斕藍謹慎地向外看,直至看見申屠銳,神情才略略一鬆,垂頭讓開路,向他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申屠銳目不斜視地昂然入內,也不招唿斕丹,斕丹也不用他叫,挺屍遊魂般兩眼發直地跟著他走了進去。


    斕藍對申屠銳是禮貌又戒備的,等看見了斕丹卻一下子露出親近的神色,關了門立刻拉了斕丹的手,擔憂又感激地問:“姑娘,你沒事吧?”


    斕丹的手因為擦去一層皮,包了紗布,斕藍心疼,抱歉地捧著看:“都是因為我!這麽漂亮的手都摔壞了。”


    斕丹哽咽著說不出話,既難過又覺得很幸福,不管以什麽身份相見,終於能和姐姐這般親近。她使勁搖頭,半天才沙啞地說了句:“不疼,已經快好了。”


    說著已經走進堂屋,隻有斕藍一人在家,鄧充大概當值去了。斕丹趁姐姐倒茶的功夫,細細環視了一下她的家,父皇在的時候,鄧充是正五品的寧遠將軍,在樞密院供職,深得文悅侯的賞識,似乎祖上還相互有些淵源。文悅侯不僅是兵權在握的重臣,還是大公主斕青的公爹,算皇上的親家,有了他的舉薦,父皇就把二公主下嫁於鄧充了。


    由於鄧充的官職在眾多駙馬中不算高,人也長得一般,個性還不隨和,斕丹與他並不太熟悉。也可能正是因為與皇族其他人的疏離,才讓鄧充在這場傾巢禍事中保全了自己。也僅止於保全吧,能住這樣的小院,一定被貶得厲害,將軍肯定是做不了,這股怒氣自然就全發泄在妻子身上。


    斕丹的視線又落迴到姐姐紅腫的臉頰,心裏一陣絞痛。


    “今天來,隻是看看鄧充有沒有繼續為難你。”申屠銳平淡地開口。


    斕藍放下茶杯,苦笑一下,“是斕橙托你來的吧?幫我告訴她一切都好,他……也不總是這樣,昨天大概是因為我擅自冒險,他怕招來禍患,才特別生氣。”


    申屠銳冷冷一哼,“這樣的男人,不提也罷。


    斕丹不無感慨,斕橙從小個性很強,因為受寵慣了,有些刁蠻跋扈,嘴上也不饒人,經常讓人下不來台。沒想到這樣的孩子,竟然會細心眷顧落難的姐姐,比平常那些親親熱熱的人,赤誠得多。


    “我也和斕橙一樣的看法,實在忍不下去,就先南下隱姓埋名。斕凰那裏有我和斕橙,鄧充現在不過是個昭武校尉,根本沒能力四下抓捕你。”申屠銳撇了下嘴,不屑道。


    斕藍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淒涼笑了笑,“你們不要以為我從公主淪為平民很難堪,整個蕭家,我不是最慘的。當初那些皇子公主,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他們的苦,比我深得多!”


    斕丹一下子沒忍住,哭出聲來,斕藍也流下淚,因為她自己覺得這段話很悲慘,所以斕丹哭泣她並不覺得奇怪。申屠銳自然覺得平淡無味,麵無表情地聽著。


    “我總還懷著一線希望,將來時局穩當,申屠铖和斕凰不再忌憚蕭家人,或許會像對待我一樣,為表現他們的寬仁,赦免那些流放蠻地的親人們。一旦有那麽一天,他們迴到鄄都……再物是人非,也能有個落腳吃飯的地方。”


    斕丹用袖子掩著臉,怕自己哭得太醜,也顯得太動情,引得姐姐懷疑。


    “就為這?”申屠銳看了眼斕丹,“也太虛無縹緲了,你就為別人忍受這樣的生活?”他故意說得不能理解,“你現在自己都朝不保夕,還為那些不知道有沒有可能迴來的人,或許可能都已經死在邊疆的人,熬下去?”


    斕藍聽了臉一沉,有了幾分火氣,冷然道:“螢火之光再微弱,也能照亮一小塊地方,我們蕭家人江山都丟了,就隻需要這一點點的地方棲身,存活下去。我既然活著,就要努力支撐,讓他們看見這一點點的亮。”


    申屠銳眼中有了敬佩之色,點了點頭。


    迴府的路上,斕丹始終在想二姐說的螢火之光,比起二姐,她太自私了。她不曾立誌把哥哥們安葬的好一些麽?就因為對申屠铖的恐懼和厭惡,她就把這些拋在腦後。她為丹陽公主時,起了弑父之心,枉為蕭家人,成了浮朱,也沒擔負蕭家遺孤的責任,更遑論向斕凰討還血債。


    入了府,申屠銳並沒立刻讓她迴房,“陪我走走?”他的臉色平和了很多,怒氣也消散了。


    斕丹也覺得心裏煩亂,想吹吹冷風,於是點了點頭。


    申屠銳領她走上一條鵝卵石小徑,侍衛丫鬟都沒有跟過來,兩人走了一會兒,便看見一片梅林,紅梅白梅間錯,虯枝繁花,極有韻致。


    “我知道,你的懦弱是為了在宮裏自保才養成的。”申屠銳看著梅花,平靜地評論說。“你覺得自己相貌平庸才導致了無寵無聞,可你想過沒有,你不僅容貌平庸,心性更平庸!”


    這話太毒了,蜇得斕丹心裏劇烈顫動,人都站不穩,向後退了半步。


    “你覺得自己不出眾,就安於自己的不出眾,你努力過麽?為自己爭取過麽?聽了申屠铖的鼓動毒死你爹,可能是你唯一的努力,結果因為缺乏經驗和頭腦,還被利用了。”他嗬嗬笑起來,她一生最慘痛的遭遇,到了他嘴裏,像是一場遊戲。


    可偏偏他說的那麽對,讓她連半個字都反駁不了。


    “其實我倒很欣賞斕凰,敢想敢做,夠毒夠狠。你這個替罪羊天天在那兒要死要活的自責,她那個親手毒死父親的人卻沒半點悔意,大權在握,風光得意,別說自責了,她都不怕她父母的冤魂來索債。你隻看見了她的成功,可你沒看見,她為了這成功,不計代價地付出了什麽。”


    他伸手摘了朵紅梅,細細看花,“現在你不一樣了,你的臉,勝過了天下九成,好吧,自信點兒說,十成女人,可你的心……”他收了笑,冷冷地審視她,像在宣判,“還是那麽平庸。”


    斕丹隻能聽著,拳頭越攥越勁,不是生氣,是愧悔。


    “所以,你還隻是個平庸的女人。”


    斕丹緩了一小會兒,才深深吸了口氣,太涼了,紮得她胸口都疼。“我該怎麽做?”


    申屠銳轉著手裏的花,“倒不急著去接近申屠铖,以你現在的智慧心性,就算去了也完成不了我給你的任務。你應該先練心。”


    “練心?”她訥訥問。


    “對!顛覆自己的想法,越是阻止自己去做什麽,就去做,徹底拋棄過去平庸懦弱的丹陽。”


    她出神沉思。


    申屠銳等了一會兒,說:“迴去吧,冷了。”


    她突然跨前一步重重摟住他,申屠銳一驚,手裏的花都掉在雪地裏。斕丹摟得他那樣緊,他覺得胸悶,腦子也空白了,人像一截細高的木樁,兩隻胳膊隻傻傻地垂著,忘記去迴抱她。


    “我不想謝你。”她輕輕的笑起來,臉貼在他胸口,“所以,謝謝你。”


    第15章 第15章 腦有殘疾


    斕丹幾天都沒見到申屠銳,不知道他是真的忙,還是惱她那天的唐突。


    外麵一天天的暖起來,陽光比冬日裏明晰清朗,雪也融化殆盡,隻剩一園好像明天就要長出青草的濕潤泥土。


    斕丹喜歡曬太陽,總把連通小園的兩扇木格都推開,讓陽光照進來的時候,帶著春寒的風便也跟著吹進來。


    申屠銳走進來,看見兩扇大開的拉門,不讚同地嘖了一聲,也不管斕丹的意願,走過去親自關攏。他轉迴身直麵她的時候,斕丹已經穩住了自己的一絲心慌,想要好好相處,就得當那些尷尬的事情沒有發生過。她裝出雲淡風輕的樣子,為了顯得自己不心虛,還抬眼看他。


    申屠銳沒想到自己一轉身就撞上她的眼神,她既不生氣也不高興,就那麽淡淡地直視著他,竟然讓他一時覺得有些壓力。


    “還冷呢。”他沒話找話說,心裏很不甘,怎麽是他不自在了呢?“你的麵癱還沒好?”他心懷惡意地質疑她的麵無表情。


    “嗯,沒好。”她倒也答得大方。


    他又沒了話,剛盤膝坐下,一個丫鬟就進來通報說有人來訪。


    申屠銳本就心情轉陰,聽了更不高興,語氣也嚴厲起來:“不是說了,誰也不要來——”打擾兩個字還沒出口,他就很後悔了,暗恨失言,覺得在斕丹跟前更沒麵子,於是寒著臉止住。


    丫鬟沒有怕,反而眼睛都急得說話了,看著申屠銳眨了兩下,支吾說:“是——那位。”


    申屠銳想了想,嘴角冷謔一勾,“是她?當朝貴主?”


    丫鬟沒想到他並不避諱斕丹,神色微微一異,隨即低頭屏息,靜聽他的指示。


    申屠銳起身走了出去,丫鬟本跟他出去,不一會兒又折返,進房先檢查了一下拉門有沒有關嚴,才囑咐斕丹:“千萬不要出聲。”


    她說得凝重,斕丹謹慎地點點頭。


    丫鬟看了,滿意地走了出去,把房間的門也仔細關好。


    斕丹坐著不動,琢磨不透斕凰怎麽會來申屠銳的私宅?難道他們倆也有什麽交易不成?她不自知地咬住嘴唇,現在想申屠銳誇斕凰的話,恐怕不那麽簡單。


    “好了,就在這裏說吧。”


    申屠銳不鹹不淡的聲音從她房間牆外傳過來,斕丹房間的構造與眾不同,一麵牆是拉門,直通小園,另一麵牆外有一架簷廊,是從大花園通過來的,卻齊著牆沿阻斷了,並不能從簷廊直接進入小園。斕丹散步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問題,還覺得很奇怪,簷廊在此斷絕,要進房間的話,還要繞到房子的另一側,豈不是很不合理?可是聽到申屠銳和斕凰交談的瞬間,斕丹就理解這個設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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