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答應冊封紫孚。”斕凰坐直身子,頭上的步搖因而擺擺蕩蕩。“倒不是因為他有多喜歡紫孚,是因為我。”她說著笑笑,含義複雜,不像純然的得意,也帶了些嘲諷。“那天紫藤花架裏,我與他的對話,你也聽去了吧?”


    斕丹雙眉一軒,恍然道:“是你!是你讓紫孚引我去的!”


    斕凰哈哈一笑,這迴是真的得意了,“當然了,要是我和申屠銳的密談這麽容易就被第三個人聽去,我和他早就死了八百遍了。他在這方麵倒是很信我,覺得我會把保密功夫做足,絕不會料到我引你來。”


    “你想幹什麽?”斕丹冷冷地問。


    斕凰一抬手,紫鳶紫黛掀開了珠簾,斕凰微笑看著斕丹,很美麗的笑容,卻讓斕丹不寒而栗。“你的聲音……很像我一個妹妹。”


    斕丹的雙手在袖中緊張地攥成拳頭,說不上是驚懼還是憤怒。


    “我便把你也當妹妹吧。”她虛情假意地說。


    斕丹差點冷哼出聲,當她妹妹有什麽好?除了被她利用,就是被她陷害!


    “妹子,我倒是要先問問你,知道了這麽多內情,你有什麽想法?”斕凰慢悠悠地說,“如果我能幫你實現一個願望,你想要什麽?”


    斕丹還真認真地想了一會兒,看著她道:“你幫我,需要我付出什麽代價?”


    斕凰抿嘴一笑,步搖又輕擺閃爍了,“嗯,說在點子上了。放心,不會讓你殺人放火的,隻要你乖乖待在申屠銳身邊,適當的時候幫我一把。”


    這話斕丹聽著耳熟,當初申屠銳要把她送到申屠铖身邊,說得幾乎一模一樣。這話也聽著心寒,斕凰和申屠銳說過那麽真切的海誓山盟,斕丹以為他們至少是有些真感情的,可一轉眼,斕凰就要在申屠銳身邊放釘子了。看來紫孚是一招虛棋,斕凰費了這麽大的周章,為的是她。


    斕丹突然理解了申屠铖的話,對斕凰有時候喜歡,有時候心寒。斕凰似乎不信任任何人,也沒有真心把任何人當成盟友,她至始至終隻相信自己,應該就是這種性格,才讓她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斕丹深深吸了一口氣,知道不該問,但她真的很想知道!“既然要成為盟友,我也想問貴主一句話。”


    斕凰點頭示意她說。


    “昔日你已經貴為坤儀公主,百般榮寵風光,難道就因為先帝狙殺了重汶,你就勾結外人,誅滅整個蕭旻王朝?”


    “放肆!”紫鳶厲喝。


    斕凰抬手示意她退下,雙目炯炯地看了斕丹一會兒,自嘲一笑,“沒想到你會問這個,問得好啊。或許這也是我說服你幫我的理由,那就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又歪躺下去,顯得有些疲憊,“百般榮寵風光?”她極盡嘲諷地冷笑,“不過是轉眼煙雲。你一個平頭百姓,哪知當時兇險?父皇痼疾纏身,雖然強撐著不被外界所知,但也日漸衰頹,時日無多了。太子狂妄無知,五王野心勃勃,無論他們誰當了皇帝,我,我又如何呢?不過被封個長公主,下嫁無能鼠輩,永遠離開宮廷,籍籍度過一生,過好過壞全憑他人賞賜。可你看我現在?如果上天助我心願得償,我非但是當朝皇後,而且是掌政太後,輪到我憑心情來決定別人的一生。”


    斕丹不語,原來斕凰是這樣想的。


    “所以,你要不要站在我這邊,幫我呢?”斕凰媚媚地笑了,撐著臉頰,直直看著斕丹,“還有,你想得到什麽?”


    斕丹沉默了片刻,平靜道:“自由,我想要自由。”


    斕凰聽了,彎眉而笑,讚許道:“很好。如果你說你想要申屠銳,那我可就要失望了。這麽個傻瓜,怎麽可能有能力幫我呢?”她的笑容裏慢慢出現了狠色,“並且,他是屬於我的,誰起了貪念,誰就得死。”


    離開的時候,還是引她來的那個小太監領她從一個偏僻而隱秘的小門出去,門外是條羊腸小徑,兩側翠竹夾路。鵝卵石的小路漸行漸寬,匯到一條石磚雕花的大路上,拐了彎就是後花園的牡丹叢。斕丹一陣感觸,牡丹叢她來過不少次,卻沒注意到還有這麽一條不起眼的小路,她迴身想告訴小太監不必再送,到了這裏她就認識路了,沒想到來無蹤的小太監也是去無影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沒跟在她身後了。


    陽光正烈,把人照得昏昏沉沉,斕丹順著大路慢慢走,就到了太液池畔。淼淼的湖麵上一無船影,刺眼的波光像一片刀光劍影,閃爍得有些猙獰。斕丹被曬得心煩,走進涼亭裏,找了個陰涼的角落坐下,這才覺得腿酸,她站了好久,又走了好久。


    她看太液池水,再廣闊又如何呢,照樣在重重高牆圍護之中,不通四方。


    自由?她想起剛才對斕凰提出的交換條件,自由是什麽她根本不知道,其實也不是很想要。


    隻是太想逃離這裏了,充滿陰謀的華麗的,晦暗的,各種各樣的角落,看上去漂亮的,真摯的,其實滿心算計,下手狠辣的各種各樣的人,讓她真的絕望了。


    她不是他們的對手,這不是空有雄心大誌就行的。當初她絕處逢生,僅憑一腔怨憤,就立誌要讓有罪的人和她一起下黃泉伏誅認罪,實在很可笑,更可笑的是她還對申屠銳說了,他心裏不知道怎麽嗤笑她的狂妄無知吧?


    越深的了解這些人,她越知道自己複仇的不可能,至少她絕對不會在花架裏聽了申屠銳說了那麽動情的保證後,轉眼就在他身邊布下眼線,算計他,防備他,甚至計劃殺害他。因為她做不出,所以她贏不了。她當丹陽公主的時候,就是沒用的人,變成了浮朱,也沒什麽改變,在整個爭權奪利的大局中,她到底能做什麽呢?


    什麽都做不了。


    什麽國仇家恨,她的國仇家恨,難道就不是斕凰的國仇家恨麽?她倒下一杯毒酒,就感覺自己罪孽深重了,斕凰弑父殺母又怎麽樣?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一步步接近權力的最頂峰?她的自責,她的複仇是不是太可笑了?隨他們去吧,那個小宮女海珊說的很好,大旻早沒了,除了還在受苦的人,沒人在乎那個已經逝去的王朝。


    申屠銳匆匆走來,也對,隻要她離開斕凰控製的地方,他自然就找得到她了。


    人人跟她說宮廷可怕,她原本不覺得,隻覺得榮辱貴賤太過分明,直到現在她才領會,宮廷到底可怕在哪兒,看上去空無一人的地方,或許有無數雙如同鬼魅的眼睛和耳朵。


    申屠銳走進亭子,在她身邊坐下。


    “你……應該聽聽我的解釋。”他過了一會兒才開口。


    斕丹看了看他,又看池畔剛展開聖潔花瓣的芙蕖,不知應說芙蕖似他,還是他似芙蕖,總之很美。他雙眼沉沉便顯得很深情,一臉決絕的時候,似乎忍辱負重,又有那麽些濁世中一點點真誠的聖潔。或許吧,她淡淡一笑,再美的花,根也在淤泥汙濁之中,再清甜的蓮子,心也是苦的。


    “斕凰決意要個男孩,就是鐵了心要逼宮奪位。”他輕聲說,她不覺得他的戒備多餘,誰知道周圍誰在看著,聽著呢,他敢說出來,她都佩服他的膽量了。“隨著她分娩日近,形勢會越來越兇險,我置身其中,也沒有十成把握自保。”他自嘲苦笑,畢竟在心愛女人麵前承認這點很難堪,“我沒辦法抽身,但你可以,隻要沒有正式名分。我希望……你能平安活下去,哪怕有一點點的危險,我都希望你能安全避開。”


    “嗯。”斕丹抿嘴,想笑,卻實在笑不出,果然是又是這一套,怕她危險,想她平安,又何苦把她拖入這場滔天陰謀中呢?他有的是辦法保全她,唯獨不包括是不是封她為妃。她再傻,現在也懂思前想後了,或許他也中了斕凰的局,斕凰要他封紫孚而不封她,就是要她嫉妒怨恨,要她對申屠銳寒心,變成能用的一個棋子。斕凰很成功,她真的對申屠銳有些寒心了,並不怪申屠銳,隻怪她太傻,太容易被迷惑了,她竟然相信申屠銳是真的喜歡她,因此她也真心地喜歡著申屠銳。


    她的平靜讓申屠銳如鯁在喉,後麵的話竟說不出口了,隻能皺眉看著她。


    “申屠銳,我懂,我都懂。”她說,當然了,形勢嚴峻如此刻,他絕對不能違背斕凰的意思。


    “真懂?”申屠銳輕嗤。


    斕丹這次倒沒迴答,她怎麽有把握說懂他呢?


    “還是生氣的吧?”他笑了笑,湊近了看她。


    “還有些傷心。”她點頭。有些……到底有多傷心,她也不知道了,至少已經傷心到能如此淡然地說起這件事。


    “想要什麽補償?”他誤解了她的平淡,眼眸含笑地問。


    “薑兒。”


    他聽了皺眉,“你就死心眼吧!一個下人,何必這麽耿耿於懷!”


    斕丹看著風中搖曳的荷葉,固執道:“對我來說,她不僅僅是個下人。”


    第37章 第37章 寧願誤會


    斕丹和申屠銳沿著太液池慢慢走,各自都有心事,都沒有說話。從禦花園出來到他們上車的地方,必須走西角門,路過掖庭和太慈宮之間的長巷。斕丹放緩腳步,抬頭看掖庭的圍牆,她知道,這是掖庭最體麵的一道牆,因為要和太慈宮的圍牆相對。她小時候偷偷跑進去過,隻去過一次,就怕得再不敢去。其實給宮女仆役們住的房舍還可以,可怕的是官奴罪婦們住的地方,簡陋破舊,裏麵充斥著表情麻木,蓬頭垢麵,僵硬做活的女人們。薑兒受她連累,恐怕也被歸入其中,活得百般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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