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前朝的公主,她也不由悵然,蕭家被神放棄了……如果沒有無能的太子和誌大才疏的五王,沒有野心勃勃權欲極重的斕凰,蕭家的現在會是怎麽樣?這蕩平一切的磅礴鐵騎,是她父親苦心經營多年的心血,可他卻沒被這支軍隊庇護,他的皇朝也沒有。氣數,她曾是被疏遠在皇權最遠之處的公主,對這詞毫無概念,可現在,她卻感悟深刻,屬於蕭家的氣數,到了父皇這裏,已然盡了,不然那些推倒皇朝的人,不會如百川歸海一般,陸陸續續都匯聚到鄄都,出現在皇城。那些人所經曆的事情,不會樁樁件件都如引信,最終點燃炸毀一切的□□。


    斕橙也哭了,她用袖子擦了擦臉,眼睛看向斕丹,“你很高興吧?”


    斕丹點頭,還沒等說話,她卻繼續說下去,語氣比山頂的風要寒冷得多,“從此你就是這片土地以及……”她抬手一劃,那是遠處屬於大晏的國土,“整個天下的女主人了。”


    並不是斕丹的錯覺,斕橙說這話的時候,神情語調酷似斕凰,她甚至覺得,就是斕凰站在這裏怨憤地說了這句話。


    “這並不是我想要的。”斕丹淡淡一笑,她從來沒想要過什麽天下,她唯一逾矩的野心……大概就是想推翻父皇的旨意,成為申屠铖的妻子。


    “可這是我想要的。”斕橙陰冷怨懟地說,她還那麽年輕,少女的稚氣甚至都還沒有褪去,這樣說話的時候,比斕凰還要令人心寒。她看著遠方,輕輕笑起來,“我一直很羨慕斕凰姐姐,也對自己很有信心,父皇那麽疼我,等斕凰嫁出去,能享受那樣殊榮的人自然是我了。”她的語氣變成自嘲,“可是父皇死了,連大旻都沒了。我又想嫁給申屠銳,因為他是大晏皇室裏除了皇帝外唯一的男人,將來會是一人之下的親王。”


    斕丹默默聽她說,聽到這裏暗暗鬆了口氣,原來斕橙也不是真心喜歡申屠銳,隻是看上他的地位,幸好幸好。


    “可是……我是真的喜歡他呀。”斕橙遺憾地說,話裏還有那麽點兒少女才有的嬌憨,斕丹的心一抽,心情急轉直下,“他變成了我的哥哥。”斕橙煩惱地搖搖頭,似乎妥協了,“好吧,好吧,申屠銳也不行,那就蘇易明吧!”她的眼睛淩厲地轉迴來,直直盯在斕丹臉上。“又是你,怎麽又是你?”斕橙忍無可忍卻又十分無奈地說,“申屠銳拒絕我,是因為你,蘇易明拒絕我,還是因為你。”她仰頭望天,“我真想知道為什麽!”


    斕丹局促,斕橙怎麽知道?難道是缺心眼的蘇易明對她說的?


    “我聽說斕凰死的時候,厲聲質問,為什麽是你,我也想知道啊。”斕橙仰著頭,慢慢閉起眼歎息,“我這一路走得太艱辛了,為了得到申屠銳,我真是什麽臉都丟光了,就那麽莫名其妙輸給你。蘇易明呢,我都那麽紆尊降貴地示好了,他還是打著官腔拒絕我,他說的那套我一句也不信,我知道他心裏有人,但沒想到又是你!”她的聲音尖起來,“大軍進城那天,我聽說他迴城了特意去接他,希望他感動,知道我對他的好,沒想到聽見他和你說話,那個眼神語調……”她惱恨起來,不願迴想,隨即眼睛一瞪,像發出無數匕首,把把刺向斕丹,“我,我們……千辛萬苦得不到的東西,你張著大嘴,傻乎乎地站在那裏,就有人送給你了!不是送到你手上,是盡心盡意地喂到你嘴裏!你何德何能?我又何苦何辜?!”


    斕丹被她看得害怕,這哪是個十六少女的眼神?


    “知道麽?我被蘇易明拒絕那天,看著不勞而獲的你就刺眼,因為我說了你幾句,申屠銳就生我氣了!別看他對我百般遷就,我知道,隻要有你在,他就不會真正站在我這邊!”她怒極反笑,哈了一聲,“是不是我喜歡的人,都非要維護你?是不是……你永遠要擋在我的路上?”長公主在皇後麵前,微不足道吧?她的笑猙獰起來,幽幽道:“我不信。”


    斕丹無話可說,隻能皺眉看她。


    斕橙一甩鬥篷,“我要迴去了,不想和你同行!你過會兒再走吧!”她用眼角輕輕一掃斕丹,“我是再也不想看見你了。”


    第60章 第60章 雪滿鄄都


    申屠銳隨便拉了張木凳,坐在皇帳前出神,他已洗去滿身血腥,頭發半幹沒有梳髻,隨便攏在背後,心不在焉地慢慢喝茶,有些疲憊過頭的淡淡興奮。誰路過看他一眼,都忍不住低頭竊笑,這殷切等人的架勢出現在他身上,總有那麽點兒出人意料的好笑。


    漂亮攻陷太興府,申屠銳並沒有急著進城,心裏突然冒出來很複雜情緒,他自己也沒想到。時隔十數年,終於又可以踏進這座城池,並且以主人的姿態,這裏的況味,就連他也有些消受不起,可是能安撫他的那個人,還沒迴來。


    太興府,北漠皇城,對於他來說,有著太多的意義和情感,他希望能攜著她的手,一起迴去那座他出生,成長,被迫離開的宮闕。


    日已西垂,橙黃色的夕陽之光灑照在整座營寨,得勝後的傍晚,兵士們大聲說笑,三三兩兩整理甲胄武器,把戰馬都卸了鞍,放出去隨意吃草。炊煙從營寨各處縷縷升起,格外適合秋意漸深的草原黃昏,淒清中添了溫暖安詳。


    申屠銳站起來,臉上露出了擔憂的神色,“來人!備馬!”太晚了,就算走著從北濟山迴來,也該到了。


    孫世祥笑嘻嘻地從不遠處跑過來,明知故問道:“是要去北濟山嗎?”


    申屠銳瞪他一眼,知道還問,孫大人的話也越來越多了。孫世祥跟隨他多年,這一眼瞧過來,就知道皇帝陛下現在心情不是太明媚,他趕緊一縮脖,掉頭親自去給陛下牽馬,但也不是很擔心,一會兒見了浮朱姑娘,什麽大不了的火氣還能存著呢?


    負責上用馬匹的廄長很盡心,親自在營後的草場上放馬,手裏還刷著一匹毛色油亮的棗紅駒,看見孫世祥過來,連忙放下手裏的活兒,笑著問是不是要用馬。


    孫世祥看著他正刷洗的那匹馬,眉頭漸漸皺攏起來,“這不是長公主的馬麽?”


    廄長點頭,“才送迴來。”


    孫世祥隱隱覺得不對,吩咐他備馬,自己卻飛奔迴去迴稟申屠銳。


    申屠銳帶著人衝到斕橙帳篷的時候,她正在鏡子前梳頭,顯然小睡才醒,申屠銳語氣不善,喝問她:“你什麽時候迴來的?丹陽呢?”


    斕橙做了個驚訝又不屑的表情,“看你們攻進太興府我就迴來了,她說要多看一會兒,我就依她了。”說著瞟了申屠銳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總躲著我,明顯不想和我同行,我何苦討這個厭。”


    申屠銳臉色變得更加青蒼,轉身拂袖而去。斕橙等他走遠,把手裏的梳子狠狠拍在鏡台上,“出去!”她厲喝,宮女太監們都垂頭哆嗦著退了出去,帳裏再無他人,斕橙才對著鏡子露出稱願的獰笑。


    她早有準備,入夜後孫世祥氣急敗壞地再來找她時,她故意發了脾氣,把宵夜的粥連盅砸在地上,“我哪知道蕭斕丹去了什麽地方?她讓我先走,我就先走了!我的隨侍們都看見了,聽見了,他們都是人證!”孫世祥也沒客氣,虎著臉揮手叫來一隊兵士,把她帳中的下人全數抓去,一時間滿耳哭爹喊娘。


    斕橙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營帳裏,不知道是不是沒人替她放下帳簾,她渾身冷得發抖。就這樣把她的下人們抓去拷問?看來她還是有些高估自己在申屠銳心裏的分量了,他真是一點兒餘地都不給她留,好歹她也是他妹妹,大晏的長公主,就這麽當著她的麵,肆無忌憚地把人都拖走了。


    過了沒一會兒,營寨裏響起緊急號角,一聲連著一聲,兵士們紛紛集結,斕橙聽見帳外有人喊:“……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斕橙走出帳門,整個營寨燈火通明,把夜空都照亮了,所有人都在忙碌,列隊的,上馬的,已飛騎奔入夜色的……沒有一個人理會她。已近午夜,寒風刺骨,空中飄落星星點點的雪花,滿營火堆火把,雪似乎無法靠近,隻有幾片飄在斕橙臉上,她默默走迴帳中,親自放下簾子,卻仍舊擋不住充斥周圍的緊張和寒冷。她哆嗦著抱起雙肩,抵不住脆弱和恐懼,這個所有人都不能安睡的夜晚,還很長很長……


    帳中的蠟燭次第燃盡,斕橙呆滯地坐在床邊,沒有去添加,也不需要添加,帳外的火光還是那樣熾烈耀眼,透過帳氈都能把帳篷裏照亮。接近黎明,最寒冷的時刻,斕橙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起身走出去,雪還在稀稀疏疏地飄著,地上一片泥濘,遠處的北濟山被火把從山腳填滿到山頂,整座山都像正在燃燒……仿佛她的心情。她知道,申屠銳的心裏也同樣煎熬,雖然因為同一個人,他是因為焦急,而她……是因為恐懼。事情的嚴重超過她的想象,她已經對結局不敢多做假設,可以確定的是,對她來說,絕對沒什麽可僥幸的了。


    天大亮的時候,斕橙再也坐不住,騎馬趕去申屠銳所在的地方,他麵無表情地端坐在馬上,一整晚積聚在頭發上的霜氣還沒有散,像花白了一般,整個人看上去老了十幾歲。他的臉色憔悴,青白滄桑,眼睛毫無神采,眉頭卻輕輕蹙著,像在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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