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王都中央那座破敗的宮殿外,這座城市還有一個地方,是被嚴令禁止靠近的。


    在市郊和原野的接壤處,有座綠蔭蔭的小山丘,被一條清澈的溪流半包圍著。山上綠木擎天,花鳥點綴,風光無限。然而不過幾裏處便是滿城肅殺的王都,若從遠處或高空看這一片區域,仿佛有巨手在這裏劃開了一條分界線,兩端的景象天差地別。


    山中並無供人馬通行的道路——實際上也根本不會有人冒著城主的禁令闖入這裏,除非是閑自己命長的瘋子,亦或是設定禁令的人本身:


    “這裏樹都這麽高了啊。”


    “嗯,畢竟這都多少年過去了。”


    季子和紫沒有用法術幫助,完全憑借腿腳在山中林間穿行著。此間複雜的地形和交錯伸出的樹枝給兩個少女(至少外表上看上去是少女)帶來了許多麻煩,她們的衣服和頭發上沾染了不少劃痕和塵土,看上去頗為狼狽。


    “是啊,這麽多年了。”


    手腳並用地攀上一處矮崖,季子又彎下腰去將紫拉了上來,然後她四下看了看,開口詢問道:


    “還有多遠?”


    “快到了——啊唿,啊唿……”紫揉了揉胳膊,大口喘著氣迴答道,“最困難的部分都走過去了,剩下的都很平緩,慢慢走過去就行了。”


    “嗯。”


    稍微歇了一會,她們便再次邁開步子,向山林的深處走去。


    “上次來的時候,明明隻有些低矮的灌木啊。”


    “後來我又移了些樹苗過來,並且還布了些結界。”


    “現在這裏的樣子倒是和元綾想要的一樣了,就差一間精巧別致的林中小屋。”


    “需要的話,我也可以——”


    “不用了,反正……也沒什麽意義了。”


    季子搖了搖頭,看著欲言又止的紫,強作笑容又道:


    “過去的就過去吧,現在做的再多,又能如何呢?”


    “我……”紫的表情有點躲閃,有點……愧疚。


    “不要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季子拉住紫的手,“這是我們兩個共同造成的結果,所以不需要你一個人自責。”


    “但是……但是說到底還是我做出了那個選擇,把所有人綁上了那輛停不下來的戰車——這句話因為季子的眼神,紫最終還是沒有說完。


    “……”


    “……”


    兩人之間的氣氛被突然的沉默所籠罩,又向前走了幾步後,季子再度開口道:


    “話說元綾她一個公主,好好的宮殿不喜歡住,老是喜歡往外麵跑,反倒更像個野孩子呢。”


    “是啊,或許是那間宮殿裏的人,眼中都隻有公主而沒有元綾吧。”


    “那也是個寂寞的孩子呢……”


    “寂寞……”紫點點頭,“是啊,寂寞。”


    為什麽要用“也”呢?那個和元綾一樣的“寂寞的孩子”,說的到底是紫,亦或是季子本人呢?


    兩人再沒有對話,因為她們此行的目的地已經到了——幾株大樹合抱的一處空地上,立著一塊一人來高的石碑,上麵用娟秀的字體刻著“元國長公主元綾之墓”。


    紫在距離石碑三四米的地方就停下了,季子則輕輕走到近前,用手撫摸著粗糙的碑麵——


    “綾殿下,好久不見了呢——季哥哥來看你了。”


    ---------------------------------數十年前--------------------------


    “轟隆!”


    從漆黑的空間縫隙裏高速射出來無數石塊,站在彈道線上的季子來不及躲閃,隻好高速揮舞起雙刀,將靠近的石塊一一斬碎。不過季子並不長於劍術刀術,有許多突破防禦的漏網之魚。這些附著了咒文力量的石塊打在身上,每一擊都對季子的靈體造成難以修複的破壞。


    “唔……咳咳咳咳!”


    碎石的風暴終於停下後,季子也站立不穩地靠著插在地上的刀才能勉強不倒下,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咳出了一灘觸目驚心的血液。


    對於季子來說,平常顯露在外的人形體不過是魔力凝結而成的傀儡,對其造成再多傷害也沒有意義,充其量隻不過是消耗一些魔力罷了。然而現在對她發起攻擊的是紫,整個世界上最熟悉最了解她的人。


    季子的本體麵具曾經長時間地被紫持有,並且她還給了紫使用自己能力的權限。而紫也是這個世界神秘度最高級的存在之一,所以在那個過程中,她們兩人都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對方的氣息。


    靠著這道隱隱約約的鏈接,她們兩人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感知和影響對方。而紫又占了先手,有心算無心之下,季子此時的意識已經被封鎖在了這具軀體內,就算想拋棄掉它而用麵具再度創造出新身體也辦不到。


    “咳咳咳,紫——快住手吧,現在還來得及,不要被仇恨迷惑了心靈!”


    “不,季子,應該是我對你說才對——現在還來得及,快答應我和我一起滅絕掉那些愚蠢的人類,不要被偏見迷惑了心靈!”


    看著顫顫巍巍站都站不穩的季子,感知到她身上微弱的魔力氣息,紫知道現在隻要再輕輕一擊就可以徹底打敗她。而如果這具身體被破壞,迴不去本體也找不到新的身體寄托的季子的意識就可以被紫輕而易舉地控製住,接下來要麽是封印住意識而剝奪她的力量,要麽是給她洗腦讓她成為對自己唯命是從的奴隸,都在她一念之間。


    她已經編織好了術式,力量在那她舉著的傘尖上匯聚,季子現在也沒有任何躲避的餘力,隻要一抬手就可以命中——但是此時顫抖著的,卻是紫自己的手。


    紫了解季子,非常了解季子,她深知季子能力的強大和可怕,為了對付季子她其實準備了好久,預想了很多可能會麵對的情況,為此也都做了相應的布置——利用她們兩者間的聯係不過是計劃最初級的階段,紫知道,就算這樣,季子也有無數種辦法能和自己抗衡,甚至打敗自己。


    然而她之前所安排的一切都沒有派上用場,因為季子自始至終都完全沒有表露出過明確的敵意。麵對紫咄咄逼人的攻勢,她都是盡可能的自保。麵對攻擊的第一反應是躲避,躲不過了就防禦,完全沒有反擊。


    季子是這麽軟弱而又優柔寡斷的人嗎?紫從來不這麽認為。那麽季子為什麽會這樣做,答案就很明顯了。


    正因為麵對的是紫,是那個一切生活了這麽多年的紫,所以季子才一直都無法下手。


    而對著這樣的季子,紫真的就能完全狠下心來嗎?


    戰鬥開始前她是這樣以為的,但是此時她卻懷疑起了自己。


    ……


    “衣服,脫了。”


    這是兩人初見時的第一句對話。


    ……


    “我的名字是季子,能和你做朋友嗎?”


    幾十年來都是一個人的紫,為什麽會莫名其妙地答應對方這突兀的邀請呢?


    ……


    “如果你想幹什麽的話,就放開手去做吧。不方便告訴我我就不問了,並且保證不管最後如何,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的。”


    明明曾經有過這樣的約定,卻最終走到了這一步。


    ……


    “我將自己的此後的生命與你分享,無論快樂或者憂傷,貧窮或者富裕,直到你放棄或者厭倦為止。”


    那場荒謬的婚禮後的夜晚,紅燭閃耀的婚房裏,季子鄭重其事的宣誓道。


    ……


    “直到我放棄或者厭倦為止嗎?”紫喃喃道,她看著季子的眼睛,沒有發現任何敵意。難道就算自己做到這個地步,你仍舊不認為我放棄或者厭倦嗎?


    凝結於傘尖的魔力散去了,紫默默地消去了準備好的術式。反正隻要季子不來阻攔自己就行,其他的她不想做,那就不逼迫她了吧。


    一個新的術式開始編織,並不是要封印或者洗腦,而僅僅是抑製住季子的力量。紫打算就這樣把季子軟禁起來,等到自己解決了一切再說吧。


    真的到了那個時候,麵對無法改變的現實,季子肯定也不會為了無法改變的過去而怨恨自己的——沒錯,我還沒有放棄,也不會厭倦!


    “抱歉,季子……”


    紫抬起了手,魔力的光芒閃耀著,隨著她的意念而釋放了出去。


    短暫的分別一會兒吧,季子。


    紫閉上眼睛,不想再看到對方痛苦的樣子。


    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


    “怎麽迴事?”


    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在紫心中升起,為什麽過了這麽多秒,還沒有傳來法術的反饋?


    紫睜開了眼睛,看到的景象讓她一陣頭暈目眩。


    不知何時出現的元綾現在正倒在季子的懷裏,身體因為疼痛而扭曲著,但是表情卻那麽安然,她用最後的力氣和季子對視著,張開嘴想說些什麽。


    紫的術式是不會殺死對方,但那是對季子——一個強大的妖怪而言。如果打在普通的人類身上,再強壯的身體也承受不住。


    生命從元綾身上一點點消失,季子發狂般大聲吼叫著什麽,紫卻什麽都聽不見了——她現在心中也一片混亂,因為這突發的情況而喪失了所有冷靜。


    她從來沒有想要傷害過元綾——就算她也是一個人類,但也是個例外,反正紫有無數種辦法把一個人類轉化為妖怪。


    元綾的眼睛閉了起來,手無力地垂下。季子低著頭,長發耷拉在兩側,紫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她也能猜到是什麽模樣——因為她自己也是同樣的。


    過了不知多久,季子終於將頭抬了起來,那雙紅色的眼眸中第一次迸發出怒火——也是紫首次被季子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本來應該覺得痛心無比,但是此刻卻隻覺得那是自己應得的。


    季子再次拔起了倒在地上的雙刀——明明已經身受重傷,紫卻感覺仿佛正麵對著一支千萬人組成的鐵甲大軍。


    “紫!”


    “……”


    銀色和金色的輝光再次交織在一起。隻是這一次,銀色要比之前狂暴許多。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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