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菅穀雫梨?卡思緹艾拉正杵在醫院的休息間。


    在雫梨眼前的是自動販賣機。大型液晶螢幕上,排列著附有知名咖啡連鎖店商標的各種飲料照片。但是她不懂機械的操作方式。或許是因為這裏對雫梨來說算陌生的異國,或者機械的操作方式在她沉睡的這六年間有了大幅改變,再不然就是這台販賣機設計得不夠親切罷了。無論怎麽想都是第三種情況吧?如此心想的雫梨幽怨地瞪向自動販賣機。於是──


    「午安。你好,初次見麵。是不是有什麽困擾呢?」


    雫梨突然被人搭話,就警戒著迴過頭。


    有個穿睡衣的嬌小少女親切而笑咪咪地站在那裏。有著烏溜溜大眼睛的五官很是可愛,長發往上束起,在後腦杓整理得短短的。


    「是、是啊……有人告訴我可以在這台機器買到飲料就是了……」


    雫梨有些疑惑地迴答以後,少女就同情似的深深點頭了。


    由於是在醫院裏,雫梨並沒有戴頭巾。少女應該也有注意到她的角,卻沒有顯露出在意的舉動。


    「這台販賣機不好懂嘛。首先要把卡片湊向感應器,然後就可以選擇商品,接著挑好喜歡的飲料和大小以後再按下決定鍵。r跟l是中杯和大杯,這邊的按鍵可以選配料喔。」


    「這、這樣啊。」


    少女的說明又快又多話,卻不可思議地好懂。她的頭腦大概與留有稚氣的外表恰好相反,是個滿靈光的女孩子吧──雫梨心想。


    雫梨照著對方的說明操作觸控式的螢幕麵板以後,之前的困惑就像不曾存在一樣,她想要的飲料一下子就出來了。熱的皇家奶茶。


    「謝謝。感謝你這麽親切。」


    「不會不會,不客氣。」


    少女和氣地微笑,也開始操作自動販賣機。


    她選的是添了滿滿鮮奶油的巧克力飲品。早知道也跟著買一樣的就好了──雫梨暗自羨慕。


    「幸好有幫到你的忙。因為我一開始也吃過苦頭。」


    「你也在住院嗎……?」


    雫梨不經深思地反問以後,立刻就覺得自己問得有些冒失而後悔了。然而,少女並沒有顯得多介意,還簡單地用一句「對呀」了結問題。


    「就快一個月了吧。我隻是靈力消耗得太嚴重,並沒有生什麽病就是了。我們家就是哥哥太過保護我。多虧如此,我都閑得發慌了。」


    「我懂呢。這個星期我都是在做檢查。雖說睡了六年難免要這樣,感覺還是很膩。」


    雫梨不禁也跟著這麽說出口。


    連她在內的六千名民眾從恩萊島獲得解放,是前天的事。


    有這麽多難民一舉湧進,正常來講應該會陷入大混亂,不過在藍羽淺蔥事先安排下,就沒有引發顯著的騷動。或許也是因為名叫「咎神方舟」的廣大人工群島圍繞著弦神島,便有多餘土地可用。


    難民大多身體健康,精神上的動搖也不算多嚴重。


    隻有特別衰弱的雫梨一個人在當天就被收容到醫院,而像這樣成天接受檢查。


    少女重複了雫梨提到的「六年」,然後露出像在遙望遠方的表情。


    「這樣啊……在我的朋友之中,也有一個沉睡不醒的女生……我有好多話想跟她講,一直都在等她醒來就是了。」


    從少女的嘀咕可以感覺到當中有無法讓人隨便深究的苦惱與哀愁。說不定她曾經有過比自己更加離奇的經驗──雫梨無意識地如此感受到了。


    不過少女立刻就開朗地笑了笑,把哀愁之色拋到腦後。


    「不過謝謝你。幸虧有你這麽說,我覺得有希望了。」


    「不會。呃,我也是受了好朋友的幫助。」


    與其說是為了替少女打氣,其實雫梨是用辯解般的心情談這些。


    「哇,這樣喔?你的朋友是什麽樣的人?」


    少女對雫梨的話題比想像中更加感興趣。看來她說自己在漫長的住院生活中閑得發慌是真的。


    雫梨被她的氣勢稍微嚇到,同時還是迴憶了好朋友的長相。


    「簡單說呢,是個需要人照顧的男生。既粗魯又沒禮貌又遲鈍又兇,一不注意馬上就會給人惹麻煩……所以我一定要好好看著他才可以!」


    「是、是喔……」


    少女不知為何露出複雜的神情,還無助地嘀咕。世上類似的人可真多呢──少女有所領悟地自言自語起來。看來在對方的身邊,也有人和那個男的性格類似。這個少女應該也吃過不少苦頭吧?就在雫梨如此產生共鳴時──


    「不過,你喜歡他吧。」


    「啥……?」


    雫梨忽然被少女這麽點破,便嚴重嗆到了。


    「喜、喜歡……?不、不對……才不是呢!我萬萬不會有那種想法。雖然那時候我確實有讓他摸,不過那是因為那個男的硬要逼我……」


    雫梨抱頭蹲下。她的臉違抗了自身意誌,逐漸染得紅通通。少女興致盎然地探頭看著雫梨如此青澀的反應。


    那個少女偏了頭說:哎呀。她盯著雫梨擺在腳下的托特包,包包裏裝著用塑膠袋包裝的新衣服。那是淺蔥替雫梨想到沒衣服換應該會不方便就幫忙帶過來的。


    「咦,這套製服是──」


    「這是我下個月要轉進去就讀的學校製服。入學手續和考試還要等以後就是了。記得那是叫私立彩海學園的樣子。」


    「咦,是喔!你幾年級?」


    少女訝異似的把身子挺過來。雫梨有些害怕地仰身迴答:


    「我……我讀國中部三年級就是了。」


    「嗬嗬嗬。這樣啊。那我就是你的學姊嘍。我叫曉凪沙,多多指教。」


    穿睡衣的少女一邊笑著說,一邊朝雫梨伸出右手。


    她所說的話讓雫梨的心髒蹦了起來。


    「你、你姓曉……?」


    雫梨的背後冒出汗水。她不知道「曉」這個姓氏,在這個國家到底有多普遍。可是這樣的一致要解釋成巧合,未免太過吊詭。


    仔細想想,帶雫梨來這間醫院,還有安排她轉學就讀的都是跟那個少年有關的人。當中就算有他的妹妹,也沒有什麽好奇怪。


    問題在於,這個少女誤以為雫梨喜歡那個少年。


    萬一被她發現剛才提到的人就是自己的哥哥──


    雫梨想像到這裏,思緒就停了。


    「話說我從剛才就很好奇耶……你的角,能不能讓我摸一下?」


    曉凪沙望著雫梨的頭,還雙手合十。咦──雫梨僵住了。


    「拜托,摸一下下就好,前麵一小截就好了!」


    「……!」


    雫梨望著用可愛態度拜托的凪沙,便篤定他們肯定是兄妹。


    那就是香菅穀雫梨?卡思緹艾拉在「魔族特區」弦神島上,展開充滿波瀾、苦難與騷動生活的第一步。


    「這是午後的行程。」


    在弦神島中樞──位於基石之門的市政廳某一個房間,「第四真祖」曉古城露出了十分嚴肅的表情。擺在他眼前的平板電腦上,用不定睛細看就無法看清楚的小小字體寫著密密麻麻的大串行程。


    「與企業的晤談有六件。各國大使表示敬意的訪問三件。人工島管理公社內的會議八件。需要署名的文件在這邊。明年度預算案的提出期限在這月底。請把這些資料的內容全部裝進腦袋。在明天以前。」


    藍羽淺蔥穿著精明秘書風格的套裝,並且用公事公辦的口吻這樣告訴古城。她的服裝是為了跟政府或企業顯貴見麵時不被看輕才做的一種角色扮裝,卻不可思議地跟她亮麗的容貌很相稱。相稱得令人害怕。


    「呃……淺蔥小姐?」


    古城膽顫心驚地舉手。


    「什麽事,第四真祖?」


    淺蔥的迴答簡短而冷淡。盡管古城差點受挫,還是繼續把話說完:


    「我才剛上完春假的補修課程耶。」


    「是的。所以呢?」


    「你排這種密集過頭的行程是怎樣啦!用餐時間共十五分鍾,睡眠時間兩天加起來也才三小時──想要我的命嗎!」


    「還不是因為你擅自失蹤了三天之久才會變成這樣!你以為我調整日期費了多少苦心啊!還有,這是來自伊魯瓦斯的難民,共六千人份的滯留許可證和生活保護申請書。另外還要搭建臨時住宅。在明天以前要署名完畢。」


    淺蔥「磅」地拍桌怒吼,古城便無話可迴了。精確來說應該是嚇得什麽話也迴不了。


    「姬、姬柊……」


    古城無助地向在旁待命的雪菜求救了。


    姬柊雪菜穿了保鑣風格的黑色套裝,還冷冷地低頭看向這樣的古城。


    「我隻奉了獅子王機關的命令來監視學長。」


    雪菜用不近人情的語氣這麽說道。她無意介入第四真祖身為夜之帝國領主的業務,這就是她的宣言。


    說是這麽說,直到前些日子,雪菜都還肯幫古城的忙。古城勉強確定能升下一個學年,大多是靠她的助力。反過來說,如果沒有雪菜相助,古城就一籌莫展了。


    「優、優麻……」


    「不


    好意思,我差不多該迴攻魔局了。還有『逢魔魔女』等著要審問,再說報告書不寫也不行啊。」


    同樣穿套裝的仙都木優麻漠然地迴答。她的表情和平時一樣笑容可掬,眼神卻不知為何並沒有在笑。


    「喂~~古城,關於伊魯瓦斯難民的對策預算,因為淺蔥發現的奈米式神解析數據申請到專利了,我看就用那筆專利金來支付──欸,這種氣氛是怎麽了?」


    矢瀨基樹捧著厚厚的檔案夾走進房間,就發現室內彌漫著嚴肅的氣氛,他心驚似的蹙了眉。


    「古城為什麽會被瞪?啊……因為他偷偷吸了香菅穀學妹的血嗎?」


    「矢瀨,你這白癡……!」


    「!」「……!」「…………」


    矢瀨用亂敏銳的口氣這麽說完以後,房間裏原本就緊繃到極點的氣氛,便出現了決定性的摩擦。然而矢瀨卻不長眼地刻意用誇張的動作聳肩說:


    「唉,沒辦法啊。事態緊急嘛。」


    「對、對啊。」


    就是說嘛──古城連連點頭。在那種情況下要拯救雫梨與恩萊島,吸血是無可避免的緊急避難措施。雪菜等人沒有明著對古城抱怨,應該也是因為她們都有所理解。古城使了眼色表示:再多說一點給她們聽!矢瀨便點頭表示:包在我身上。


    「何況跟那種女生一起泡溫泉,就算是古城也會情不自禁吧。雖然女人味有點不足,香菅穀學妹仍是個美女啊,而且又年輕。」


    「……年輕?」


    心想「你講這些沒有幫到忙啦」的古城忍不住趴到桌上,然而矢瀨的最後一句話讓他納悶地抬起臉。


    「你不曉得嗎?香菅穀年紀比你小喔。雖然戶籍上是寫今年二十歲,她的肉體年齡仍保持在十四歲。因為『監獄結界』的施術者,基本上都是在時光靜止的狀態沉睡的。」


    「是喔……」


    矢瀨遞來雫梨的資料,古城就「嗬」地看著上麵的內容露出了微笑。


    由於雫梨態度高高在上的關係,古城對她不太有年幼的印象,不過這麽說起來,跟裝成大姊的態度呈對比,雫梨是有她格外稚氣的一麵。比如她對琉威和優乃交往的事情感到動搖,對戀愛方麵的知識也特別幼稚,還有體型也是。


    「這樣啊。那麽,要放棄還早嘍。」


    古城望著印刷在資料上的雫梨半身照,嘀咕了一句。


    「學長,你看著哪裏在講話?」


    雪菜則用白眼瞪古城,鬧脾氣似的噘起嘴。


    「姬柊雪菜……姬柊嗎……」


    「她」望著緩緩迴轉的立體影像,並且愉悅地眯起眼睛。


    這名以cg重現的少女「姬柊雪菜」,就算表達得極為含蓄,其容貌還是可以用「美麗」來形容。嬌小卻勻稱的體型;纖細的手腳;可以感受到毅然光芒的眼睛;端正的臉孔。就連略顯古風的發型與製服,都讓人感到有魅力。


    「還有,她好年輕喔!欸,萌蔥,你有沒有看過這份影像?」


    她穿著浴袍,仰身倒臥在實驗室的沙發上,然後叫了與自己同父異母的姊姊。


    有著亮麗臉孔的白衣少女停下打鍵盤的手,並且迴頭。


    「看過。說她年輕,不就跟現在的你同年齡嗎?」


    「是沒錯啦。總覺得好奇怪喔。那個女的也有這種時期,感覺真不可思議。」


    她笑嘻嘻地起身了。遺傳自母親的亮澤黑發翩然飄舞。從形狀誘人的嘴唇間露出了潔白而大顆的犬牙。


    「認真點。你明不明白自己的工作?」


    穿白衣的姊姊傻眼似的歎了氣。在電腦的小小畫麵中,有仿照布偶外形設計的人工智慧化身醜兮兮地咯咯發笑。


    姊姊的麵前擺著直徑約五公尺的金屬台座。


    那就像觀測用的碟形天線,也像用來發射某種能量的電磁炮台。看起來或許也像舞台。巫女們表演神樂的神聖舞殿。


    「我明白啦。萌蔥,你也真愛擔心耶。」


    她說完便動手操作電腦。畫麵切替,新的立體影像陸續浮現。將製服穿得可愛而邋遢的亮麗美少女;脖子上掛著耳機且笑得輕浮的少年;把頭發往上綁的親切少女;還有露出慵懶表情的吸血鬼──


    「那些全部都得在出發前記熟,因為你沒辦法帶行李過去。」


    「就說過沒問題嘛。我都記住了。」


    反正又不是完全不認識的人──她在心裏暗自這麽嘀咕了。


    同父異母的姊姊應該並沒有聽見她的心聲,卻再次發出歎息。


    小小的警報聲響起。那是電腦通知實驗預定開始時刻的電子音效。


    「準備好了嗎?」


    「隨時都行。」


    她勇敢地朝著一臉擔心的姊姊笑了出來。


    實驗室的燈光會變暗,與其說是姊姊出於體貼,應該是電力都轉為供應給實驗機材所致。她並沒有多作遲疑,就把浴袍迅速脫掉了。


    在緊急照明的淡淡光芒中有白皙的赤裸身子浮現。


    一絲不掛的她身上隻帶著金色長槍。


    她緊握那把長槍,站上金屬製的舞台。


    「──零菜。」


    同父異母的姊姊叫了她的名字。


    「怎樣,萌蔥?」


    她微笑著凝望同父異母的姊姊。


    宣布倒數的合成語音在實驗室之中響起。呈螺旋狀鋪設的粗管線被龐大魔力流入,淡淡地發光了。


    從人工島全區收集到的魔力,朝著金屬製舞台聚集而來。


    那是用來支援時間轉移術式的大規模魔法裝置。


    在倒數結束的前一刻,她看見了萌蔥羞赧似的揮手的模樣。


    「路上小心。順便幫我問候第四真祖【爸爸】他們。」


    她聽著同父異母的姊姊溫柔的聲音,同時意識也逐漸被光芒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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