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世祥應聲,也腳步很重地咚咚咚跑出去了。申屠銳胡亂抓了件外袍,連頭發都沒心思梳,也沒和她交代一聲,急匆匆地走了。


    斕丹默默擦著地席上的水,努力迴想他們的對話,太後?五哥?如果事關潼野邊陲,應該不是皇城裏的太後娘娘,難道……是北漠的太後?她心裏驟然一亮,所有的事情都理順過來——北漠質子奪取了大旻天下,最想做的事自然是殺迴北漠複仇。但凡發兵征伐必定要出師有名,這樣才得穩住朝堂民心,沒有比前朝皇子聯合北漠反攻新朝更好的理由了。怪不得申屠铖登位後大力減賦興農助商,也縱容斕凰把持朝政,沒有大肆屠戮換血,為得是盡快收得民心。


    斕丹把帕子遠遠丟到門口,等明天丫鬟來拾掇,她拿著燈走到地鋪邊,躺下,吹燈,苦笑連連。還以為當初申屠銳放走五哥,是看在斕凰和她的麵子上,給蕭家留下點兒骨血,沒想到隻是他們兄弟早就定下的連環計中的一環。她當然不聰明,斕凰也好不到哪兒去,這麽一想,她的挫敗感倒不那麽強了。


    想到斕凰,她突然又想起前幾天紫孚的話,機會很快會來……難道是指五哥率兵反攻這事?這麽說,斕凰也早就知道連環計?


    斕丹頹喪起來,傻的還隻是她一個……


    接近黎明申屠銳才迴來,她沒睡著,也不想讓他知道,趕緊翻了個身。顯然還有沒睡的人,她聽見紫孚在門外叫住了他。


    “貴主讓您明天入宮的時候,務必見她一麵。”紫孚的聲調很冷,似乎給斕凰傳話當差不如之前賣力盡心了。


    “嗯,知道了。”申屠銳隨口答應,輕手輕腳推門進來,他沒有點燈,想是怕弄醒了她,趁著月光他走到矮桌邊,拿起酒壺咕咚咕咚喝盡,深深吸了幾口氣,才走到地鋪邊躺下。


    斕丹背對著他,眉頭漸漸皺起來,申屠銳太過反常了,就連孫世祥都跟著不正常,北漠發兵,最興奮激動的不該是申屠铖麽?怎麽申屠銳也這樣寢食難安地盼著念著?斕凰緊急要與他見麵籌劃,難道……他們的篡位大計也要趁機實施?


    申屠銳下朝迴來,興致勃勃,心情極佳,他一露笑臉,整個燕王府終於也在前幾天的陰霾中緩了過來。之前並不覺得,有了對比斕丹才發現,原來整個王府都在看著他的臉色行事,他的一點點反常立刻影響到了王府上下,怪不得位高者都得煉成泰山崩於前而不色變,善於察言觀色的聰明人真是一抓一大把,瞞都瞞不住。其實申屠銳的修為一直很高的,隻是在發兵北漠這事上反應特殊,她又想起那天晚上他的話,等得太久,看來無論城府多深的人,一旦對某件事太執著了,就會露出常人一樣的反應。


    夏辛帶了幾個丫鬟,個個臉上帶著笑容,忙裏忙外的收拾行裝。就連紫孚那邊也忙碌歡笑,時不時派個人過來問夏辛這個那個王爺帶不帶?她們還需不需要帶?


    一派繁忙中,隻有斕丹置身事外,冷眼看著他們。


    這樣的場麵,她到燕王府後也經曆過一次,就是申屠銳要去潼野,放五哥出關那迴。她的心情全大相徑庭了,上次她是被動置身事外,急得坐立難安,怕申屠銳把她留下,這次她是真的不想跟去,心裏翻來覆去地琢磨她的小九九。


    申屠銳走到她麵前,她正拿了本書倚在窗框上假裝看,他挺拔地站著,俯視她,“你不想去?”


    斕丹放下書,不是很有底氣,“不想。”


    “這次皇上,貴主可都要去呢,禦駕親征。”他不無嘲諷地說,並不直接勸她同去。


    斕丹一驚,“斕凰?她不是還沒完全出月子麽?”


    申屠銳嗬嗬一笑,對她的話嗤之以鼻,“身在皇家,又出了事關天下的變故,還顧得上坐不坐月子?”他頓了頓,下餌般放輕聲音,“她要顧著坐月子,說不定一轉眼,命都沒了。”


    果見斕丹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他一笑,像歎息又像憐憫。


    “這次出征,對北漠不至生死攸關,但申屠铖和斕凰……可能隻能迴來一個了。”


    斕丹的心一縮,雖然並不是完全能想清楚所有情勢,但有一點她是明白的,現在申屠铖和斕凰在朝中勢均力敵,甚至申屠铖已經更勝一籌了。斕凰手裏有了“皇子”,以申屠铖對付她的各種淩厲手段,可謂崢嶸畢現,他們倆已經到了一決生死的關頭。此番去邊陲抗敵,對他們來說都是除掉對方的絕佳機會,死在陣前,總比在宮裏暴斃要順理成章的多。所以,他們心照不宣的一個選擇禦駕親征,一個緊緊跟隨,看上去夫唱婦隨,其實都下了狠心。


    “我更不想去了。”斕丹說的倒不是借口,這樣血腥的殺戮,尤其在兩個朝夕相處,“恩愛”相對的人之間,更覺得殘酷惡心。


    申屠銳笑臉一收,“沒給你選擇的機會,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斕丹抬眼瞟了瞟他,早這麽說不就得了,何必還畫個圈看她跳進去?


    到了出征的日子,北邊城門洞開,百姓沿路歡唿送行,行軍隊伍旌旗招展,威風凜凜。


    斕丹坐在車裏,皺眉往外看,其實大軍都駐紮在城外,在城裏“遊街”的是羽林軍的幾千人,可說是申屠铖心腹中的心腹,領兵的正是那天監視他們迴府的李勤將軍。蘇大將軍沒見蹤影,隻有蘇小將軍隻帶了幾個隨從,光杆大帥一樣,笑嘻嘻地走在申屠铖車駕後麵。


    她迴頭看了看在車裏吃點心的申屠銳,“你不用出去?”這個在百姓麵前露臉,耀武揚威的機會,他不是應該好好爭取麽?


    “難得。”他歪在那兒,一副懶散的樣子,“你還替我操心。”


    斕丹瞪了他一眼,問他,“蘇大將軍呢?”


    “迴南邊準備兵馬,一有需要,立刻馳援勤王。”申屠銳說得隨隨便便。


    斕丹低頭,原來如此,不過他話裏仍有很大玄機,蘇應巍要勤的“王”到底是誰?


    太後送到城外開闊處,敬酒行禮自有一番規矩,斕丹自然也要下車參與,跟著申屠銳跪拜作揖。


    斕丹一眼就看見了斕凰,她懷裏竟抱著嬰兒,斕丹驚訝地看申屠銳,用眼神詢問他。


    申屠銳冷笑,小聲道:“不放心的都得帶著。”隨即深深瞧了斕丹一眼,眼神裏洞悉一切的犀利讓斕丹心發顫,不得不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有什麽破綻落到他眼裏,讓他有所察覺。


    申屠铖喝了太後親自為他倒的祝捷酒,感激又鄭重地說:“母後,皇兒這一去,京城宮中就全托付給您了。”


    雖然這是句尋常的客套話,但局內人都明白這話的份量,角力的狠人都踏上征途,老巢安不安寧,全靠太後娘娘坐鎮了。


    “母後也千萬保重,等兒得勝歸來。”申屠铖凝重地一抱拳。


    太後娘娘對他的這些話心領神會,拉住他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兒呀,放心去,早日得勝班師迴朝,娘一定會為你好好守著這兒,不用你分心惦念。”


    斕凰聽了這話,抱著孩子淺淡近無地笑了笑,他們母子自然這麽希望,但隻要她在潼野得手,這風韻不減的太後娘娘恐怕沒命活到看見班師迴京的旗纛了。


    儀禮完成,眾人各自登車,斕丹看見斕橙親自走到蘇易明的馬旁,含情帶笑地仰頭看馬上的小蘇將軍,說什麽雖然聽不見,但看蘇易明的神色,必定是句極其暖心的話。他也看著斕橙,笑得與平常很不一樣,有那麽點兒男人味,脫去了孩子氣。


    斕丹上車,忍了一會兒才問申屠銳,“申屠铖到底是怎麽勸斕橙的?這麽有效?”


    太厲害了吧,斕橙咬牙切齒說魚死網破的聲音還在她心裏迴蕩不絕呢,那邊廂已經和蘇易明眉來眼去,情意綿綿了?


    申屠銳哼了一聲,好笑地說:“還能怎麽勸?讓她學斕凰,置之死地而後生,借助蘇家父子幫他奪得實權,穩固龍座,然後卸磨殺驢唄。那時候我也和拔了毛的鳳凰似的,還不隨他兄妹擺弄?別說讓我娶她,就是讓我做個麵首,初一十五進宮伺候公主娘娘,我還能怎麽樣?不想死還不得去?”


    斕丹被噎了好一會兒,雖是實情,他說得太直白了,讓她都覺得有些難堪。


    難堪過去,又是心涼……


    沒錯,這就是他們的思考方式。斕橙……終於也變成他們一路的人,盡管以愛為名,仍舊殘忍醜陋得令人惡心。


    第46章 第46章 各有緣法


    大軍北行,雖然走得急,也是有規有矩的曉行夜宿,對斕丹來說,比上次跟著申屠銳出門要舒坦多了——有車坐,有服侍的人,最關鍵的是申屠銳很忙,沒功夫氣她。


    為了方便起見,女眷們的車馬都集中在隊伍的後部,申屠铖在軍前領隊,申屠銳負責隊尾掠陣。斕丹冷眼瞧了兩天,申屠銳並沒過多參與行軍策略,申屠铖應該也是留了心,委派他負責勤務瑣事,照顧女眷,維護營寨,等於變相把他擠出中軍大帳。申屠銳非但沒有半點惱恨,反而興致勃勃地忙活起來,安營紮寨吃喝拉撒籌劃得十分盡心,晚上還要把營寨各處巡巡轉轉,搞到二更左右才迴自己營帳休息。堂堂燕王,幹得不過是個三品將軍的活兒,討逆大軍多是從中原地區調配來的軍隊,各位將帥看在眼裏,也明白皇上對弟弟是個什麽態度,對申屠銳自然敬而遠之了,都不是傻人,不會犯了皇上的忌諱。申屠銳也不介意,看誰都是笑嘻嘻的,好像變成第二個蘇易明,沒心沒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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