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宮闕間除了報時的梆子響,再無其他動靜。


    一陣淩厲的咒罵聲從太慈殿那兒傳出來,靜夜中顯得格外刺耳,很快就驚動了眾人,各房暗下去的燈又重新亮起來。


    斕丹開門出來,正巧紫孚她們也走出來觀望,在院子裏再聽,很清楚聽見罵人的是斕橙。


    “這是怎麽了?”紫孚的宮女問打探消息跑迴來的小太監。


    “可不得了。”小太監竟然笑嘻嘻的,一臉幸災樂禍,“一個掖庭的巡夜婢女,知道燕王今夜宿在宮裏,竟然不要臉地去勾搭,被長公主給撞見了,這下好了,別說沒臉了,連命都沒有了!”


    “什麽?”紫孚尖利地喝問了一句,把小太監嚇得都笑不出來了。


    紫孚帶人氣勢洶洶往太慈殿興師問罪的時候,路過斕丹的房間,她一眼死死盯住斕丹,“還不跟著一起去?你是死人麽!”


    斕丹被她罵得無語,這情況也不好因為她的無禮起爭執,好吧,她正是與申屠銳最兩情相悅的時候,這件事對她格外不能容忍。


    因為這番吵鬧,太慈殿前的燈又統統被點亮了,巡夜的羽林軍原本匆匆趕來護駕,見是這等後宮豔事,又事關太後最偏疼的燕王,便不好太過幹預。既然沒有安全之虞,又在太後、長公主跟前露過麵了,也算盡了職責,剩下的事自然交給內廷處理。


    紫孚和斕丹走到殿前時,統領正帶著兩隊兵士離開,甲胄的輕響迴蕩在殿宇院落間,聽得斕丹心裏發寒,不自覺地躲閃避讓。


    就連申屠铖都被驚動了,帶了太監,一臉倦容的趕來。


    太後隻在斕橙高聲斥罵的時候,披衣出來瞧了瞧,不過是地位最卑賤的宮女想攀高枝,無知無恥得不屑一管,便任由斕橙責罰,自己繼續安睡去了。


    斕橙麵如沉水地站在殿門前,穿著睡前便服,發髻上一無裝飾,雖然不至失禮,也算不得端莊謹慎。


    紫孚眼毒,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故意露出狐疑的神色,如果宮女得知燕王留宿起了歪心思,斕橙這位長公主大半夜打扮成這樣出現在這裏,恐怕也不是什麽好來路。


    斕橙被她看得生惱,還不得不解釋,所以說得格外窩火。“我本是睡前來給太後請安,沒想到撞見這個不要臉的!”她一指被綁了,跪在院子裏直哆嗦的宮女,“溜進銳哥房間。”


    申屠銳這個當事人一臉好笑,穿著內衫披著長袍,抱胸倚門,反倒像個看熱鬧的。


    申屠铖瞧他那個樣子,好氣又好笑,問他:“怎麽辦?”


    申屠銳挑眉佯作驚詫,“幹嗎問我?她又沒得手,我又沒吃虧,我哪知道怎麽辦。”


    申屠铖哼了一聲,想笑又沒心情,隻得皺眉看院中的宮女,厭惡道:“抬起頭來。”


    宮女抖如篩糠依言抬頭,臉色煞白,神情緊張,本有三分容色也黯淡無光。


    斕丹趁她抬頭也細瞧了兩眼,心裏一驚,是和薑兒一起送她的宮女,好像叫海珊。


    “皇上,婢女冤枉!”海珊見周圍人都兇神惡煞地看她,知道自己命在旦夕,向皇上喊冤是最後的機會,連忙向前跪行了兩步,淚流滿麵,哭道:“婢女本盡職巡夜,服侍燕王的小太監順子告訴婢女說燕王要見婢女,婢女才往太慈宮來,而且敲門得到燕王允許才進的門!”她到底是個伶俐人,在這樣的情況下,仍然口齒清楚。


    “我要見你?”申屠銳皺眉,十分困惑,“順子?是他嗎?”他一揮手,站在簷下的一個小太監走到燈光明亮處來。


    海珊死命細看,搖搖頭,“不……不是……”


    申屠銳扭頭問太慈宮掌事的老太監,“你們還有叫順子的麽?”


    老太監衝海珊輕啐了一口,“殿下信她胡說,哪兒還有什麽其他的順子?而且這個猴崽子服侍您睡下,一直跟著老奴呢,沒走開半步,怎麽去找她傳話?”


    申屠铖突然問道:“為什麽一說燕王找你,你就信以為真?”他果然是個精明的人,話能問在點子上。


    海珊哭哭啼啼,在人群中慌張搜索,看見斕丹大喜過望,“之前這位姑娘迷路,是我和薑兒送迴春輝台的,姑娘打賞了我們,燕王也見過我們的!”


    申屠铖看向斕丹,神色和悅了很多,柔聲問她:“是麽?”


    斕丹點頭。


    掖庭的管事這時也趕過來,掖庭的人出醜,他這個管事本就臉麵無光,而且恐怕要跟著吃掛落,聽到這裏,眼珠一轉,上前向斕丹揖了揖,“請問姑娘賞了她們什麽?”


    斕丹不解他為何細問這個,還是老實迴答:“一人一支金簪。”


    管事痛心地哎呀一聲,又極其痛恨地瞪了海珊一眼,罵她:“你這個心如蛇蠍的賤婢!”


    海珊沒想到拉斕丹出來作證,會牽出過去的事,頓時臉如死灰,癱坐在地。


    “怎麽了?”申屠铖不悅地質問。


    管事的順勢跪下,“皇上,休再聽這賤婢狡辯,她一貫信口雌黃!前幾日掖庭管事嬤嬤發現宮女薑兒有支打造精細的金簪,非同凡品,應該是哪個貴人娘娘的用物,便追問薑兒金簪的來曆,生怕她手腳不幹淨,是偷盜所得。薑兒說是燕王府貴人打賞,海珊也得到一支,可老奴叫海珊來一問,她硬說根本沒有這事,還指證薑兒平時總在月華殿周圍鬼鬼祟祟,是薑兒偷了那宮裏的東西。老奴依律懲戒了薑兒,偏薑兒年幼體弱,沒撐過幾板就死了。原來……”管事故作悲痛,跪伏下去,“薑兒所說是真,可憐就被海珊害得枉送性命,請皇上懲治老奴不察之罪。”


    申屠铖聽了,不過是些宮女間的齟齬小事,已經不耐煩起來,“算了,你也是盡職盡責。既然這人如此不堪,你就帶下去,給死了的那個償命吧。”


    管事安然過關,趕緊用袖子擦著汗,起身謝恩,招唿人要把海珊拖下去處置。


    “等一等。”斕丹顫聲叫住了那些人。“我有話,想問問。”


    申屠铖原本已經準備走,這時又停步看著,管事見此情況,連忙點頭哈腰,請斕丹盡管問。


    斕丹腦袋裏嗡嗡響,人也搖搖晃晃,像隨時要倒下去。她盯著海珊,萬般不解,“你為什麽不承認?為什麽反而要指證薑兒偷竊?”


    海珊已知自己再無生路,被婦人們拖得頭發衣裙散亂,露出的笑容顯得癲狂可怖,“為什麽?”她哈哈笑了兩聲,“你錦衣玉食那麽金貴,知道掖庭多苦麽?你知道掖庭為奴是半分銀錢也沒有的麽?我若給她作證,我那根簪子也得被那些兇老婆子搶走!”


    申屠銳從台階上下來,半摟住斕丹,怕她受不住真相倒下去。


    “就因為一根簪子……你就送了她的命?”斕丹唿吸都變慢了,眼睛瞪得格外大,看著海珊,卻又像什麽都沒看見。


    “是你給她的簪子,是你……”海珊尖叫著,沒等說出是你送她的命,被申屠銳上來一腳踢得昏了過去。


    “賤人!”申屠銳冷冷哼了一聲,又迴身扶住斕丹,“你別聽她胡說,到死還想攀扯別人,毒婦!”


    管事的趕忙慌慌張張叫仆婦們把海珊拖下去。


    申屠銳扶著斕丹,看台階上的申屠铖冷笑,“你這宮裏我看我還是不住了,誰知道下半夜還有沒有人敲我門。”


    申屠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斕橙心虛,總覺得這話也有點兒刺她,脖子一梗,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申屠铖也心知肚明,點點頭,“罷了,叫李勤傳命開鎖,送燕王迴府。”


    申屠銳扶著斕丹往外走,紫孚眾人也隨行。


    “紫孚……”申屠铖淡淡地出聲,“你就別跟著走了,斕凰一向疼你,你留在宮裏陪她幾天吧。”


    申屠銳聞言,迴頭看看申屠铖,又看了看紫孚。


    斕丹雖然因為薑兒的事心亂如麻,還是清楚看見紫孚向申屠銳淺淺作了個眼色。


    申屠銳麵不改色,向紫孚道:“既然皇上這麽說,你就多住幾天吧,府裏不用擔心。”


    紫孚微微一笑,嗯了一聲。


    這平淡無波的微笑,在斕丹看來,是無盡的得意。


    第41章 第41章 生而有罪


    斕丹的臉色一直很不好,人也輕顫個不停。


    申屠銳給她披上薄披風,扶著她慢慢向安禮門走,夜色濃暗,小太監在前提的燈籠也隻能照出一小塊光亮,他雖然瞧不見她的神情,卻能感覺她的顫抖,他歎了口氣,勸道:“你不要難過了,也不要被那個賤婢蠱惑,害死薑兒的不是你的賞賜,是她的貪心。”


    李勤帶著一隊羽林,默默跟在他們身後,因為斕丹走得慢,所以整個隊伍的步速都被壓下來,甲胄的聲音因為緩慢的動作,反而更響了,聽得斕丹麵白如紙。申屠銳拍了拍她的手,沉聲安慰道:“好了,不要怕,有我呢。”


    這話平淡,卻正撞在斕丹心坎上,眼淚突然奔流下來,幸好身處暗夜,又背對眾人,不曾被人察覺。


    在安禮門外扶斕丹上了車,申屠銳向李勤點了點頭,“李將軍就送到這裏吧,夜深露重,不多勞煩了。”


    李勤一抱拳,堅持道:“既然皇上吩咐護送王爺迴府,下官怎能不遵口諭行事?王爺不必客氣,請上車吧。”


    申屠銳輕輕哼笑了一聲,再不說話,低頭彎腰上了車,落下轎簾後,李勤隊伍的甲胄和腳步聲仿佛是這個世界的唯一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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