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座島浮在地中海近中央處。
島名「戈佐」。
它屬於歐洲馬爾他共和國的一部分，是以觀光聖地聞名的島。富含變化的海岸線孕育出美麗景致，灰色碼頭和藍海形成的對比迷住了眾多旅客。
同時，戈佐也是以遺跡聞名的島。
島上四處可見地下墳墓及環狀石陣，更保留許多據傳為人類史上最古老、源自新石器時代以前的巨石建築物。那是如何用人手建造而出的？是否為祭祀某種神明的場地？種種疑問至今仍存在著許多謎團。
另外——
在那樣寶貴的其中一座遺跡裏，有個男子在無名地下墳墓發掘現場狂放地開口：
「唔～～～～！好吃！」
他是個體格算高壯的日本人，皮膚經過久曬，臉上充滿自信。頭發也許是他自己修的，長短參差不齊，就像隨手用小刀割過一樣；下巴則有顯眼的胡渣。褪色皮革風衣搭配軟呢帽的打扮，與其說是遺跡調查員，氣質更像趕不上時代的黑手黨分子或沒生意的私家偵探。年齡差不多四十歲吧——
男子拿著拜卓拉利口酒的酒瓶。那是用仙人掌果實當原料的馬爾他特產酒。他沉沉坐在野營椅上伸長雙腿，大白天的就在灌酒。
「真不錯，藍天白雲，好酒配美食。這樣才有活著的真實感。」
男子說著將用營火烤好的香腸送到嘴邊。
馬爾他特產香腸是用粗絞肉製成，有一股夠味的獨特香氣。男子粗魯地咬斷香腸，然後又拿著酒瓶豪飲。過了一會，他忽然貌似遺憾地深深歎息。
「隻要旁邊再多個香豔的小姐就完美了……」
「——你在說些什麽啊，博士（doc.）？」
責備般冷冷迴話的是個二十過半的白種女性。
即使女子身穿樸素的冒險家獵裝，依然能讓人感覺到才幹、規矩以及某種格調。端正麵容幾乎沒化妝，一頭秀發則毫不吝惜地削短修齊，看上去就像頂尖的研究者。
「啊……簡單說呢，卡爾雅納小姐。畢竟天氣這麽好，你是不是該效法她們，打扮得休閑一些？感覺那樣也能提升發掘隊的士氣就是了。」
男子察覺她腳步急躁地靠近，表情變得像是被飼主訓了一頓的笨狗，還嘻皮笑臉地攤開了手邊看到一半的雜誌泳裝照。
「很不巧，那種服務並不在我的職責之內。」
白種女性——第四次戈佐遺跡調查團總顧問莉亞娜·卡爾雅納，粗魯地從男子手中將雜誌搶走。被她稱成「博士」的男子則無奈地聳肩搖頭，莫名同情地將視線對著莉亞娜胸口。
「你好嚴肅。都專程來到地中海的僻地了，放開一點嘛，要有拉丁的調調。你也不用難過，在我的祖國有句金言是這麽說的：『平胸具稀有價值。』就算胸部小，同樣會有一群死忠的需求人口——」
「——打性騷擾官司相當麻煩，如果你能避免再讓我的工作增加，那就謝天謝地了。」
莉亞娜用雙臂遮著胸口，冷漠地瞪了男子。
「我才想請教博士，是不是可以像個標榜勤勉的日本人，工作認真一點？況且，將拉丁國家的民族性想得好逸惡勞是一種偏見。請別忘了，這座島自古以來就受惠於地中海貿易，位居繁榮生意及文化的要衝。」
「我沒忘。這座島是北海帝國聯邦的一分子，世上最古老的魔族特區，而且在麵對第二真祖的自治領地——『滅絕王朝』侵略的曆史中，這裏曾是最前線的激戰區。」
被稱為博士的男子露出苦笑，飲盡了瓶底剩的酒。
「不過，那才真的和我的工作無關。反正在需要的人手到齊前，我們根本無能為力。」
「你這麽說……確實是沒錯……」
「悠哉幹活吧。就算一股腦地貪功趕進度，也不會得到好結果——」
男子說得輕鬆，然後又朝新烤好的香腸伸出手。
隨後，他們背後傳出了足以撼動五內的爆炸聲。
巨大火柱直竄而上，大地為之搖蕩。
沙塵令天空蓋上一層灰蒙。
爆發點在兩人所在的岩地後頭——正好是地下墳墓的入口附近。在遺跡發掘現場使用炸藥並不算稀奇事，但是剛才的爆炸規模未免太大了。
有部分遺跡被炸飛，石塊像冰雹一樣落到地麵。伴隨著作業人員逃竄的哀號，還可以聽見疑似槍響的聲音，顯然不是正常爆破工程會有的光景。有意外狀況發生了。
「啊……對對對，一味求快的結果就會像那樣……」
男子望著沙塵蓋頂的遺跡，懶散地說了一句。莉亞娜瞪向他大吼：
「現……現在哪是冷靜的時候！到底……出了什麽事——！」
「啊……喂～～卡爾雅納小姐……」
在男子唿喚前，莉亞娜就爬上岩地跑了過去。她頂著迎麵撲來的爆風，有勇無謀地往爆炸中心點跑下去。
男子低聲咂嘴，然後無奈地捧著愛用的步槍盒追在她後頭。
彌漫的沙塵中不斷傳出槍聲及怒吼。
遺跡發掘作業原本就處於停工狀態，留在現場的人員不多。隻有北海帝國派遣的幾個學術調查團成員，還有從民營軍事公司聘來衛守遺跡的戰鬥要員。
進行槍戰的恐怕就是那些警衛。
和他們交戰的對手則是在爆炸煙塵中蠢蠢欲動的奇怪身影，看起來並非正常生物，感覺也不像單純人造物，而且龐大得恐怖。要是讓最新銳的大型戰車像人類一樣站直，或許就會是那副模樣——
「gaho！過來幫個忙！gaho！博士！」
從沙塵中衝出來的是個體格壯碩且留了胡子的警衛。民營軍事公司（contractor）的迪瑪斯·卡魯索，遺跡調查團的警備負責人。身高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的龐然巨體背著機關槍和彈帶，模樣令人聯想到武裝後的大山豬。他全身到處是傷，表情也焦急得皺在一起。
「嗨，卡魯索。這是在鬧什麽？我應該說過，別進去第三層吧？」
被稱作博士的日籍男子用了和現場不搭調的輕鬆口氣向卡魯索攀談。卡魯索察覺到男子的身影，虛脫似的當場跪了下來。
「抱歉，gaho……達塔拉姆大學的調查團破壞了協議，擅自展開調查……！」
「傷腦筋。唉，我就知道是這麽迴事……還有，訂正一下，我的名字不叫gaho。」
男子隨口嘀咕完以後，就將視線轉向遺跡內部。
敵人的全貌從逐漸變薄散去的爆炸煙塵中現形了。
那是一尊全高四公尺多、長得怪模怪樣的神像，具有四肢，全身披盔戴甲似的罩著金屬外殼的人型兵器。
平坦的巨大頭部有如抹香鯨，散發著奇妙的神聖感及詭異威迫感。也許它是以希臘神話裏描繪的地中海怪物——「塞特斯」為藍本。
「博士，那是……！」
莉亞娜僵著臉問了男子。男子看似愉快地應聲點頭說：
「類似遺跡守護像吧。聽說第三次調查團的人已經將那些全部排除掉了，沒想到還留著那種大家夥。真叫人熱血沸騰。」
「說這什麽悠哉的話啊……！」
莉亞娜看他感歎得仿佛事不關己，頓時捧頭大叫。
神像的出現地點在遺跡地下。那似乎屬於擊退墳墓入侵者的自動防衛裝置之一，是粗心擅闖遺跡的調查團團員讓它啟動了。
而且神像穿破厚實的石灰岩壁，正打算強行爬出地表。
警衛們拚了命應戰，可是憑機關槍的火力根本奈何不了神像的裝甲。那不隻是用強韌得驚人的金屬打造，恐怕還經過魔法強化。
神像發出的青白色閃光反而掃過了警備公司的裝甲車，使車子陸續著火。
「唔……！」
莉亞娜不甘心地咬唇，並且碰了自己左腕上的手鐲，接著打算隻身衝到神像跟前。但男子揪住她的領口，硬是將人攔下。
「別心急，卡爾雅納小姐。能靠硬碰硬打過那種怪物的，頂多隻有吸血鬼真祖。你得冷靜，不然隻會擴大災情罷了。」
「可……可是——！」
莉亞娜皺著臉瞪向男子。在他們倆旁邊，卡魯索正拚命和神像應戰。然而，別說子彈沒用，連手榴彈直擊也沒能傷到神像的裝甲分毫。
「沒什麽法子嗎？gaho！這樣下去我們也沒救了！所有人都會死！」
「早說過我不叫gaho……」
男子將手湊到軟呢帽帽緣上，欲振乏力地歎了氣。接著他用手機拍下站起的神像，神情看來亂愉悅地嘀咕：
「和第九梅赫爾格爾遺跡的古代兵器（納拉克維勒）很像呢……與其說是防止盜墓的陷阱，倒不如叫它守墳人——為了不讓墳墓裏
的東西醒覺的守衛嗎？看來，到這裏是押對寶了。」
「gaho！」
卡魯索瞪著一直冷靜觀察的男子，恨恨地發出怨言。
男子對焦急的大塊頭警衛笑著說：
「別擔心，卡魯索。這家夥是遺跡的守衛，不會冒出攻擊外頭人類的舉動。隻要調查團那些人不做無謂抵抗——」
他的話說完之前，巨大爆焰就籠罩了神像。火箭彈的直擊——從營地趕來的民營軍事公司援手用上了手提火箭筒。
挨中對戰車的成型炸藥彈，神像卻依舊無損。
何止如此，它更立刻朝發動攻擊的警衛們展開反攻。
神像發出的青白色閃光真麵目是高火力雷射炮。那在一瞬間熔解了巨岩，讓調查團的營地陷入火海。成為反擊目標的不隻武裝警衛，連調查遺跡用的機材、紮營帳篷和逃竄的調查團團員，也遭受神像毫不留情地無差別攻擊。這樣下去，調查團營隊全滅隻是時間問題。
「哎呀呀……這樣就實在不妙了。」
男子泄氣地捂了眼睛。仿照塞特斯造出的神像似乎徹底將調查團認作敵人了。在完全消滅此地的人類以前，它大概不會停止動作。
「博士——！」
「好好好。可以的話，我本來想將它毫發無傷地迴收調查，但現在也由不得我啦。」
男子一邊應付莉亞娜的催促一邊放下原本扛著的步槍盒。
他從盒子裏取出的是一挺全長達一點八公尺的狙擊槍，總重約三十公斤。那樣巨大的槍械與其稱為步槍，形容成大炮反倒合適。莉亞娜愣愣望著那挺巨槍，連眼睛都忘了眨。
「反……反器材步槍？」
「口徑二十公厘。忍受著笨重將這玩意帶來，看來是對的。」（朱月：說句廢話，公厘就是毫米。）
男子的口氣像個炫耀玩具的孩子，說著就將步槍擺上兩腳架就位。
或許是察覺到敵意的關係，神像緩緩迴頭。即使如此，男子的動作依然不慌不忙。他手法俐落地裝填彈藥，細心瞄準。
然後等神像完全迴頭，頭部的雷射炮口開啟——
在那個瞬間，男子將扳機扣到底，子彈隨轟然巨響射出。目標是神像裝甲的孔隙——雷射炮口本身。
縱使口徑再大，憑步槍子彈自然不可能摧毀耐得過對戰車火箭彈的巨大神像。反器材步槍的真本領終究在於狙擊——彈道的準確度上。
男子射出的彈頭像是被不到數公分的裝甲孔隙吸入，並且入侵至神像內部，對精密的機械結構造成致命性毀損。炮口被破壞使得無處可去的高火力雷射能源逆流，伴隨著青白電光產生爆炸。
「成功了……！」
莉亞娜握緊雙手叫好。任何攻擊都不管用的神像頭一次受了損傷。
「不，還沒完——」
男子卻麵色不改。他興味盎然地望著受創的神像，淡然將空彈殼排出。
爆炸後曾停止動作的神像立刻又開始動作，朝著架槍預備的男子這邊直直走了過來。雷射炮膛炸對神像來說似乎並非致命傷，它打算運用披著重裝甲的龐大身軀將男子踩扁。理應遭破壞的雷射炮口周圍更像生物一樣蠢動，逐漸開始自我修複。
「……它能再生？」
「哎，我想也是。好歹是『天部』的遺產，總要有這點本事。」
不出所料啊——男子滿意地嘀咕著笑了。動搖的是莉亞娜等人。
「博……博士——！」
「該怎麽辦？要怎麽打倒那種玩意？」
射完殘彈的卡魯索都快哭了，對男子大吼。他心裏八成希望逃跑，可是身為警備負責人也不能那樣做，至少得爭取時間讓營地的眾人避難完畢。
「別擔心。靠剛才那槍已經大略摸清楚那家夥的驅動術式了。那一類的遺跡守護像有共通的弱點——下一發子彈可是特製品。」
相對的，男子的表情卻顯得開朗。他享受著這種危急的狀況。
男子將手伸進皮夾克懷裏，拿出了新的子彈——鑲有寶石的黃金彈頭，彈身刻著奇怪的圖樣。
「就算是古代超文明的產物，內藏動力源能持續運作幾千年也太誇張了。遺跡守護像就性質而言，大多是由遺跡本身來供應魔力，所以隻要讓過量的魔力流入其迴路——」
男子再次裝彈並且瞄準。他朝著神像的身體隨意開火。
黃金子彈伴隨著巨響猛烈搗在神像的胸膛。
當然，反器材步槍的子彈並不具貫穿神像裝甲的威力。彈頭頓時壓縮損毀，化成無數飛散的碎片。
同時，彈頭吐出了龐大的魔力，形成一道巨大魔法陣——
「咒式彈……！」
莉亞娜察覺到男子用的子彈真麵目，愕然轉頭驚唿。
所謂咒式彈，是將龐大魔力封於貴金屬彈身的特殊子彈。現存的彈藥數量極少，能發射的槍支更少。隻有一小部分的王室成員才擁有那種價格離譜的高檔玩意，而且其威力絕大。
「你到底從哪裏拿到那種東西的？」
「我說過了吧？那是特製品。」
男子懶散地微笑著站了起來。
勝負已定。受困於魔法陣的鯨頭人身像流泄出閃光，逐漸解體。咒式彈釋放的龐大魔力令驅動神像的遠古魔法術式脫韁失控，進而自取毀滅。
「哈哈……幹掉那玩意了……了不起，gaho……！」
拋開武器起身的卡魯索豪爽地笑著抱了過來。男子將他粗魯地踹開，厭煩地板著臉。西班牙出身的卡魯索並不習慣日本人的姓名發音。
「拜托……別讓我一說再說，卡魯索。我的名字不叫gaho，那要發『gajo（牙城）』的音才對。」
男子捧著槍身熱燙的步槍，嫌麻煩似的起身。
莉亞娜站在相隔一步的位置聽著他們對話。然後她沒讓任何人發覺，隻在嘴裏微微嘀咕，崇拜的眼光直對著男子沾滿沙土的背影——
「gajo……曉牙城……」
2
曉古城在意大利半島——羅馬自治區的機場下飛機，是在三月已經過半的春天時分。為了前往地中海島國馬爾他，他才會在轉機時路過羅馬。
同行者就一個——他的妹妹曉凪沙。原本同道的母親在行經香港時分開了。
古城剛從小學畢業，凪沙又比他小一歲，一般來說這樣的年紀並不適合讓他們兄妹倆在國外走動，不過曉家的背景較為特殊。
由於工作因素，任職於多國籍企業mar的母親一年有近一半的時間都在海外生活；父親則在三個月前就為了發掘、調查遺跡而停留於馬爾他——
像這樣，古城他們夾在格外國際化的父母中間，從以前就有好幾次國外旅行的經驗，這次更是被父親點名才不得不千裏迢迢由日本啟程來到這裏。
「唔哇……！」
十一歲的曉凪沙剛來到機場入境廳就朝四周風景看了一圈，高興得驚歎。
「古城哥你看，是外國耶！外國外國！好多外國人！招牌也全都是外國話！好久沒接觸到這種氣氛了！」
「哎，畢竟是國外嘛……還有，在這裏我們才是外國人吧？」
古城拖著兩人份的行李，用變聲期前的嗓音嘀咕。
或許是長時間關在飛機客艙裏的反作用力，凪沙異樣興奮。即使沒有那頭及腰的烏黑長發，她也一樣顯眼。古城覺得他們倆格外受周圍人們注目，不由得害羞起來。
「怎麽了嗎？古城哥？你沒什麽精神耶？啊，發現攤販！好像很好吃！biscotti！請給我biscotti！我要買四個！quattro！」
凪沙握著剛換好的零錢，往機場內的販賣部衝了過去。兩個份量就很夠了喔——店員如此建議，但是她仍堅持買四個，還用了隻懂隻字片語的意大利文開始殺價。
「……居然一下就融入新環境了。」
買完東西的凪沙趁古城不注意，又拜托其他旅客一起拍了照片。適應速度出神入化。
「你真有精神。」
古城望著終於跑迴來的妹妹，忍不住感歎。
凪沙歪著頭，瞧了瞧古城那張臉問：
「我才想說，古城哥好沒精神喔。難得來海外旅行，不享受一下就太可惜了。要不要吃意式脆餅？需要分你一半嗎？」
「呃，不用了。話說你吃了那麽多機上餐點，還有胃口啊？」
古城打著嗬欠說道。日本和羅馬的時差是八小時，身體受了時差影響，變得又倦又懶。從這裏到馬爾他還有大約一個半小時的航程等在後頭。
「老爸也真是夠了，寄那種廉價機票給我們，轉機次數太多了啦。說是海外旅行，基本上還不是來幫他工作的？」
「……也對呢。對不起喔，古城哥，讓你陪著我一起來。」
凪沙的音調變低了一些。他們這趟旅行是為了見父親，不過正確來說，被找來的隻有凪沙，古城則是陪她一起來的。
「你不用道歉啦。好了，接下來該怎麽辦？」
「呃，據說牙城爸爸的朋友會來接我們。對方應該是在航空公司的櫃台附近等……對了，我有拿地圖。」
凪沙說著便摸索起外套的口袋。古城依然抱著行李，呆呆地看她東摸西找，結果忽然有人用肩膀撞了上來。
「scusi——」（注：抱歉）
有個矮小的外國男性貌似困擾地朝古城搭話。雖然聽不懂意思，不過他似乎是在為撞到古城的事道歉。他是個年紀三十歲左右，挺樸素且打扮不起眼的男性。
「啊，對不起……呃……mi dispiace……？」（注：對不起）
古城也用半生不熟的意大利語答話。於是，男子滿意地露齒笑了。
「huhdi niente. buon viaggio, stronzo——」（注：不會。祝你們旅途愉快，笨蛋）
「啊多謝多謝。grazie grazie。」（注：謝謝）
古城笑眯眯地揮手目送男子。這時候，警覺有異的凪沙抬頭指了對方。
「古城哥，行李——！」
「咦……？」
男子察覺凪沙開始嚷嚷，忽然拔腿就跑。他抱在腋下的是原本凪沙讓古城保管的行李，裏麵有機票、護照、提款卡和其他貴重物品。古城在剛才被男子用肩膀撞上來的一瞬間，被他扒走了東西。
「那個家夥——！」
霎時間，古城腦裏火大得一片空白。等他迴過神來，身體已經豁盡全力衝了過去。飛快加速的腳程全然不像小孩，猛追向扒手。
但對方同樣拚了命在跑。雖然兩人的差距正逐漸拉近，卻沒有那麽容易能追上。要是讓扒手就這麽逃到機場外，人生地不熟的古城要逮到人幾乎無望。
趕不上了嗎——就在古城即將絕望時，有個旅客靜靜地走到扒手麵前。那是個比古城和凪沙都嬌小的東洋少女，一身鑲滿荷葉邊的禮服，令人聯想到標致的瓷偶。
「——per dio!!」（注：該死）
與其避開那個少女，扒手似乎寧願直接把人推開。他毫不減速地直直衝向少女，少女隨即輕輕用手裏的洋傘一揮。
扒手大概被少女的行動嚇到了，腳步頓時絆著，仿佛踏空看不見的樓梯，直接摔個四腳朝天。即使如此他仍立刻起身想逃跑，不過在那之前就被古城追上了。
「——把凪沙的行李還來。」
擋住扒手去路的古城說了。
「figlio di puttana!」（注：狗娘養的）
扒手不耐煩地咂嘴，拔出了匕首。他當著古城的麵亂揮，像要嚇唬人。古城放低重心，默默瞪著那個男子。這讓他迴想起小學時熱衷的小型籃球賽守備。
古城當然沒有武器，體格也輸對方。奇怪的是他卻不害怕。隻要冷靜觀察就能發現男子破綻百出，麵對古城笨拙的假動作更是好騙到可笑的地步。
男子似乎沉不住氣，朝古城邁了腳步。瞬時間，古城鑽進他懷裏，靠著籃球的抄球訣竅搶迴了被扒走的行李。
「抱歉啦，大叔。東西我確實要迴來了。」
古城亮出搶迴的行李，揚起嘴唇獰笑。
男子愣著看了被搶迴去的行李，不久就撂下狠話逃走了。古城目送他的背影，感覺一陣虛脫。
「哼哼……你很有一手嘛，小子。」
結果朝古城攀談的是那個身穿豪華禮服的少女。她的外表比古城年幼，口氣和態度卻顯得傲慢又盛氣淩人。不過那與她倒是莫名合適。
「你也是啊。得救了。這麽說來，你對那家夥做了什麽？」
「別多問。我會幫你隻是一時興起。」
禮服少女說著嫣然一笑。古城不禁微微露出苦笑。少女的高架子和外表成對比，卻亂有威嚴而不讓人生厭。
「古城哥！」
凪沙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才總算趕上了古城。確認古城平安，她挑起眉發牢騷，鬧脾氣似的說：
「你不要亂來啦。假如在這種地方受傷要怎麽辦！」
「不要緊啦。再說也有別人幫忙。」
「咦？有誰幫忙？」
「這還用問……咦？」
古城一邊對愣著反問的凪沙感到困惑一邊環顧四周。剛才還在旁邊的禮服少女身影不知不覺間消失了，宛如縱入虛空，不留任何痕跡——
「奇怪，剛才明明還在，有個穿怪衣服的日本女生……感覺年紀和你差不多就是了。」
「……哎，你沒事就好……真是的。」
凪沙仰望著想解釋的古城，一臉傻眼地發出歎息。
雖然勉強拿迴行李了，機場內卻因為扒手的關係仍然一片騷動。古城會覺得自己特別受注目應該並不是心理作用。
要趁事情變得更麻煩以前先溜嗎——在古城猶豫時，有個陌生女性撥開看熱鬧的人群，朝他們倆開了口：
「——不好意思，請問是曉凪沙小姐嗎？」
那是個將靛色套裝穿得整齊體麵的年輕白種女性。盡管感覺沒上妝，仍相當有姿色，氣質像幹練的董事長秘書。
「是我沒有錯……呃，請問你是？」
「我叫莉亞娜·卡爾雅納，是曉牙城博士托我來接你的。」
女性用了流利的日語迴答態度有些退縮的凪沙。
凪沙訝異得瞠目。
「咦！那麽，大姊姊你就是牙城爸爸的……呃，家父的朋友嗎……？」
「是的。我被任為第四次戈佐遺跡調查團的總顧問。」
莉亞娜小姐正經八百地說。這麽年輕就能當上總顧問，表示她應該如外表所見是位幹練的女性，而且還是個美女。
「原來這就是老爸捎來聯絡時，媽顯得挺不高興的理由。」
「牙城爸爸外表那個樣子，卻還是不可思議地受女生歡迎呢。」
古城和凪沙把臉湊近彼此，認命似的說起悄悄話。
「請問……有什麽不對嗎？」
莉亞娜略顯不安地問。
凪沙用曖昧的笑容敷衍過去，然後規規矩矩地低頭行禮。
「不，沒事。啊哈哈哈。請你多多指教。」
3
在戈佐島等待著古城等人抵達的，是一輛加了輕裝甲的軍用四輪驅動車。車子在莉亞娜駕駛下穿過位於戈佐中心地段的維多利亞市街，移動至島的另一邊。
戈佐是自然景觀多彩多姿的觀光地，同時也是登錄為世界遺產的古代遺跡島嶼。遺跡中特別知名的，則是名叫「吉幹提亞」的巨石神殿。
「那是距今超過五千五百年以前——在新石器時代所建造的世界最古老神殿之一。根據島上口傳的說法，築起神殿的是一名叫作桑絲娜的女巨人。吉幹提亞這個名字意思就是『巨人之塔』。」
「你說……巨人啊？」
古城一邊聽莉亞娜說明一邊隨口附和。不愧是調查團顧問，莉亞娜對於遺跡的知識量相當可觀。基本上古城兄妹倆並非專家，對她的話連一半也無法理解就是了。
「在人類出現以前，名為巨人的生物曾支配過世界——這是世界各地都能讀到的神話類型之一。希臘神話的泰坦、北歐神話的約頓、中國的盤古、舊約聖經的拿非利人——還有亞當、夏娃以及他們的子孫，根據記載都是超脫人類範疇的巨人。」
「那麽，莉亞娜小姐和牙城爸爸就是在調查那些巨人的傳說嗎？」
坐在後座的凪沙從後照鏡朝莉亞娜這麽問了。
於是，莉亞娜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說：
「難道兩位都沒有聽博士提過嗎？」
「對啊。」
古城和凪沙一臉納悶地點頭。莉亞娜微微抿唇，自問似的嘀咕：
「是嗎……這樣啊……既然如此，博士為什麽要……」
「呃，對了，莉亞娜小姐。」
也許凪沙判斷換個話題比較好，於是語氣開朗地喚了她。
「你那個手鐲，該不會是——」
「手鐲？你是指魔族登錄證嗎？」
莉亞娜舉起左手，上頭戴了一個比手表要大上一圈的金屬製手鐲。那是保障魔族安全的身分證，也是用來監視他們的發訊器，「魔族特區」的特殊裝備——魔族登錄證。
「果然是這樣！那麽，莉亞娜小姐是魔族嘍？」
「是……是啊。我是戰王領域出身的吸血鬼，也兼任這支調查
團的護衛。」
莉亞娜迴望驚訝的凪沙，神情顯得有些惶恐。雖然說聖域條約生效後已經過了四十年以上，如今仍有不少對魔族感到嫌惡或害怕的人類。被得知真麵目，大概會讓莉亞娜擔心凪沙兄妹倆有什麽反應吧。
凪沙卻將莉亞娜的那層憂慮一掃而空，眼神發亮地說：
「哇，好厲害喔！我第一次和戰王領域的人講話。原來如此，畢竟這座島是『魔族特區』嘛。牙城爸爸會有這麽漂亮的吸血鬼朋友，好令人訝異喔。你們從什麽時候就認識了？這座島的陽光滿強的耶，你不要緊嗎？」
「咦？呃……那……那個……」
「……點到為止啦，凪沙。莉亞娜小姐都被你嚇到了吧？」
古城看凪沙連珠炮般發問，不得不開口製止。他帶著苦笑，對說不出話的莉亞娜低頭賠罪說：
「不好意思，她話就是這麽多。」
「……你們真獨特呢。不愧是博士的子女。」
莉亞娜輕歎一聲後露出微笑。她看起來很開心，恐怕並不是古城的心理作用。
「我聽不太懂，但你那句話絕對不算誇獎吧。」
「嗬嗬，對不起。」
莉亞娜看著生悶氣迴嘴的古城，嘻嘻笑了出來。那張不帶心防的可愛笑容和她給人一絲不苟的第一印象正好相反。
「我們開過頭了耶，這樣好嗎？」
古城迴頭看向逐漸遠離的遺跡石壁發問。
「沒關係。我們調查的並不是這座吉幹提亞神殿。」
「意思是還有其他遺跡嘍？」
「是的。去年，我們在離這裏約兩公裏遠的丘陵發現了地下墳墓，那裏還沒有正式的名稱，我們倒是管它叫『妖精之棺』。」
「地下墳墓？是墓地嗎？」
「嗯。據推測，那恐怕是『聖殲』前後時期的遺跡。」
「『聖殲』……印象中，那是不是我老爸在研究的玩意？」
如此反問的古城不太有自信。莉亞娜莫名微微臉紅地點頭。
「是啊。殘留在世界各地起因不明的大屠殺及大破壞痕跡——那是相傳由第四真祖引發的浩劫總稱。」
「喔……」
古城他們的父親——曉牙城這個男人是一名考古學者。即使稱為學者，他並非窩在研究室翻找文獻的知性溫文派，而是屬於走遍世界各國的紛爭地帶，並在戰火動亂中掠取發掘品，行徑和趁火打劫隻有一線之隔的實地考察工作者。
而牙城研究的主題是名為「聖殲」的事跡——一樁在西歐教會聖經裏亦有記載的曆史性大事。
「不過，那隻是傳說吧。實際發生過那種事的證據，據說還沒在任何地方找到……」
「嗯。假如隻是個傳說，那該有多好……」
莉亞娜卻帶著莫名憂鬱的臉色嘀咕。古城對她的態度有些不解，不過在他質疑以前，載著一行人的車就離開公路幹線，開進盡是岩石的荒野了。看來要去的遺跡就在前頭。
「已經可以看到了。那就是調查團的營地。」
莉亞娜拚命握緊方向盤說。由於車子開在地勢起伏大的岩地，晃動得非常劇烈，隨便開口似乎會咬到舌頭。
不久後抵達的營地是一座用帳篷和組合屋拚湊出來的樸素營區，隻停了幾台挖掘用的工程機器，幾乎看不見稱得上調查設備的機具。
相對醒目的則是民營軍事公司的警衛以及重武裝裝甲車。與其說是遺跡發掘現場，更像遊擊隊的武裝據點。
「感覺警備好森嚴耶。該不會埋了什麽寶藏吧？」
「有那種東西的話，我們那個老爸大概會頭一個吃幹抹淨然後開溜就是了……」
凪沙和古城一邊口無遮攔地各說各的一邊下了車。於是——
「——你說誰會吃幹抹淨？」
有個男子忽然從後頭摟住他們倆的肩膀。那是一名穿戴著破爛軟呢帽和皮夾克，散發出酒臭和火藥味的中年男性。
「牙城爸爸！」
凪沙仰望著好久不見的父親，發出開朗的聲音。牙城像是哄小孩似的將女兒輕鬆抱到頭頂上說：
「喔喔，凪沙！還以為怎麽會有天使待在這種地方，這不就是我的女兒嗎！哈哈，來得好。一陣子不見，你是不是越來越漂亮了？」
「欸……牙城爸爸，這樣我很不好意思啦！」
被抱起來的凪沙紅著臉抗議。牙城帶著一張曬黑的臉龐豪邁地笑著問：
「長途旅行很累吧？有沒有碰到危險？」
「嗯。有古城哥幫我。」
「嗯……古城？」
這時候，牙城似乎總算才想起兒子的存在。他像是由衷不解地歪了頭，淡然問道：
「唷，小不點。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陪她來的啦，陪同而已！總不能讓凪沙一個人出門旅行吧！」
「……你來也幫不上任何忙就是了。」
牙城將嬌小的凪沙放在肩膀上，手湊到下巴沉吟後咕噥：
「算啦。別來妨礙我工作喔，小不點。」
「你對我和凪沙的待遇差真多耶。臭老爸。」
古城恨恨地歪著嘴說。他倒不是不生氣，不過對這個男人的壞嘴也已經習慣了。隻要想成父親是把自己當成對等的男人看待，感覺就沒那麽壞。
「總之先開飯吧。這座島的料理不賴喔，特產香腸和當地產的啤酒搭得不得了。」
「我們未成年啦！」
牙城依舊亂七八糟的父親德行讓古城忍不住感到頭痛。可是，該在這種時候率先開口糾正的凪沙卻沒有聽他們父子倆對話。
「凪沙？」
「你注意到啦……」
牙城察覺到凪沙狀況有異，口氣沉重地低聲問了一句。
凪沙默默凝望著的是岩丘的丘麓，疑為祭殿的石窟入口。
那絕不算壯闊的遺跡。紅褐色的石灰岩被風雨侵蝕得慘不忍睹，更沒有費工的裝飾，發掘工程中大概發生過事故，周圍還看得見車輛被破壞的殘骸散落各處。
即使如此，那裏仍彌漫著一股非比尋常的氣息。
王氣般的威迫感仿佛拒絕外人擅闖。
「那就是……遺跡嗎？」
「嗯。『聖殲』的遺產——排行第十二的『妖精之棺』。」
「妖精之……棺……」
和死板遺跡並不搭調的那個字眼帶著某種詩意，讓古城在口中反芻其字音。
凪沙像是被什麽給迷住了，一直默默凝望著遺跡。
4
隔日淩晨——古城和凪沙在黎明前溜出營地，前往附近的森林。
淡水在四麵環海的馬爾他屬於貴重品。不過戈佐島的水資源算相對豐富，也有水質清澄的湧泉。
凪沙將身體泡到小小的泉水中。為了祓除障穢、令精神清靈，她正在沐浴。
據說地中海型氣候的馬爾他氣候較溫暖，但淩晨時分依舊相當冷。
她身上隻穿著薄薄的白色中衣。濡濕的布料緊貼肌膚，使嬌小的身軀看起來更小了。
「你要守好別讓任何人過來喔，古城哥！」
凪沙大聲喊了在岩地死角待命的古城。
噢——古城無精打采地揮手應聲。在這種遠離人煙的荒郊野外，他倒不覺得會有變態來偷看小學生沐浴，可是放凪沙一個人難免會不安，也就勉為其難地一起跟來了。然而，凪沙卻對體貼妹妹的哥哥說：
「古城哥，你也不能偷看喔！」
「誰要看啊！」
「哇！所以才叫你不要轉過來這邊嘛！」
正好淋浴完在換衣服的凪沙尖叫著丟了東西過來。古城才被濕毛巾蓋住視線，就被皮靴直接砸到臉上，痛得死去活來。
「古城哥，你流鼻血了！下流！」
「是你拿鞋子砸我的關係吧！」
遭冤枉中傷的古城強烈抗議。凪沙則在這段空檔換完衣服。她穿的是白衣搭配紅褲裙、外披白褂的巫女裝扮。烏黑長發用檀紙及花繩束了起來。
「久等了！好啦，我們走吧。來國外就是為了這個，要加油才行！」
「別勉強啦。其實你根本不需要幫老爸工作。」
古城按著鼻梁，用含糊的嗓音告訴她。
凪沙往上瞟了古城一眼，使壞似的露出微笑。
「嗯。不過，人家對這座遺跡也有興趣。」
巫女裝扮的少女連蹦帶跳地走著，鞋底在腳跟下踏得沙沙作響。
「總覺得，這座遺跡充滿了一股悲傷的氣息。」
「悲傷氣息……？」
「就好像有什麽人在獨自哭泣一樣。」
「哎…
…用了『棺』這種字眼取名，八成有什麽人埋葬在這裏吧……」
古城跟在凪沙後麵朝營地走去。
營地入口站著一個體格壯碩的蓄須男性。雖然外表粗獷，倒沒有威迫感，肥厚嘴唇上露出了親切笑容。
「gaho從日本叫來的小孩就是你們吧？」
男子用了生硬的日文攀談。他提到的陌生單字讓古城有些不知所措。
「……gaho？」
「我是迪瑪斯·卡魯索，在工作上受過gaho幾次照顧。這裏的當地人員中，目前就屬我麵子最大，多多指教。」
「你好。我老爸給各位添麻煩了。」
古城聽出男子指的是牙城以後，就迴握對方伸出來的右手。自稱卡魯索的男子貌似愉快地笑了。
「哈哈，話說那個小姑娘穿的是什麽衣服？好陌生的禮服耶。」
「那是日式的巫女裝扮。其實她沒必要換衣服，不過那樣穿好像比較容易融入情緒。」
「巫女裝扮？原來gaho的女兒是巫女（shaman）啊……」
卡魯索盯著笑得害羞的凪沙，發出感歎之語。
「她沒受過正式修行就是了，頂多偶爾在祖母家的神社幫忙。她繼承了我母親的過度適應者（hyper adapter）血統，所以我想多少能盡一份力。」
古城補充說明以後，凪沙就擺了使勁的架勢表示自己會加油。
「原來如此，那還真可靠。畢竟超音波偵測和搜索魔法都對這座遺跡不管用，坦白講我們已經舉雙手投降了。萬事拜托你啦。」
嗯——卡魯索會意似的點了頭。
繼承自祖母的靈媒素質還有母親的過度適應者之力——凪沙兼具這兩種天賦，成了極罕見的混成能力者（hybrid）。牙城會特地將她從日本叫來，這就是理由。
凪沙的「過去透視能力（psychometry）」在之前曾好幾次找出埋藏的遺跡位置，還能讀通無法解讀的古代碑文。基本上那些業績全受托於大學或專門機構的義工服務。
牙城打算將凪沙的能力運用在自己的工作上，其實這還是第一次。也因為如此，古城才不禁擔心。
聽傳聞所說，牙城似乎直到最後都反對叫凪沙過來。
不過遺跡調查團的讚助者卻半強硬地聯絡了凪沙，牙城也隻好不情願地接受。換句話說，這次調查遺跡正是如此重要而危險，光看營地四周的森嚴警備也能隱約想像到。
「你也有通靈能力？」
身為警備負責人的卡魯索隨口問了古城。
「沒有，完全沾不上邊。我隻是陪她來而已。」
「這樣啊。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色。你要好好保護妹妹。」
我會的——古城說著聳了聳肩，然後看向卡魯索背的衝鋒槍。
「感覺你們的裝備好誇張耶。『魔族特區』果然不太安全嗎？比如治安方麵。」
「沒那種事。畢竟這裏管理徹底，魔導犯罪的案件數要比其他國家少得多。」
卡魯索像是要讓古城他們安心，開朗地笑了。
「隻不過這座遺跡裏麵的玩意……雖然我們也不太懂啦，好像挺有價值的。連戰王領域都派了貴族小姐過來。」
「……貴族？難道莉亞娜小姐是身分不凡的人嗎？」
古城驚訝地反問。戰王領域的貴族據傳就是第一真祖「遺忘戰王（lost warlord）」的直係純血吸血鬼。他們在本國封有領地，具備自己的軍隊。
而且他們應該無一例外地統馭著強大眷獸——力量淩駕最新銳戰車或戰鬥機的召喚獸。原來莉亞娜·卡爾雅納正是這座遺跡中最強的護衛。
「對啊。我喝醉時不小心摸了她的屁股，差點就被宰了。那女人開不了玩笑。」
「你也夠亂來的了，大叔……」
古城抬頭看向笑著爆料的卡魯索，隻覺得傻眼到了極點。莉亞娜確實是個十分有魅力的美女，實際上卻是戰力足以比擬一支軍隊的強大吸血鬼。卡魯索卻對那樣的女性做出性騷擾行為，大膽到這種地步與其說是豪邁，更像單純的傻瓜。
「哎，遺跡四周都讓結界保護得滴水不漏，要是有狀況，軍方的人也會趕過來，想要寶藏的盜掘團根本連接近都沒有辦法啦。隻要留在這塊營地，壞人就碰不了你們兄妹倆一根手指，盡管放心。」
卡魯索斬釘截鐵地斷言以後，就用力拍了古城的背。那手勁強得讓古城猛咳，但他還是笑著點點頭。
「我明白了。就靠你們嘍。」
「噢，包在我身上——」
年幼的日本人兄妹朝遺跡入口走去。
在遺跡中，牙城等人應該正等著他們抵達。
曉凪沙這名少女的能力要是如宣稱的管用，發掘工程就會有飛越性進展才對。如果能迴收那具「棺材」的內容物，在這座遺跡的工作也就結束了。
「好啦……那我也打起精神迴崗位上吧。」
卡魯索伸展著僵硬的身體，繞了營地一圈。
時間大約剛過淩晨四點——
黎明前。據說這是靈能力者感覺最敏銳的時刻，同時也是最適合夜襲的時段。卡魯索他們的工作接下來才要開始。
營地四周原本就有莉亞娜·卡爾雅納布下的強力結界，不管再強大的魔族——非也，越是強大的魔族，要靠近營地就越困難。正因如此，卡魯索他們也能放心地將警備對象專心放在人類身上。
思索這些的卡魯索目送曉家兄妹，自己卻忽然絆到了東西而停住腳步。先前因為下雨而變泥濘的地麵冒出了像枯枝的棒狀物體。
「這什麽玩意？是屍體……嗎？」
卡魯索察覺那是幹癟的人類手臂，頓時倒抽一口氣。
相較之下還算新的人類屍體就埋在營地之內。
為了確認屍體身分，卡魯索當場蹲下。霎時間——
「————！」
理應徹底幹枯的屍體手臂力道驚人地撲向卡魯索。
魁梧的警衛被抓破喉嚨，連聲音都發不出就絕命了。
5
洞窟內和死板外觀形成對比，是一座打磨得光滑的精美石室。
入口附近是有爆破岩層時堆積的石礫，以及像是被巨大怪物抓過的醒目痕跡，不過裏頭保存得幾乎毫無損傷。
石室內部沒有留下任何能辨別年代或文化的文字和裝飾。要說這裏建造於數千年前是可以相信，要說幾年前才完工的話，倒也能被信服。裏頭就是這麽一個不可思議的空間，也難怪調查會窒礙難行。
「這地方滿漂亮的耶。既然說是地下墳墓，我原本想像的更陰森詭異就是了……」
初次目睹遺跡內部的模樣讓古城坦然表示感動。
石室中有微微的亮光，即使沒有燈也能看出大致的輪廓。石壁本身似乎是可以蓄集陽光並發亮的材質。
「與其稱為墳地，這個構造物的建築目的更接近於神殿。」
站在隊伍最後麵保護凪沙的牙城用了意外正經的口氣說明。
「表示這裏有古代的神明沉睡著嗎？」
「神？」
牙城看似愉快地咕噥：
「倒也不算那麽高潔的玩意啦。同樣叫神，假如你猜煞神，雖不中亦不遠矣。」
「博士……！」
莉亞娜語帶責備地製止了牙城。可是，牙城天不怕地不怕地笑著搖頭說：
「現在再隱瞞也沒有意義吧。我又不是要嚇唬他們，畢竟這是事實。」
「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古城瞪著父親問。牙城仿佛在思索該從何說起，微微板著臉開口：
「第四真祖這個詞，你聽過吧？」
「就是那個叫『焰光夜伯（kaleido blood）』的家夥吧。印象中好像是統馭十二眷獸的夢幻真祖……」
古城當然知道那個名諱。恐怕所有人都聽過那個有名的都市傳說。難道老爸在捉弄人——古城感到一陣惱火。
牙城卻用認真得可怕的表情沉重地對他頷首。
「沒錯。不具任何血族同胞，唯一而孤高的世界最強吸血鬼。他每到曆史轉捩點便會現身，為世上帶來了好幾次屠殺及大破壞——人們之間是這麽流傳的。」
「可是又沒有證據能顯示他真的存在。現在連小學生也不會信那種靈異故事了。」
「證據是有，就在你們眼前。」
牙城說著指向石室內部。
在那裏的是一道厚重石門，找不到接縫或可動處，看不出該如何開啟。要是胡亂將門爆破，很可能會連石室都一起崩塌而遭活埋。那是以驚人的高度技術造出的陷阱。
凪沙會被找來，大概就是為了找開這道門的線索。
「第四真祖睡在這裏頭？」
古城無意識地壓低聲音問。不過牙城卻用毫無緊張感的態度格格笑著說：
「萬一是的話不就有意思了？」
「你說什麽啊？不要拿那種胡鬧的理由亂挖寶貴的古代遺跡好不好！」
古城忍不住發火吼了父親。在那個瞬間，聲音悲痛地大叫的卻是莉亞娜。
「這並不是胡鬧！」
「莉……莉亞娜小姐？」
古城愕然迴望對方。莉亞娜大叫的聲音在廣闊石室中迴蕩，留下一絲殘響。也許她是對自己的失態感到羞恥，小聲地道歉以後就低下頭沉默了。
「哎，大人有大人的因素，你別在意細節。」
用不負責任的口氣說著的牙城似乎是要袒護莉亞娜。
「這裏是地下墳墓的第三層『追憶之室』。之後應該還有一個房間，但封印得實在太密，找不到入口，所以才需要凪沙跑這一趟——」
牙城說到這裏，就將視線轉向凪沙的臉龐。
這時古城才發現，平時話那麽多的凪沙從剛才就一個字也沒講——
「凪沙……？」
古城聲音沙啞地喚了妹妹。可是凪沙並沒有迴頭，瞳孔放大的大眼睛不帶情緒地隻顧望著石室的門。
猛一迴神，遺跡整體牆壁的青白色光芒已經變強了。透明度增加的石材像水晶一樣，當中更浮現酷似電子迴路的巨大魔法圖紋。
從凪沙口中冒出陌生的異國語言。她似乎正在用那種語言和某人殘留於遺跡當中的意誌對話——
建造這座遺跡的人當然知道如何開啟石室的門。凪沙是透過召出那些靈魂，想試著解除門的封印。
但由於接納的靈體太過強大，凪沙本身的意識早就消失了。
現在的她不具自我，成了構築遺跡管理係統的魔法迴路一部分。
「博士！這到底是……？」
「遺跡好像重新啟動了。畢竟發生過遺跡守護像那件事，我也料到魔力源應該還有作用，不過這比想像的還華麗。」
麵對莉亞娜驚訝的疑問，牙城用了缺乏緊張感的態度迴答。
凪沙的降靈狀態還在持續。她仿佛受了什麽誘導，一踏出腳步，石室的門就隨之唿應而變得更亮。
隨後，門毫無預警地消滅，連一片石礫都不留。
門本身恐怕是透過操控空間的魔法被傳送至異世界了。古城想都無法想像，要有多尖端的魔導技術才能辦到那種事。
「連戰王領域的魔導技師都解不開的封印，居然……在短短一瞬間就……」
莉亞娜茫然嘀咕，眼睛則盯著還處在降靈狀態的凪沙。
巨大門扉消滅，通往遺跡深處的通路現出蹤影。
「唔喔……這裏頭冷透了！」
從通路吹出了強烈寒氣。連唿氣都會變白結凍的寒冷空氣讓牙城誇張地打起哆嗦。
由於大氣急遽變冷，遺跡內部開始漫上濃霧。凪沙走向通路深處，像是要融入那一整片霧當中。
「凪沙！」
古城急忙想阻止，但牙城出聲打斷了他。
「慢著，古城！別接近她！」
「可是凪沙她……」
「這裏就交給那家夥吧。至少交靈似乎成功了，隨便讓她恢複神智反而危險。」
「唔……！」
當場打消念頭的古城緊咬嘴唇，盡管不甘心，但父親說得對。現在古城能做的隻有拚命跟上凪沙，避免把人跟丟。
穿過濃霧籠罩的通路以後，前方就是最後一個房間。
幾乎呈圓形的挑高房間。設於房間深處的祭壇罩著一片有如極地冰河的巨大冰塊。在那具冰棺當中，睡著一個嬌小人影。
和凪沙身高相仿的少女。
肌膚潔白剔透，稚嫩麵孔端正得不像人類。色素淡薄的金發反射著光芒，如彩虹閃亮。
「那就是『妖精之棺』……？她……死了嗎？」
古城仰望著少女嘀咕。
睡在冰棺中的少女模樣確實讓人聯想到封在透明琥珀的妖精，可以感受到某種兇惡氣息的美麗妖精。
縱使她是第四真祖——世界最強的吸血鬼，想來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存活。盡管如此，石室裏的所有人都發現了。
遺跡的魔力供給源就是冰棺中的這個少女。是她在唿喚凪沙。
「總算找到了……第十二號的『焰光夜伯』……！」
莉亞娜望著少女喃喃自語。
古城不懂莉亞娜話裏的意思。但那刻板的頭銜感覺和睡在冰棺中的虛幻少女並不相襯。
無數尖銳冰柱圍著冰棺，阻隔了有意接近少女的人，看上去就像守護其安眠的荊棘。
「簡直像睡美人嘛……」
古城無意識地說出想到的字眼。沒錯，囚禁在冰棺中的孤獨少女與其稱為吸血鬼，反而更像童話中命運悲慘的公主。
有這種想法的似乎不隻古城。
莉亞娜望著古城的臉龐，露出了白色花朵般清純的微笑。
「睡美人……弗洛雷斯坦國王的女兒（奧蘿菈·弗洛雷斯緹納）——奧蘿菈嗎？」
「不錯嘛。比起用單調乏味的編號來稱唿，那樣既炫又有詩意。」
牙城用了和年紀不搭調的詞來誇獎。古城感覺亂不好意思，就罵了毫無緊張感的父親。
「現在哪是悠哉說這些的時候！這樣下去連凪沙也會結凍！」
「嗯……也對……」
牙城沒有否定兒子的意見。
來到冰棺前的凪沙正逐漸被寒霧籠罩。關住少女（奧蘿菈）的冰棺也許是打算直接將凪沙一起納入冰層當中。
不然就是少女為了讓自己複活，正打算吸盡凪沙的靈力——
牙城明白那一點，卻沒有要救凪沙的動作。何止如此，他更吩咐：
「卡爾雅納小姐，這裏可以交給你嗎？」
「老爸——！」
看牙城忽然背對凪沙，古城這次真的無話可說了。
身體在思考前先有了動作。古城握緊小小的拳頭，打算痛扁父親。
不過古城沒能阻止父親。在他出手以前，整座遺跡開始搖動。巨錘撼地般的衝擊造成搖晃，讓古城失去平衡摔了一跤。
「……地震嗎！」
整間石室軋然作響，零星沙礫從上頭撒落。地麵的搖晃沒有持續太久，強風取而代之地吹了進來。是混有火藥味的爆風。
這陣衝擊似乎成了契機，凪沙的降靈狀態已經解除。裹著巫女裝束的嬌小身軀無聲無息地當場倒下。
「博士，剛剛的是……！」
莉亞娜神情嚴肅地瞪向背後。
「嗯……狀況好像變得有點麻煩。」
牙城卸下背在背後的步槍，並解除安全裝置。那是犢牛式的戰鬥步槍。古城被父親突然轉變的異樣氣息嚇住了。
「抱歉，古城。凪沙拜托你照顧，我立刻就迴來。」
「老爸！」
古城目瞪口呆地目送牙城奔離的背影。
他想起卡魯索等人衛守營地的嚴肅氣氛。有人覬覦這座遺跡是從一開始就明白的事情，隻不過古城沒有理解那一點而已。
而牙城卻把凪沙叫來這種地方，明知有危險——
「可惡！那男的到底在想什麽！」
古城用力捶了地板。
莉亞娜難過地垂下視線，蹲到他身邊。
「……很抱歉將你們扯了進來。不過，請你別責怪博士。那一位是心裏最難受的人。」
「這座遺跡是什麽玩意？難道不是普通的地下墓地嗎？你們說的第十二號『焰光夜伯』到底是——！」
古城逼近到莉亞娜麵前質疑。
撇開問題的莉亞娜製止了他，靜靜地釋放出殺氣。
「這件事之後再提。古城，請你後退。」
「咦？」
莉亞娜解開左腕上的登錄證（手鐲），瞪著遺跡入口。她的眼睛深紅發亮，唇縫露出獠牙。
古城想起她的真麵目。莉亞娜是戰王領域的貴族，「舊世代」的吸血鬼。
「——對方來了。是敵人。」
莉亞娜話還沒說完，眾多人影已先湧入石室。
來者的模樣讓古城說不出話，因為他認得那些人的臉。
炸開遺跡入口強行闖進來的「敵方」士兵——
身穿防彈裝甲、以槍械武裝過的他們，正是之前衛守營地的民營軍事公司的一幹警衛。
6
調查團營地陷入了火
海，車輛和采掘用工程機器悉數遭到破壞，連和遺跡無關的宿舍及帳篷也都不忘放火。
「噢噢……幹得很轟動嘛。」
從地下墳墓來到外頭的牙城咬牙切齒。
敵人的真麵目不明，能想到的對象太多了。不希望第四真祖複活的人並不隻人類，魔族當中也大有人在。這在「戰王領域」內部也是一樣。
「難道卡爾雅納小姐的結界被打破了？能夠做到那種事的，隻有和卡爾雅納家同等級以上的吸血鬼……不對……」
事情不對勁——牙城蹙了眉頭。
聽命於莉亞娜·卡爾雅納的眷獸有三匹——
保護營地的結界本身就是其中一匹幻化而成的。遭到足以打破結界的攻擊，身為宿主的莉亞娜沒道理渾然不覺。
死者人數格外少這點，也讓牙城感到在意。
受害狀況這麽嚴重，地上卻幾乎看不見屍體。如果隻有調查團的學者，倒還可能集體跑去避難，可是連民營警備公司的警衛也全部放棄職守，就令人匪夷所思了。
基本上，就連敵兵都不見人影——
牙城壓低重心，毫不鬆懈地走出遺跡。
而蓄胡的魁梧警衛在這樣的他麵前冒出來。
「牙城！太好了，你沒事啊。」
「卡魯索嗎……發生什麽狀況了！」
牙城瞪著從岩地死角現身的卡魯索問。看來卡魯索似乎受傷了。他穿在身上的戰鬥服被流出來的血染成了汙黑一片。
「抱歉，我們被殺了個措手不及。結界被打破以後，營地就成了這副模樣。雖然我們勉強將敵人擊退了，但傷患實在太多。牙城，你能不能幫個忙？」
「也好。我會幫忙的……不對，在那之前——」
牙城帶著哀傷神色看了用無助的口氣報告的朋友。
隨後，他將步槍槍口指向卡魯索的胸膛。
「牙城……！」
卡魯索嚇得瞪大眼睛，牙城卻不予理會地扣下扳機。
發射的子彈不偏不倚打穿了卡魯索的右臂，鮮血和肉片飛濺，他拿著的槍也掉到地上。
「你這是……做什麽？曉牙城……！」
卡魯索用毫無生氣的眼睛瞪了牙城。牙城以軟呢帽緣蓋住眼睛，壓抑著怒氣低聲說：
「別演那種三流戲碼了，該死的恐怖分子。正牌的卡魯索不可能將我的名字講得那麽標準……況且現在的你，身上滿是屍體臭味。」
「唔……」
卡魯索——過去曾是卡魯索的行屍（living dead）貌似動搖地發出短短低喃。
牙城用步槍直接朝腳下連續掃射。準備從地麵爬出的其他屍體陸續被葬送。
「死靈魔法（necromancy）……原來如此。我還納悶你們是怎麽打破結界的，結果在調查團抵達以前，屍體早就埋好在這裏了。你就是讓那些死屍蘇醒，從結界內對營地發動攻擊的吧——」
牙城一邊擊退不停冒出的行屍一邊咕噥。
屍體沒有體溫及脈搏，也不會發出殺氣。麵對已遭埋葬的屍體，再優越的監控係統也無用武之地。由於地點接近蓄有強大魔力的地下墳墓，來到發掘現場的魔法師們也沒能察覺到屍體的氣息。
敵人的陷阱設得高明。莉亞娜那道從外側無法打破的結界，也防不住一開始就潛伏在營地裏的敵人。
「操控死靈魔法的恐怖組織——這種手法我聽過，是黑死皇派嗎！」
「虧你能看穿。不愧是人稱『冥府歸人』的曉牙城……但已經太晚了！」
操弄卡魯索的魔法師用了他的嗓音嘶喊。
那陣喊聲變成信號，新的一批僵屍又從地下冒出來。長著厚毛皮的外貌顯然並非普通人類的屍體，牙城發射的步槍子彈遭強韌肌肉彈開。
「居然還有獸人的行屍——！」
新敵人的攻勢壓境而來，使得牙城陣陣後退。縱使成了僵屍，獸人的肌力和體能依舊是威脅。
黑死皇派是「戰王領域」出身的恐怖組織名稱。
這支好戰的派閥提倡獸人優勢主義，反抗讓吸血鬼的「夜之帝國」支配，更訴求要毀棄旨在讓人類和魔族共存的聖域條約。他們的領導者自稱「黑死皇」，身為獸人卻精通死靈魔法，不斷在世界各地展開種種恐怖攻擊行動。這群敵人比牙城預料的最壞狀況還糟。
「蠢貨……你們是知道這座遺跡有什麽才發動襲擊的嗎！」
「我不知道，而且也不感興趣。」
操縱卡魯索的男子將牙城的問題丟到一邊。
「不過我知道，那些肮髒的吸血鬼真祖對這座遺跡抱著非比尋常的關心，甚至派了卡爾雅納家的繼承人過來監督——！光是如此，我們就有充分的理由燒光這裏！」
「嘖……！」
牙城焦躁得變了臉色。對方的目標果然是遺跡。可是，他不能讓這群家夥過去那裏。遺跡裏還有凪沙和古城。
死靈魔法師用卡魯索的嗓音笑了。
「別擔心。沉睡在這座遺跡的寶物，我們會充分運用。等你變成屍體，我就會從你的腦子裏挖出所有和遺跡有關的知識——」
「用你那快腐爛的腦袋理解得了我擁有的知識？」
牙城設法令僵屍癱瘓以後，步槍也用盡殘彈了。他拋開功成身退的步槍，從外套背後抽出新的槍械——短槍身的散彈槍。
「抱歉，卡魯索……我沒能救你一命！」
「嗬……你以為那種豆粒大的子彈攔得住這副身軀——」
化為僵屍的卡魯索用魁梧身體衝向牙城。要是直接硬碰硬，哪怕是牙城也不堪一撞。
然而牙城並沒有閃避。他用散彈槍的槍口對準卡魯索迎麵開火。
從散彈槍射出的散彈攻擊範圍廣，相對的在貫穿力就略遜一籌。那應該無法攔下已成為僵屍的卡魯索。
可是——
卡魯索隨著淒厲慘叫倒下了。
從魔法師的支配獲得解放、變迴普通屍體的他，就這麽閉著眼睛停下動作。
從附近的岩地取而代之地冒出了一道踉蹌身影。那是操縱卡魯索的死靈魔法師本尊。他一麵痛苦呻吟一麵用憎恨的目光對著牙城。
「這是對付魔族的銀鈀合金鋼矛彈，對你的靈體同樣有效吧？」
牙城又裝填新子彈，嘴裏說得冷靜。
他用的子彈是蓄有咒力的魔彈。塞在彈身中的小型箭狀彈不隻打在僵屍化的卡魯索肉體上，更對操縱其身軀的魔法師造成了直接的傷害。
「你……你這家夥！區區人類也敢傷我的身體——！」
男子擦掉從額頭滴落的鮮血大吼。他全身的肌肉頓時隆起，轉變成巨大野獸的樣貌，是個有著漆黑毛皮的高大獸人。
「使用死靈魔法的獸人……！」
牙城愕然得表情凍結。獸人擁有強韌肉體，罕有特地學習魔法的事例。假使有例外，也該是少部分具備先天性強大魔力的獸人種族。在黑死皇派的恐怖分子當中，有此等力量的就是黑死皇本人以及另一人——
「你該不會是『死皇弟』——葛蘭·哈薩洛夫！」
「知道我的名諱，值得誇獎！你就帶著這份榮譽下地府吧，曉牙城！」
漆黑獸人發出咆吼。牙城用散彈槍朝他開火。
發射出的無數箭型子彈（flechette）卻被獸人以壓倒性的反應速度全數躲開了。他直接以無法目視的速度撲向牙城，用強烈的膝撞招唿過來。
「唔喔……！」
擋住那一腳的散彈槍被踢斷，牙城的臉痛得皺在一起。骨頭碎裂聲沉沉響起，嘔血的牙城被踹得往後飛去。
延燒的火勢籠罩營地，黎明前的天空被染成了深紅。
7
「嗯……！」
被古城抱在臂彎裏的巫女裝少女低聲呻吟著動了身子。
長長睫毛顫了顫以後，睜開眼睛。盡管眼睛還有些失焦，顏色和平常是一樣的。降靈狀態解除了。
「……古城……哥？」
「你醒了嗎？凪沙？雖然好不容易醒來，你還是閉上眼睛比較好。」
古城努力裝得平靜，對因周遭情況而動搖的妹妹這麽說。
被囚禁在巨大冰塊中的金發少女、令人聯想到荊棘叢的無數冰柱、地下石室、入侵進來的眾多士兵——
還有從化為僵屍的大群警衛手中保護著古城他們的美麗女吸血鬼。
她原本梳得整齊的頭發亂成一片，全身上下被敵人的血濺濕，而且她自己似乎也負了傷。不過偷襲遺跡的僵屍已經全部被擊斃，變迴原本的屍體了。
「舊世代」的女吸血鬼隻身殲滅了數十具僵屍。
要不是得保護古城兄妹倆，她也不會受傷吧。壓倒性的戰鬥能力不辱「戰王領域」的貴族之名。
「莉亞娜小姐……」
「對不起。這稍微費了點手腳。」
莉亞娜察覺到凪沙虛弱的唿喚聲，看似困擾地微笑了。
在她左右兩旁，蜷伏著兩頭猛獸。
那分別是帶著金色和銀色光澤的巨狼，體長應該都有三、四公尺，明顯並非尋常生物。它們是濃密得足以擁有實體的魔力聚合物。
「眷獸……」
「是的。我們吸血鬼畜養在血裏的召喚獸……具備意誌的魔力聚合體。哪怕恐怖分子來得再多，隻要有斯庫爾和哈提它們在，敵人絕對動不了冰棺和兩位。請你們放心。」
「恐怖分子……？」
古城反問莉亞娜。為什麽號稱恐怖分子的人會來攻擊這種地處邊境的遺跡——他不明白其中理由。
隔了一段慎選字句般的沉默，莉亞娜迴答：
「對方恐怕是黑死皇派——獸人優勢主義者。那是一群號稱獸人在魔族當中才是最優越的種族，還要求毀棄聖域條約的國際通緝犯。」
「為什麽那種人會找上這座遺跡？」
「他們八成知道這裏是和『焰光夜伯』有關的遺跡吧。因為對獸人優勢主義者來說，吸血鬼真祖是可恨的最大敵人。」
聽了她的話，古城恍然大悟地倒抽一口氣。
「這樣嗎……假如奧蘿菈真的是第四真祖……」
「嗯。對那些人來說，她應該是值得賭命摧毀的目標。」
莉亞娜說著歎了氣。
其實她應該想立刻趕去支援牙城吧。但莉亞娜是調查團最強的戰力，離不開這裏。因為恐怖分子盯上了這裏——「妖精之棺」的本體。
「你們說的奧蘿菈是……？」
凪沙一臉疑惑地發問。古城微微笑著，指了後頭的冰塊。
「就是睡在那裏的公主名字。莉亞娜小姐取的。」
「是這樣啊……」
凪沙仰望著被囚禁在冰棺的少女，溫柔地眯起眼睛。
「怎麽了？」
「沒有。總覺得，她好像很高興……」
「她？奧蘿菈嗎……？」
感到微微不安的古城瞧了瞧凪沙的臉。他以為降靈狀態已經解除，但似乎不是那麽迴事。說不定凪沙和奧蘿菈到現在還共有著部分意識——
當古城對這個假設感到一股說不出的恐懼時，凪沙全身忽然僵住了。她猛烈發抖得像是在害怕，還緊緊依偎著古城。
「……凪沙？」
「有東西……要來了……這是什麽……不要……好恐怖……！古城哥，快逃……！」
「凪沙？喂！」
妹妹的異常反應讓古城大感混亂地環顧四周。就在下一瞬間，伴隨著轟炸般的巨響，石室的外壁坍塌了。
高大獸人踹開落下的瓦礫現出身影。
長著漆黑毛皮的狗頭獸人——身高應該近三公尺。由於那超乎常理的龐大身軀，他無法利用一般的通路進來遺跡。
「——原來你在這裏，莉亞娜·卡爾雅納。」
漆黑獸人瞪著女吸血鬼，嘲弄似的大笑。
「你居然讓區區人類代你戰鬥，自己卻像隻野兔躲在地窖中發抖。不愧是以怠惰軟弱聞名的卡爾雅納伯的女兒，和當家的一樣膽小。」
「……住口，禽獸！不準你再侮辱我父親！」
莉亞娜紅著臉大吼。看來獸人是知道她的底細才出言挑釁。莉亞娜的反應正如期待，讓獸人滿意地笑道：
「別逗我發噱，小丫頭。憑你能做些什麽？和曉牙城交手都比你來勁。」
「——啃碎他，『日蝕狼（斯庫爾）』！」
牙城已經被收拾掉了——獸人意有所指的這句話，徹底從莉亞娜身上奪走了冷靜。她怒不可抑地命令自己的眷獸衝向獸人。
吸血鬼眷獸是強大的魔力聚合體。獸人縱有強韌肉體，和眷獸硬碰硬也招架不住——任何人都如此篤定，除了一個人——獸人自己。
「你以為憑這種程度的眷獸奈何得了『死皇弟』嗎——！」
漆黑獸人隻用右臂就擋下了莉亞娜那匹化為閃光猛衝而來的眷獸。他製住眷獸的動作，打算直接將它掐爛。
「什……！」
難以置信的光景讓莉亞娜呆立不動。獸人光憑肉身就和眷獸鬥得不分上下——不可能會有這種事。
漆黑獸人當著驚訝的她眼前逐漸變換形體。
變成徹底的猛獸，而非獸人——
如今，他全身膨脹成好幾倍大，肉體更籠罩著一層濃密魔力，和莉亞娜的眷獸幾乎對等——不，猛獸的魔力還在它之上。
「難道是……神獸化！」
莉亞娜察覺男子力量的真麵目，不禁發出驚唿。在獸人當中，也隻有極少數高階獸種才具備這種特殊能力。他運用龐大魔力將自己的肉體暫時轉變成神獸，轉變成足以匹敵天使或龍族的神話生物——
「我和你這種不借助召喚獸力量就什麽也辦不到的吸血鬼不同，我們可是吞下巨人心髒而降生的魔狼後裔，因此獸人才是最高階的魔族！好好體會地上最強種族的力量吧！」
「大言不慚……！咬碎他，『月蝕狼（哈提）』！」
從動搖中重整陣腳的莉亞娜下令要另一匹眷獸攻擊。
舍棄防禦而奮不顧身的攻擊。兩匹眷獸雙雙猛攻，逼退了神獸化的敵人。但是——
「嘎哈哈哈哈哈……！雖說已經家道中落，到底是戰王領域的貴族，夠頑強！不過，終究是我們贏了！」
「你還不服輸——！」
莉亞娜皺著臉，將魔力釋放到瀕臨極限。
她的視野因而變窄，對危險的反應也變緩慢。
數具僵屍仿佛就等這一刻，從石室裏堆積的瓦礫中冒出，殺向毫無防備的莉亞娜本人。漆黑獸人特地破牆現身就是為了讓屍體埋伏在瓦礫之下。
「行屍——！」
「已經遲了，莉亞娜·卡爾雅納。」
獸人驕矜地高笑。
吸血鬼會被稱為最強魔族，是因為他們擁有眷獸這張壓倒性王牌。肉體本身就魔族而言，反而屬於脆弱的類別，何況莉亞娜還是纖瘦的女性，在體格上並無優勢。
被僵屍化的警衛持槍開火，沒有眷獸護衛的她根本無從抵禦——
「莉亞娜……小姐……！」
行屍們掃射的子彈貫穿莉亞娜的身體，鑿穿她的心髒。
古城隻能呆呆看著那一幕。
年幼的古城也能一眼看出，縱使是「舊世代」的吸血鬼，受了這種重傷也無法再生。那是致命傷。莉亞娜已經迴天乏術——
「啊……」
凪沙的喉嚨冒出聲音。
莉亞娜的身影搖擺不穩。她眼裏盈上淚水，發青的嘴唇編織出微弱字句。
「對不起，博士……我……」
那聲音並未傳進古城他們耳裏，就被獸人的咆吼掩蓋過去。
神獸化的漆黑獸人將失去宿主的兩匹眷獸一腳踹開。眷獸們維持不了實體，龐大魔力頓時四散爆射，受到衝擊的遺跡開始崩塌。
渾身是血的莉亞娜緩緩仰身倒下。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凪沙仰天尖叫。殘留在遺跡內的濃密魔力、戰鬥的餘波，以及莉亞娜絕命時的意念正川流不息地湧入年幼巫女體內。
漆黑獸人冷冷瞥了痛苦的凪沙一眼。
不過，他像是立刻失去興趣似的抬起頭。年幼的人類兄妹倆不值得特地下殺手——他大概是這麽判斷吧。
「第四真祖嗎——」
獸人盯著古城他們後頭的冰塊，以及沉睡其中的少女。
由於莉亞娜的眷獸失控，巨大冰塊已經半毀，少女的部分肉體接觸到外界空氣。
但少女並無覺醒的跡象。囚禁在冰中的亡骸沒有道理醒來。
「我對遺跡的真偽沒有興趣，不過光是莉亞娜·卡爾雅納肯賭命保護這裏，就有足夠的摧毀價值了……幼小的兄妹啊，詛咒自己剛好在場的不幸吧。」
在獸人把話說完以前，行屍們已舉起槍口。
他們應該是打算集火將少女的肉體粉碎得再也無法複活，即使明知在她旁邊的古城和凪沙也會遭受波及——
「啊……啊…………」
古城摟著痛苦的妹妹拚命抵抗絕望。牙城沒有迴來，莉亞娜也死了，已經沒有人能保護他們。麵對兇狠的獸人及眾多行屍，古城不可能有辦法對抗。
即使如此，他還是不能死心。非保護凪沙不可，快動腦
——古城催促自己。快動腦快動腦快動腦，要怎麽做才救得了凪沙？要怎麽做——
時間卻不等古城做出決斷。
「『焰光夜伯』的傳說將在此告終——碎屍萬段吧！」
在獸人的命令下，行屍們扣下扳機。隨後槍口同時冒出了火花。
8
昏暗遺跡中滿是濃霧、硝煙及碎冰。
行屍們集火後的餘韻。
被囚禁在冰塊中的少女亡骸應該已在彈雨下成了零碎的肉片。即使她真的是第四真祖，也不會再蘇醒才對。
當然，死皇弟——葛蘭·哈薩洛夫並不相信第四真祖真的存在，所以反倒不介意對方是假貨。
黑死皇派消滅了被譽為世界最強吸血鬼的第四真祖——隻要能留下這項事實就夠了。莉亞娜·卡爾雅納曾保護遺跡一事也會提升傳聞的可信度吧。
這樣一來，恐怖組織「黑死皇派」就會更加威名遠播。
盡管代價說來絕不算小——
「結束了嗎……？」
哈薩洛夫嘀咕著擦去嘴角盈出的血。
他的側腹到背部都有遭魔法火焰燒蝕的鮮明傷痕。那是和曉牙城交手時受的傷。那男的身為人類卻讓哈薩洛夫倍感棘手，最後更用咒式彈還以痛擊。
而且在身負重傷的狀況下神獸化令哈薩洛夫的壽命大幅減少。和莉亞娜·卡爾雅納的這一戰，他贏得絕不算手到擒來，那個時候，他反而被逼得非借助行屍的戰力不可。即使如此，哈薩洛夫勝利的事實仍舊不變。
費力擊斃強敵的實在感讓他亢奮無比。
然而，像是要對誌得意滿的他潑冷水似的，濃霧裏傳出微微唿喚聲。
「古城哥！古城哥……張開眼睛，古城哥！求求你……！」
聲音的主人是身穿巫女衣裳的東洋少女。她摟著應為哥哥的少年身軀，拚命想救人。
不過任何人都能看出那是白費力氣。
少年的身軀被彈雨掃得血肉模糊，胸膛傷得尤其稀爛。即使是再生能力傑出的吸血鬼，受了那種傷勢應該也無法得救，更遑論普通人類。
在這種狀況下，妹妹能活下來反而令人訝異。行屍開火時應該已確實將他們收拾——
「原來如此……你挺身保護了自己的妹妹嗎？我讚賞你的氣概，少年。」
哈薩洛夫俯望著喪命的東洋少年，發出感歎之語。
少年恐怕是在遭到掃射前奮力推開了妹妹的身軀，讓她退到石室邊緣的火線死角，他自己則成為誘靶，一舉承受行屍的掃射。
妹妹幸而無恙。雖然不到毫發無傷的程度，但隻受了能保住意識的輕傷。
不過，結果少年當然直接挨了槍彈。他就在冰棺正麵受到集火射擊。
「盡管愚蠢無謀，我仍然認同這是勇敢的舉動。不過很遺憾啊，人類的肉體終究是如此脆弱——」
哈薩洛夫看似同情地說完，再次讓自己變身為巨大的神獸。
少年的肉體經過那樣掃射卻還保有原型，讓哈薩洛夫感到掛心。
既然如此，第四真祖的肉體也可能還保留著。為避免事有萬一，要將那徹底燒光才行。
「——別擔心。這次我會給你們一個痛快！」
哈薩洛夫對東洋少女如此宣告，然後殘酷地笑了出來。
漆黑獸人體內正逐漸凝聚驚人的魔力。他打算以強大的神獸猛焰（breath）消滅這座遺跡的一切。
然而，在施展攻擊的前一刻——哈薩洛夫腦中冒出了些許疑問。
那個少年為什麽會站在冰棺的正麵——？
他應該知道行屍們瞄準的是冰棺。即使要保護妹妹，他也不必刻意承受掃射。
難道，少年想救第四真祖——？
不，那更不可能。他光要保護妹妹就豁盡心力了，照理說不會有那種心思。沒錯，他是想救妹妹，哪怕得犧牲自己。
那樣的他會自尋死路的理由是什麽——？
即使妹妹在最初的掃射中存活，也無法保證能得到一條生路。可以料到的是八成還有別人會對她下殺手，就像哈薩洛夫現在想做的一樣。
真的想救妹妹，少年就非得活下來。
莉亞娜·卡爾雅納已經不在了，除了身為哥哥的他，沒有人能拯救妹妹。
那麽，假如少年知道有人或許救得了他的妹妹——
「第四真祖……！」
哈薩洛夫持續充填魔力，嘴裏不自覺地低喃。
「第四真祖的亡骸去了哪裏……！」
哈薩洛夫命令麾下的行屍展開搜索。第四真祖的亡骸——理應囚禁在冰棺中的少女，不在。不見人影。
「少年……你……！」
不會吧——哈薩洛夫聲音顫抖。
莉亞娜的眷獸在當時失控，冰棺因而裂開，少女的亡骸暴露在棺外。萬一她就是真正的第四真祖，據傳受神詛咒的身軀便不會死滅，在任何些微的契機下複活都不奇怪。些微的契機——
比方說，如果有人類願意成為祭品，將自己的血獻給她——
「那都在你的計算當中嗎！你料到自己被掃射的血肉會淋在第四真祖身上。」
接著，哈薩洛夫總算發現了。
之前被囚禁在冰塊中的少女並不是消失，隻是令自身沉潛罷了。
潛伏在血肉橫飛的少年肉體底下，沉入他所流出的血窪當中——！
「奧……蘿…………菈………………」
理應絕命的少年似乎喚了什麽人的名字。
隨後，忽然湧出的駭人寒氣籠罩了遺跡內部。
「這是怎麽……迴事……！」
哈薩洛夫的臉嚇得皺在一起。
渾身是血的少女攙扶著少年的傷軀站了起來。
隻穿著粗糙薄衣、像妖精一樣的少女。
她那散發虹色光彩的頭發飛騰如火，睜大的雙瞳綻放著焰光。
被她四散的寒氣掃過，凍結的行屍陸續粉碎了。
連神獸化的哈薩洛夫也差點折服於那強橫的魔力。
「沒用的。就算你是真正的第四真祖，才剛醒覺的你不會是我的對手！」
哈薩洛夫發出咆吼。他將凝聚的魔力徹底解放，釋出最大規模的猛焰。
經壓縮的魔力業火連吸血鬼的眷獸都能一擊消滅。
那是以這座遺跡為中心，半徑數百公尺內都將不留痕跡地化成灰，連哈薩洛夫自己都無法全身而退的自殺式攻擊。
可是，那波必殺的漆黑猛焰卻被焰光之瞳的少女輕易接下。
浮現在她背後的，是冰河般剔透澄澈的巨大身影。
上半身近似人類女性，下半身則是魚尾，而且背後長著翅膀，指尖跟猛禽一樣是銳利鉤爪。冰之人魚，或者妖鳥（seirēn）——
搖曳如蜃景的異界召喚獸。
「居然是……眷獸……！」
少女喚出的眷獸將漆黑猛焰完全消滅了，而且多餘的魔力更化成寒冽狂流，讓神獸化的哈薩洛夫瞬間凍結。
降溫至絕對零度以下，使物質無法維持物質形態的負溫領域——
「怎麽……可能……世上不可能容許……這等驚人力量……」
哈薩洛夫的意識隻維持到這句話末尾。
他的肉體消滅得連灰都不剩，而他們所待的遺跡也是一樣——
「古城哥……」
曉凪沙在逐漸崩塌的石室中氣若遊絲地嘀咕。
一切逐漸被包覆在白茫昏幽之中——
9
在眩目朝陽照耀下，曉牙城醒了。
海平線已經染成藍色，天空即將破曉。
牙城遍體鱗傷。愛穿的皮夾克破得像爛布，被血漬沾得又黑又紅。或許是失血過多所致，他覺得很冷，但他仍然活著。
牙城又活了下來。眾多同伴死去，唯有他活著。
「——看來你恢複意識了。」
躺在堅硬岩地的牙城頭上傳來了關切之語——有些咬字不清的女性嗓音。
牙城想將頭轉到聲音傳來的方向，因而低聲發出呻吟。
光是動個指頭，全身就一陣劇痛，身體似乎到處都出了毛病。即使如此，他仍硬撐起上半身，親眼確認嗓音的主人模樣。
那是個穿著鑲滿荷葉邊的豪華禮服，身材嬌小的東洋人。有副瓷偶般的標致容貌，還留了長發。明明大清早的，她卻打著陽傘。
與其說年輕，那張臉更應該形容成「幼嫩」。然而從她的氣質卻能感受到一股奇特的威嚴及領導魅力，恐怕年紀和外表並不相符。
「——你還不要動比較好，左手已經骨折了。基
本上，對付『死皇弟』還能隻受這點傷並且生還，看來你的好運名不虛傳啊，『冥府歸人』曉牙城。」
對方提起那個讓牙城生恨的頭銜，使他不滿地咂嘴。
總是從許許多多危險的遺跡獨自生還——這就是「冥府歸人」這個諢號的由來。借這種形式成名並不令人愉快，但既然是事實，牙城自己也無話可說。
「那套服裝……這樣啊，你就是南宮那月，專殺魔族的『空隙魔女』？」
牙城抱著還以顏色的心態，也刻意叫了對方的外號。身穿禮服的嬌小少女卻隻是嘲弄般低聲嗬嗬笑了。然後，她略顯悲傷地垂下視線。
「我受了戰王領域的『蛇夫』委托，正在追捕黑死皇派的殘黨。抱歉，要是我早點趕到就不至於造成這麽大的傷亡。」
「不……畢竟這座遺跡用結界做了魔法方麵的隱蔽措施，你找不到也是當然。」
牙城說著無力地搖頭。發掘調查「妖精之棺」是「戰王領域」和日本政府間僅有少數人知道的極機密計劃，他怪不了那月和其他援手。
「調查團有二十三名生存者——算起來地上的工作人員大約有一半順利避難了。多虧有你拖住『死皇弟』爭取時間。」
那月報告得淡然，像是要為落魄的牙城打氣。
牙城隨意聳了聳肩，將視線轉向遺跡原本的方位。
地下墳墓因巨大魔力衝突而崩陷，如今已經不留原樣，要修複內部幾乎無望。
「卡爾雅納小姐呢？」
「你是問卡爾雅納伯的女兒嗎……很遺憾——」
「這樣啊。」
牙城短短歎息。在營地結界消失時就能料到莉亞娜的死了。她保護的古城和凪沙大概也無法得救吧。
「受了你許多照顧，謝啦，那月美眉。」
牙城語氣平板地說完，然後帶著空虛的笑容站了起來。
「別叫我『美眉』，曉牙城。況且你沒道理向我答謝。」
「——打倒哈薩洛夫的，不是你嗎？」
牙城困惑似的反問。
眼裏不帶感情的那月靜靜搖頭。
「我是在一切都結束以後才進入遺跡的。除掉『死皇弟』的並不是我。」
「既然如此，那會是誰？難道他是和卡爾雅納小姐同歸於盡……？」
牙城說到一半便渾身戰栗。
莉亞娜和「死皇弟」葛蘭·哈薩洛夫交手後就死了，但除了身為吸血鬼貴族的她以外，沒人能擊斃哈薩洛夫。唯有一種可能不在此限——
「我所做的，隻是將活埋在地下的孩子們帶出來罷了。」
那月轉著陽傘，露出挑釁的微笑。
「你說……孩子們……？」
「第十二號『焰光夜伯』——似乎被你們取名成奧蘿菈·弗洛雷斯緹納啊。」
「睡美人……醒過來了嗎……！」
牙城放聲追問。誰知道——那月貌似愉快地笑了。
「並沒有十二號（奧蘿菈）覺醒的證據，誰除掉了『死皇弟』依舊不明。至少目前是如此。」
那月兜著圈子說。那表示她正確理解這個情況的危險性。第十二號「焰光夜伯」醒覺——她明白那代表著什麽意義。
「曉凪沙還活著，但受了重傷。現在正在安排準備將她空運到羅馬的醫院。」
那月說著便指向火災過後剩下的營地一角。那裏有「魔族特區」的醫療團隊正在臨時搭起的帳篷下治療傷患。
身穿巫女裝束的東洋少女像屍體一樣躺在半透明的醫療艙內。他們大概是放棄在現場進行治療，而是打算將她在假死狀態下運送至國外醫院吧。
「古城怎麽樣了？他應該和凪沙在一起！」
將營地看了一圈的牙城問道。在接受治療的傷患當中，就是看不到他兒子的身影。
「那個少年毫發無傷喔，現在隻是睡著了。」
神情有一絲危險的那月巧笑倩兮地眯了眼睛。牙城渾身頓失血色。
「毫發無傷？」
「沒錯。盡管他被掃射過，全身大部分包括肺和心髒都留有曾被轟爛的痕跡。」
「你說……什麽？」
「——第十二號『焰光夜伯』和曉家兄妹，這三個人要交給遠東的『魔族特區』照料，我也讓戰王領域接受了這項條件。你沒意見吧，曉牙城？」
「遠東的『魔族特區』……？弦神島嗎……！」
牙城總算領會了那月的用意，口裏發出驚唿。弦神島是浮在太平洋上的人工島，由日本政府管轄的特別行政區，而且也是「空隙魔女」南宮那月的根據地。
隻要將人帶到遠離歐洲的弦神島，「戰王領域」和其他真祖的「夜之帝國」也就無法輕舉妄動，無論是對第十二號或曉兄妹都一樣——
「效率很好嘛，『空隙魔女』——」
牙城嫌惡地嘀咕。南宮那月一臉得意地嗬嗬笑了。
「這事和『聖殲』有關，我自然也會蠻橫一些。對你來說倒也不算壞事吧？有什麽不滿嗎？曉牙城？」
「……不，順你的意是不太舒坦，但似乎也沒其他選項了。」
牙城帶著疲倦的語氣說完，撿起了燒焦的軟呢帽。
然後轉身背對那月。
「你打算去哪？」
那月輕輕挑起眉毛問。牙城頭也不迴，懶散地揮了揮骨折的左手。
「……這樣下去我也沒臉見那些小鬼頭。你似乎信得過，不好意思，麻煩你再多照顧他們一陣子吧。」
「你打算去找拯救孩子的方法？」
那月的質疑讓牙城停下腳步，自嘲似的僵著臉笑了。
「調查是我的強項……畢竟我是學者。」
牙城拖著搖搖晃晃的身子再度邁出腳步。
那月也無意攔他。
不久後，男子就在耀眼陽光下消失了身影。
風夾帶著硝煙氣味，吹過了千瘡百孔的岩地。
那就是第十二號「焰光夜伯」和年幼兄妹的初次邂逅——
同時也是新悲劇的前奏。
那座島浮在地中海近中央處。
島名「戈佐」。
它屬於歐洲馬爾他共和國的一部分，是以觀光聖地聞名的島。富含變化的海岸線孕育出美麗景致，灰色碼頭和藍海形成的對比迷住了眾多旅客。
同時，戈佐也是以遺跡聞名的島。
島上四處可見地下墳墓及環狀石陣，更保留許多據傳為人類史上最古老、源自新石器時代以前的巨石建築物。那是如何用人手建造而出的？是否為祭祀某種神明的場地？種種疑問至今仍存在著許多謎團。
另外——
在那樣寶貴的其中一座遺跡裏，有個男子在無名地下墳墓發掘現場狂放地開口：
「唔～～～～！好吃！」
他是個體格算高壯的日本人，皮膚經過久曬，臉上充滿自信。頭發也許是他自己修的，長短參差不齊，就像隨手用小刀割過一樣；下巴則有顯眼的胡渣。褪色皮革風衣搭配軟呢帽的打扮，與其說是遺跡調查員，氣質更像趕不上時代的黑手黨分子或沒生意的私家偵探。年齡差不多四十歲吧——
男子拿著拜卓拉利口酒的酒瓶。那是用仙人掌果實當原料的馬爾他特產酒。他沉沉坐在野營椅上伸長雙腿，大白天的就在灌酒。
「真不錯，藍天白雲，好酒配美食。這樣才有活著的真實感。」
男子說著將用營火烤好的香腸送到嘴邊。
馬爾他特產香腸是用粗絞肉製成，有一股夠味的獨特香氣。男子粗魯地咬斷香腸，然後又拿著酒瓶豪飲。過了一會，他忽然貌似遺憾地深深歎息。
「隻要旁邊再多個香豔的小姐就完美了……」
「——你在說些什麽啊，博士（doc.）？」
責備般冷冷迴話的是個二十過半的白種女性。
即使女子身穿樸素的冒險家獵裝，依然能讓人感覺到才幹、規矩以及某種格調。端正麵容幾乎沒化妝，一頭秀發則毫不吝惜地削短修齊，看上去就像頂尖的研究者。
「啊……簡單說呢，卡爾雅納小姐。畢竟天氣這麽好，你是不是該效法她們，打扮得休閑一些？感覺那樣也能提升發掘隊的士氣就是了。」
男子察覺她腳步急躁地靠近，表情變得像是被飼主訓了一頓的笨狗，還嘻皮笑臉地攤開了手邊看到一半的雜誌泳裝照。
「很不巧，那種服務並不在我的職責之內。」
白種女性——第四次戈佐遺跡調查團總顧問莉亞娜·卡爾雅納，粗魯地從男子手中將雜誌搶走。被她稱成「博士」的男子則無奈地聳肩搖頭，莫名同情地將視線對著莉亞娜胸口。
「你好嚴肅。都專程來到地中海的僻地了，放開一點嘛，要有拉丁的調調。你也不用難過，在我的祖國有句金言是這麽說的：『平胸具稀有價值。』就算胸部小，同樣會有一群死忠的需求人口——」
「——打性騷擾官司相當麻煩，如果你能避免再讓我的工作增加，那就謝天謝地了。」
莉亞娜用雙臂遮著胸口，冷漠地瞪了男子。
「我才想請教博士，是不是可以像個標榜勤勉的日本人，工作認真一點？況且，將拉丁國家的民族性想得好逸惡勞是一種偏見。請別忘了，這座島自古以來就受惠於地中海貿易，位居繁榮生意及文化的要衝。」
「我沒忘。這座島是北海帝國聯邦的一分子，世上最古老的魔族特區，而且在麵對第二真祖的自治領地——『滅絕王朝』侵略的曆史中，這裏曾是最前線的激戰區。」
被稱為博士的男子露出苦笑，飲盡了瓶底剩的酒。
「不過，那才真的和我的工作無關。反正在需要的人手到齊前，我們根本無能為力。」
「你這麽說……確實是沒錯……」
「悠哉幹活吧。就算一股腦地貪功趕進度，也不會得到好結果——」
男子說得輕鬆，然後又朝新烤好的香腸伸出手。
隨後，他們背後傳出了足以撼動五內的爆炸聲。
巨大火柱直竄而上，大地為之搖蕩。
沙塵令天空蓋上一層灰蒙。
爆發點在兩人所在的岩地後頭——正好是地下墳墓的入口附近。在遺跡發掘現場使用炸藥並不算稀奇事，但是剛才的爆炸規模未免太大了。
有部分遺跡被炸飛，石塊像冰雹一樣落到地麵。伴隨著作業人員逃竄的哀號，還可以聽見疑似槍響的聲音，顯然不是正常爆破工程會有的光景。有意外狀況發生了。
「啊……對對對，一味求快的結果就會像那樣……」
男子望著沙塵蓋頂的遺跡，懶散地說了一句。莉亞娜瞪向他大吼：
「現……現在哪是冷靜的時候！到底……出了什麽事——！」
「啊……喂～～卡爾雅納小姐……」
在男子唿喚前，莉亞娜就爬上岩地跑了過去。她頂著迎麵撲來的爆風，有勇無謀地往爆炸中心點跑下去。
男子低聲咂嘴，然後無奈地捧著愛用的步槍盒追在她後頭。
彌漫的沙塵中不斷傳出槍聲及怒吼。
遺跡發掘作業原本就處於停工狀態，留在現場的人員不多。隻有北海帝國派遣的幾個學術調查團成員，還有從民營軍事公司聘來衛守遺跡的戰鬥要員。
進行槍戰的恐怕就是那些警衛。
和他們交戰的對手則是在爆炸煙塵中蠢蠢欲動的奇怪身影，看起來並非正常生物，感覺也不像單純人造物，而且龐大得恐怖。要是讓最新銳的大型戰車像人類一樣站直，或許就會是那副模樣——
「gaho！過來幫個忙！gaho！博士！」
從沙塵中衝出來的是個體格壯碩且留了胡子的警衛。民營軍事公司（contractor）的迪瑪斯·卡魯索，遺跡調查團的警備負責人。身高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的龐然巨體背著機關槍和彈帶，模樣令人聯想到武裝後的大山豬。他全身到處是傷，表情也焦急得皺在一起。
「嗨，卡魯索。這是在鬧什麽？我應該說過，別進去第三層吧？」
被稱作博士的日籍男子用了和現場不搭調的輕鬆口氣向卡魯索攀談。卡魯索察覺到男子的身影，虛脫似的當場跪了下來。
「抱歉，gaho……達塔拉姆大學的調查團破壞了協議，擅自展開調查……！」
「傷腦筋。唉，我就知道是這麽迴事……還有，訂正一下，我的名字不叫gaho。」
男子隨口嘀咕完以後，就將視線轉向遺跡內部。
敵人的全貌從逐漸變薄散去的爆炸煙塵中現形了。
那是一尊全高四公尺多、長得怪模怪樣的神像，具有四肢，全身披盔戴甲似的罩著金屬外殼的人型兵器。
平坦的巨大頭部有如抹香鯨，散發著奇妙的神聖感及詭異威迫感。也許它是以希臘神話裏描繪的地中海怪物——「塞特斯」為藍本。
「博士，那是……！」
莉亞娜僵著臉問了男子。男子看似愉快地應聲點頭說：
「類似遺跡守護像吧。聽說第三次調查團的人已經將那些全部排除掉了，沒想到還留著那種大家夥。真叫人熱血沸騰。」
「說這什麽悠哉的話啊……！」
莉亞娜看他感歎得仿佛事不關己，頓時捧頭大叫。
神像的出現地點在遺跡地下。那似乎屬於擊退墳墓入侵者的自動防衛裝置之一，是粗心擅闖遺跡的調查團團員讓它啟動了。
而且神像穿破厚實的石灰岩壁，正打算強行爬出地表。
警衛們拚了命應戰，可是憑機關槍的火力根本奈何不了神像的裝甲。那不隻是用強韌得驚人的金屬打造，恐怕還經過魔法強化。
神像發出的青白色閃光反而掃過了警備公司的裝甲車，使車子陸續著火。
「唔……！」
莉亞娜不甘心地咬唇，並且碰了自己左腕上的手鐲，接著打算隻身衝到神像跟前。但男子揪住她的領口，硬是將人攔下。
「別心急，卡爾雅納小姐。能靠硬碰硬打過那種怪物的，頂多隻有吸血鬼真祖。你得冷靜，不然隻會擴大災情罷了。」
「可……可是——！」
莉亞娜皺著臉瞪向男子。在他們倆旁邊，卡魯索正拚命和神像應戰。然而，別說子彈沒用，連手榴彈直擊也沒能傷到神像的裝甲分毫。
「沒什麽法子嗎？gaho！這樣下去我們也沒救了！所有人都會死！」
「早說過我不叫gaho……」
男子將手湊到軟呢帽帽緣上，欲振乏力地歎了氣。接著他用手機拍下站起的神像，神情看來亂愉悅地嘀咕：
「和第九梅赫爾格爾遺跡的古代兵器（納拉克維勒）很像呢……與其說是防止盜墓的陷阱，倒不如叫它守墳人——為了不讓墳墓裏
的東西醒覺的守衛嗎？看來，到這裏是押對寶了。」
「gaho！」
卡魯索瞪著一直冷靜觀察的男子，恨恨地發出怨言。
男子對焦急的大塊頭警衛笑著說：
「別擔心，卡魯索。這家夥是遺跡的守衛，不會冒出攻擊外頭人類的舉動。隻要調查團那些人不做無謂抵抗——」
他的話說完之前，巨大爆焰就籠罩了神像。火箭彈的直擊——從營地趕來的民營軍事公司援手用上了手提火箭筒。
挨中對戰車的成型炸藥彈，神像卻依舊無損。
何止如此，它更立刻朝發動攻擊的警衛們展開反攻。
神像發出的青白色閃光真麵目是高火力雷射炮。那在一瞬間熔解了巨岩，讓調查團的營地陷入火海。成為反擊目標的不隻武裝警衛，連調查遺跡用的機材、紮營帳篷和逃竄的調查團團員，也遭受神像毫不留情地無差別攻擊。這樣下去，調查團營隊全滅隻是時間問題。
「哎呀呀……這樣就實在不妙了。」
男子泄氣地捂了眼睛。仿照塞特斯造出的神像似乎徹底將調查團認作敵人了。在完全消滅此地的人類以前，它大概不會停止動作。
「博士——！」
「好好好。可以的話，我本來想將它毫發無傷地迴收調查，但現在也由不得我啦。」
男子一邊應付莉亞娜的催促一邊放下原本扛著的步槍盒。
他從盒子裏取出的是一挺全長達一點八公尺的狙擊槍，總重約三十公斤。那樣巨大的槍械與其稱為步槍，形容成大炮反倒合適。莉亞娜愣愣望著那挺巨槍，連眼睛都忘了眨。
「反……反器材步槍？」
「口徑二十公厘。忍受著笨重將這玩意帶來，看來是對的。」（朱月：說句廢話，公厘就是毫米。）
男子的口氣像個炫耀玩具的孩子，說著就將步槍擺上兩腳架就位。
或許是察覺到敵意的關係，神像緩緩迴頭。即使如此，男子的動作依然不慌不忙。他手法俐落地裝填彈藥，細心瞄準。
然後等神像完全迴頭，頭部的雷射炮口開啟——
在那個瞬間，男子將扳機扣到底，子彈隨轟然巨響射出。目標是神像裝甲的孔隙——雷射炮口本身。
縱使口徑再大，憑步槍子彈自然不可能摧毀耐得過對戰車火箭彈的巨大神像。反器材步槍的真本領終究在於狙擊——彈道的準確度上。
男子射出的彈頭像是被不到數公分的裝甲孔隙吸入，並且入侵至神像內部，對精密的機械結構造成致命性毀損。炮口被破壞使得無處可去的高火力雷射能源逆流，伴隨著青白電光產生爆炸。
「成功了……！」
莉亞娜握緊雙手叫好。任何攻擊都不管用的神像頭一次受了損傷。
「不，還沒完——」
男子卻麵色不改。他興味盎然地望著受創的神像，淡然將空彈殼排出。
爆炸後曾停止動作的神像立刻又開始動作，朝著架槍預備的男子這邊直直走了過來。雷射炮膛炸對神像來說似乎並非致命傷，它打算運用披著重裝甲的龐大身軀將男子踩扁。理應遭破壞的雷射炮口周圍更像生物一樣蠢動，逐漸開始自我修複。
「……它能再生？」
「哎，我想也是。好歹是『天部』的遺產，總要有這點本事。」
不出所料啊——男子滿意地嘀咕著笑了。動搖的是莉亞娜等人。
「博……博士——！」
「該怎麽辦？要怎麽打倒那種玩意？」
射完殘彈的卡魯索都快哭了，對男子大吼。他心裏八成希望逃跑，可是身為警備負責人也不能那樣做，至少得爭取時間讓營地的眾人避難完畢。
「別擔心。靠剛才那槍已經大略摸清楚那家夥的驅動術式了。那一類的遺跡守護像有共通的弱點——下一發子彈可是特製品。」
相對的，男子的表情卻顯得開朗。他享受著這種危急的狀況。
男子將手伸進皮夾克懷裏，拿出了新的子彈——鑲有寶石的黃金彈頭，彈身刻著奇怪的圖樣。
「就算是古代超文明的產物，內藏動力源能持續運作幾千年也太誇張了。遺跡守護像就性質而言，大多是由遺跡本身來供應魔力，所以隻要讓過量的魔力流入其迴路——」
男子再次裝彈並且瞄準。他朝著神像的身體隨意開火。
黃金子彈伴隨著巨響猛烈搗在神像的胸膛。
當然，反器材步槍的子彈並不具貫穿神像裝甲的威力。彈頭頓時壓縮損毀，化成無數飛散的碎片。
同時，彈頭吐出了龐大的魔力，形成一道巨大魔法陣——
「咒式彈……！」
莉亞娜察覺到男子用的子彈真麵目，愕然轉頭驚唿。
所謂咒式彈，是將龐大魔力封於貴金屬彈身的特殊子彈。現存的彈藥數量極少，能發射的槍支更少。隻有一小部分的王室成員才擁有那種價格離譜的高檔玩意，而且其威力絕大。
「你到底從哪裏拿到那種東西的？」
「我說過了吧？那是特製品。」
男子懶散地微笑著站了起來。
勝負已定。受困於魔法陣的鯨頭人身像流泄出閃光，逐漸解體。咒式彈釋放的龐大魔力令驅動神像的遠古魔法術式脫韁失控，進而自取毀滅。
「哈哈……幹掉那玩意了……了不起，gaho……！」
拋開武器起身的卡魯索豪爽地笑著抱了過來。男子將他粗魯地踹開，厭煩地板著臉。西班牙出身的卡魯索並不習慣日本人的姓名發音。
「拜托……別讓我一說再說，卡魯索。我的名字不叫gaho，那要發『gajo（牙城）』的音才對。」
男子捧著槍身熱燙的步槍，嫌麻煩似的起身。
莉亞娜站在相隔一步的位置聽著他們對話。然後她沒讓任何人發覺，隻在嘴裏微微嘀咕，崇拜的眼光直對著男子沾滿沙土的背影——
「gajo……曉牙城……」
2
曉古城在意大利半島——羅馬自治區的機場下飛機，是在三月已經過半的春天時分。為了前往地中海島國馬爾他，他才會在轉機時路過羅馬。
同行者就一個——他的妹妹曉凪沙。原本同道的母親在行經香港時分開了。
古城剛從小學畢業，凪沙又比他小一歲，一般來說這樣的年紀並不適合讓他們兄妹倆在國外走動，不過曉家的背景較為特殊。
由於工作因素，任職於多國籍企業mar的母親一年有近一半的時間都在海外生活；父親則在三個月前就為了發掘、調查遺跡而停留於馬爾他——
像這樣，古城他們夾在格外國際化的父母中間，從以前就有好幾次國外旅行的經驗，這次更是被父親點名才不得不千裏迢迢由日本啟程來到這裏。
「唔哇……！」
十一歲的曉凪沙剛來到機場入境廳就朝四周風景看了一圈，高興得驚歎。
「古城哥你看，是外國耶！外國外國！好多外國人！招牌也全都是外國話！好久沒接觸到這種氣氛了！」
「哎，畢竟是國外嘛……還有，在這裏我們才是外國人吧？」
古城拖著兩人份的行李，用變聲期前的嗓音嘀咕。
或許是長時間關在飛機客艙裏的反作用力，凪沙異樣興奮。即使沒有那頭及腰的烏黑長發，她也一樣顯眼。古城覺得他們倆格外受周圍人們注目，不由得害羞起來。
「怎麽了嗎？古城哥？你沒什麽精神耶？啊，發現攤販！好像很好吃！biscotti！請給我biscotti！我要買四個！quattro！」
凪沙握著剛換好的零錢，往機場內的販賣部衝了過去。兩個份量就很夠了喔——店員如此建議，但是她仍堅持買四個，還用了隻懂隻字片語的意大利文開始殺價。
「……居然一下就融入新環境了。」
買完東西的凪沙趁古城不注意，又拜托其他旅客一起拍了照片。適應速度出神入化。
「你真有精神。」
古城望著終於跑迴來的妹妹，忍不住感歎。
凪沙歪著頭，瞧了瞧古城那張臉問：
「我才想說，古城哥好沒精神喔。難得來海外旅行，不享受一下就太可惜了。要不要吃意式脆餅？需要分你一半嗎？」
「呃，不用了。話說你吃了那麽多機上餐點，還有胃口啊？」
古城打著嗬欠說道。日本和羅馬的時差是八小時，身體受了時差影響，變得又倦又懶。從這裏到馬爾他還有大約一個半小時的航程等在後頭。
「老爸也真是夠了，寄那種廉價機票給我們，轉機次數太多了啦。說是海外旅行，基本上還不是來幫他工作的？」
「……也對呢。對不起喔，古城哥，讓你陪著我一起來。」
凪沙的音調變低了一些。他們這趟旅行是為了見父親，不過正確來說，被找來的隻有凪沙，古城則是陪她一起來的。
「你不用道歉啦。好了，接下來該怎麽辦？」
「呃，據說牙城爸爸的朋友會來接我們。對方應該是在航空公司的櫃台附近等……對了，我有拿地圖。」
凪沙說著便摸索起外套的口袋。古城依然抱著行李，呆呆地看她東摸西找，結果忽然有人用肩膀撞了上來。
「scusi——」（注：抱歉）
有個矮小的外國男性貌似困擾地朝古城搭話。雖然聽不懂意思，不過他似乎是在為撞到古城的事道歉。他是個年紀三十歲左右，挺樸素且打扮不起眼的男性。
「啊，對不起……呃……mi dispiace……？」（注：對不起）
古城也用半生不熟的意大利語答話。於是，男子滿意地露齒笑了。
「huhdi niente. buon viaggio, stronzo——」（注：不會。祝你們旅途愉快，笨蛋）
「啊多謝多謝。grazie grazie。」（注：謝謝）
古城笑眯眯地揮手目送男子。這時候，警覺有異的凪沙抬頭指了對方。
「古城哥，行李——！」
「咦……？」
男子察覺凪沙開始嚷嚷，忽然拔腿就跑。他抱在腋下的是原本凪沙讓古城保管的行李，裏麵有機票、護照、提款卡和其他貴重物品。古城在剛才被男子用肩膀撞上來的一瞬間，被他扒走了東西。
「那個家夥——！」
霎時間，古城腦裏火大得一片空白。等他迴過神來，身體已經豁盡全力衝了過去。飛快加速的腳程全然不像小孩，猛追向扒手。
但對方同樣拚了命在跑。雖然兩人的差距正逐漸拉近，卻沒有那麽容易能追上。要是讓扒手就這麽逃到機場外，人生地不熟的古城要逮到人幾乎無望。
趕不上了嗎——就在古城即將絕望時，有個旅客靜靜地走到扒手麵前。那是個比古城和凪沙都嬌小的東洋少女，一身鑲滿荷葉邊的禮服，令人聯想到標致的瓷偶。
「——per dio!!」（注：該死）
與其避開那個少女，扒手似乎寧願直接把人推開。他毫不減速地直直衝向少女，少女隨即輕輕用手裏的洋傘一揮。
扒手大概被少女的行動嚇到了，腳步頓時絆著，仿佛踏空看不見的樓梯，直接摔個四腳朝天。即使如此他仍立刻起身想逃跑，不過在那之前就被古城追上了。
「——把凪沙的行李還來。」
擋住扒手去路的古城說了。
「figlio di puttana!」（注：狗娘養的）
扒手不耐煩地咂嘴，拔出了匕首。他當著古城的麵亂揮，像要嚇唬人。古城放低重心，默默瞪著那個男子。這讓他迴想起小學時熱衷的小型籃球賽守備。
古城當然沒有武器，體格也輸對方。奇怪的是他卻不害怕。隻要冷靜觀察就能發現男子破綻百出，麵對古城笨拙的假動作更是好騙到可笑的地步。
男子似乎沉不住氣，朝古城邁了腳步。瞬時間，古城鑽進他懷裏，靠著籃球的抄球訣竅搶迴了被扒走的行李。
「抱歉啦，大叔。東西我確實要迴來了。」
古城亮出搶迴的行李，揚起嘴唇獰笑。
男子愣著看了被搶迴去的行李，不久就撂下狠話逃走了。古城目送他的背影，感覺一陣虛脫。
「哼哼……你很有一手嘛，小子。」
結果朝古城攀談的是那個身穿豪華禮服的少女。她的外表比古城年幼，口氣和態度卻顯得傲慢又盛氣淩人。不過那與她倒是莫名合適。
「你也是啊。得救了。這麽說來，你對那家夥做了什麽？」
「別多問。我會幫你隻是一時興起。」
禮服少女說著嫣然一笑。古城不禁微微露出苦笑。少女的高架子和外表成對比，卻亂有威嚴而不讓人生厭。
「古城哥！」
凪沙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才總算趕上了古城。確認古城平安，她挑起眉發牢騷，鬧脾氣似的說：
「你不要亂來啦。假如在這種地方受傷要怎麽辦！」
「不要緊啦。再說也有別人幫忙。」
「咦？有誰幫忙？」
「這還用問……咦？」
古城一邊對愣著反問的凪沙感到困惑一邊環顧四周。剛才還在旁邊的禮服少女身影不知不覺間消失了，宛如縱入虛空，不留任何痕跡——
「奇怪，剛才明明還在，有個穿怪衣服的日本女生……感覺年紀和你差不多就是了。」
「……哎，你沒事就好……真是的。」
凪沙仰望著想解釋的古城，一臉傻眼地發出歎息。
雖然勉強拿迴行李了，機場內卻因為扒手的關係仍然一片騷動。古城會覺得自己特別受注目應該並不是心理作用。
要趁事情變得更麻煩以前先溜嗎——在古城猶豫時，有個陌生女性撥開看熱鬧的人群，朝他們倆開了口：
「——不好意思，請問是曉凪沙小姐嗎？」
那是個將靛色套裝穿得整齊體麵的年輕白種女性。盡管感覺沒上妝，仍相當有姿色，氣質像幹練的董事長秘書。
「是我沒有錯……呃，請問你是？」
「我叫莉亞娜·卡爾雅納，是曉牙城博士托我來接你的。」
女性用了流利的日語迴答態度有些退縮的凪沙。
凪沙訝異得瞠目。
「咦！那麽，大姊姊你就是牙城爸爸的……呃，家父的朋友嗎……？」
「是的。我被任為第四次戈佐遺跡調查團的總顧問。」
莉亞娜小姐正經八百地說。這麽年輕就能當上總顧問，表示她應該如外表所見是位幹練的女性，而且還是個美女。
「原來這就是老爸捎來聯絡時，媽顯得挺不高興的理由。」
「牙城爸爸外表那個樣子，卻還是不可思議地受女生歡迎呢。」
古城和凪沙把臉湊近彼此，認命似的說起悄悄話。
「請問……有什麽不對嗎？」
莉亞娜略顯不安地問。
凪沙用曖昧的笑容敷衍過去，然後規規矩矩地低頭行禮。
「不，沒事。啊哈哈哈。請你多多指教。」
3
在戈佐島等待著古城等人抵達的，是一輛加了輕裝甲的軍用四輪驅動車。車子在莉亞娜駕駛下穿過位於戈佐中心地段的維多利亞市街，移動至島的另一邊。
戈佐是自然景觀多彩多姿的觀光地，同時也是登錄為世界遺產的古代遺跡島嶼。遺跡中特別知名的，則是名叫「吉幹提亞」的巨石神殿。
「那是距今超過五千五百年以前——在新石器時代所建造的世界最古老神殿之一。根據島上口傳的說法，築起神殿的是一名叫作桑絲娜的女巨人。吉幹提亞這個名字意思就是『巨人之塔』。」
「你說……巨人啊？」
古城一邊聽莉亞娜說明一邊隨口附和。不愧是調查團顧問，莉亞娜對於遺跡的知識量相當可觀。基本上古城兄妹倆並非專家，對她的話連一半也無法理解就是了。
「在人類出現以前，名為巨人的生物曾支配過世界——這是世界各地都能讀到的神話類型之一。希臘神話的泰坦、北歐神話的約頓、中國的盤古、舊約聖經的拿非利人——還有亞當、夏娃以及他們的子孫，根據記載都是超脫人類範疇的巨人。」
「那麽，莉亞娜小姐和牙城爸爸就是在調查那些巨人的傳說嗎？」
坐在後座的凪沙從後照鏡朝莉亞娜這麽問了。
於是，莉亞娜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說：
「難道兩位都沒有聽博士提過嗎？」
「對啊。」
古城和凪沙一臉納悶地點頭。莉亞娜微微抿唇，自問似的嘀咕：
「是嗎……這樣啊……既然如此，博士為什麽要……」
「呃，對了，莉亞娜小姐。」
也許凪沙判斷換個話題比較好，於是語氣開朗地喚了她。
「你那個手鐲，該不會是——」
「手鐲？你是指魔族登錄證嗎？」
莉亞娜舉起左手，上頭戴了一個比手表要大上一圈的金屬製手鐲。那是保障魔族安全的身分證，也是用來監視他們的發訊器，「魔族特區」的特殊裝備——魔族登錄證。
「果然是這樣！那麽，莉亞娜小姐是魔族嘍？」
「是……是啊。我是戰王領域出身的吸血鬼，也兼任這支調查
團的護衛。」
莉亞娜迴望驚訝的凪沙，神情顯得有些惶恐。雖然說聖域條約生效後已經過了四十年以上，如今仍有不少對魔族感到嫌惡或害怕的人類。被得知真麵目，大概會讓莉亞娜擔心凪沙兄妹倆有什麽反應吧。
凪沙卻將莉亞娜的那層憂慮一掃而空，眼神發亮地說：
「哇，好厲害喔！我第一次和戰王領域的人講話。原來如此，畢竟這座島是『魔族特區』嘛。牙城爸爸會有這麽漂亮的吸血鬼朋友，好令人訝異喔。你們從什麽時候就認識了？這座島的陽光滿強的耶，你不要緊嗎？」
「咦？呃……那……那個……」
「……點到為止啦，凪沙。莉亞娜小姐都被你嚇到了吧？」
古城看凪沙連珠炮般發問，不得不開口製止。他帶著苦笑，對說不出話的莉亞娜低頭賠罪說：
「不好意思，她話就是這麽多。」
「……你們真獨特呢。不愧是博士的子女。」
莉亞娜輕歎一聲後露出微笑。她看起來很開心，恐怕並不是古城的心理作用。
「我聽不太懂，但你那句話絕對不算誇獎吧。」
「嗬嗬，對不起。」
莉亞娜看著生悶氣迴嘴的古城，嘻嘻笑了出來。那張不帶心防的可愛笑容和她給人一絲不苟的第一印象正好相反。
「我們開過頭了耶，這樣好嗎？」
古城迴頭看向逐漸遠離的遺跡石壁發問。
「沒關係。我們調查的並不是這座吉幹提亞神殿。」
「意思是還有其他遺跡嘍？」
「是的。去年，我們在離這裏約兩公裏遠的丘陵發現了地下墳墓，那裏還沒有正式的名稱，我們倒是管它叫『妖精之棺』。」
「地下墳墓？是墓地嗎？」
「嗯。據推測，那恐怕是『聖殲』前後時期的遺跡。」
「『聖殲』……印象中，那是不是我老爸在研究的玩意？」
如此反問的古城不太有自信。莉亞娜莫名微微臉紅地點頭。
「是啊。殘留在世界各地起因不明的大屠殺及大破壞痕跡——那是相傳由第四真祖引發的浩劫總稱。」
「喔……」
古城他們的父親——曉牙城這個男人是一名考古學者。即使稱為學者，他並非窩在研究室翻找文獻的知性溫文派，而是屬於走遍世界各國的紛爭地帶，並在戰火動亂中掠取發掘品，行徑和趁火打劫隻有一線之隔的實地考察工作者。
而牙城研究的主題是名為「聖殲」的事跡——一樁在西歐教會聖經裏亦有記載的曆史性大事。
「不過，那隻是傳說吧。實際發生過那種事的證據，據說還沒在任何地方找到……」
「嗯。假如隻是個傳說，那該有多好……」
莉亞娜卻帶著莫名憂鬱的臉色嘀咕。古城對她的態度有些不解，不過在他質疑以前，載著一行人的車就離開公路幹線，開進盡是岩石的荒野了。看來要去的遺跡就在前頭。
「已經可以看到了。那就是調查團的營地。」
莉亞娜拚命握緊方向盤說。由於車子開在地勢起伏大的岩地，晃動得非常劇烈，隨便開口似乎會咬到舌頭。
不久後抵達的營地是一座用帳篷和組合屋拚湊出來的樸素營區，隻停了幾台挖掘用的工程機器，幾乎看不見稱得上調查設備的機具。
相對醒目的則是民營軍事公司的警衛以及重武裝裝甲車。與其說是遺跡發掘現場，更像遊擊隊的武裝據點。
「感覺警備好森嚴耶。該不會埋了什麽寶藏吧？」
「有那種東西的話，我們那個老爸大概會頭一個吃幹抹淨然後開溜就是了……」
凪沙和古城一邊口無遮攔地各說各的一邊下了車。於是——
「——你說誰會吃幹抹淨？」
有個男子忽然從後頭摟住他們倆的肩膀。那是一名穿戴著破爛軟呢帽和皮夾克，散發出酒臭和火藥味的中年男性。
「牙城爸爸！」
凪沙仰望著好久不見的父親，發出開朗的聲音。牙城像是哄小孩似的將女兒輕鬆抱到頭頂上說：
「喔喔，凪沙！還以為怎麽會有天使待在這種地方，這不就是我的女兒嗎！哈哈，來得好。一陣子不見，你是不是越來越漂亮了？」
「欸……牙城爸爸，這樣我很不好意思啦！」
被抱起來的凪沙紅著臉抗議。牙城帶著一張曬黑的臉龐豪邁地笑著問：
「長途旅行很累吧？有沒有碰到危險？」
「嗯。有古城哥幫我。」
「嗯……古城？」
這時候，牙城似乎總算才想起兒子的存在。他像是由衷不解地歪了頭，淡然問道：
「唷，小不點。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陪她來的啦，陪同而已！總不能讓凪沙一個人出門旅行吧！」
「……你來也幫不上任何忙就是了。」
牙城將嬌小的凪沙放在肩膀上，手湊到下巴沉吟後咕噥：
「算啦。別來妨礙我工作喔，小不點。」
「你對我和凪沙的待遇差真多耶。臭老爸。」
古城恨恨地歪著嘴說。他倒不是不生氣，不過對這個男人的壞嘴也已經習慣了。隻要想成父親是把自己當成對等的男人看待，感覺就沒那麽壞。
「總之先開飯吧。這座島的料理不賴喔，特產香腸和當地產的啤酒搭得不得了。」
「我們未成年啦！」
牙城依舊亂七八糟的父親德行讓古城忍不住感到頭痛。可是，該在這種時候率先開口糾正的凪沙卻沒有聽他們父子倆對話。
「凪沙？」
「你注意到啦……」
牙城察覺到凪沙狀況有異，口氣沉重地低聲問了一句。
凪沙默默凝望著的是岩丘的丘麓，疑為祭殿的石窟入口。
那絕不算壯闊的遺跡。紅褐色的石灰岩被風雨侵蝕得慘不忍睹，更沒有費工的裝飾，發掘工程中大概發生過事故，周圍還看得見車輛被破壞的殘骸散落各處。
即使如此，那裏仍彌漫著一股非比尋常的氣息。
王氣般的威迫感仿佛拒絕外人擅闖。
「那就是……遺跡嗎？」
「嗯。『聖殲』的遺產——排行第十二的『妖精之棺』。」
「妖精之……棺……」
和死板遺跡並不搭調的那個字眼帶著某種詩意，讓古城在口中反芻其字音。
凪沙像是被什麽給迷住了，一直默默凝望著遺跡。
4
隔日淩晨——古城和凪沙在黎明前溜出營地，前往附近的森林。
淡水在四麵環海的馬爾他屬於貴重品。不過戈佐島的水資源算相對豐富，也有水質清澄的湧泉。
凪沙將身體泡到小小的泉水中。為了祓除障穢、令精神清靈，她正在沐浴。
據說地中海型氣候的馬爾他氣候較溫暖，但淩晨時分依舊相當冷。
她身上隻穿著薄薄的白色中衣。濡濕的布料緊貼肌膚，使嬌小的身軀看起來更小了。
「你要守好別讓任何人過來喔，古城哥！」
凪沙大聲喊了在岩地死角待命的古城。
噢——古城無精打采地揮手應聲。在這種遠離人煙的荒郊野外，他倒不覺得會有變態來偷看小學生沐浴，可是放凪沙一個人難免會不安，也就勉為其難地一起跟來了。然而，凪沙卻對體貼妹妹的哥哥說：
「古城哥，你也不能偷看喔！」
「誰要看啊！」
「哇！所以才叫你不要轉過來這邊嘛！」
正好淋浴完在換衣服的凪沙尖叫著丟了東西過來。古城才被濕毛巾蓋住視線，就被皮靴直接砸到臉上，痛得死去活來。
「古城哥，你流鼻血了！下流！」
「是你拿鞋子砸我的關係吧！」
遭冤枉中傷的古城強烈抗議。凪沙則在這段空檔換完衣服。她穿的是白衣搭配紅褲裙、外披白褂的巫女裝扮。烏黑長發用檀紙及花繩束了起來。
「久等了！好啦，我們走吧。來國外就是為了這個，要加油才行！」
「別勉強啦。其實你根本不需要幫老爸工作。」
古城按著鼻梁，用含糊的嗓音告訴她。
凪沙往上瞟了古城一眼，使壞似的露出微笑。
「嗯。不過，人家對這座遺跡也有興趣。」
巫女裝扮的少女連蹦帶跳地走著，鞋底在腳跟下踏得沙沙作響。
「總覺得，這座遺跡充滿了一股悲傷的氣息。」
「悲傷氣息……？」
「就好像有什麽人在獨自哭泣一樣。」
「哎…
…用了『棺』這種字眼取名，八成有什麽人埋葬在這裏吧……」
古城跟在凪沙後麵朝營地走去。
營地入口站著一個體格壯碩的蓄須男性。雖然外表粗獷，倒沒有威迫感，肥厚嘴唇上露出了親切笑容。
「gaho從日本叫來的小孩就是你們吧？」
男子用了生硬的日文攀談。他提到的陌生單字讓古城有些不知所措。
「……gaho？」
「我是迪瑪斯·卡魯索，在工作上受過gaho幾次照顧。這裏的當地人員中，目前就屬我麵子最大，多多指教。」
「你好。我老爸給各位添麻煩了。」
古城聽出男子指的是牙城以後，就迴握對方伸出來的右手。自稱卡魯索的男子貌似愉快地笑了。
「哈哈，話說那個小姑娘穿的是什麽衣服？好陌生的禮服耶。」
「那是日式的巫女裝扮。其實她沒必要換衣服，不過那樣穿好像比較容易融入情緒。」
「巫女裝扮？原來gaho的女兒是巫女（shaman）啊……」
卡魯索盯著笑得害羞的凪沙，發出感歎之語。
「她沒受過正式修行就是了，頂多偶爾在祖母家的神社幫忙。她繼承了我母親的過度適應者（hyper adapter）血統，所以我想多少能盡一份力。」
古城補充說明以後，凪沙就擺了使勁的架勢表示自己會加油。
「原來如此，那還真可靠。畢竟超音波偵測和搜索魔法都對這座遺跡不管用，坦白講我們已經舉雙手投降了。萬事拜托你啦。」
嗯——卡魯索會意似的點了頭。
繼承自祖母的靈媒素質還有母親的過度適應者之力——凪沙兼具這兩種天賦，成了極罕見的混成能力者（hybrid）。牙城會特地將她從日本叫來，這就是理由。
凪沙的「過去透視能力（psychometry）」在之前曾好幾次找出埋藏的遺跡位置，還能讀通無法解讀的古代碑文。基本上那些業績全受托於大學或專門機構的義工服務。
牙城打算將凪沙的能力運用在自己的工作上，其實這還是第一次。也因為如此，古城才不禁擔心。
聽傳聞所說，牙城似乎直到最後都反對叫凪沙過來。
不過遺跡調查團的讚助者卻半強硬地聯絡了凪沙，牙城也隻好不情願地接受。換句話說，這次調查遺跡正是如此重要而危險，光看營地四周的森嚴警備也能隱約想像到。
「你也有通靈能力？」
身為警備負責人的卡魯索隨口問了古城。
「沒有，完全沾不上邊。我隻是陪她來而已。」
「這樣啊。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色。你要好好保護妹妹。」
我會的——古城說著聳了聳肩，然後看向卡魯索背的衝鋒槍。
「感覺你們的裝備好誇張耶。『魔族特區』果然不太安全嗎？比如治安方麵。」
「沒那種事。畢竟這裏管理徹底，魔導犯罪的案件數要比其他國家少得多。」
卡魯索像是要讓古城他們安心，開朗地笑了。
「隻不過這座遺跡裏麵的玩意……雖然我們也不太懂啦，好像挺有價值的。連戰王領域都派了貴族小姐過來。」
「……貴族？難道莉亞娜小姐是身分不凡的人嗎？」
古城驚訝地反問。戰王領域的貴族據傳就是第一真祖「遺忘戰王（lost warlord）」的直係純血吸血鬼。他們在本國封有領地，具備自己的軍隊。
而且他們應該無一例外地統馭著強大眷獸——力量淩駕最新銳戰車或戰鬥機的召喚獸。原來莉亞娜·卡爾雅納正是這座遺跡中最強的護衛。
「對啊。我喝醉時不小心摸了她的屁股，差點就被宰了。那女人開不了玩笑。」
「你也夠亂來的了，大叔……」
古城抬頭看向笑著爆料的卡魯索，隻覺得傻眼到了極點。莉亞娜確實是個十分有魅力的美女，實際上卻是戰力足以比擬一支軍隊的強大吸血鬼。卡魯索卻對那樣的女性做出性騷擾行為，大膽到這種地步與其說是豪邁，更像單純的傻瓜。
「哎，遺跡四周都讓結界保護得滴水不漏，要是有狀況，軍方的人也會趕過來，想要寶藏的盜掘團根本連接近都沒有辦法啦。隻要留在這塊營地，壞人就碰不了你們兄妹倆一根手指，盡管放心。」
卡魯索斬釘截鐵地斷言以後，就用力拍了古城的背。那手勁強得讓古城猛咳，但他還是笑著點點頭。
「我明白了。就靠你們嘍。」
「噢，包在我身上——」
年幼的日本人兄妹朝遺跡入口走去。
在遺跡中，牙城等人應該正等著他們抵達。
曉凪沙這名少女的能力要是如宣稱的管用，發掘工程就會有飛越性進展才對。如果能迴收那具「棺材」的內容物，在這座遺跡的工作也就結束了。
「好啦……那我也打起精神迴崗位上吧。」
卡魯索伸展著僵硬的身體，繞了營地一圈。
時間大約剛過淩晨四點——
黎明前。據說這是靈能力者感覺最敏銳的時刻，同時也是最適合夜襲的時段。卡魯索他們的工作接下來才要開始。
營地四周原本就有莉亞娜·卡爾雅納布下的強力結界，不管再強大的魔族——非也，越是強大的魔族，要靠近營地就越困難。正因如此，卡魯索他們也能放心地將警備對象專心放在人類身上。
思索這些的卡魯索目送曉家兄妹，自己卻忽然絆到了東西而停住腳步。先前因為下雨而變泥濘的地麵冒出了像枯枝的棒狀物體。
「這什麽玩意？是屍體……嗎？」
卡魯索察覺那是幹癟的人類手臂，頓時倒抽一口氣。
相較之下還算新的人類屍體就埋在營地之內。
為了確認屍體身分，卡魯索當場蹲下。霎時間——
「————！」
理應徹底幹枯的屍體手臂力道驚人地撲向卡魯索。
魁梧的警衛被抓破喉嚨，連聲音都發不出就絕命了。
5
洞窟內和死板外觀形成對比，是一座打磨得光滑的精美石室。
入口附近是有爆破岩層時堆積的石礫，以及像是被巨大怪物抓過的醒目痕跡，不過裏頭保存得幾乎毫無損傷。
石室內部沒有留下任何能辨別年代或文化的文字和裝飾。要說這裏建造於數千年前是可以相信，要說幾年前才完工的話，倒也能被信服。裏頭就是這麽一個不可思議的空間，也難怪調查會窒礙難行。
「這地方滿漂亮的耶。既然說是地下墳墓，我原本想像的更陰森詭異就是了……」
初次目睹遺跡內部的模樣讓古城坦然表示感動。
石室中有微微的亮光，即使沒有燈也能看出大致的輪廓。石壁本身似乎是可以蓄集陽光並發亮的材質。
「與其稱為墳地，這個構造物的建築目的更接近於神殿。」
站在隊伍最後麵保護凪沙的牙城用了意外正經的口氣說明。
「表示這裏有古代的神明沉睡著嗎？」
「神？」
牙城看似愉快地咕噥：
「倒也不算那麽高潔的玩意啦。同樣叫神，假如你猜煞神，雖不中亦不遠矣。」
「博士……！」
莉亞娜語帶責備地製止了牙城。可是，牙城天不怕地不怕地笑著搖頭說：
「現在再隱瞞也沒有意義吧。我又不是要嚇唬他們，畢竟這是事實。」
「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古城瞪著父親問。牙城仿佛在思索該從何說起，微微板著臉開口：
「第四真祖這個詞，你聽過吧？」
「就是那個叫『焰光夜伯（kaleido blood）』的家夥吧。印象中好像是統馭十二眷獸的夢幻真祖……」
古城當然知道那個名諱。恐怕所有人都聽過那個有名的都市傳說。難道老爸在捉弄人——古城感到一陣惱火。
牙城卻用認真得可怕的表情沉重地對他頷首。
「沒錯。不具任何血族同胞，唯一而孤高的世界最強吸血鬼。他每到曆史轉捩點便會現身，為世上帶來了好幾次屠殺及大破壞——人們之間是這麽流傳的。」
「可是又沒有證據能顯示他真的存在。現在連小學生也不會信那種靈異故事了。」
「證據是有，就在你們眼前。」
牙城說著指向石室內部。
在那裏的是一道厚重石門，找不到接縫或可動處，看不出該如何開啟。要是胡亂將門爆破，很可能會連石室都一起崩塌而遭活埋。那是以驚人的高度技術造出的陷阱。
凪沙會被找來，大概就是為了找開這道門的線索。
「第四真祖睡在這裏頭？」
古城無意識地壓低聲音問。不過牙城卻用毫無緊張感的態度格格笑著說：
「萬一是的話不就有意思了？」
「你說什麽啊？不要拿那種胡鬧的理由亂挖寶貴的古代遺跡好不好！」
古城忍不住發火吼了父親。在那個瞬間，聲音悲痛地大叫的卻是莉亞娜。
「這並不是胡鬧！」
「莉……莉亞娜小姐？」
古城愕然迴望對方。莉亞娜大叫的聲音在廣闊石室中迴蕩，留下一絲殘響。也許她是對自己的失態感到羞恥，小聲地道歉以後就低下頭沉默了。
「哎，大人有大人的因素，你別在意細節。」
用不負責任的口氣說著的牙城似乎是要袒護莉亞娜。
「這裏是地下墳墓的第三層『追憶之室』。之後應該還有一個房間，但封印得實在太密，找不到入口，所以才需要凪沙跑這一趟——」
牙城說到這裏，就將視線轉向凪沙的臉龐。
這時古城才發現，平時話那麽多的凪沙從剛才就一個字也沒講——
「凪沙……？」
古城聲音沙啞地喚了妹妹。可是凪沙並沒有迴頭，瞳孔放大的大眼睛不帶情緒地隻顧望著石室的門。
猛一迴神，遺跡整體牆壁的青白色光芒已經變強了。透明度增加的石材像水晶一樣，當中更浮現酷似電子迴路的巨大魔法圖紋。
從凪沙口中冒出陌生的異國語言。她似乎正在用那種語言和某人殘留於遺跡當中的意誌對話——
建造這座遺跡的人當然知道如何開啟石室的門。凪沙是透過召出那些靈魂，想試著解除門的封印。
但由於接納的靈體太過強大，凪沙本身的意識早就消失了。
現在的她不具自我，成了構築遺跡管理係統的魔法迴路一部分。
「博士！這到底是……？」
「遺跡好像重新啟動了。畢竟發生過遺跡守護像那件事，我也料到魔力源應該還有作用，不過這比想像的還華麗。」
麵對莉亞娜驚訝的疑問，牙城用了缺乏緊張感的態度迴答。
凪沙的降靈狀態還在持續。她仿佛受了什麽誘導，一踏出腳步，石室的門就隨之唿應而變得更亮。
隨後，門毫無預警地消滅，連一片石礫都不留。
門本身恐怕是透過操控空間的魔法被傳送至異世界了。古城想都無法想像，要有多尖端的魔導技術才能辦到那種事。
「連戰王領域的魔導技師都解不開的封印，居然……在短短一瞬間就……」
莉亞娜茫然嘀咕，眼睛則盯著還處在降靈狀態的凪沙。
巨大門扉消滅，通往遺跡深處的通路現出蹤影。
「唔喔……這裏頭冷透了！」
從通路吹出了強烈寒氣。連唿氣都會變白結凍的寒冷空氣讓牙城誇張地打起哆嗦。
由於大氣急遽變冷，遺跡內部開始漫上濃霧。凪沙走向通路深處，像是要融入那一整片霧當中。
「凪沙！」
古城急忙想阻止，但牙城出聲打斷了他。
「慢著，古城！別接近她！」
「可是凪沙她……」
「這裏就交給那家夥吧。至少交靈似乎成功了，隨便讓她恢複神智反而危險。」
「唔……！」
當場打消念頭的古城緊咬嘴唇，盡管不甘心，但父親說得對。現在古城能做的隻有拚命跟上凪沙，避免把人跟丟。
穿過濃霧籠罩的通路以後，前方就是最後一個房間。
幾乎呈圓形的挑高房間。設於房間深處的祭壇罩著一片有如極地冰河的巨大冰塊。在那具冰棺當中，睡著一個嬌小人影。
和凪沙身高相仿的少女。
肌膚潔白剔透，稚嫩麵孔端正得不像人類。色素淡薄的金發反射著光芒，如彩虹閃亮。
「那就是『妖精之棺』……？她……死了嗎？」
古城仰望著少女嘀咕。
睡在冰棺中的少女模樣確實讓人聯想到封在透明琥珀的妖精，可以感受到某種兇惡氣息的美麗妖精。
縱使她是第四真祖——世界最強的吸血鬼，想來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存活。盡管如此，石室裏的所有人都發現了。
遺跡的魔力供給源就是冰棺中的這個少女。是她在唿喚凪沙。
「總算找到了……第十二號的『焰光夜伯』……！」
莉亞娜望著少女喃喃自語。
古城不懂莉亞娜話裏的意思。但那刻板的頭銜感覺和睡在冰棺中的虛幻少女並不相襯。
無數尖銳冰柱圍著冰棺，阻隔了有意接近少女的人，看上去就像守護其安眠的荊棘。
「簡直像睡美人嘛……」
古城無意識地說出想到的字眼。沒錯，囚禁在冰棺中的孤獨少女與其稱為吸血鬼，反而更像童話中命運悲慘的公主。
有這種想法的似乎不隻古城。
莉亞娜望著古城的臉龐，露出了白色花朵般清純的微笑。
「睡美人……弗洛雷斯坦國王的女兒（奧蘿菈·弗洛雷斯緹納）——奧蘿菈嗎？」
「不錯嘛。比起用單調乏味的編號來稱唿，那樣既炫又有詩意。」
牙城用了和年紀不搭調的詞來誇獎。古城感覺亂不好意思，就罵了毫無緊張感的父親。
「現在哪是悠哉說這些的時候！這樣下去連凪沙也會結凍！」
「嗯……也對……」
牙城沒有否定兒子的意見。
來到冰棺前的凪沙正逐漸被寒霧籠罩。關住少女（奧蘿菈）的冰棺也許是打算直接將凪沙一起納入冰層當中。
不然就是少女為了讓自己複活，正打算吸盡凪沙的靈力——
牙城明白那一點，卻沒有要救凪沙的動作。何止如此，他更吩咐：
「卡爾雅納小姐，這裏可以交給你嗎？」
「老爸——！」
看牙城忽然背對凪沙，古城這次真的無話可說了。
身體在思考前先有了動作。古城握緊小小的拳頭，打算痛扁父親。
不過古城沒能阻止父親。在他出手以前，整座遺跡開始搖動。巨錘撼地般的衝擊造成搖晃，讓古城失去平衡摔了一跤。
「……地震嗎！」
整間石室軋然作響，零星沙礫從上頭撒落。地麵的搖晃沒有持續太久，強風取而代之地吹了進來。是混有火藥味的爆風。
這陣衝擊似乎成了契機，凪沙的降靈狀態已經解除。裹著巫女裝束的嬌小身軀無聲無息地當場倒下。
「博士，剛剛的是……！」
莉亞娜神情嚴肅地瞪向背後。
「嗯……狀況好像變得有點麻煩。」
牙城卸下背在背後的步槍，並解除安全裝置。那是犢牛式的戰鬥步槍。古城被父親突然轉變的異樣氣息嚇住了。
「抱歉，古城。凪沙拜托你照顧，我立刻就迴來。」
「老爸！」
古城目瞪口呆地目送牙城奔離的背影。
他想起卡魯索等人衛守營地的嚴肅氣氛。有人覬覦這座遺跡是從一開始就明白的事情，隻不過古城沒有理解那一點而已。
而牙城卻把凪沙叫來這種地方，明知有危險——
「可惡！那男的到底在想什麽！」
古城用力捶了地板。
莉亞娜難過地垂下視線，蹲到他身邊。
「……很抱歉將你們扯了進來。不過，請你別責怪博士。那一位是心裏最難受的人。」
「這座遺跡是什麽玩意？難道不是普通的地下墓地嗎？你們說的第十二號『焰光夜伯』到底是——！」
古城逼近到莉亞娜麵前質疑。
撇開問題的莉亞娜製止了他，靜靜地釋放出殺氣。
「這件事之後再提。古城，請你後退。」
「咦？」
莉亞娜解開左腕上的登錄證（手鐲），瞪著遺跡入口。她的眼睛深紅發亮，唇縫露出獠牙。
古城想起她的真麵目。莉亞娜是戰王領域的貴族，「舊世代」的吸血鬼。
「——對方來了。是敵人。」
莉亞娜話還沒說完，眾多人影已先湧入石室。
來者的模樣讓古城說不出話，因為他認得那些人的臉。
炸開遺跡入口強行闖進來的「敵方」士兵——
身穿防彈裝甲、以槍械武裝過的他們，正是之前衛守營地的民營軍事公司的一幹警衛。
6
調查團營地陷入了火
海，車輛和采掘用工程機器悉數遭到破壞，連和遺跡無關的宿舍及帳篷也都不忘放火。
「噢噢……幹得很轟動嘛。」
從地下墳墓來到外頭的牙城咬牙切齒。
敵人的真麵目不明，能想到的對象太多了。不希望第四真祖複活的人並不隻人類，魔族當中也大有人在。這在「戰王領域」內部也是一樣。
「難道卡爾雅納小姐的結界被打破了？能夠做到那種事的，隻有和卡爾雅納家同等級以上的吸血鬼……不對……」
事情不對勁——牙城蹙了眉頭。
聽命於莉亞娜·卡爾雅納的眷獸有三匹——
保護營地的結界本身就是其中一匹幻化而成的。遭到足以打破結界的攻擊，身為宿主的莉亞娜沒道理渾然不覺。
死者人數格外少這點，也讓牙城感到在意。
受害狀況這麽嚴重，地上卻幾乎看不見屍體。如果隻有調查團的學者，倒還可能集體跑去避難，可是連民營警備公司的警衛也全部放棄職守，就令人匪夷所思了。
基本上，就連敵兵都不見人影——
牙城壓低重心，毫不鬆懈地走出遺跡。
而蓄胡的魁梧警衛在這樣的他麵前冒出來。
「牙城！太好了，你沒事啊。」
「卡魯索嗎……發生什麽狀況了！」
牙城瞪著從岩地死角現身的卡魯索問。看來卡魯索似乎受傷了。他穿在身上的戰鬥服被流出來的血染成了汙黑一片。
「抱歉，我們被殺了個措手不及。結界被打破以後，營地就成了這副模樣。雖然我們勉強將敵人擊退了，但傷患實在太多。牙城，你能不能幫個忙？」
「也好。我會幫忙的……不對，在那之前——」
牙城帶著哀傷神色看了用無助的口氣報告的朋友。
隨後，他將步槍槍口指向卡魯索的胸膛。
「牙城……！」
卡魯索嚇得瞪大眼睛，牙城卻不予理會地扣下扳機。
發射的子彈不偏不倚打穿了卡魯索的右臂，鮮血和肉片飛濺，他拿著的槍也掉到地上。
「你這是……做什麽？曉牙城……！」
卡魯索用毫無生氣的眼睛瞪了牙城。牙城以軟呢帽緣蓋住眼睛，壓抑著怒氣低聲說：
「別演那種三流戲碼了，該死的恐怖分子。正牌的卡魯索不可能將我的名字講得那麽標準……況且現在的你，身上滿是屍體臭味。」
「唔……」
卡魯索——過去曾是卡魯索的行屍（living dead）貌似動搖地發出短短低喃。
牙城用步槍直接朝腳下連續掃射。準備從地麵爬出的其他屍體陸續被葬送。
「死靈魔法（necromancy）……原來如此。我還納悶你們是怎麽打破結界的，結果在調查團抵達以前，屍體早就埋好在這裏了。你就是讓那些死屍蘇醒，從結界內對營地發動攻擊的吧——」
牙城一邊擊退不停冒出的行屍一邊咕噥。
屍體沒有體溫及脈搏，也不會發出殺氣。麵對已遭埋葬的屍體，再優越的監控係統也無用武之地。由於地點接近蓄有強大魔力的地下墳墓，來到發掘現場的魔法師們也沒能察覺到屍體的氣息。
敵人的陷阱設得高明。莉亞娜那道從外側無法打破的結界，也防不住一開始就潛伏在營地裏的敵人。
「操控死靈魔法的恐怖組織——這種手法我聽過，是黑死皇派嗎！」
「虧你能看穿。不愧是人稱『冥府歸人』的曉牙城……但已經太晚了！」
操弄卡魯索的魔法師用了他的嗓音嘶喊。
那陣喊聲變成信號，新的一批僵屍又從地下冒出來。長著厚毛皮的外貌顯然並非普通人類的屍體，牙城發射的步槍子彈遭強韌肌肉彈開。
「居然還有獸人的行屍——！」
新敵人的攻勢壓境而來，使得牙城陣陣後退。縱使成了僵屍，獸人的肌力和體能依舊是威脅。
黑死皇派是「戰王領域」出身的恐怖組織名稱。
這支好戰的派閥提倡獸人優勢主義，反抗讓吸血鬼的「夜之帝國」支配，更訴求要毀棄旨在讓人類和魔族共存的聖域條約。他們的領導者自稱「黑死皇」，身為獸人卻精通死靈魔法，不斷在世界各地展開種種恐怖攻擊行動。這群敵人比牙城預料的最壞狀況還糟。
「蠢貨……你們是知道這座遺跡有什麽才發動襲擊的嗎！」
「我不知道，而且也不感興趣。」
操縱卡魯索的男子將牙城的問題丟到一邊。
「不過我知道，那些肮髒的吸血鬼真祖對這座遺跡抱著非比尋常的關心，甚至派了卡爾雅納家的繼承人過來監督——！光是如此，我們就有充分的理由燒光這裏！」
「嘖……！」
牙城焦躁得變了臉色。對方的目標果然是遺跡。可是，他不能讓這群家夥過去那裏。遺跡裏還有凪沙和古城。
死靈魔法師用卡魯索的嗓音笑了。
「別擔心。沉睡在這座遺跡的寶物，我們會充分運用。等你變成屍體，我就會從你的腦子裏挖出所有和遺跡有關的知識——」
「用你那快腐爛的腦袋理解得了我擁有的知識？」
牙城設法令僵屍癱瘓以後，步槍也用盡殘彈了。他拋開功成身退的步槍，從外套背後抽出新的槍械——短槍身的散彈槍。
「抱歉，卡魯索……我沒能救你一命！」
「嗬……你以為那種豆粒大的子彈攔得住這副身軀——」
化為僵屍的卡魯索用魁梧身體衝向牙城。要是直接硬碰硬，哪怕是牙城也不堪一撞。
然而牙城並沒有閃避。他用散彈槍的槍口對準卡魯索迎麵開火。
從散彈槍射出的散彈攻擊範圍廣，相對的在貫穿力就略遜一籌。那應該無法攔下已成為僵屍的卡魯索。
可是——
卡魯索隨著淒厲慘叫倒下了。
從魔法師的支配獲得解放、變迴普通屍體的他，就這麽閉著眼睛停下動作。
從附近的岩地取而代之地冒出了一道踉蹌身影。那是操縱卡魯索的死靈魔法師本尊。他一麵痛苦呻吟一麵用憎恨的目光對著牙城。
「這是對付魔族的銀鈀合金鋼矛彈，對你的靈體同樣有效吧？」
牙城又裝填新子彈，嘴裏說得冷靜。
他用的子彈是蓄有咒力的魔彈。塞在彈身中的小型箭狀彈不隻打在僵屍化的卡魯索肉體上，更對操縱其身軀的魔法師造成了直接的傷害。
「你……你這家夥！區區人類也敢傷我的身體——！」
男子擦掉從額頭滴落的鮮血大吼。他全身的肌肉頓時隆起，轉變成巨大野獸的樣貌，是個有著漆黑毛皮的高大獸人。
「使用死靈魔法的獸人……！」
牙城愕然得表情凍結。獸人擁有強韌肉體，罕有特地學習魔法的事例。假使有例外，也該是少部分具備先天性強大魔力的獸人種族。在黑死皇派的恐怖分子當中，有此等力量的就是黑死皇本人以及另一人——
「你該不會是『死皇弟』——葛蘭·哈薩洛夫！」
「知道我的名諱，值得誇獎！你就帶著這份榮譽下地府吧，曉牙城！」
漆黑獸人發出咆吼。牙城用散彈槍朝他開火。
發射出的無數箭型子彈（flechette）卻被獸人以壓倒性的反應速度全數躲開了。他直接以無法目視的速度撲向牙城，用強烈的膝撞招唿過來。
「唔喔……！」
擋住那一腳的散彈槍被踢斷，牙城的臉痛得皺在一起。骨頭碎裂聲沉沉響起，嘔血的牙城被踹得往後飛去。
延燒的火勢籠罩營地，黎明前的天空被染成了深紅。
7
「嗯……！」
被古城抱在臂彎裏的巫女裝少女低聲呻吟著動了身子。
長長睫毛顫了顫以後，睜開眼睛。盡管眼睛還有些失焦，顏色和平常是一樣的。降靈狀態解除了。
「……古城……哥？」
「你醒了嗎？凪沙？雖然好不容易醒來，你還是閉上眼睛比較好。」
古城努力裝得平靜，對因周遭情況而動搖的妹妹這麽說。
被囚禁在巨大冰塊中的金發少女、令人聯想到荊棘叢的無數冰柱、地下石室、入侵進來的眾多士兵——
還有從化為僵屍的大群警衛手中保護著古城他們的美麗女吸血鬼。
她原本梳得整齊的頭發亂成一片，全身上下被敵人的血濺濕，而且她自己似乎也負了傷。不過偷襲遺跡的僵屍已經全部被擊斃，變迴原本的屍體了。
「舊世代」的女吸血鬼隻身殲滅了數十具僵屍。
要不是得保護古城兄妹倆，她也不會受傷吧。壓倒性的戰鬥能力不辱「戰王領域」的貴族之名。
「莉亞娜小姐……」
「對不起。這稍微費了點手腳。」
莉亞娜察覺到凪沙虛弱的唿喚聲，看似困擾地微笑了。
在她左右兩旁，蜷伏著兩頭猛獸。
那分別是帶著金色和銀色光澤的巨狼，體長應該都有三、四公尺，明顯並非尋常生物。它們是濃密得足以擁有實體的魔力聚合物。
「眷獸……」
「是的。我們吸血鬼畜養在血裏的召喚獸……具備意誌的魔力聚合體。哪怕恐怖分子來得再多，隻要有斯庫爾和哈提它們在，敵人絕對動不了冰棺和兩位。請你們放心。」
「恐怖分子……？」
古城反問莉亞娜。為什麽號稱恐怖分子的人會來攻擊這種地處邊境的遺跡——他不明白其中理由。
隔了一段慎選字句般的沉默，莉亞娜迴答：
「對方恐怕是黑死皇派——獸人優勢主義者。那是一群號稱獸人在魔族當中才是最優越的種族，還要求毀棄聖域條約的國際通緝犯。」
「為什麽那種人會找上這座遺跡？」
「他們八成知道這裏是和『焰光夜伯』有關的遺跡吧。因為對獸人優勢主義者來說，吸血鬼真祖是可恨的最大敵人。」
聽了她的話，古城恍然大悟地倒抽一口氣。
「這樣嗎……假如奧蘿菈真的是第四真祖……」
「嗯。對那些人來說，她應該是值得賭命摧毀的目標。」
莉亞娜說著歎了氣。
其實她應該想立刻趕去支援牙城吧。但莉亞娜是調查團最強的戰力，離不開這裏。因為恐怖分子盯上了這裏——「妖精之棺」的本體。
「你們說的奧蘿菈是……？」
凪沙一臉疑惑地發問。古城微微笑著，指了後頭的冰塊。
「就是睡在那裏的公主名字。莉亞娜小姐取的。」
「是這樣啊……」
凪沙仰望著被囚禁在冰棺的少女，溫柔地眯起眼睛。
「怎麽了？」
「沒有。總覺得，她好像很高興……」
「她？奧蘿菈嗎……？」
感到微微不安的古城瞧了瞧凪沙的臉。他以為降靈狀態已經解除，但似乎不是那麽迴事。說不定凪沙和奧蘿菈到現在還共有著部分意識——
當古城對這個假設感到一股說不出的恐懼時，凪沙全身忽然僵住了。她猛烈發抖得像是在害怕，還緊緊依偎著古城。
「……凪沙？」
「有東西……要來了……這是什麽……不要……好恐怖……！古城哥，快逃……！」
「凪沙？喂！」
妹妹的異常反應讓古城大感混亂地環顧四周。就在下一瞬間，伴隨著轟炸般的巨響，石室的外壁坍塌了。
高大獸人踹開落下的瓦礫現出身影。
長著漆黑毛皮的狗頭獸人——身高應該近三公尺。由於那超乎常理的龐大身軀，他無法利用一般的通路進來遺跡。
「——原來你在這裏，莉亞娜·卡爾雅納。」
漆黑獸人瞪著女吸血鬼，嘲弄似的大笑。
「你居然讓區區人類代你戰鬥，自己卻像隻野兔躲在地窖中發抖。不愧是以怠惰軟弱聞名的卡爾雅納伯的女兒，和當家的一樣膽小。」
「……住口，禽獸！不準你再侮辱我父親！」
莉亞娜紅著臉大吼。看來獸人是知道她的底細才出言挑釁。莉亞娜的反應正如期待，讓獸人滿意地笑道：
「別逗我發噱，小丫頭。憑你能做些什麽？和曉牙城交手都比你來勁。」
「——啃碎他，『日蝕狼（斯庫爾）』！」
牙城已經被收拾掉了——獸人意有所指的這句話，徹底從莉亞娜身上奪走了冷靜。她怒不可抑地命令自己的眷獸衝向獸人。
吸血鬼眷獸是強大的魔力聚合體。獸人縱有強韌肉體，和眷獸硬碰硬也招架不住——任何人都如此篤定，除了一個人——獸人自己。
「你以為憑這種程度的眷獸奈何得了『死皇弟』嗎——！」
漆黑獸人隻用右臂就擋下了莉亞娜那匹化為閃光猛衝而來的眷獸。他製住眷獸的動作，打算直接將它掐爛。
「什……！」
難以置信的光景讓莉亞娜呆立不動。獸人光憑肉身就和眷獸鬥得不分上下——不可能會有這種事。
漆黑獸人當著驚訝的她眼前逐漸變換形體。
變成徹底的猛獸，而非獸人——
如今，他全身膨脹成好幾倍大，肉體更籠罩著一層濃密魔力，和莉亞娜的眷獸幾乎對等——不，猛獸的魔力還在它之上。
「難道是……神獸化！」
莉亞娜察覺男子力量的真麵目，不禁發出驚唿。在獸人當中，也隻有極少數高階獸種才具備這種特殊能力。他運用龐大魔力將自己的肉體暫時轉變成神獸，轉變成足以匹敵天使或龍族的神話生物——
「我和你這種不借助召喚獸力量就什麽也辦不到的吸血鬼不同，我們可是吞下巨人心髒而降生的魔狼後裔，因此獸人才是最高階的魔族！好好體會地上最強種族的力量吧！」
「大言不慚……！咬碎他，『月蝕狼（哈提）』！」
從動搖中重整陣腳的莉亞娜下令要另一匹眷獸攻擊。
舍棄防禦而奮不顧身的攻擊。兩匹眷獸雙雙猛攻，逼退了神獸化的敵人。但是——
「嘎哈哈哈哈哈……！雖說已經家道中落，到底是戰王領域的貴族，夠頑強！不過，終究是我們贏了！」
「你還不服輸——！」
莉亞娜皺著臉，將魔力釋放到瀕臨極限。
她的視野因而變窄，對危險的反應也變緩慢。
數具僵屍仿佛就等這一刻，從石室裏堆積的瓦礫中冒出，殺向毫無防備的莉亞娜本人。漆黑獸人特地破牆現身就是為了讓屍體埋伏在瓦礫之下。
「行屍——！」
「已經遲了，莉亞娜·卡爾雅納。」
獸人驕矜地高笑。
吸血鬼會被稱為最強魔族，是因為他們擁有眷獸這張壓倒性王牌。肉體本身就魔族而言，反而屬於脆弱的類別，何況莉亞娜還是纖瘦的女性，在體格上並無優勢。
被僵屍化的警衛持槍開火，沒有眷獸護衛的她根本無從抵禦——
「莉亞娜……小姐……！」
行屍們掃射的子彈貫穿莉亞娜的身體，鑿穿她的心髒。
古城隻能呆呆看著那一幕。
年幼的古城也能一眼看出，縱使是「舊世代」的吸血鬼，受了這種重傷也無法再生。那是致命傷。莉亞娜已經迴天乏術——
「啊……」
凪沙的喉嚨冒出聲音。
莉亞娜的身影搖擺不穩。她眼裏盈上淚水，發青的嘴唇編織出微弱字句。
「對不起，博士……我……」
那聲音並未傳進古城他們耳裏，就被獸人的咆吼掩蓋過去。
神獸化的漆黑獸人將失去宿主的兩匹眷獸一腳踹開。眷獸們維持不了實體，龐大魔力頓時四散爆射，受到衝擊的遺跡開始崩塌。
渾身是血的莉亞娜緩緩仰身倒下。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凪沙仰天尖叫。殘留在遺跡內的濃密魔力、戰鬥的餘波，以及莉亞娜絕命時的意念正川流不息地湧入年幼巫女體內。
漆黑獸人冷冷瞥了痛苦的凪沙一眼。
不過，他像是立刻失去興趣似的抬起頭。年幼的人類兄妹倆不值得特地下殺手——他大概是這麽判斷吧。
「第四真祖嗎——」
獸人盯著古城他們後頭的冰塊，以及沉睡其中的少女。
由於莉亞娜的眷獸失控，巨大冰塊已經半毀，少女的部分肉體接觸到外界空氣。
但少女並無覺醒的跡象。囚禁在冰中的亡骸沒有道理醒來。
「我對遺跡的真偽沒有興趣，不過光是莉亞娜·卡爾雅納肯賭命保護這裏，就有足夠的摧毀價值了……幼小的兄妹啊，詛咒自己剛好在場的不幸吧。」
在獸人把話說完以前，行屍們已舉起槍口。
他們應該是打算集火將少女的肉體粉碎得再也無法複活，即使明知在她旁邊的古城和凪沙也會遭受波及——
「啊……啊…………」
古城摟著痛苦的妹妹拚命抵抗絕望。牙城沒有迴來，莉亞娜也死了，已經沒有人能保護他們。麵對兇狠的獸人及眾多行屍，古城不可能有辦法對抗。
即使如此，他還是不能死心。非保護凪沙不可，快動腦
——古城催促自己。快動腦快動腦快動腦，要怎麽做才救得了凪沙？要怎麽做——
時間卻不等古城做出決斷。
「『焰光夜伯』的傳說將在此告終——碎屍萬段吧！」
在獸人的命令下，行屍們扣下扳機。隨後槍口同時冒出了火花。
8
昏暗遺跡中滿是濃霧、硝煙及碎冰。
行屍們集火後的餘韻。
被囚禁在冰塊中的少女亡骸應該已在彈雨下成了零碎的肉片。即使她真的是第四真祖，也不會再蘇醒才對。
當然，死皇弟——葛蘭·哈薩洛夫並不相信第四真祖真的存在，所以反倒不介意對方是假貨。
黑死皇派消滅了被譽為世界最強吸血鬼的第四真祖——隻要能留下這項事實就夠了。莉亞娜·卡爾雅納曾保護遺跡一事也會提升傳聞的可信度吧。
這樣一來，恐怖組織「黑死皇派」就會更加威名遠播。
盡管代價說來絕不算小——
「結束了嗎……？」
哈薩洛夫嘀咕著擦去嘴角盈出的血。
他的側腹到背部都有遭魔法火焰燒蝕的鮮明傷痕。那是和曉牙城交手時受的傷。那男的身為人類卻讓哈薩洛夫倍感棘手，最後更用咒式彈還以痛擊。
而且在身負重傷的狀況下神獸化令哈薩洛夫的壽命大幅減少。和莉亞娜·卡爾雅納的這一戰，他贏得絕不算手到擒來，那個時候，他反而被逼得非借助行屍的戰力不可。即使如此，哈薩洛夫勝利的事實仍舊不變。
費力擊斃強敵的實在感讓他亢奮無比。
然而，像是要對誌得意滿的他潑冷水似的，濃霧裏傳出微微唿喚聲。
「古城哥！古城哥……張開眼睛，古城哥！求求你……！」
聲音的主人是身穿巫女衣裳的東洋少女。她摟著應為哥哥的少年身軀，拚命想救人。
不過任何人都能看出那是白費力氣。
少年的身軀被彈雨掃得血肉模糊，胸膛傷得尤其稀爛。即使是再生能力傑出的吸血鬼，受了那種傷勢應該也無法得救，更遑論普通人類。
在這種狀況下，妹妹能活下來反而令人訝異。行屍開火時應該已確實將他們收拾——
「原來如此……你挺身保護了自己的妹妹嗎？我讚賞你的氣概，少年。」
哈薩洛夫俯望著喪命的東洋少年，發出感歎之語。
少年恐怕是在遭到掃射前奮力推開了妹妹的身軀，讓她退到石室邊緣的火線死角，他自己則成為誘靶，一舉承受行屍的掃射。
妹妹幸而無恙。雖然不到毫發無傷的程度，但隻受了能保住意識的輕傷。
不過，結果少年當然直接挨了槍彈。他就在冰棺正麵受到集火射擊。
「盡管愚蠢無謀，我仍然認同這是勇敢的舉動。不過很遺憾啊，人類的肉體終究是如此脆弱——」
哈薩洛夫看似同情地說完，再次讓自己變身為巨大的神獸。
少年的肉體經過那樣掃射卻還保有原型，讓哈薩洛夫感到掛心。
既然如此，第四真祖的肉體也可能還保留著。為避免事有萬一，要將那徹底燒光才行。
「——別擔心。這次我會給你們一個痛快！」
哈薩洛夫對東洋少女如此宣告，然後殘酷地笑了出來。
漆黑獸人體內正逐漸凝聚驚人的魔力。他打算以強大的神獸猛焰（breath）消滅這座遺跡的一切。
然而，在施展攻擊的前一刻——哈薩洛夫腦中冒出了些許疑問。
那個少年為什麽會站在冰棺的正麵——？
他應該知道行屍們瞄準的是冰棺。即使要保護妹妹，他也不必刻意承受掃射。
難道，少年想救第四真祖——？
不，那更不可能。他光要保護妹妹就豁盡心力了，照理說不會有那種心思。沒錯，他是想救妹妹，哪怕得犧牲自己。
那樣的他會自尋死路的理由是什麽——？
即使妹妹在最初的掃射中存活，也無法保證能得到一條生路。可以料到的是八成還有別人會對她下殺手，就像哈薩洛夫現在想做的一樣。
真的想救妹妹，少年就非得活下來。
莉亞娜·卡爾雅納已經不在了，除了身為哥哥的他，沒有人能拯救妹妹。
那麽，假如少年知道有人或許救得了他的妹妹——
「第四真祖……！」
哈薩洛夫持續充填魔力，嘴裏不自覺地低喃。
「第四真祖的亡骸去了哪裏……！」
哈薩洛夫命令麾下的行屍展開搜索。第四真祖的亡骸——理應囚禁在冰棺中的少女，不在。不見人影。
「少年……你……！」
不會吧——哈薩洛夫聲音顫抖。
莉亞娜的眷獸在當時失控，冰棺因而裂開，少女的亡骸暴露在棺外。萬一她就是真正的第四真祖，據傳受神詛咒的身軀便不會死滅，在任何些微的契機下複活都不奇怪。些微的契機——
比方說，如果有人類願意成為祭品，將自己的血獻給她——
「那都在你的計算當中嗎！你料到自己被掃射的血肉會淋在第四真祖身上。」
接著，哈薩洛夫總算發現了。
之前被囚禁在冰塊中的少女並不是消失，隻是令自身沉潛罷了。
潛伏在血肉橫飛的少年肉體底下，沉入他所流出的血窪當中——！
「奧……蘿…………菈………………」
理應絕命的少年似乎喚了什麽人的名字。
隨後，忽然湧出的駭人寒氣籠罩了遺跡內部。
「這是怎麽……迴事……！」
哈薩洛夫的臉嚇得皺在一起。
渾身是血的少女攙扶著少年的傷軀站了起來。
隻穿著粗糙薄衣、像妖精一樣的少女。
她那散發虹色光彩的頭發飛騰如火，睜大的雙瞳綻放著焰光。
被她四散的寒氣掃過，凍結的行屍陸續粉碎了。
連神獸化的哈薩洛夫也差點折服於那強橫的魔力。
「沒用的。就算你是真正的第四真祖，才剛醒覺的你不會是我的對手！」
哈薩洛夫發出咆吼。他將凝聚的魔力徹底解放，釋出最大規模的猛焰。
經壓縮的魔力業火連吸血鬼的眷獸都能一擊消滅。
那是以這座遺跡為中心，半徑數百公尺內都將不留痕跡地化成灰，連哈薩洛夫自己都無法全身而退的自殺式攻擊。
可是，那波必殺的漆黑猛焰卻被焰光之瞳的少女輕易接下。
浮現在她背後的，是冰河般剔透澄澈的巨大身影。
上半身近似人類女性，下半身則是魚尾，而且背後長著翅膀，指尖跟猛禽一樣是銳利鉤爪。冰之人魚，或者妖鳥（seirēn）——
搖曳如蜃景的異界召喚獸。
「居然是……眷獸……！」
少女喚出的眷獸將漆黑猛焰完全消滅了，而且多餘的魔力更化成寒冽狂流，讓神獸化的哈薩洛夫瞬間凍結。
降溫至絕對零度以下，使物質無法維持物質形態的負溫領域——
「怎麽……可能……世上不可能容許……這等驚人力量……」
哈薩洛夫的意識隻維持到這句話末尾。
他的肉體消滅得連灰都不剩，而他們所待的遺跡也是一樣——
「古城哥……」
曉凪沙在逐漸崩塌的石室中氣若遊絲地嘀咕。
一切逐漸被包覆在白茫昏幽之中——
9
在眩目朝陽照耀下，曉牙城醒了。
海平線已經染成藍色，天空即將破曉。
牙城遍體鱗傷。愛穿的皮夾克破得像爛布，被血漬沾得又黑又紅。或許是失血過多所致，他覺得很冷，但他仍然活著。
牙城又活了下來。眾多同伴死去，唯有他活著。
「——看來你恢複意識了。」
躺在堅硬岩地的牙城頭上傳來了關切之語——有些咬字不清的女性嗓音。
牙城想將頭轉到聲音傳來的方向，因而低聲發出呻吟。
光是動個指頭，全身就一陣劇痛，身體似乎到處都出了毛病。即使如此，他仍硬撐起上半身，親眼確認嗓音的主人模樣。
那是個穿著鑲滿荷葉邊的豪華禮服，身材嬌小的東洋人。有副瓷偶般的標致容貌，還留了長發。明明大清早的，她卻打著陽傘。
與其說年輕，那張臉更應該形容成「幼嫩」。然而從她的氣質卻能感受到一股奇特的威嚴及領導魅力，恐怕年紀和外表並不相符。
「——你還不要動比較好，左手已經骨折了。基
本上，對付『死皇弟』還能隻受這點傷並且生還，看來你的好運名不虛傳啊，『冥府歸人』曉牙城。」
對方提起那個讓牙城生恨的頭銜，使他不滿地咂嘴。
總是從許許多多危險的遺跡獨自生還——這就是「冥府歸人」這個諢號的由來。借這種形式成名並不令人愉快，但既然是事實，牙城自己也無話可說。
「那套服裝……這樣啊，你就是南宮那月，專殺魔族的『空隙魔女』？」
牙城抱著還以顏色的心態，也刻意叫了對方的外號。身穿禮服的嬌小少女卻隻是嘲弄般低聲嗬嗬笑了。然後，她略顯悲傷地垂下視線。
「我受了戰王領域的『蛇夫』委托，正在追捕黑死皇派的殘黨。抱歉，要是我早點趕到就不至於造成這麽大的傷亡。」
「不……畢竟這座遺跡用結界做了魔法方麵的隱蔽措施，你找不到也是當然。」
牙城說著無力地搖頭。發掘調查「妖精之棺」是「戰王領域」和日本政府間僅有少數人知道的極機密計劃，他怪不了那月和其他援手。
「調查團有二十三名生存者——算起來地上的工作人員大約有一半順利避難了。多虧有你拖住『死皇弟』爭取時間。」
那月報告得淡然，像是要為落魄的牙城打氣。
牙城隨意聳了聳肩，將視線轉向遺跡原本的方位。
地下墳墓因巨大魔力衝突而崩陷，如今已經不留原樣，要修複內部幾乎無望。
「卡爾雅納小姐呢？」
「你是問卡爾雅納伯的女兒嗎……很遺憾——」
「這樣啊。」
牙城短短歎息。在營地結界消失時就能料到莉亞娜的死了。她保護的古城和凪沙大概也無法得救吧。
「受了你許多照顧，謝啦，那月美眉。」
牙城語氣平板地說完，然後帶著空虛的笑容站了起來。
「別叫我『美眉』，曉牙城。況且你沒道理向我答謝。」
「——打倒哈薩洛夫的，不是你嗎？」
牙城困惑似的反問。
眼裏不帶感情的那月靜靜搖頭。
「我是在一切都結束以後才進入遺跡的。除掉『死皇弟』的並不是我。」
「既然如此，那會是誰？難道他是和卡爾雅納小姐同歸於盡……？」
牙城說到一半便渾身戰栗。
莉亞娜和「死皇弟」葛蘭·哈薩洛夫交手後就死了，但除了身為吸血鬼貴族的她以外，沒人能擊斃哈薩洛夫。唯有一種可能不在此限——
「我所做的，隻是將活埋在地下的孩子們帶出來罷了。」
那月轉著陽傘，露出挑釁的微笑。
「你說……孩子們……？」
「第十二號『焰光夜伯』——似乎被你們取名成奧蘿菈·弗洛雷斯緹納啊。」
「睡美人……醒過來了嗎……！」
牙城放聲追問。誰知道——那月貌似愉快地笑了。
「並沒有十二號（奧蘿菈）覺醒的證據，誰除掉了『死皇弟』依舊不明。至少目前是如此。」
那月兜著圈子說。那表示她正確理解這個情況的危險性。第十二號「焰光夜伯」醒覺——她明白那代表著什麽意義。
「曉凪沙還活著，但受了重傷。現在正在安排準備將她空運到羅馬的醫院。」
那月說著便指向火災過後剩下的營地一角。那裏有「魔族特區」的醫療團隊正在臨時搭起的帳篷下治療傷患。
身穿巫女裝束的東洋少女像屍體一樣躺在半透明的醫療艙內。他們大概是放棄在現場進行治療，而是打算將她在假死狀態下運送至國外醫院吧。
「古城怎麽樣了？他應該和凪沙在一起！」
將營地看了一圈的牙城問道。在接受治療的傷患當中，就是看不到他兒子的身影。
「那個少年毫發無傷喔，現在隻是睡著了。」
神情有一絲危險的那月巧笑倩兮地眯了眼睛。牙城渾身頓失血色。
「毫發無傷？」
「沒錯。盡管他被掃射過，全身大部分包括肺和心髒都留有曾被轟爛的痕跡。」
「你說……什麽？」
「——第十二號『焰光夜伯』和曉家兄妹，這三個人要交給遠東的『魔族特區』照料，我也讓戰王領域接受了這項條件。你沒意見吧，曉牙城？」
「遠東的『魔族特區』……？弦神島嗎……！」
牙城總算領會了那月的用意，口裏發出驚唿。弦神島是浮在太平洋上的人工島，由日本政府管轄的特別行政區，而且也是「空隙魔女」南宮那月的根據地。
隻要將人帶到遠離歐洲的弦神島，「戰王領域」和其他真祖的「夜之帝國」也就無法輕舉妄動，無論是對第十二號或曉兄妹都一樣——
「效率很好嘛，『空隙魔女』——」
牙城嫌惡地嘀咕。南宮那月一臉得意地嗬嗬笑了。
「這事和『聖殲』有關，我自然也會蠻橫一些。對你來說倒也不算壞事吧？有什麽不滿嗎？曉牙城？」
「……不，順你的意是不太舒坦，但似乎也沒其他選項了。」
牙城帶著疲倦的語氣說完，撿起了燒焦的軟呢帽。
然後轉身背對那月。
「你打算去哪？」
那月輕輕挑起眉毛問。牙城頭也不迴，懶散地揮了揮骨折的左手。
「……這樣下去我也沒臉見那些小鬼頭。你似乎信得過，不好意思，麻煩你再多照顧他們一陣子吧。」
「你打算去找拯救孩子的方法？」
那月的質疑讓牙城停下腳步，自嘲似的僵著臉笑了。
「調查是我的強項……畢竟我是學者。」
牙城拖著搖搖晃晃的身子再度邁出腳步。
那月也無意攔他。
不久後，男子就在耀眼陽光下消失了身影。
風夾帶著硝煙氣味，吹過了千瘡百孔的岩地。
那就是第十二號「焰光夜伯」和年幼兄妹的初次邂逅——
同時也是新悲劇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