求幫助。就算是害怕由於違反命令遍布全身的劇痛,可終末騎士團總能解決的。


    露很弱小。這樣下去無法長壽,她也有著自覺。


    我彎下身子,窺視著那疲憊不堪的漆黑的眼睛,對她露出笑容。


    “和上次一樣的提案。如果聽了我的請求,在支配者死後,我會把你平安無事地帶到街上。發生了什麽事的話,我也可以陪你到能進行最低限度的生活為止。”


    “……老爺,是絕對,不會,死的。這是,毫無意義的假設。”


    沒有像最初那樣吃驚的樣子。身體,聲音,沒有顫抖。她的眼睛和以前一樣有著確信。恐怕,露即使沒有因為我而受到責備,也會做出同樣的迴答。她的世界,就是這樣的世界。


    試試稍微讓步。


    “那就,欠你一個人情。如果發生了什麽……我會去幫你的……所以拜托了。”


    “不行。我沒有借你人情的權利。本來,你也絕對,不可能還給我吧。”


    露小聲迴答,皺起眉頭。


    確實如此。如果把恩義和自己的生命放在天平上,我肯定會選擇後者。


    不,在那之前……露大概是不打算聽我的請求。


    我按照預定,改變了提案的方向。


    “那麽,你為什麽聽我說話呢?”


    “…………什麽?”


    露睜大眼睛,在今天第一次露出動搖的表情。


    我對那十分像是人類的表情感到意外,然後以飽含熱情的聲音繼續說下去。


    “如果沒有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必要聽我說話,隻要當作耳邊風離開就行了。”


    “…………這是,無聊的,戲言。我……不會聽。”


    “其實,我懂的。我和露一樣是弱者,所以我知道你想要的東西,曾經想要的東西。如果我拿到你想要的東西,就給你吧。”


    “…………?”


    並且,我生前持有著那個——但是,露,作為支配者的可憐的奴隸,並沒有那個。


    露以驚訝的表情抬頭看這邊。但是,她的臉色比平時更沒有血色。


    也許,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這樣的提議,我也不想做的。但是,不能和自己的生命放在天平上衡量。


    我把嘴唇靠近傾斜著臉的露的耳邊,小聲地勸說。


    露聽到話語,理解意思後,她的表情改變了。那是戲劇性的變化。


    現在就是既快要生氣,又快要哭泣,又快要笑出來,各種各樣的感情混雜的表情。


    “多……多麽……啊啊……這種,愚蠢,的事——”


    “我絕對……會遵守約定。怎麽樣?”


    露咽了口口水,渾身發抖。但是,抵抗已經毫無意義了。


    順著下麵的睫毛,從雙眸中流出一絲眼淚。


    露知道了,自己想要到流下眼淚的東西。


    “多麽……可怕……老爺,霍羅斯·卡門,製造出了多麽可怕的……怪物——”


    那幹燥的嘴唇在罵我。但是,她已經無法抵抗我了。


    即使被劇痛折磨,也會完成我的一點請求吧。


    我再一次確認了周圍沒有監視,感覺著一點點的自我厭惡,告訴露我所需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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