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長短新舊簡單複雜,彩色或黑白,裝裱過的,沒有裝裱的都有,粗粗瀏覽一下,裏麵的內容包括人物山水花鳥魚蟲各式各樣都有。


    市麵上該有的都有了,市麵上沒有的,這裏也能偶然拾得一兩副。


    有的畫上是沒有落款的,有的畫則有,但是齊舒發現,那些沒有的落款的,此畫的來曆,即經過誰收藏又如何轉手又怎樣到了浮世生花的店裏,都用了正楷小字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無一例外。


    除非有些真的來源不可考了,都是仔細裝裱起來,然後在底下誇讚一番。


    這讓齊舒很意外,因為像這種無名氏的字畫,大多沒有多少收藏價值,作者可能也無多少名氣。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些無名氏的作品大多十分精美。


    比如這幅《草雉圖》,上麵的雉雞畫得活靈活現,啄食的動作十分生動寫實,齊舒橫看豎看都覺得意趣就滿滿的溢出來了,畫麵上是野外,作畫者應當是意外碰見這隻草雉的。


    想必當時也是一時興之所至,欣然所畫吧?


    想到有可能是這樣,齊舒也忍不住會心一笑,她也喜歡如此。


    寧澤看到齊舒越看臉上的神色越是愉悅,忍不住提醒道:“阿舒,不要光看字畫啊,看看其他!”


    其他?齊舒疑惑地看了一眼,不就是簡單的四堵牆嗎?


    中間的兩堵牆並沒有將鋪子給堵死了,在盡頭的時候還是留了好幾丈的距離,這樣方便顧客穿行。


    在角落裏放了六副桌椅,上麵的茶具都是白底青花的,不是一般的粗瓷,看成色應當也是上好的。


    嗯,確實何處都很用心,很講究。


    因為是字畫鋪子,所以在明火是絕對要注意的,這鋪子應該開不到晚上。燈具的設置是固定在鋪子的四個角落裏的,是那種鐵架子箍成的桶狀的模樣,上麵上搭了鏤空鐵蓋子,將蓋子給掀開就可以燃上蠟燭,是固定的燭台,也可以更換蠟燭。


    他們進店鋪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瞧著蠟燭都點上,照明的效果還是極佳的。


    而且這樣固定在角落裏,離有字畫的地方也很遠,除非是有人拿燭台去燒字畫,不然,這明火當真是碰不到字畫的。


    那箍著的鐵架子縫隙夠大,也是落了小鎖的。


    店鋪裏時刻有巡視的小二,所以基本可以排除這些隱患了。


    而掌櫃所在的地方高台桌就在客人桌椅的旁邊,看樣子是可以隨時招唿客人,極為方便。


    齊舒將這些邊邊角角的地方給看了個仔仔細細,很是認真,但是看來看去也沒有成功體會到寧澤的暗示。


    寧澤等的是那個心焦,不是啊,他想給她看的不是這裏啊,抬頭啊!


    隻要抬頭,她一定會震驚感動的無以複加的!他確定!


    “阿舒,抬頭。”寧澤也不等待了,徑直走到齊舒的身邊,微微低側頭在齊舒耳邊輕輕說了一句。


    催促的語氣讓齊舒未作思考,反射性的就抬起了頭。


    眼裏映入的畫麵將她直接震的楞在了原地,這牆頂上的竟然是一副巨大的頂畫?


    竟然有頂畫?


    在少梁城裏還沒有哪家屋子是在屋頂上作畫的,這怎麽想的?


    兩麵開的屋頂,一副是白雪紅梅圖!一副灰石綠竹圖!


    合起來竟然就是一副竹梅圖。


    分割開來可單獨欣賞,整合起來看又覺得竹梅一體,沒有違和感。


    就好像是推開了兩扇窗,一扇窗外是白雪紅梅景,一扇是竹石景。


    這梅竹顏色對比強烈,血紅濃綠白雪灰暗!如此鮮明、生動、如墜其境!


    那梅花朵朵盛放,嬌豔欲滴,那寸寸清翠竹節堅韌挺拔修長!


    情景交融莫過於此,身臨其境莫過於此,相得益彰莫過於此。


    對照映襯竟然覺得絲毫沒有違和之處。


    太美了!實在是太美了!


    美的讓人驚豔!美的讓人窒息!


    美的讓人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畢生沒有見過如此宏大完整完美極具衝擊力的畫麵,就在頭頂上,寬闊敞亮的屋頂上。


    抬眼看去,仿佛就置身其中,與畫作融為一體,連唿吸好像都停滯了,仿佛稍微用力就畫麵就如同平靜的水麵被拍打破碎了一般!


    彼此之間也舍不得打擾彼此欣賞這頂畫,心都跳的飛快,感覺幾乎是要蹦出來了一般。


    有些人終是感覺到自己可能閉氣太久,有些氣喘不過來了,方才緩緩放鬆了下來深唿吸。


    但是目光仍然舍不得離開頭頂上的畫作,留戀不已。


    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酣暢淋漓!酣暢淋漓!酣暢淋漓!


    如果他們可以尖叫讚歎出聲的話。


    頭皮發麻,渾身上下雞皮疙瘩掉了一地,片刻也不能止息澎湃的心潮。


    王爺實在是太太太太太太厲害了!這一句不是崇拜和佩服能夠形容的了。


    周圍開始激起了一陣騷動,議論聲、讚歎聲、斷斷續續、忽大忽小、忽高忽低的。


    但是都沒有進入到齊舒的耳朵裏,她還兀自專注的仰著頭,或許是在場沒人更能理解她的心情了吧。


    一個夏天一個冬天,外在凜冽寒梅枝頭獨秀,內在堅韌翠竹石上昂立。


    齊舒要的,想要塑造的,不過是這些。


    這屋頂分為兩邊,一邊是踏雪嗅紅梅,一邊是亂石立翠竹。


    相反的季節,一是白雪紅梅樹,一是灰堆青竹條。白雪皚皚,梅紅似血、灰石嶙峋、竹青濃綠,強烈的顏色對比衝擊。


    除了感歎!驚歎!就是難以置信!齊舒以及跟隨齊舒而來的人無不沒有驚訝的張大了嘴巴。


    整個少梁找不到第二個如此傑作!能夠在屋頂上作畫?還能夠作出如此精美的畫作,每朵梅花!每根竹節!每個石頭!乃至細微的顏色輪廓間距設計都讓人驚歎,毫無可挑剔之處。


    齊舒仰著頭,怔怔的看著這頂畫,久久不能夠反應過來,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隻地睜大雙眼,微啟紅唇傻看著。


    這對她實在是太過巨大的衝擊了,等到她緩過來的時候,方才思索迴來。


    她實在沒想到寧澤會在這間鋪子裏耗費這麽大的心血,說是已經開了一段時間了,那麽在此之前,他已經有這樣的計劃和打算了嗎?不然短時間內絕對不可能能夠做出這個的。


    實在是太美了!太美了!


    不知道何時,屋裏的人都悄悄的退出去了,寧三拉著墨竹出去了,掌櫃的也是跟小二使了使眼色,悄悄的的溜出去,這邊不需要他們伺候了。


    估計這郡主也要看好一會,瞧著這王爺親手繪製圖紙,親手督造乃至上手完成的頂畫,說實話,他們看到完成品的時候也是驚訝的不行,就在午間,所有的店裏的人都是驚呆掉了。


    這浮世生花的鋪子是個閑置鋪子,無人知道這是寧澤早幾年就買下來的鋪子,隻不過斷斷續續的有人偶爾會過來,文軒街有的字畫鋪子關著門是很正常的,隻不過在店開門之前並沒有多少人知道,開的時候才有人氣的。


    浮世生花今日是關門的,頂上的都是用白色幕布頂著,掌櫃和小二都覺得是不是為了防止落灰還是怎麽的,也沒怎麽在意。


    還是今天王爺差人把幕布解開的時候,他們才看清了幕布遮著的不是灰,而是畫。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寧澤當初在跟福達管家商量頂畫這件事的時候,福達覺得還是一幅整體的雪梅圖好看。


    但是寧澤卻始終堅持要保留畫竹的意見。於是福達便說幹脆都是竹子好了。


    寧澤又不滿意,因為齊舒在她的心裏就是雪裏香的一剪寒梅,清朗秀婉。


    可是她的心性又是如竹般堅韌不拔不輕易動搖。


    所以寧澤在求娶齊舒這條路上才跌跌撞撞走到了現在還沒成功。


    以至於最後寧澤拍板決定的還是竹梅一同畫。


    對外的那邊屋頂畫上雪梅圖,對內的那邊屋頂畫上竹石圖。


    在寧澤心裏,外在的梅花,內在的翠竹,都是齊舒的心性。他覺得她向來如此。


    等齊舒將仰著的頭放下來的時候,整個人還是有些茫然的,眼神也不是那麽專注。


    寧澤就站在齊舒的身側,從她進來四處打量開始,他就擔心她能不能主動看到頂畫。


    畢竟鋪子沒有設置二樓,所以鋪子的頂格外的高,加上天色原因,齊舒進去也不會盯著頂看,她肯定是會被牆上的字畫給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後來,果不其然還是要他提醒她。


    提醒之後,齊舒的反應讓他覺得這幾個月來的努力沒有白費,他想給她一個驚喜。


    見她喜歡,他便也喜歡。


    “阿舒,如何?如何?”寧澤的語氣有些急促,有好多話好想噴薄而出的感覺,但是真要說的話,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至美至極”齊舒覺得有些暈眩感,眼前也一陣陣發黑,可能是因為抬頭太久的緣故。


    忍不住用手摁了摁自己的太陽穴。


    這如此出乎意料的畫作使得齊舒整個人如同經曆了一場傾盆大雨的洗刷,身心酣暢淋漓也因此倍覺疲乏。


    今晚怕是要輾轉反側難眠了。


    但她沒有預料到的是,接下來的會讓她更加震驚到難以收場。


    “齊門舒女。”寧澤的語氣突然嚴肅冷淡了下來,跟剛剛的小雀躍完全不同。


    如此明顯的變化聽得齊舒一愣。這是怎麽了?忽然態度怎麽又變了,唱戲的也沒他變臉快吧?


    繼而提高了聲調又繼續說道:“齊門舒女,齊舒,晴明郡主。”


    嚴肅的頗有點縣官斷案的感覺,呔!堂下何人那種!


    寧澤站到了齊舒的麵前,然後微微低下頭看比她矮了一個頭的齊舒。


    他喜歡這樣看著她,好像一伸手就能將她擁入懷,就能得到她。


    齊舒莫名,隻能瞪著眼睛不知所措的看著寧澤,怎麽了?她又說錯話了?為何念她的名字?她知道自己是誰,沒有昏頭。


    “我的阿舒。”原本拎著鄭重嚴肅的語氣忽然像瀑布飛流直下三千尺般的落了下來,變得低沉的近乎歎息出聲。


    溫柔的歎息讓人心尖都在顫。


    齊舒皺著眉,不知道為什麽會感覺如此,敏感纖細的心思被寧澤給撩動著,心緒都忽然都紛亂了起來。


    寧澤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牽上了她的手,齊舒想要掙脫開然後站到離寧澤遠一些的地方,這個情況之下,她又生出了逃避的心思了。


    但是寧澤卻溫柔的扣緊了她,不容許她就這樣逃開。


    “阿舒,卿在吾看來人如凜冽冬天般冰寒,是那雪裏香的一剪寒梅,傲然盛放。吾卻知卿心如磐石四季不變,想做那石中縫裏的紮根翠竹,堅韌不拔。”


    寧澤吸了口氣,目光柔和深沉的看著齊舒,繼而又繼續說道:“但,吾不願卿總是彳亍獨行,寧澤心悅卿已久,無論少時、還是成年。


    鬆柏之誌,月照吾心,金石不渝,赤誠之心,天地可鑒。


    且莫再問緣何是卿!隻是卿!隻有卿!再無他人!


    願以頭頂畫作為信,觀今夜月圓花好,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願請白頭之約,締結良緣,但如此皆因卿方可實現,如若不然,終生不娶矣!”


    齊舒整個人再一次從頭紅到底,竟情深至此終身不娶嗎?


    他這番表白比以往的哪次都要強烈深刻,還要讓她顫栗,以至於,以至於……


    無法拒絕,不能拒絕,不想拒絕……


    “吾聘汝,可好?”


    又是當頭一下!這誰受得了?


    寧澤最後一句話落下來的時候,齊舒被砸的一顫,接著就是肩膀一沉。


    不知道還以為寧澤害羞了,將臉埋藏起來。


    他竟能耍賴般的俯下身來,然後將整張臉臉貼在了齊舒的肩膀上。


    側臉蹭了蹭,嗅著她的氣息隻覺無比滿足,粗重熱烈的鼻息落在齊舒的脖頸處,看著她泛著通紅的肌膚有些得意又有些膽怯。


    得意是因為自己的計劃全都完好視線了,膽怯卻是因為他不想等到的是齊舒的退避和拒絕。


    所以,所以她會怎麽迴答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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