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冉冉升起,清晨的陽光灑照在大地上,


    偃師城北道路上,車轔轔,馬蕭蕭,一支數千人的隊伍向東急行。


    當中正是劉協的車駕,左右曹純帶著數百騎兵緊跟護衛,前後更有曹洪、任峻帶著數千步卒開道和斷後。


    劉協坐在馬車上,昨夜被曹操的兵馬挾裹著從皇城逃出,一夜急行數十裏,已是疲憊不堪。


    看著後麵馬車上麵色蒼白的董貴人、宋貴人,再後麵是劉虞、楊彪等大臣,不過十數人,連家眷也沒有,整個朝廷就帶出了這麽點大臣,三公九卿都不全,這還能算朝廷嗎?


    劉協閉上眼睛,欲哭無淚。


    殫精極慮一場謀劃,卻落個如此結果,一切都迴到了四年前,甚至還不如四年前,真是何苦來哉。


    眼前的一切令劉協不禁想起初平三年從長安城逃歸雒陽的情形,想到危難之時張遼救了他與一眾大臣的情形,想到張遼在河東帶著他訪查各縣、漫步農戶田頭的情形,想到東歸雒陽後朝廷迅速建立的情形,心頭突然湧起一股悔意。


    如果他與張遼君臣相得,那會是什麽情形?張遼應該不會像董卓、曹操那樣霸道專權甚至篡位吧?不會,張遼似乎不是那種貪權之人……如果能有再來一次的機會,自己絕不會那麽急著奪權,可以再等等……


    劉協腦海裏浮想聯翩,百感交集,可惜一切都迴不去了,他這個天子如今在曹操手中,生死不能自主。


    劉協馬車旁護衛的曹純臉上也殊無喜色,他們雖然從雒陽挾出了天子,但昨夜兵馬折損極為慘重,夜戰中各部失散,此時曹操沒有跟隨大隊伍,便是留在後麵收攏各部兵馬,抵禦追兵。


    至於劉備和於毒,昨夜就失散了,也不知去了哪裏。


    眼前路過偃師縣,但後方遙遙傳來廝殺聲,讓他們連偃師城也不敢入,隻能繞城而過。


    車駕一路未停,半上午時曹純給劉協和十幾個大臣送來幹糧,卻是一人兩個燒餅,劉協早已餓的頭昏眼花,強自保持著禮儀咀嚼燒餅,隻覺得美味之極,忽然又想到這燒餅是張遼發明出來的,一時間心中更是百味雜陳。


    隊伍一路小心翼翼,卻再也沒有亂民出現。


    到了午時,抵達鞏縣,剛繞城而過,突然從南麵殺出一支兵馬,大約有五六千人,劉協不由一驚,本以為是張遼舊部或是亂民殺來,不想遠遠聽到一個聲音大吼:“歸義將軍於毒前來救駕!”


    劉協不由大喜,剛直起身子,就看到近百個曹兵將車駕團團護住,讓他立時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一聲唿喊咽在了喉嚨裏,臉上喜色也收斂起來,他此時也不知道於毒在這種情況下究竟有幾分忠心,是救駕還是劫駕?


    戰鬥迅速展開,兩方人馬廝殺,於毒兵馬截擊隊伍中部,戰術上占據主動,而且於毒多年統領黑山軍作戰,擅長遊擊,攻勢極為兇猛。


    但曹操派遣護駕的軍隊都是絕對的精銳,前後曹洪與任峻也罷,曹純卻是統領著曹操麾下最精銳的虎豹騎,雖然眼下隻有八百騎,卻強悍無比。


    雙方廝殺的異常激烈,剛開始曹純要守住車駕,虎豹騎戰鬥力不能展現出來,於毒幾乎一度衝殺到車駕前,隨後前後曹洪和任峻過來接應,曹純的虎豹騎拉開距離,開始衝鋒。


    幾番衝鋒下來,於毒的兵馬登時損失慘重,於毒見勢不妙,心生退意,就在這時,從斜裏又衝出一支人馬,當先一人身形魁梧,手持丈八長矛,快馬持出,瞋目大吼:“燕人張翼德在此,曹操速來受死!”


    來的正是司隸校尉張飛。


    其後是衛將軍劉備和虎賁中郎將關羽。


    於毒見狀大喜,向劉備高喝道:“劉將軍來的正好,快與某一道共誅曹賊,護衛天子!”


    關羽和張飛對曹操怨憤已久,不用於毒說,二人就領著兵馬衝入戰場,殺向曹軍。


    劉備勒馬,目光掃過戰場,遙遙看到天子和劉虞、楊彪等大臣被曹軍挾持,卻不見曹操在左近,知道正是良機,便不阻止關張動手。


    關張二人也有數百騎兵,他們一加入戰場,曹純的虎豹騎便吃力起來。


    於毒趁機帶人衝向劉協車駕。


    與此同時,劉備也衝向車駕,高唿:“劉備前來護駕!”


    曹洪與任峻各守一邊,拚死抵擋。


    三方廝殺,場麵登時更加混亂,箭矢亂飛,有兩個大臣直接被流矢射死,驚兩個貴人簌簌發抖。


    劉協心中喜悅早已消失,伏於車上,高唿:“眾卿住戰!”


    楊彪麵色鐵青,厲聲喝道:“汝等安敢在天子車駕前妄動兵戈!”


    劉虞也高唿道:“玄德、於將軍,權且休戰,共護天子!”


    但此時場麵混亂,怒吼聲、慘叫聲、兵刃交擊聲響成一片,三人的唿聲完全被淹沒,何況三方瘋狂廝殺,便是聽到了也難以停止。


    天子就是個香餑餑,無論曹純、劉備還是於毒都不會放棄,三方過萬人廝殺在一起,各有傷亡,各不退卻。


    張飛和關羽已知曹操不在此,便盯上了曹純的虎豹騎,知道是曹操的精銳,便廝殺不放,誓要斷曹操一條臂膀。


    曹純與張飛交手兩招,隻感招架不住,便隱入虎豹騎中,指揮騎兵衝鋒。


    於毒與曹洪殺成一團,戰場越發逼近車駕。


    “歸一將軍……”


    太傅劉虞推開身前兩個曹兵,上前兩步,想要勸戰,不想一支流矢飛來,直接插入了他的心口,劉虞身子一僵,鮮血迅速從胸口歐暈開,兩個曹兵慌忙扶住他。


    “太傅!”正殺過來的劉備看到劉虞中箭,不由色變,驚唿一聲,急忙上前查看。


    待楊彪也發現劉虞受傷,急忙趕過來時,劉虞眼神已經渙散,楊彪氣得厲聲大唿:“誰人放箭殺害劉公!”


    “文先……”劉虞搖了搖頭,無力的喘著氣道:“錯了……當初該阻攔陛下……大將軍功在社稷……我二人之過……悔……愧對先帝……汝……”


    話未說完,鮮血已從嘴中湧出,一代名臣就此而逝。


    “太傅!”楊彪痛哭流涕,憤怒的拎著劉備的衣襟:“皆汝等之過也!”


    劉備也不辯解,神情黯然。


    楊彪又哭:“亦吾之過也!”


    車駕之上,劉協看到劉虞中箭身死,淚落如雨,當即就要下車,不想就在此時,後麵又傳來一陣喊殺聲。


    劉協不禁抬頭看去,隻見後方黑壓壓足有上萬人衝過來,幾麵書寫著“曹”“夏侯”的旌旗招展,正是斷後的曹操帶兵趕來。


    最前麵開路的是夏侯淵,夏侯淵遠遠就看到於毒和劉備兵馬攻打曹純、曹洪,趕到近前,二話不說就加入了戰場。


    曹操沒想到於毒和劉備竟然來奪取天子,自己的兵馬折損不少,心中震怒,也未阻止,大戰更加激烈。


    很快,曹操殺退於毒,衝到車駕前,正好看到劉虞身死,皺了皺眉,又看到劉備也在,不由麵露殺機:“玄德何故攻打車駕,殺吾將士?”


    這時,關羽和張飛也衝過來,二人顧不得再追殺曹純,趕過來護在劉備身側,殺氣騰騰。


    楊彪厲聲道:“曹孟德、劉玄德、於毒,太傅已為汝等所害,天子安危難保,還不速速休兵!”


    劉備看向曹操,曹操麵沉如水,心中殺機沸騰,卻不得不道:“敵兵猶在身後追趕,可速休戰,共保天子東行。”


    眾人聽到曹操說追兵在後,紛紛向後看去,果然,曹操留著不少兵馬斷後,後方遙遙可見黑壓壓的兵馬,更能聽到轟隆隆的馬蹄聲。


    劉備不再遲疑,迅速鳴金,與此同時,於毒也鳴金收兵,三方休戰,顧不得收拾屍體,車駕再次行動疾行。


    從始到終,劉協這個天子都沒有絲毫話語權。


    追過來的是徐榮的騎兵,徐榮的騎兵是以涼州人為主的,殺性頗重,徐榮本就與曹操有仇,與劉關張也素未蒙麵,根本不講什麽交情,連天子與楊彪的勸阻也絲毫不理會,在他看來,天子、楊彪與曹操、劉備都是謀害大將軍的仇人。


    這也是賈詡和李儒的高明之處,讓徐榮追擊,不會像其他將領一樣對天子和朝臣心懷顧忌,隻有衝殺和報仇。


    騎兵的速度遠不是步卒能比的,在接下來的途中,戰鬥幾乎一刻也沒有停止,曹操、劉備、於毒的兵馬合力阻攔,樂進、於禁、李典、夏侯惇、夏侯淵、關羽、張飛諸將輪番上陣阻攔,奈何兵馬不濟,徐榮的騎兵進如火侵,守如鐵桶,令他們疲於應對。


    劉協的車駕猶如飛一般,讓他不得不緊緊抓住車子,否則很可能被顛下去。


    突然從後麵傳來董貴人驚唿:“陛下!啊!”


    劉協迴頭,卻隻看到董貴人被顛下了馬車,很快被後麵的人馬淹沒。


    劉協心中一緊,從馬車上直起身,嘶聲道:“曹將軍!曹將軍!快停下,救董貴人!”


    騎在馬上的曹操迴頭看了一眼,知道董貴人已是無救,麵無表情的道:“敵兵在後,陛下身關社稷,豈可因一婦人而誤國。”


    劉協一呆,癱坐在馬車上,他也知道董貴人怕是沒救了,心中悲傷絕望,湧起前所未有的悔恨。


    車駕一路東行,不多時,宋貴人也沒了,此時的劉協已經麻木了,呆坐在馬車上,猶如失了魂魄。


    入夜之後,徐榮的騎兵停止了追擊,而車駕已經進入成皋縣境。


    一夜未停,第二日清晨,車駕出了旋門關,進入滎陽縣境,至此,車駕才算是緩了下來。


    清晨的陽光照在高峻的旋門關上,車駕在澗穀中行進。


    劉協木然迴望漸漸遠去的旋門關,心神早已被前所未有的悔恨淹沒。


    一顛一跛中,劉協腦海裏突然迴響起自己幼時讀過的《東征賦》,是一代才女班昭曾經離開雒陽東行赴陳留時的抒懷:


    望河洛之交流兮,看成皋之旋門。既免脫於峻嶮兮,曆滎陽而過武卷。食原武以息足,宿陽武之桑間。涉封丘而踐路,慕京師而竊歎。


    ……


    貴賤貧富,不可求兮。正身履道,以俟時兮。修短之運,愚智同兮。靖恭委命,唯吉兇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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