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將來的事情,可就都不好說了,這話十分的有深意。


    寧澤對於前麵言墨安慰似的話語也明白是個什麽意思,但是他真正擔憂的是言墨後麵的話。


    沒錯,他也想到了這一層。


    如果說之前言墨不願意將姬雪嫁給寧澤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寧澤自身的請求的話,那就真的想的太簡單了。


    寧澤對於言墨而言,不僅僅是朝臣股肱之臣、他的左膀右臂,他能夠在深宮中生活數年,一步步建立自己的勢力到現在,遠不止那麽簡單,很可能有誰在他的背後暗中支持他。


    那麽這股力量有到底有多大?誰也不知道。誰得到了寧澤,誰就很可能得到了一股很大的勢力。加之寧澤本身也有才能是個謀士,跟在太子的身邊看似追隨實際上輔佐的人卻是現在的帝王言墨。


    無論哪個子女得到了寧澤對於言墨來說都是不願意的,而齊舒跟太子的關係極好,言墨知道他一直以來心悅的人也是齊舒,所以在齊舒這件事上他也有所布置。


    可是如今不一樣了。


    如果寧澤跟趙娉婷成親,不僅解除了寧澤輔佐哪個人的問題,而且言墨很可能在他的壯年之際得到一個附屬國趙國。到時候若是將寧澤架空到趙國做個傀儡,對於言墨來說這是最好不過的結果了。


    從宮中一出來,寧澤就想著來找齊舒,想著怎麽跟齊舒交代,得知齊舒忽然抱恙去了邱太醫那裏,於是馬不停蹄的又趕了過來……


    “迴去吧。”寧澤的臉上閃過猶豫,但是還是搖了搖頭決定不去找齊舒了,現在的情形很複雜,他在沒有處理完自己身上突然掛上的婚事之前,不會去打擾她。


    她應當也是不想看到自己吧,畢竟前一晚剛表明心跡,第二天就要迎娶別人,這番想必也是讓她覺得很憤怒吧。


    “王爺,郡主小姐並無大礙,隻是覺得齊舒這病的有些莫名其妙,他也看不出來,隻能說是最近憂思過度夜不成寐所以嘔血。”


    福達去了醫館處,仔細將齊舒的情況給問清楚了之後,迴來向寧澤稟報。


    “讓他們仔細盯著點,有什麽可疑的地方一定不能放過。”


    “對了,王爺,趙國趙娉婷來少梁了。”再三向寧三確認出現的那個人是趙娉婷之後,福達皺著眉頭繼續說道:“她是先一步離開的,我們到的時候她剛剛走。寧三說她進去不知道跟齊舒說了什麽。”


    寧澤聽到趙娉婷來少梁並且直接找了齊舒的時候,心底也是湧起濃濃的懷疑,甚至還有一些不安的感覺來,但是他又說不清楚這不安是從何而來。


    說到底這件事還是因為趙娉婷而起,不過不是趙娉婷主動向魏國提出要嫁給他,根本是不得阻攔的。


    無論如何他也必須要去找一趟這趙娉婷了。


    “福達,你先帶侍衛迴去,我要去一趟暮春酒館。”


    “王爺,您不需要人跟著嗎?萬一要是陷阱,這老奴不放心啊。”福達覺得寧澤一個人前往暮春酒館處去找趙娉婷未免太過冒險。對方好歹是一國公主,在這暗地裏也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


    “無礙,她想嫁給我或者對我有所圖謀就不會那麽輕易害我。”寧澤看的真切,趙娉婷絕對是懷揣著某種目的過來魏國的。


    她在少梁城中多處經營酒館茶樓以及風月場所,暗中招賢納士的動作他並非沒有注意到,隻不過對魏並沒有產生什麽實質性的損害,飽讀詩書賢能大才很多,招攬是招攬不過來的,況現在魏國給予做官的俸祿和各方賞賜也十分豐厚,再加上故土難離,這趙娉婷的計劃很難實現,無非是在少梁城裏賺點小錢罷了,算不得什麽。


    如果她的手伸的太長,他自然也會毫不猶豫的砍掉。


    隻不過沒想到的是,她竟然把目光放到了齊舒的身上,以至於寧澤一直擔心趙娉婷會不會對齊舒有什麽動作,才不得已警告齊舒離趙娉婷遠一些。


    懊惱的是那趙娉婷竟然成了齊舒的救命恩人,若是齊舒是個忘恩負義之人也便罷了,寧澤知道她不是,不僅不會遠離,反而會珍惜起與趙娉婷之間的情誼了。


    雖然當時“英雄救美”並非故意設置情形之舉,但趙娉婷與齊舒的關係到底知心到什麽程度了,也為他所焦慮,畢竟他沒有時時刻刻的守在齊舒的身邊。


    福達看著自家王爺深邃堅定的眼神,知道他這是打定主意要去找那個趙娉婷了,不過說是這麽說,他肯定還是要派兩個隱在暗處保護王爺的。


    於是,福達帶領剩下的人先一步撤離了濟民醫館,迴到王府待命。


    而寧澤則是在目送齊舒離開之後不久,轉身前往西子街的方向去了。


    夏夜的蟬在敢在那叢生雜草、密林枝椏間放肆尖叫,螢火蟲穿梭其中,偶有行人經過便是會驚起許多光點慌亂的四處飛散,光亮處自然是沒有這些的。


    譬如在院子裏支張桌子,上麵擺一盞燭火,一壺酒、兩隻杯子,條件允許的再放上幾碟子下酒菜,聽著牆根屋後那些尖躁的蟲鳴,對著天上皎潔的明月,雖暗仍然舒朗清透的夜空,倒是覺得夏日的晚上消遣就應當是如此。


    今日十五,十五月亮十六圓,十六圓。


    趙娉婷伸手先給自己倒了杯酒,然後將對麵的那個空杯子也給接了一杯。欲飲時先是敬明月,然後再一飲而盡。


    揭開麵紗的臉在月色下絕美動人,一顰一笑之間皆是風情萬種,令人心動。


    伸手將自己唇上的朱砂抹去,手背上的一撇顏色在月光的映襯下呈現出發暗發黑的紅色,不仔細看像是鮮血幹結凝固了似的。


    看著這顏色,趙娉婷自嘲般的笑了笑。


    她已經在這裏等了寧澤有一會兒了,隻不過他到現在還沒有來,聽說他下午就進宮去了,估計已經知道這件事情是真的了,趙娉婷不由得有些好奇寧澤知道了會是什麽心情。


    要知道,她這婚約可是剛剛好不遲不早的卡在了他要去向齊舒提親的路上。


    不過半個月之前的事情了,硬是被言墨壓了半個月,也算是有本事,估計“不小心”從姬雪的口中傳出來也是他授意的吧?


    姬雪這事莫名辦的有點意思,趙娉婷不禁對她的無腦有所改觀,原以為隻是個逞兇鬥狠、嬌生慣養刁鑽的人,沒想到竟然還聰明的幫上他一迴,不可不謂之順水推舟啊!


    就在趙娉婷自顧自的思慮的時候,寧澤在下人的引導下走進了暮春酒館的後院。


    偌大後院,隻有趙娉婷和他。


    果然是早就等著他了,寧澤心下了然。


    難得不是坐在暮春酒館的樓上看風景的了,這四四方方有些寬闊的院子,院子正中放了張桌子,那兒坐了個白衣女子,窈窕瘦弱的身形輕盈似柳條兒,仿佛風一吹就倒。


    院子幾個角落裏堆放了不少東西,石磨缺了牲畜,應當是被拉出去了,上麵的凹槽還有白色的漿汁,套牲畜的工具排在旁邊。一些麻袋有些無序的堆放在一起,工具也是四處散亂著,除此之外還有幾框子菜果。


    這個地方應是匆忙收拾出來的,不然也不會隻整理出來中間這片幹淨的空地,寧澤慢慢走近趙娉婷的身邊,空氣裏飄來了淡淡的魚腥味,一天沒有用飯腹中空空的寧澤隻覺胃裏泛酸,有想作嘔的衝動。


    “寧澤王爺,好久不見。”趙娉婷坐著紋絲未動,也沒有側身,她的左手邊來人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應當說除了他還有誰會來找他?


    “趙公主不是已經歸國了嗎?這才短短幾日?怎的又出現在少梁了?”寧澤收斂了過去淡然溫和不冷不熱的態度,說的話也開始變得尖銳起來,他是真的對麵前的這位沒有任何好感在。


    趙娉婷聽到了寧澤的話低低的笑了笑,狀似很無辜的說道:“少梁自是特別好,令我留戀,尤其是人。”


    尤其是人,這人又是誰?能讓趙娉婷願意為他留在魏國?


    這話要是旁人聽去了,準以為是趙娉婷在向寧澤曖昧的暗示,暗示讓自己留戀的人就是寧澤。


    寧澤當然不會覺得趙娉婷在說他,實際上他每次看到趙娉婷總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不是他往常對待其他女子一樣的感覺,而是感覺對方是如同跟他下棋博弈的對手般。


    就很奇怪。


    “為什麽?”寧澤沒來由的問了一句。


    “何為為什麽?”


    “趙公主是否知道今日是什麽日子?”


    “十五,並無特殊的節日。”


    “在下本打算今日去往齊府提親,豈料城裏竟然突然就宣揚起我與公主的婚事,實在是荒謬。”寧澤的牙齒微微咬緊,似是在忍耐。


    擱在誰身上要娶老婆了卻被人橫插一杠子誰能高興起來?


    “啊,那可真是不巧。”趙娉婷無辜的說道,一雙鳳眼眸光流轉間都是細碎的星光,透露著狡黠之意。


    從寧澤進入院子開始,趙娉婷就開始跟他裝模作樣,裝無辜、裝不知情,裝一無所知。


    “還請公主收迴美意,寧澤感激不盡。”他知道光靠自己說服陛下是絕對不可能的,這趙娉婷是在拿趙國來當誘餌,陛下不可能不動心。


    即便是陛下再怎麽看重他,再怎麽信任他,他們之間也終究是君臣的關係,天子號令莫敢不從。


    可是若是趙娉婷自己主動要求不嫁給他,那這件事有可能就有轉圜的餘地。


    “可是,王爺,娉婷心悅你已久,這番情真意切你也舍得辜負?不若我與齊舒共侍一夫不好嗎?”趙娉婷語氣軟軟的,藏著些許的哀婉之意,卻與她似笑非笑的臉龐產生了極大的反差。


    寧澤定定的看著她,她不知道沒關係,可是寧澤知道,齊舒就算是再喜歡他也不會因為此而嫁給已經娶了別人的人,即便是強迫了她,那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齊舒一定會反抗的。


    “一心一意一人,不會更改。”


    “倘若你隻是落花有意,對方卻是流水無情為你所累呢?”


    趙娉婷從墨竹處得到的消息是齊舒從來沒有向寧澤表達過愛慕之情,隻是因為寧澤的攻勢實在太過兇猛有些招架不住,所以才任他去了,看起來是寧澤單相思而已。


    聽到這話不得不說趙娉婷還是有點欣喜的,至少齊舒還沒有喜歡上寧澤,還來得及。


    像是被戳中了痛處踩到了尾巴一般,寧澤對趙娉婷故意的挑釁也是有些惱怒了。


    “希望公主將來不要對今日所為今日所語而感到後悔,到時候就為時已晚了。”既然趙娉婷不願意退步,那麽寧澤也不強求,凡事自然是有解決的路徑,就看他夠不夠聰明了。


    “哦?王爺這是被激怒了威脅起娉婷來了?”趙娉婷不為所動的說道,眼底卻是一片冰冷,這寧澤略微有些失控了呢。


    寧澤站在趙娉婷的身側,凝視著她的臉,眼中皆是嫌惡,是,他的確是被趙娉婷激怒了,隻要牽扯到齊舒,他就會不自覺的暴躁起來,無法可解。


    “離開齊舒,離她遠一些,你大可說明你要什麽,不必費那麽多周折算計。”


    寧澤也不想跟她打什麽馬虎眼了,幹脆就單刀直入直接說了,無論什麽目的什麽算計都衝著他來,不要扯到齊舒。


    “王爺,您少年成名,弱冠之年,還信那小孩子之間信口的承諾嗎?再說,我與齊舒,又與你何幹?”趙娉婷無情的嘲笑了寧澤。


    雖然對寧澤而言,言既出行必果,但是這天下風雲變化莫測,誰又知道到時候會因為什麽借口就賴掉了呢?這天下間違背承諾的人多了去了,諾言是最經不起考驗的。


    心緒十分煩躁的寧澤在到了暮春酒館這裏之後毫無章法的亂說了一通,又是諷刺勸誡、又是威脅承諾,這說的就沒頭沒尾的,簡直一塌糊塗,哪裏是布置好一切的趙娉婷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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