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青春野狼不做懷夢少女的夢 第五章 浸染白雪
青春豬頭少年不會夢到兔女郎學姊 作者：鴨誌田一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1
距翔子所說的未來降臨還有兩天時間。咲太不斷許著願度過這短短的時間。
向早上的太陽許願。
向中午的藍天許願。
向夜晚的繁星許願。
祈禱小翔子能得救。
還向七裏浜的海，家附近的小河，沙灘上的貝殼，瀝青路麵的裂紋中長出來的無名小草許願。
——請救救小翔子。
他不斷地，虔誠地祈禱。
因為咲太不能親手救活翔子。
除了許願和祈禱以外沒有任何辦法。
咲太身邊的翔子不焦急，不害怕，也不恐懼，依舊非常平靜。在接受了咲太想『活下去』的請求後，還是微笑著，開朗地陪在咲太身邊。
如果咲太不遭遇事故，小翔子就不能馬上進行心髒移植手術。這樣一來，大翔子的未來可能會就此消失。至少，『不能接受咲太的心髒』這一點已經將她的未來改變了……
有所擔心是很正常。然而，翔子根本沒有那種感覺。她哼著歌煮飯，打掃衛生，洗衣服，洗澡……
在兩天中，咲太和翔子互相說了兩次『早上好』，兩次『晚安』。
剩餘的兩天就這樣過去。
太陽再度升起，十二月二十四日不動聲色地來了。
命運之日的早晨。不知是不是因為事態重大，咲太自然醒了。驀地撐起身子看看鬧鍾，早上七點，日期二十四日，是平安夜當天。
打著哈欠走出房間，在洗臉池前洗臉刷牙。起居室那邊有動靜，咲太過去的時候，穿圍裙的翔子正好把早餐擺在桌上。
「早上好，咲太君」
「早上好，翔子小姐」
「來，坐吧」
翔子取下圍裙，請咲太就坐。桌上有兩張用來墊餐具的小墊布，早餐也有兩人份。有吐司和火腿蛋，以及切片的番茄。
花楓去了祖父母家所以不在。昨天中午過後父親開車來把她接走了。
「我開動了」
「好，我開動了」
兩人的聲音重合了。
「睡得好麽？」
翔子一邊將果醬塗在吐司上一邊問。
「一般……翔子小姐呢？」
「睡得很好」
「真厲害」
「厲害吧，厲害吧~」
明明是想諷刺她，但並沒有效果。她雖然知道咲太話中有話，但還是接受了咲太的『讚美』。
與往常一樣的早晨。翔子寄宿在這裏以後一直是這種感覺。『不同』出現在早餐快吃完的時候。
「心動羞恥的同居生活到今天就結束了呢」
這打開了咲太的開關。
「那個，翔子小姐」
「感謝的話你已經說得夠多咯」
咲太搖搖頭。雖然自認為就連感謝都還沒說夠，但現在有別的，更想說的話。
「我一直想成為翔子小姐那樣的人」
「……」
「想變得像兩年前將我從深淵中拉出來的翔子小姐那樣溫柔」
「咲太君可以的」
「居然不會謙虛地否認自己很溫柔啊」
「如果對自己都沒自信，還怎麽被咲太君憧憬呢」
真是有翔子風格的想法。這是相信著自己周圍的人的證據。
「醬油」
「啊？」
「給我」
翔子有些不禮貌地用叉子指了指。
咲太把手邊的醬油瓶放到翔子麵前。
「謝謝」
「不客氣」
翔子把幾滴醬油滴到火腿蛋的蛋黃正中，然後一口氣把火腿蛋吃下。嘴巴塞得滿滿的。
這讓咲太不禁露出燦爛的笑容。
「怎麽了？」
「沒什麽」
「你為什麽會笑啊？」
「想笑就會笑啊」
不知是不是很喜歡這個答案，翔子也笑了起來。
在旁人看來這似乎一點都不好笑，但咲太和翔子卻覺得好笑得不得了。
遺憾的是，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咲太君，差不多了」
平安夜當天也要去學校，是第二學期的散學典禮。班會上還會把成績單發下來。
翔子和往常一樣，來到家門口送穿上校服的咲太離開。
穿上鞋後迴頭看看。
「翔子小姐……」
麵對欲言又止的咲太——
「一路平安哦」
翔子隻說了這句。
像是看透了咲太一瞬間的迷惘，像是在責備他表露出來的脆弱。
翔子輕輕把咲太推了出去。
臉上掛著與平常一樣的微笑。
燦爛的笑容。
就連現在簡短的對話都讓她感到幸福——她動用著全身的細胞傳達著這一點。
咲太隻知道一句話能迴應她的心意。
所以，把它說出口。
「我走了」
懷著走向未來的心情。為了不讓翔子擔心，用盡可能自然的口吻……忍著哈欠打開門。
走出門後，再也不迴頭。
2
走在車站裏的人都吐著白色的氣。
咲太的吐息也是白色的。
昨晚的天氣預報說今天就連沿海地區最低氣溫都能降到零度以下，早上正是這樣。根據預測，白天氣溫也不會上升，基本穩定在個位數正中。看來會是很冷的一天。
並且，下午還有強烈的寒流要來，傍晚時分似乎會降雪。負責播報天氣的大姐姐自信滿滿地說夜晚降雪應該不可避免，並提醒注意降雪對各種交通工具可能帶來的影響。
今天的天空藍得接近透明，陽光柔弱，應該會照翔子所說的那樣，晚上下一場大雪。對此根本沒有半點懷疑。
步行十分鍾，坐上藤澤前往鐮倉的電車，來到學校附近的七裏浜站。這一路上，咲太都透過窗戶望著看慣了的景象。
離開藤澤站不久時，還有繁華區的感覺，等準備到下一站時，周圍已經是一片住宅區。越是往前走，景象就越顯寧靜，靠近江之島站後，漸漸有種『海邊』的氛圍。外牆一片潔白的海軍風建築物正是如此。
再往前走，線路和周圍建築物的間距就變小了。到腰越站附近，列車就已經是在兩邊的民宅之間緩緩穿行。感覺隨時都有可能撞上。該不會人家花園裏的樹木枝葉經常會被撞到吧。
想著想著，視野突然就開闊了。
這是劃著一道長弧形的相模灣海岸線。海與空的交界線就在眼前。
這是每天都能看到的景色，事到如今也不會驚歎。明明沒有初次見到這種景色的感動，卻覺得景色有些特別。因為，如果不知道事故將會發生的話，這就是最後一次看到它了。在大翔子記憶中的那個咲太，一定是懷著平常心看待這幅景色的吧。肯定還是一邊打哈欠一邊看。
這麽想想，就忍不住打哈欠了。
到達七裏浜後，看到隻有一條線路的小車站裏擠滿了峰之原高中的學生。一大團人步調不同地從車站移動向學校。渡過短橋，穿過列車鐵軌，進入校門。
「今天也太冷了吧？」
「好冷」
「冷死了」
聽到了走在附近的女生小團體的說話聲。她們還穿著短裙，外露雙腳。要靚不要命的女高中生們今天也在進行奮戰。
倒不覺得這很愚蠢。隻是看著都覺得冷。
全校學生集中在體育館進行的散學典禮也因為校長的簡短發言草草結束了，或許是寒冷天氣的影響。不記得校長說了什麽，大概是讓考生小心別感冒吧。
迴到教室的路上，咲太自然地走向了高三學生的隊伍尋找麻衣的身影，結果沒有發現。
這也是正常的。麻衣今天沒來學校。如果之前聽說的日程安排沒變的話，她是去東京的影棚拍電影了。
昨天，前天都沒見到麻衣。也沒對她說過話，沒聽過她的聲音。在電視上倒是看到過，不過那兩天她是在出差，離開了藤澤。
每到晚上咲太主動打幾個電話，都被轉接到留言。麻衣一直沒有接，到現在也沒打迴來。
這應該是在故意避開咲太。
迴到教室參加班會的咲太從班主任手中接過成績單。那時感覺到了班主任某種意味深長的視線。但還是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
一打開成績單就大概知道了理由。所有的學科的成績都比第一學期的上升了一個等級。班主任會有那種反應也不奇怪。
「各位，明年再見」
班會以這一聲收尾。咲太和平常一樣直接走出教室。
延伸到車站的道路很空曠，或許是因為呆在學校拖拖拉拉的學生很多。
坐上電車迴到藤澤站。
到達離家最近的車站後曾想過要迴家一趟，但走了幾步又停下，轉向了別的方向。
3
咲太來到的是小翔子入住的醫院。
301號。
病房很寧靜。能聽到的聲音都是房外傳來的。
進入icu的翔子的私物依舊放在這裏。
明明殘留有人的氣息，卻沒有了溫度
。這個房間仿佛漸漸地被時間丟在了後頭。這是錯覺嗎。
「……」
坐在圓凳子上。小翔子還在這裏的時候，她每天都坐在凳子上露出開朗的笑容。以前一直覺得不論何時都能看到這種笑容。天真地認為『一定會沒事的吧』。
根據很單純，因為至今為止從沒有一個親近的人死去。明明能從『花楓』與『楓』的事中了解到重要的事物可能轉瞬即逝，卻一時沒對翔子的事情產生同樣想法。
或許，是不想去想吧。
而且更重要的是，在情況變得真的很糟之前，翔子一直在盡力隱藏。咲太也有了『沒察覺到』這個借口。
大概，正因為她一直在努力……咲太才能每天都來看她吧。她為他減輕了負擔。
而大翔子將這樣的行動歸功於咲太——其實不是的。一切都是小翔子自己的勇氣。咲太隻是受到她勇氣的鼓舞而已。
「……」
緩緩從椅子上站起來。
「我會再來的」
對無人的病床說完，咲太走出病房
乘電梯來到一樓。
走過小賣部的時候，肚子咕咕叫了。
正好買個炒麵麵包，坐在空無一人的談話室的長椅上。
撕開包裝袋咬了一口。麵包軟軟的，炒麵也軟軟的。也不知道這是否算合格的炒麵麵包，不過味道還可以。
這一餐，或許對那個咲太來說已經是最後一餐了吧。一想到這個，咲太吃得更用心了。因為用與平常不同的節奏慢慢吃也很麻煩，最後吃法還是和往常一樣。
把最後一口吃完後，談話室門前閃過白色的影子。那個影子又馬上折了迴來。
「啊，找到花楓的哥哥了」
是之前負責照顧花楓的護士姐姐。她一邊這麽說一邊走進了談話室。
「找我？」
因為想不通找自己的理由所以問了一句。護士姐姐的表情變得嚴肅。
「小翔子的母親說想讓咲太君去見一見小翔子」
「……」
「她知道你每天都會到那個沒人的病房探望」
「是嗎」
「得到家人許可後是能進icu的，要去見一見嗎？」
「牧之原到底想不想見我呢」
心想著小翔子可能不希望咲太看到icu裏的自己。
「現在在睡著，所以不用擔心」
這也就是說，翔子本人的想法和咲太剛才的預測符合。
「要去嗎？」
護士姐姐又問了一遍。咲太心中已經有了結論。其實在護士來找他的時候就已經做好決定了。
「去」
因為覺得自己應該知道……覺得自己有責任知道翔子現在是什麽狀態。
「那請跟過來吧」
咲太被帶到了走廊的最深處。是一個要穿過兩層自動門的房間。房門上寫著準備室，要將貴重物品以外的所有隨身物品放在房間的櫃子裏。還要脫下大衣和外套，穿上像廚師圍裙一樣的衣服，頭上戴食堂大媽同款的帽子，並且要戴麵罩。
再去好好洗手，進行消毒，最後經過護士小姐的檢查確認後才終於走進了icu。
就算是被允許來，也隻能透過玻璃櫥看。能進到室內的隻能是家人。
「這就是她哦」
聽到護士這句話後，還不找不到翔子在哪。玻璃窗對麵擺放著各種醫療器械。
視線遊移了數秒，總算是找到了翔子。醫療器械圍著一張病床，小翔子正躺在病床上。
「……」
不禁變得更沉默了。
胸口開始劇烈疼痛。
有什麽類似泵的聲音在響，記錄脈搏的嗶嗶聲，還有某處傳來的吹氣聲。這一切都在為了維係翔子的生命而運作。
不忍心再看。如果能不看的話真想不看。但是咲太沒有撇開臉，也沒想過要撇開。
想要將現在依舊在努力求生的翔子刻在腦海中。
「真的好厲害」
總算是擠出一句話。
「牧之原現在還在努力啊……」
一直在戰鬥，一直戰鬥到現在。與疾病戰鬥，與這個無情的世界戰鬥，與命運戰鬥。現在還在戰鬥。是為了自己的未來而戰，為了雙親的笑容而戰，為了支撐著自己的人而戰。
「真的……」
所以，在一切都結束以後，咲太想對翔子說。
——你很努力了。
想這樣誇獎她。
這是隻有她才配得上的誇獎。
顫抖著。心在顫抖。咲太緊握著拳頭忍耐，忍住不讓淚水湧出來。
也不知道這個眼淚的意義是什麽。總之它代表的感情正準備往外溢。
在翔子麵前哭出來就太沒麵子了，隻能一直忍著。
允許會麵的五分鍾一下就結束了。
「我知道很短，但這是規定」
「是」
在護士姐姐的催促下，咲太走出了icu。
在準備出去的前一秒還迴頭看了看，翔子依舊沒有醒來。
迴到準備室脫下『廚師服』，摘掉帽子和麵具，從櫃子裏拿出隨身物品後，咲太道了聲謝，走迴了一般病房。
這之後的一段時間，咲太記不清自己幹了什麽。
感覺像是想了些什麽，但總迴憶不起來。
醫院走廊上點起燈後才迴過神。
咲太坐在休息區，自動販賣機旁邊的長椅上。
抬起頭，窗外已經是夜晚。
想要弄清現在幾點的目光停留在大柱子表麵的鍾上。
已經過了下午五點。仔細一看，外麵也不是一片黑暗，隻是烏雲密布，顯得很昏暗而已。天空中還有一絲絲的明亮。
似乎在思考中度過了三小時以上的時間。
咲太站起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供自己猶豫了。
先出一步的腳邁向了自動販賣機旁邊的公用電話。把錢包中能用的所有零錢都拿出來，然後拿起聽筒。投了硬幣之後把手伸向撥號盤。
用顫抖的指尖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撥平時會滿懷期待地撥出的十一位號碼。
撥完最後的數字後，把聽筒放到耳邊。
接通的電音響了一下，兩下，三下……
在第五下結束時電話總算接通了。這是昨天和前天打了不知多少次的電話。咲太認為接通隻是代表被轉到了語音留言。
不久，慣例的語音出現，就是讓在發信音後留言的那個。
「是我，咲太」
咲太的微小的聲音在周圍沒有任何響動的醫院走廊中迴蕩。
「……」
但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在決定要打電話的時候已經想好要說什麽了，但現在完全說不出。
不，或許從一開始就不知道要說什麽。隻是想聽聽麻衣的聲音而已。咲太更相信是這樣。
「我真是，太喜歡麻衣同學了」
嘲諷般地自言自語。剛好聽到了聽筒中傳來噗滋的一聲，像是線路被替換的聲音。
自己的感覺馬上被證明是正確的。
「咲太？」
麻衣的聲音傳了過來。
「麻衣同學」
「……」
「……」
「昨天」
「嗯？」
「我做了個夢」
「……夢？」
咲太不知道她打算說什麽。也沒能從像在朝遠方搭話的麻衣的口吻中聽出什麽感情。
「是的，夢……」
「什麽夢？」
「和咲太一起新年參拜的夢」
「……」
「明明是做夢，卻還是選擇避開擁堵在寒假最後一天去」
「這夢還真死板」
「對呀」
「麻衣同學許了什麽願？」
「咲太向神明大人宣言，一定會讓我幸福」
「真有我的風格」
「對呀，這種在夢中也說謊的行為像極了咲太」
麻衣聲音中透著笑意。
「但是啊，咲太」
「嗯？」
「我就喜歡這樣的咲太」
「……」
咲太什麽都沒說。隻是把耳朵壓在聽筒上全神貫注地聽，甚至不放過麻衣的語氣語調。
「所以，我不會忘了咲太」
「……」
「我要和咲太一起活下去」
「麻衣同學，我……」
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突然電話斷線了。不是麻衣那邊的信號不好，而是咲太這邊沒零錢了。
「……」
零錢全部用光了。雖然在自動販賣機買點什麽就能輕鬆得到零錢，但沒打算那麽做。
已經沒有時間做那種事了。如果一直聽著麻衣的聲音，天平隻會一直往一邊歪斜。這就像是把錯推給了麻衣一樣。
作出決定的必須是咲太。
不論哪邊都是咲太真正的心願。
想拯救翔子。
不想讓麻衣哭泣。
既然停步不前也想不出答案，隻能邊走邊想了。
去與麻衣訂下的約會地點就行。
江之
島附近的水族館。
越是接近命運的時刻，自己越能舍去多餘的雜念，做出最後的選擇。
正因為那選擇無比重要，咲太才相信這樣做一定能得出結論。
咲太走向前方。
4
藤澤站周邊的百貨店和車站大樓都被彩色的燈光妝點，有著與平安夜相稱的熱鬧。
離開病院的時候，雪已經下得很大，給神聖的夜晚添上一筆神秘。在彩燈前駐足的情侶不少，車站前比平時要熱鬧的多。
雖然覺得這樣的景色很耀眼，但心中卻一點不雀躍。
穿過一對對的戀人，走向小田急線的檢票口。刷了ic卡後進入站台，將頭和肩膀上堆積的雪拍掉，乘上片瀨江之島方向的各停列車。
從約定的時間來看，那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咲太肯定也是坐這輛車的。
等了幾分鍾後電車發車了。車門警笛響起，門漸漸關上。電車開始漸漸加速。
坐席有空，但是並沒有坐下去。
站在車門旁邊觀察車廂內的情況。很多情侶。這也是沒辦法，他們的目的地和咲太可能差不多。要麽是去看江之島展望燈塔，要麽是去看水族館的水母秀，或者是這兩邊都看吧。
電車途中在本鵠沼和鵠沼海岸兩站停車，從藤澤站出發十分鍾不到就來到了片瀨江之島，途中沒有被降雪影響。
車門發出聲音緩緩打開，咲太走到了降雪的站台上。
和其他乘客一起，排隊通過檢票口。刷卡時發現卡裏還剩六十二円。這點錢還不夠迴程。
咲太繞到售票處，將ic卡插入機器，從錢包裏掏出一張一千塊充錢。
或許沒有必要在意迴程，但那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咲太一定會習慣性地把錢充了吧。
既然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決定，那就還要做好『遭遇事故』的準備。
充完錢後，機器把ic卡吐了出來。把ic卡收進錢包後往南邊走。是海所在的方向。和麻衣約會的水族館是沿著海岸線而建的。
咲太踩著微微積雪的地麵無心地走著。但是，一路上他很小心。
一步又一步，按著以往的步調走。馬上就來到了沿海的134號國道。右邊就是目的地水族館。隻要通過眼前的大馬路就能到。
綠燈開始閃爍。看到這個的咲太心髒突然開始狂跳。心髒的跳動化作顫動傳遍全身。
腦中有個聲音在命令自己過馬路。
134號國道交通流量較大，隻要一亮紅燈就要等很久。所以，『跑過這條馬路』基本可以說是習慣。
「……」
但是，打算踏出的腳步卻踏不出去，腳像是被釘在瀝青路麵上一樣動彈不得。隻能目送著在最後關頭衝出去的一對情侶的背影。
信號燈不再閃爍，從綠色變成紅色。那對情侶也平安地到達了對麵。似乎在互相嘲笑對方跑一小段路就喘氣。朝水族館走去的他們顯得很開心。
等待綠燈的車隊紛紛開動，馬上淹沒了那對情侶的身影。咲太的視線下意識地追著往七裏浜方向走的汽車尾燈。找一找有沒有能引發事故的車。但是，並沒有找到什麽能引起打滑事故的車。
背上滲出意義不明的汗。咲太認為這條路最有可能發生交通事故所以才來的。這附近的人行道鋪得很整潔，也很寬敞。隻要一渡過那邊基本上就不會擔心被車碾。
視線無法從順利地來往的車隊上移開。但是，不管怎麽等，都沒發現可能引起打滑事故的車。
那麽，下一次信號燈變綠就是一決勝負的時候。
「……唿」
聽到自己的喘息，才察覺到自己剛剛稍微安心了一點。也不知道是為什麽要安心。是慶幸自己活下來了嗎，還是慶幸還有機會遭遇事故呢，或許是兩者都有……又或者兩者都沒有。
咲太隻能死死地盯著信號等。如果下一次信號燈變綠時不過馬路，就沒法按時抵達約會地點。這裏的紅燈就是這麽久。
看了看未來的自己無法到達的水族館。從這裏全速衝過去的話，幾十秒就能到。但是，如果目標是那裏，咲太就注定無法到達。因為會在半路遭遇打滑事故……
又無意識地深深歎了口氣。現在依舊沒有得出明確答案的，隻好再深吸一口氣掩藏自己的不安。
這時，再看向信號燈。
變綠了。
在籠罩了自己視野的白色吐息對麵。變綠了。
在寒空之下等待的步行者們紛紛走出去，從站在中間的咲太兩邊穿過。
對麵也有很多步行者要過來，兩股人流相向而行，最後融合在一起。
咲太沒有動腳。
不是因為因為恐懼而猶豫，也不是因為身體選擇了存活。而是視野左側看到了一個比信號燈更加明亮的光源。
浮在海上的江之島。
江之島展望燈塔在平安夜當天變得燦爛奪目。因為被它的光芒吸引，錯過了走出去的時機。
一定會有很多對戀人聚集在展望燈塔腳下，發出『真漂亮呀』這樣的感歎，度過特別的一晚。
咲太想起自己或許也可以有那樣的未來。
——請在平安夜和我一起去觀賞江之島的展望燈塔
那是大翔子單方麵對他提出的邀請。
「……」
正因為想起了這個約定，咲太猛地站穩了腳。
心中萌生出某種違和感。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存在於自己心中，隻是一發現它，它便開始急速膨脹。
如果那一天……去模擬結婚儀式時，大翔子沒有提出平安夜邀約的話，會怎麽樣。
咲太和麻衣的約會，會發生什麽變化……
——去看江之島的展望燈塔吧？
一開始，麻衣是這樣說的。
因為和大翔子約定的地方重合了，所以咲太才將約會地點改為水族館，隨口編了個理由，說是想和麻衣一起去看水母……
「……」
這一刻，咲太終於理解了。
因此心跳得越來越快，開始震顫了。
一直都覺得很奇怪。
為什麽翔子能露出那麽滿足的笑容。
向咲太說出真相的時候是這樣。
咲太提出想『活下去』的願望時也是這樣。
為什麽直到今天早上，翔子的笑容依舊很安穩。
這是當然的。
因為翔子已經大功告成了。
拯救咲太。
翔子完成了一切她所要做的事，去達到這個單純的目的。
——十二月二十四日下午六點，我會在弁天橋入口處的龍燈籠前麵等你。
那個約定就是一切。
翔子說是想要留下最後的迴憶，但那其實是用來掩藏真正的理由的借口。雖然那也是真心話，但就連那真心話也是借口。
為了讓咲太不接近事故的現場。
所以翔子才約了咲太，把匯合地點定在那裏，把約會時間定在這個時候。
因為她知道，這樣一來咲太絕不會在二十四日去那裏。她相信咲太一定會選擇麻衣，相信他一定會把自己甩掉……
萬一咲太選擇去遭遇事故，也根本不會有事。因為和麻衣約好的『前往水族館的路上』根本不會有事故……事故會發生在別的地方……
「這算什麽嘛……」
顫抖從腳底傳染到身上。像是波瀾一般一口氣席卷到頭頂，仿佛聽到了吵雜的聲音。
全部都是。
——在聖誕節快結束的時候都會解決的
那句話也是
——如果我更妥善處理的話，咲太君就不必受苦了。
那句話也是。
——一路平安。
麵帶微笑說出的話也是。
都是翔子打算掩藏的，真心的流露。
「腦子有問題吧……」
口中無意識地吐出感想。
真的太瘋狂了。
為什麽能對別人溫柔到那種地步，為什麽能為咲太著想到這個地步。
「你也太瘋狂了，翔子小姐……」
咲太的腳離地，身體下意識地動了起來。
全力衝了出去，沒有在意因為雪而打滑的腳底。
或許是趕不上了。
跑的話或許能趕上。
因為不知道能不能趕上，所以全力奔走。
吐出一大口白色的氣。
冰冷的空氣刺痛著鼻腔，肺部也痛。
就算如此，咲太還是朝著雖然能看到但還在遠處的江之島奔跑。
衝向翔子所在的弁天橋。
馬上就要到約會的時間——六點了。
——咲太君被卷入了車輛的打滑事故……在前往與麻衣小姐約好的地點途中。
如果相信翔子說的話，這一兩分鍾就是決定命運的關鍵時刻。
「啊……啊……」
全速衝過飄雪的片瀨橋。隻要過了片瀨橋，弁天橋就在眼前了。但是境川很寬廣，跑了半天橋也沒跑完。
上氣不接下氣，差點撞上行人。咲太一邊道歉一邊奔跑著，一味奔跑著。
不能
就這樣結束了。
這樣結束一點都不好。
已經受不了單方麵地被人搭救了。
絞盡全身力氣狂奔。
總算渡過了境川。
道路的對麵就是弁天橋的入口。
如果是白天的話，現在就已經看到翔子指定的龍燈籠了。
擋路的隻有134號國道，這邊沒有信號燈，所以沒法到對麵去。
不過有供步行者使用的地下步行街。
這才發現自己好像一下衝過頭，錯過了步行街的入口。
正慌忙地打算折迴頭時。
走在人行道上的咲太背後傳來了喇叭聲，那東西在漸漸靠近。
「！」
一迴頭，發現一輛橫著滑過來的車。
黑色的麵包車。
腳完全被雪絆住了。
那輛車徑直朝咲太襲來。
「咲太君！」
聽到了誰的慘叫。
反射性地尋找聲源的咲太看到了道路對麵的翔子，她雙眼含淚，像是在問『為什麽』。
四目相對的瞬間，咲太隻能露出無力的笑容。
眼前被黑色的東西遮擋，滑過來的黑麵包車擋住了咲太和翔子的視野。
要撞上了。
就在認命的瞬間。
「咲太！」
聽到了某個熟悉的聲音。
身體被什麽柔軟的東西撞了出去。
之後，背後聽到一聲咚的沉重聲響。
迴過神來，自己已經趴在路麵上。撐在雪地上的雙手感覺冰涼，還破皮出血了。痛感和冷感讓咲太猛醒，自己還活著。因為還活著，所以感覺到痛，感覺到冷。
到底發什麽了什麽。
為什麽自己會沒事。
疑問支配了大腦。
慢慢支起身子。
聽到了一些細小的慘叫聲。被停下腳步的其他步行者們包圍了。
被包圍在中心的是咲太，和引發事故的車。還有另一個人。
最初引入眼簾的是將道路標識牌撞翻的黑色麵包車。然後遲了片刻才聽到了一直在響的車喇叭聲。
有誰倒在了它旁邊。街燈的光芒像是舞台燈光一樣，照亮了倒下的那個人。
「……」
嘴巴無意識地動起來。但是，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在微微積起的白雪上。
麻衣的血將潔白而冰冷的絨毯染得鮮紅。
鮮紅……
距翔子所說的未來降臨還有兩天時間。咲太不斷許著願度過這短短的時間。
向早上的太陽許願。
向中午的藍天許願。
向夜晚的繁星許願。
祈禱小翔子能得救。
還向七裏浜的海，家附近的小河，沙灘上的貝殼，瀝青路麵的裂紋中長出來的無名小草許願。
——請救救小翔子。
他不斷地，虔誠地祈禱。
因為咲太不能親手救活翔子。
除了許願和祈禱以外沒有任何辦法。
咲太身邊的翔子不焦急，不害怕，也不恐懼，依舊非常平靜。在接受了咲太想『活下去』的請求後，還是微笑著，開朗地陪在咲太身邊。
如果咲太不遭遇事故，小翔子就不能馬上進行心髒移植手術。這樣一來，大翔子的未來可能會就此消失。至少，『不能接受咲太的心髒』這一點已經將她的未來改變了……
有所擔心是很正常。然而，翔子根本沒有那種感覺。她哼著歌煮飯，打掃衛生，洗衣服，洗澡……
在兩天中，咲太和翔子互相說了兩次『早上好』，兩次『晚安』。
剩餘的兩天就這樣過去。
太陽再度升起，十二月二十四日不動聲色地來了。
命運之日的早晨。不知是不是因為事態重大，咲太自然醒了。驀地撐起身子看看鬧鍾，早上七點，日期二十四日，是平安夜當天。
打著哈欠走出房間，在洗臉池前洗臉刷牙。起居室那邊有動靜，咲太過去的時候，穿圍裙的翔子正好把早餐擺在桌上。
「早上好，咲太君」
「早上好，翔子小姐」
「來，坐吧」
翔子取下圍裙，請咲太就坐。桌上有兩張用來墊餐具的小墊布，早餐也有兩人份。有吐司和火腿蛋，以及切片的番茄。
花楓去了祖父母家所以不在。昨天中午過後父親開車來把她接走了。
「我開動了」
「好，我開動了」
兩人的聲音重合了。
「睡得好麽？」
翔子一邊將果醬塗在吐司上一邊問。
「一般……翔子小姐呢？」
「睡得很好」
「真厲害」
「厲害吧，厲害吧~」
明明是想諷刺她，但並沒有效果。她雖然知道咲太話中有話，但還是接受了咲太的『讚美』。
與往常一樣的早晨。翔子寄宿在這裏以後一直是這種感覺。『不同』出現在早餐快吃完的時候。
「心動羞恥的同居生活到今天就結束了呢」
這打開了咲太的開關。
「那個，翔子小姐」
「感謝的話你已經說得夠多咯」
咲太搖搖頭。雖然自認為就連感謝都還沒說夠，但現在有別的，更想說的話。
「我一直想成為翔子小姐那樣的人」
「……」
「想變得像兩年前將我從深淵中拉出來的翔子小姐那樣溫柔」
「咲太君可以的」
「居然不會謙虛地否認自己很溫柔啊」
「如果對自己都沒自信，還怎麽被咲太君憧憬呢」
真是有翔子風格的想法。這是相信著自己周圍的人的證據。
「醬油」
「啊？」
「給我」
翔子有些不禮貌地用叉子指了指。
咲太把手邊的醬油瓶放到翔子麵前。
「謝謝」
「不客氣」
翔子把幾滴醬油滴到火腿蛋的蛋黃正中，然後一口氣把火腿蛋吃下。嘴巴塞得滿滿的。
這讓咲太不禁露出燦爛的笑容。
「怎麽了？」
「沒什麽」
「你為什麽會笑啊？」
「想笑就會笑啊」
不知是不是很喜歡這個答案，翔子也笑了起來。
在旁人看來這似乎一點都不好笑，但咲太和翔子卻覺得好笑得不得了。
遺憾的是，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咲太君，差不多了」
平安夜當天也要去學校，是第二學期的散學典禮。班會上還會把成績單發下來。
翔子和往常一樣，來到家門口送穿上校服的咲太離開。
穿上鞋後迴頭看看。
「翔子小姐……」
麵對欲言又止的咲太——
「一路平安哦」
翔子隻說了這句。
像是看透了咲太一瞬間的迷惘，像是在責備他表露出來的脆弱。
翔子輕輕把咲太推了出去。
臉上掛著與平常一樣的微笑。
燦爛的笑容。
就連現在簡短的對話都讓她感到幸福——她動用著全身的細胞傳達著這一點。
咲太隻知道一句話能迴應她的心意。
所以，把它說出口。
「我走了」
懷著走向未來的心情。為了不讓翔子擔心，用盡可能自然的口吻……忍著哈欠打開門。
走出門後，再也不迴頭。
2
走在車站裏的人都吐著白色的氣。
咲太的吐息也是白色的。
昨晚的天氣預報說今天就連沿海地區最低氣溫都能降到零度以下，早上正是這樣。根據預測，白天氣溫也不會上升，基本穩定在個位數正中。看來會是很冷的一天。
並且，下午還有強烈的寒流要來，傍晚時分似乎會降雪。負責播報天氣的大姐姐自信滿滿地說夜晚降雪應該不可避免，並提醒注意降雪對各種交通工具可能帶來的影響。
今天的天空藍得接近透明，陽光柔弱，應該會照翔子所說的那樣，晚上下一場大雪。對此根本沒有半點懷疑。
步行十分鍾，坐上藤澤前往鐮倉的電車，來到學校附近的七裏浜站。這一路上，咲太都透過窗戶望著看慣了的景象。
離開藤澤站不久時，還有繁華區的感覺，等準備到下一站時，周圍已經是一片住宅區。越是往前走，景象就越顯寧靜，靠近江之島站後，漸漸有種『海邊』的氛圍。外牆一片潔白的海軍風建築物正是如此。
再往前走，線路和周圍建築物的間距就變小了。到腰越站附近，列車就已經是在兩邊的民宅之間緩緩穿行。感覺隨時都有可能撞上。該不會人家花園裏的樹木枝葉經常會被撞到吧。
想著想著，視野突然就開闊了。
這是劃著一道長弧形的相模灣海岸線。海與空的交界線就在眼前。
這是每天都能看到的景色，事到如今也不會驚歎。明明沒有初次見到這種景色的感動，卻覺得景色有些特別。因為，如果不知道事故將會發生的話，這就是最後一次看到它了。在大翔子記憶中的那個咲太，一定是懷著平常心看待這幅景色的吧。肯定還是一邊打哈欠一邊看。
這麽想想，就忍不住打哈欠了。
到達七裏浜後，看到隻有一條線路的小車站裏擠滿了峰之原高中的學生。一大團人步調不同地從車站移動向學校。渡過短橋，穿過列車鐵軌，進入校門。
「今天也太冷了吧？」
「好冷」
「冷死了」
聽到了走在附近的女生小團體的說話聲。她們還穿著短裙，外露雙腳。要靚不要命的女高中生們今天也在進行奮戰。
倒不覺得這很愚蠢。隻是看著都覺得冷。
全校學生集中在體育館進行的散學典禮也因為校長的簡短發言草草結束了，或許是寒冷天氣的影響。不記得校長說了什麽，大概是讓考生小心別感冒吧。
迴到教室的路上，咲太自然地走向了高三學生的隊伍尋找麻衣的身影，結果沒有發現。
這也是正常的。麻衣今天沒來學校。如果之前聽說的日程安排沒變的話，她是去東京的影棚拍電影了。
昨天，前天都沒見到麻衣。也沒對她說過話，沒聽過她的聲音。在電視上倒是看到過，不過那兩天她是在出差，離開了藤澤。
每到晚上咲太主動打幾個電話，都被轉接到留言。麻衣一直沒有接，到現在也沒打迴來。
這應該是在故意避開咲太。
迴到教室參加班會的咲太從班主任手中接過成績單。那時感覺到了班主任某種意味深長的視線。但還是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
一打開成績單就大概知道了理由。所有的學科的成績都比第一學期的上升了一個等級。班主任會有那種反應也不奇怪。
「各位，明年再見」
班會以這一聲收尾。咲太和平常一樣直接走出教室。
延伸到車站的道路很空曠，或許是因為呆在學校拖拖拉拉的學生很多。
坐上電車迴到藤澤站。
到達離家最近的車站後曾想過要迴家一趟，但走了幾步又停下，轉向了別的方向。
3
咲太來到的是小翔子入住的醫院。
301號。
病房很寧靜。能聽到的聲音都是房外傳來的。
進入icu的翔子的私物依舊放在這裏。
明明殘留有人的氣息，卻沒有了溫度
。這個房間仿佛漸漸地被時間丟在了後頭。這是錯覺嗎。
「……」
坐在圓凳子上。小翔子還在這裏的時候，她每天都坐在凳子上露出開朗的笑容。以前一直覺得不論何時都能看到這種笑容。天真地認為『一定會沒事的吧』。
根據很單純，因為至今為止從沒有一個親近的人死去。明明能從『花楓』與『楓』的事中了解到重要的事物可能轉瞬即逝，卻一時沒對翔子的事情產生同樣想法。
或許，是不想去想吧。
而且更重要的是，在情況變得真的很糟之前，翔子一直在盡力隱藏。咲太也有了『沒察覺到』這個借口。
大概，正因為她一直在努力……咲太才能每天都來看她吧。她為他減輕了負擔。
而大翔子將這樣的行動歸功於咲太——其實不是的。一切都是小翔子自己的勇氣。咲太隻是受到她勇氣的鼓舞而已。
「……」
緩緩從椅子上站起來。
「我會再來的」
對無人的病床說完，咲太走出病房
乘電梯來到一樓。
走過小賣部的時候，肚子咕咕叫了。
正好買個炒麵麵包，坐在空無一人的談話室的長椅上。
撕開包裝袋咬了一口。麵包軟軟的，炒麵也軟軟的。也不知道這是否算合格的炒麵麵包，不過味道還可以。
這一餐，或許對那個咲太來說已經是最後一餐了吧。一想到這個，咲太吃得更用心了。因為用與平常不同的節奏慢慢吃也很麻煩，最後吃法還是和往常一樣。
把最後一口吃完後，談話室門前閃過白色的影子。那個影子又馬上折了迴來。
「啊，找到花楓的哥哥了」
是之前負責照顧花楓的護士姐姐。她一邊這麽說一邊走進了談話室。
「找我？」
因為想不通找自己的理由所以問了一句。護士姐姐的表情變得嚴肅。
「小翔子的母親說想讓咲太君去見一見小翔子」
「……」
「她知道你每天都會到那個沒人的病房探望」
「是嗎」
「得到家人許可後是能進icu的，要去見一見嗎？」
「牧之原到底想不想見我呢」
心想著小翔子可能不希望咲太看到icu裏的自己。
「現在在睡著，所以不用擔心」
這也就是說，翔子本人的想法和咲太剛才的預測符合。
「要去嗎？」
護士姐姐又問了一遍。咲太心中已經有了結論。其實在護士來找他的時候就已經做好決定了。
「去」
因為覺得自己應該知道……覺得自己有責任知道翔子現在是什麽狀態。
「那請跟過來吧」
咲太被帶到了走廊的最深處。是一個要穿過兩層自動門的房間。房門上寫著準備室，要將貴重物品以外的所有隨身物品放在房間的櫃子裏。還要脫下大衣和外套，穿上像廚師圍裙一樣的衣服，頭上戴食堂大媽同款的帽子，並且要戴麵罩。
再去好好洗手，進行消毒，最後經過護士小姐的檢查確認後才終於走進了icu。
就算是被允許來，也隻能透過玻璃櫥看。能進到室內的隻能是家人。
「這就是她哦」
聽到護士這句話後，還不找不到翔子在哪。玻璃窗對麵擺放著各種醫療器械。
視線遊移了數秒，總算是找到了翔子。醫療器械圍著一張病床，小翔子正躺在病床上。
「……」
不禁變得更沉默了。
胸口開始劇烈疼痛。
有什麽類似泵的聲音在響，記錄脈搏的嗶嗶聲，還有某處傳來的吹氣聲。這一切都在為了維係翔子的生命而運作。
不忍心再看。如果能不看的話真想不看。但是咲太沒有撇開臉，也沒想過要撇開。
想要將現在依舊在努力求生的翔子刻在腦海中。
「真的好厲害」
總算是擠出一句話。
「牧之原現在還在努力啊……」
一直在戰鬥，一直戰鬥到現在。與疾病戰鬥，與這個無情的世界戰鬥，與命運戰鬥。現在還在戰鬥。是為了自己的未來而戰，為了雙親的笑容而戰，為了支撐著自己的人而戰。
「真的……」
所以，在一切都結束以後，咲太想對翔子說。
——你很努力了。
想這樣誇獎她。
這是隻有她才配得上的誇獎。
顫抖著。心在顫抖。咲太緊握著拳頭忍耐，忍住不讓淚水湧出來。
也不知道這個眼淚的意義是什麽。總之它代表的感情正準備往外溢。
在翔子麵前哭出來就太沒麵子了，隻能一直忍著。
允許會麵的五分鍾一下就結束了。
「我知道很短，但這是規定」
「是」
在護士姐姐的催促下，咲太走出了icu。
在準備出去的前一秒還迴頭看了看，翔子依舊沒有醒來。
迴到準備室脫下『廚師服』，摘掉帽子和麵具，從櫃子裏拿出隨身物品後，咲太道了聲謝，走迴了一般病房。
這之後的一段時間，咲太記不清自己幹了什麽。
感覺像是想了些什麽，但總迴憶不起來。
醫院走廊上點起燈後才迴過神。
咲太坐在休息區，自動販賣機旁邊的長椅上。
抬起頭，窗外已經是夜晚。
想要弄清現在幾點的目光停留在大柱子表麵的鍾上。
已經過了下午五點。仔細一看，外麵也不是一片黑暗，隻是烏雲密布，顯得很昏暗而已。天空中還有一絲絲的明亮。
似乎在思考中度過了三小時以上的時間。
咲太站起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供自己猶豫了。
先出一步的腳邁向了自動販賣機旁邊的公用電話。把錢包中能用的所有零錢都拿出來，然後拿起聽筒。投了硬幣之後把手伸向撥號盤。
用顫抖的指尖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撥平時會滿懷期待地撥出的十一位號碼。
撥完最後的數字後，把聽筒放到耳邊。
接通的電音響了一下，兩下，三下……
在第五下結束時電話總算接通了。這是昨天和前天打了不知多少次的電話。咲太認為接通隻是代表被轉到了語音留言。
不久，慣例的語音出現，就是讓在發信音後留言的那個。
「是我，咲太」
咲太的微小的聲音在周圍沒有任何響動的醫院走廊中迴蕩。
「……」
但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在決定要打電話的時候已經想好要說什麽了，但現在完全說不出。
不，或許從一開始就不知道要說什麽。隻是想聽聽麻衣的聲音而已。咲太更相信是這樣。
「我真是，太喜歡麻衣同學了」
嘲諷般地自言自語。剛好聽到了聽筒中傳來噗滋的一聲，像是線路被替換的聲音。
自己的感覺馬上被證明是正確的。
「咲太？」
麻衣的聲音傳了過來。
「麻衣同學」
「……」
「……」
「昨天」
「嗯？」
「我做了個夢」
「……夢？」
咲太不知道她打算說什麽。也沒能從像在朝遠方搭話的麻衣的口吻中聽出什麽感情。
「是的，夢……」
「什麽夢？」
「和咲太一起新年參拜的夢」
「……」
「明明是做夢，卻還是選擇避開擁堵在寒假最後一天去」
「這夢還真死板」
「對呀」
「麻衣同學許了什麽願？」
「咲太向神明大人宣言，一定會讓我幸福」
「真有我的風格」
「對呀，這種在夢中也說謊的行為像極了咲太」
麻衣聲音中透著笑意。
「但是啊，咲太」
「嗯？」
「我就喜歡這樣的咲太」
「……」
咲太什麽都沒說。隻是把耳朵壓在聽筒上全神貫注地聽，甚至不放過麻衣的語氣語調。
「所以，我不會忘了咲太」
「……」
「我要和咲太一起活下去」
「麻衣同學，我……」
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突然電話斷線了。不是麻衣那邊的信號不好，而是咲太這邊沒零錢了。
「……」
零錢全部用光了。雖然在自動販賣機買點什麽就能輕鬆得到零錢，但沒打算那麽做。
已經沒有時間做那種事了。如果一直聽著麻衣的聲音，天平隻會一直往一邊歪斜。這就像是把錯推給了麻衣一樣。
作出決定的必須是咲太。
不論哪邊都是咲太真正的心願。
想拯救翔子。
不想讓麻衣哭泣。
既然停步不前也想不出答案，隻能邊走邊想了。
去與麻衣訂下的約會地點就行。
江之
島附近的水族館。
越是接近命運的時刻，自己越能舍去多餘的雜念，做出最後的選擇。
正因為那選擇無比重要，咲太才相信這樣做一定能得出結論。
咲太走向前方。
4
藤澤站周邊的百貨店和車站大樓都被彩色的燈光妝點，有著與平安夜相稱的熱鬧。
離開病院的時候，雪已經下得很大，給神聖的夜晚添上一筆神秘。在彩燈前駐足的情侶不少，車站前比平時要熱鬧的多。
雖然覺得這樣的景色很耀眼，但心中卻一點不雀躍。
穿過一對對的戀人，走向小田急線的檢票口。刷了ic卡後進入站台，將頭和肩膀上堆積的雪拍掉，乘上片瀨江之島方向的各停列車。
從約定的時間來看，那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咲太肯定也是坐這輛車的。
等了幾分鍾後電車發車了。車門警笛響起，門漸漸關上。電車開始漸漸加速。
坐席有空，但是並沒有坐下去。
站在車門旁邊觀察車廂內的情況。很多情侶。這也是沒辦法，他們的目的地和咲太可能差不多。要麽是去看江之島展望燈塔，要麽是去看水族館的水母秀，或者是這兩邊都看吧。
電車途中在本鵠沼和鵠沼海岸兩站停車，從藤澤站出發十分鍾不到就來到了片瀨江之島，途中沒有被降雪影響。
車門發出聲音緩緩打開，咲太走到了降雪的站台上。
和其他乘客一起，排隊通過檢票口。刷卡時發現卡裏還剩六十二円。這點錢還不夠迴程。
咲太繞到售票處，將ic卡插入機器，從錢包裏掏出一張一千塊充錢。
或許沒有必要在意迴程，但那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咲太一定會習慣性地把錢充了吧。
既然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決定，那就還要做好『遭遇事故』的準備。
充完錢後，機器把ic卡吐了出來。把ic卡收進錢包後往南邊走。是海所在的方向。和麻衣約會的水族館是沿著海岸線而建的。
咲太踩著微微積雪的地麵無心地走著。但是，一路上他很小心。
一步又一步，按著以往的步調走。馬上就來到了沿海的134號國道。右邊就是目的地水族館。隻要通過眼前的大馬路就能到。
綠燈開始閃爍。看到這個的咲太心髒突然開始狂跳。心髒的跳動化作顫動傳遍全身。
腦中有個聲音在命令自己過馬路。
134號國道交通流量較大，隻要一亮紅燈就要等很久。所以，『跑過這條馬路』基本可以說是習慣。
「……」
但是，打算踏出的腳步卻踏不出去，腳像是被釘在瀝青路麵上一樣動彈不得。隻能目送著在最後關頭衝出去的一對情侶的背影。
信號燈不再閃爍，從綠色變成紅色。那對情侶也平安地到達了對麵。似乎在互相嘲笑對方跑一小段路就喘氣。朝水族館走去的他們顯得很開心。
等待綠燈的車隊紛紛開動，馬上淹沒了那對情侶的身影。咲太的視線下意識地追著往七裏浜方向走的汽車尾燈。找一找有沒有能引發事故的車。但是，並沒有找到什麽能引起打滑事故的車。
背上滲出意義不明的汗。咲太認為這條路最有可能發生交通事故所以才來的。這附近的人行道鋪得很整潔，也很寬敞。隻要一渡過那邊基本上就不會擔心被車碾。
視線無法從順利地來往的車隊上移開。但是，不管怎麽等，都沒發現可能引起打滑事故的車。
那麽，下一次信號燈變綠就是一決勝負的時候。
「……唿」
聽到自己的喘息，才察覺到自己剛剛稍微安心了一點。也不知道是為什麽要安心。是慶幸自己活下來了嗎，還是慶幸還有機會遭遇事故呢，或許是兩者都有……又或者兩者都沒有。
咲太隻能死死地盯著信號等。如果下一次信號燈變綠時不過馬路，就沒法按時抵達約會地點。這裏的紅燈就是這麽久。
看了看未來的自己無法到達的水族館。從這裏全速衝過去的話，幾十秒就能到。但是，如果目標是那裏，咲太就注定無法到達。因為會在半路遭遇打滑事故……
又無意識地深深歎了口氣。現在依舊沒有得出明確答案的，隻好再深吸一口氣掩藏自己的不安。
這時，再看向信號燈。
變綠了。
在籠罩了自己視野的白色吐息對麵。變綠了。
在寒空之下等待的步行者們紛紛走出去，從站在中間的咲太兩邊穿過。
對麵也有很多步行者要過來，兩股人流相向而行，最後融合在一起。
咲太沒有動腳。
不是因為因為恐懼而猶豫，也不是因為身體選擇了存活。而是視野左側看到了一個比信號燈更加明亮的光源。
浮在海上的江之島。
江之島展望燈塔在平安夜當天變得燦爛奪目。因為被它的光芒吸引，錯過了走出去的時機。
一定會有很多對戀人聚集在展望燈塔腳下，發出『真漂亮呀』這樣的感歎，度過特別的一晚。
咲太想起自己或許也可以有那樣的未來。
——請在平安夜和我一起去觀賞江之島的展望燈塔
那是大翔子單方麵對他提出的邀請。
「……」
正因為想起了這個約定，咲太猛地站穩了腳。
心中萌生出某種違和感。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存在於自己心中，隻是一發現它，它便開始急速膨脹。
如果那一天……去模擬結婚儀式時，大翔子沒有提出平安夜邀約的話，會怎麽樣。
咲太和麻衣的約會，會發生什麽變化……
——去看江之島的展望燈塔吧？
一開始，麻衣是這樣說的。
因為和大翔子約定的地方重合了，所以咲太才將約會地點改為水族館，隨口編了個理由，說是想和麻衣一起去看水母……
「……」
這一刻，咲太終於理解了。
因此心跳得越來越快，開始震顫了。
一直都覺得很奇怪。
為什麽翔子能露出那麽滿足的笑容。
向咲太說出真相的時候是這樣。
咲太提出想『活下去』的願望時也是這樣。
為什麽直到今天早上，翔子的笑容依舊很安穩。
這是當然的。
因為翔子已經大功告成了。
拯救咲太。
翔子完成了一切她所要做的事，去達到這個單純的目的。
——十二月二十四日下午六點，我會在弁天橋入口處的龍燈籠前麵等你。
那個約定就是一切。
翔子說是想要留下最後的迴憶，但那其實是用來掩藏真正的理由的借口。雖然那也是真心話，但就連那真心話也是借口。
為了讓咲太不接近事故的現場。
所以翔子才約了咲太，把匯合地點定在那裏，把約會時間定在這個時候。
因為她知道，這樣一來咲太絕不會在二十四日去那裏。她相信咲太一定會選擇麻衣，相信他一定會把自己甩掉……
萬一咲太選擇去遭遇事故，也根本不會有事。因為和麻衣約好的『前往水族館的路上』根本不會有事故……事故會發生在別的地方……
「這算什麽嘛……」
顫抖從腳底傳染到身上。像是波瀾一般一口氣席卷到頭頂，仿佛聽到了吵雜的聲音。
全部都是。
——在聖誕節快結束的時候都會解決的
那句話也是
——如果我更妥善處理的話，咲太君就不必受苦了。
那句話也是。
——一路平安。
麵帶微笑說出的話也是。
都是翔子打算掩藏的，真心的流露。
「腦子有問題吧……」
口中無意識地吐出感想。
真的太瘋狂了。
為什麽能對別人溫柔到那種地步，為什麽能為咲太著想到這個地步。
「你也太瘋狂了，翔子小姐……」
咲太的腳離地，身體下意識地動了起來。
全力衝了出去，沒有在意因為雪而打滑的腳底。
或許是趕不上了。
跑的話或許能趕上。
因為不知道能不能趕上，所以全力奔走。
吐出一大口白色的氣。
冰冷的空氣刺痛著鼻腔，肺部也痛。
就算如此，咲太還是朝著雖然能看到但還在遠處的江之島奔跑。
衝向翔子所在的弁天橋。
馬上就要到約會的時間——六點了。
——咲太君被卷入了車輛的打滑事故……在前往與麻衣小姐約好的地點途中。
如果相信翔子說的話，這一兩分鍾就是決定命運的關鍵時刻。
「啊……啊……」
全速衝過飄雪的片瀨橋。隻要過了片瀨橋，弁天橋就在眼前了。但是境川很寬廣，跑了半天橋也沒跑完。
上氣不接下氣，差點撞上行人。咲太一邊道歉一邊奔跑著，一味奔跑著。
不能
就這樣結束了。
這樣結束一點都不好。
已經受不了單方麵地被人搭救了。
絞盡全身力氣狂奔。
總算渡過了境川。
道路的對麵就是弁天橋的入口。
如果是白天的話，現在就已經看到翔子指定的龍燈籠了。
擋路的隻有134號國道，這邊沒有信號燈，所以沒法到對麵去。
不過有供步行者使用的地下步行街。
這才發現自己好像一下衝過頭，錯過了步行街的入口。
正慌忙地打算折迴頭時。
走在人行道上的咲太背後傳來了喇叭聲，那東西在漸漸靠近。
「！」
一迴頭，發現一輛橫著滑過來的車。
黑色的麵包車。
腳完全被雪絆住了。
那輛車徑直朝咲太襲來。
「咲太君！」
聽到了誰的慘叫。
反射性地尋找聲源的咲太看到了道路對麵的翔子，她雙眼含淚，像是在問『為什麽』。
四目相對的瞬間，咲太隻能露出無力的笑容。
眼前被黑色的東西遮擋，滑過來的黑麵包車擋住了咲太和翔子的視野。
要撞上了。
就在認命的瞬間。
「咲太！」
聽到了某個熟悉的聲音。
身體被什麽柔軟的東西撞了出去。
之後，背後聽到一聲咚的沉重聲響。
迴過神來，自己已經趴在路麵上。撐在雪地上的雙手感覺冰涼，還破皮出血了。痛感和冷感讓咲太猛醒，自己還活著。因為還活著，所以感覺到痛，感覺到冷。
到底發什麽了什麽。
為什麽自己會沒事。
疑問支配了大腦。
慢慢支起身子。
聽到了一些細小的慘叫聲。被停下腳步的其他步行者們包圍了。
被包圍在中心的是咲太，和引發事故的車。還有另一個人。
最初引入眼簾的是將道路標識牌撞翻的黑色麵包車。然後遲了片刻才聽到了一直在響的車喇叭聲。
有誰倒在了它旁邊。街燈的光芒像是舞台燈光一樣，照亮了倒下的那個人。
「……」
嘴巴無意識地動起來。但是，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在微微積起的白雪上。
麻衣的血將潔白而冰冷的絨毯染得鮮紅。
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