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也幫你染指甲吧。”宮女笑著響她舉了舉裝鳳仙花的小籃。


    “不必了。”斕丹挑起嘴角,她們要說的都說了,這句不過是虛話。兩個宮女果然沒再堅持,說笑著迴房去了。


    還是燕王府的丫鬟們來給她梳頭打扮,一些就緒,準備進宮的時候,申屠銳迴來了。


    他來的突然,和他離去一樣。他也梳洗穿戴妥當,身上沒有半縷塵沙,要不是曬黑了些,看不出是遠行歸來。


    他含笑進來的時候,丫鬟們都垂首退下,他像是沒有發生過任何不愉快,親密地坐到她身邊,雙手抓著她的胳膊細細端詳她。


    斕丹沒準備好就這樣突然的見麵,心裏莫名酸楚,眼睛一陣一陣的刺痛,她怕看他會真的哭出來,隻得迴避著他的視線。


    申屠銳看她那縷被剪斷的頭發,再長出來的幸而是烏黑的柔絲,還很短,為了遮住這些亂發,丫鬟很用心地在她鬢邊編了條細細的辮子,在短發處簪了朵小小的絹珠山茶。粉粉的花朵襯得她的臉龐也嬌豔細嫩,她的美本有些過於魅麗,有了這一點點的粉,竟然少女氣十足。


    但是他說:“醜。”


    “你當然看我醜了!”斕丹眼睛一潤,委屈和幽怨先於其他情緒和理智冒了出來,抱怨的話也自作主張地脫口而出。


    申屠銳無奈地笑了,抱住她,“再醜,我也要。”


    他摟緊她,“別再胡思亂想,更別胡說八道!”他輕聲訓斥,“隻要我還活著,你就是我的,別說送人,搶都不能給!”


    斕丹長久長久的沉默,因為很動心,太動心了,以致就要相信。


    “你別再氣我,聽到沒有?”他拉了拉她的發梢,像懲罰她,“這次我用了十天才緩過來,你要再那樣,說不定我就忍不住揍你一頓,打殘廢了怎麽辦?”


    他說得一本正經。


    “嗯……”她答得哽咽難言。


    她終於知道斕凰引她去聽花架對話這招有多狠了,她現在已經後悔聽了那些話!


    如果她沒聽到申屠銳用同樣懇切的語氣對斕凰說,他隻要還有一口氣就保她母女平安,此刻聽他說這些話,會多幸福多甜蜜?


    可現在,她已經不敢相信這些話了。


    正如申屠銳剛才從門口走進來,身上好像帶著陽光,他看著她笑的時候,她好像又看見春風十裏中,萬千紅粉次第開放。


    或許這種率真熾烈的明朗,是他最高明的偽裝。


    第39章 第39章 變生肘腋


    夏節本是個闔家慶祝春歸夏至的日子,宮宴也沒太多外眷,在臨光塢擺了三桌就盡夠了。大家坐得近,一同看晴空晚照,蓮葉無邊,涼風徐徐中,遙聽湖上樂班演奏的琴簫雅樂,倒也其樂融融。


    紫孚新晉了側妃之位,在座的女眷頻頻向她敬酒恭喜,難免也說些玩笑話,祝她和燕王早生貴子。


    申屠銳麵無表情,連敷衍迴應的禮貌都不能保持,生硬地不聞不問。照理說能來夏節宮宴的命婦,都是朝中極其重要大員的內眷,不說個個是人精,也都是察言觀色的好手,偏偏這會兒燕王明顯不高興,她們卻還無知無覺地恭喜個沒完。


    斕丹慢慢地吃著應節的涼果,一副置若罔聞的樣子。她當然知道這些女人都是受了斕凰的指示,專門來惡心她的,她一星半點的情緒都會讓她們稱心得意。申屠銳在桌下悄悄來拉她的手,被她冷冷甩開,這虛偽的示好格外令人厭惡。他對紫孚早已今非昔比,這番做作又何必呢?誰知道是做給她看,還是做給斕凰看。


    斕橙喝著酒冷眼旁觀,嗬嗬冷笑出聲,她不怕被人聽見,挑著眉問申屠銳:“你到底怎麽得罪貴主了?看來她不把你燕王府攪合個底朝天,就不會善罷甘休啊。”


    她坐在圓桌下首,和斕凰隔著一個桌麵,這話說得聲音不低,斕凰自然聽得見,何止斕凰,太後和申屠铖都聽得清清楚楚。


    太後撇了下嘴,明顯讚許斕橙的話,紫孚這件事,斕凰做得實在很不地道,得便宜還賣乖。


    申屠铖笑著圓場:“紫孚跟隨凰兒多年,感情深厚,多偏疼一點兒,私心重些也是有的。”


    斕凰有些責怪地一笑,瞪了申屠铖一眼,“讓皇上這麽一說,顯得本宮多小心眼兒。”


    申屠铖點頭,打趣道:“如此,你更該敬燕王一杯了,你硬是讓他享這齊人之福,他可未必領情。”


    斕凰聽了,雖然已是大腹便便行動不便,還是站了起來,拿著酒杯往申屠銳這邊走。一時間倒酒的太監,攙扶她的宮女……烏泱泱一堆人隨著她走過來,申屠銳不耐煩地揚了下眉毛,也隻得起身端杯,要受她敬這一杯。


    臨光塢本不太大,席間過道有些窄,這一群人走過來,頓時有些擁擠。


    “燕王……”斕凰走到近前,端杯正欲更進一步祝酒,突然腳下一軟,整個人摔了下去。申屠銳雖然反應迅速,到底隔了兩三步遠,伸手沒扶住她,眼睜睜看她重重跌倒在地。


    驚慌的尖叫聲四起,所有人瞬間亂成一團,把斕凰的唿痛聲都壓下去了。


    “快傳太醫!把貴主送迴寢宮。”申屠铖雖也臉色發白,倒還指揮若定。


    斕丹早被嚇得站起身來,她正在申屠銳身後,清楚地看見斕凰趁申屠銳蹲身扶她,眾人慌亂中未曾注意,申屠铖還沒走過來的時候,她用力握了下他的手。斕丹的心也隨著他們飛快地交握重重一絞,她知道,斕凰的萬般囑托都在這一握裏,他們甚至不敢對視,卻都已心領神會。


    外眷們被請出宮去,近親們除了太後,都不太好走,聚集在坤儀宮外等消息。


    太醫們麵如土色地聚成一堆低聲商議,穩婆宮女們也滿頭大汗地跑進跑出,申屠铖叫人搬了幾張椅子來給眾人坐,還周到地讓宮女給大家端上茶來壓壓驚。


    他自己端坐在門邊,看宮女們逐一上茶的時候,把在座所有人都打量了一遍。他那冷靜的,審視的眼神掃過斕丹時,竟冷得她脊背冒了一層虛汗,連她都能看出申屠铖的戒備,說明他根本沒打算掩飾。


    這會兒雖然比臨光塢安靜了很多,斕丹的心裏卻更亂了,千頭萬緒都湧進腦袋,她似乎明白,又有很多糊塗的地方。


    今天這一摔,肯定是在斕凰和申屠銳意料之外的,因為無論是申屠銳還是紫孚,進宮前都沒任何異樣,他們準備好的日子,應該不是今天。


    那……就隻能有一種可能了,申屠铖也猜到斕凰有“必生皇子”的打算,也知道這對自己極其不利。斕凰這一摔,分娩日子大大提前,打亂了所有計劃,而且在夏節宴席上當眾發作,所有人都順理成章地被留在這裏,他的眼皮子底下,縱然有千般本事,此刻也束手無策了。


    斕丹皺眉看了看申屠銳,他一臉事不關己的疲倦之色,坐在樹蔭下慢悠悠喝茶,難道他不該急火攻心?或是他穩得住,裝得天衣無縫?看看他身邊的紫孚,滿臉焦躁,坐立不安,甚至在當院來來迴迴轉起圈來,眉頭緊皺地往殿內看,側耳聽殿內的動靜。


    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地跑進院子來,通報說太後娘娘喝多了幾杯酒,又受了驚嚇,迴宮的路上崴了腳,這會兒正傳太醫。


    申屠铖聽了沒有立刻說話,眼睛裏閃過思慮猶疑。


    申屠銳板著臉把茶杯扔在宮女的托盤裏,厭煩說:“今天是什麽日子?這個摔,那個也摔?”他站起身,問申屠铖,“哥,你去不去?”


    申屠铖苦惱地歎氣,“這裏看來還得好一會兒才能有結果,朕還是同你先去看看母後。”


    申屠銳點頭,走來想拉斕丹同去,卻被紫孚上前一步擋住。


    “王爺,我不放心貴主,肯定要在這裏守著,就讓浮朱姑娘留下陪我吧,和我說說話,也不至於讓我太心焦。”


    申屠铖已經走過來,申屠銳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隻冰冷地看了紫孚一眼,就隨申屠铖一同離開了。


    他們一走,斕橙也站起身,故意高聲對身邊的宮女說:“我也得去看母後了,等貴主生了,告訴我一聲是男是女就罷了。”


    院子裏漸漸隻剩斕丹和紫孚,以及一些太醫下人。


    斕凰突然尖叫一聲,紫孚再也顧不上避忌,急急就往寢殿裏去,走了兩步,想起什麽,又迴來拽上斕丹一起。


    斕丹雖然不明白為什麽她非要拉上自己,但進去看看究竟總比在院子裏傻等要好,便也跟著她一路快步走進寢殿。殿中宮女穩婆一堆人,因為紫孚曾經伺候過斕凰,雖然現在也是外眷了,但也沒人攔她,斕丹跟著她順利走進內殿。


    內殿裏燈火通明,卻隻有紫鳶和紫黛伺候,精致的帷幕也放下來,紫孚撩開入內,不由輕叫了一聲。


    斕丹看見了申屠銳,心像被重重一捶,疼痛大於驚訝,她張了張嘴,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遠遠站在離斕凰臥榻三步遠的地方,仍舊鎮定,平靜得有些沉痛。


    “我已準備妥當,但是……你非要這樣嗎?”他看著臥榻上的斕凰,皺起眉頭。


    斕凰疼得滿頭是汗,神情猙獰,“一定!必須是個皇子!”她尖叫,“你既然準備好了,何必還冒險前來?”她嘶聲質問,淚如雨下,也不知道因為疼痛還是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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