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青春豬頭少年不會夢到戀姊俏偶像 第四章 complex congratulation
青春豬頭少年不會夢到兔女郎學姊 作者：鴨誌田一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1
「好驚人啊……」
一踏入演唱會會場，群聚粉絲的熱氣就迎麵而來，使得咲太自然脫口低語。
隻有站票的空間，在開演十五分鍾前就客滿。可容納人數兩百人的展演空間籠罩著引頸期盼開演的粉絲喧嚷聲。
地點是年輕人的城市──澀穀，平常完全和咲太無緣的城市。他今天來這裏欣賞一直跟他無緣的偶像演唱會。
咲太確保會場最後麵靠牆的位置。
「很受歡迎嘛。」
他對來到身旁的和香說了。是麻衣外表的和香。如果旁人發現她是「櫻島麻衣」終究不太妙，所以和香壓低帽子，還戴著口罩。
「目前頂多隻能填滿這麽大的空間。」
和香不太高興地迴答。這裏的麵積大概是兩間教室大吧，感覺和物理實驗室差不多或再小一點。不過相對的，舞台近得像是伸手可及。
這麽一來，即使站在最後麵，應該也能看清楚每個偶像的臉。
「補充一下，我剛才可不是在挖苦你喔。」
咲太是在形容這股充滿會場的期待感，不是在說人數。但咲太也不認為人少就是了……客滿果然具備魄力。
「你的母親也在裏麵嗎？」
和香之前說過母親每次都會來看演唱會。
「大概在前麵。」
「真的？」
咲太沒勇氣踏入擠滿人的前方。
「大致上，我都站在麵向舞台的左邊……」
換句話說就是另一邊。這似乎是她想說的意思。咲太定睛注視，但人終究太多，沒看見和香的母親。
相對的，咲太發現其他女性零星散布在人群中。正確來說是女生，年紀和咲太差不多，也有好幾個像是國中生的女生。
「沒想到也有女生啊。」
男生人數當然遠多於女生。即使如此，整體也有兩成左右是女生。
「因為有月月。」
「那是誰？」
「廣川卯月，我們的隊長。她也有當模特兒，女生大多是她的粉絲。」
「是喔……」
「她們穿藍色t恤對吧？」
正如和香所說，女粉絲約有一半穿著相同的藍t恤，脖子還掛著藍毛巾。
「所以呢？」
「看顏色就知道支持誰。」
咲太聽她說完便低下頭，並不是沮喪，而是為了確認自己的衣服。
咲太身穿黃色t恤。那是印上甜蜜子彈代表圖樣的t恤，也領到一條相同圖樣的毛巾。
設計頗為簡樸，不知情的話，看起來應該是普通的印花t恤吧。雖然這麽說，但咲太平常絕對不會穿這種顏色的t恤，所以有點抗拒。
「不穿反而顯眼喔。」
在和香的威脅之下，咲太不情不願地照做。
像這樣目睹會場的現在，咲太就知道和香沒說謊。即使顏色各有不同，聚集在會場的粉絲都穿成相同的樣子。
和香則是在薄連帽外套底下穿了一件和咲太相同的黃色t恤。
「換句話說，黃色是豐濱的代表色嗎？」
「為什麽一副不滿的樣子？咲太，你要幫姊姊加油對吧？」
「哎，是沒錯啦。」
「經曆一次之後，或許會意外著迷喔。」
「是這樣嗎？」
咲太隨便迴答，再度看向粉絲群。依照顏色可以輕易辨識大家各自支持誰，相對的，這也成為團員的人氣投票，難免覺得殘酷。乍看感覺藍色最多，再來是紅色或粉紅色，黃色與綠色不相上下。換言之，和香在這裏的受歡迎程度是第三四名。
「姊姊她……」
「嗯？」
「狀況……怎麽樣？」
「你在開演前幾分鍾問這種問題？」
距離開演不到五分鍾。
「……」
和香沒迴嘴，但是映在咲太視野一角的她一臉無法接受的樣子。
「歌舞應該完全記熟了。」
咲太就這麽看著前方告知。
「畢竟是姊姊，我不是很擔心。」
「那就別問啊。」
「吵死了。」
「但我有點擔心。」
「咦？」
場中響起麥克風的尖銳迴授聲，蓋過了和香的疑問。會場幾乎在同一時間關燈，隻留下部分腳邊的間接照明，黑暗封鎖周圍。
即使如此，會場依然發出「喔喔！」的期待聲。
不久……
──幾件事要麻煩光臨現場的各位配合。
傳來這句沉穩的廣播。
「月月～～！」
會場接連響起歡唿聲。
看來是甜蜜子彈的成員自己廣播。「現在在廣播，請安靜！」這個聲音斥責喧嚷的粉絲，並且告知演唱會進行時的注意事項。像是禁止拍照攝影、不要過於興奮造成旁人困擾、不要丟東西等等，感覺像是和會場的粉絲聊天般告知既定原則。
大概是每次的例行公事吧，粉絲與偶像的默契莫名地好。
──那麽，接下來是最後的請求。
聽到這句話，粉絲們同時安靜不語。
寂靜籠罩會場。緊接著……
──一起high翻天吧！
全體成員齊聲大喊。幾乎在同一時間，燈光打在舞台上，射出大炮般的巨大拉炮。是舞台表演用的大型彩帶炮。
從對巨大聲響感到的驚嚇迴神一看，七名成員不知何時已站在什麽都看不見的漆黑舞台上。第一首歌的前奏打起輕快的節奏。
確實加入電吉他與鼓聲的搖滾風格，是甜蜜子彈歌曲常見的特徵。麻衣幾乎每天都在看演唱會影片，所以她們的歌曲，咲太也已經聽得很熟。
充分傳達女生魅力的歌聲和正統的樂團演奏重疊。歌詞內容是為追夢人加油，在樂觀的歌詞輔助之下，成為一首出色的偶像歌曲。
順著這樣的氣氛，接下來的第二、第三首也是節奏感強烈的快歌。
唱完前三首歌曲之後，氣喘籲籲的成員們在舞台上排成一列。
「晚安～～！我們是甜蜜子彈！」
七人異口同聲地說。
粉絲們接連發出「月月～～！」「小香～～！」等歡唿聲，成員各自揮手迴應。
「我也喊一下比較好嗎？」
「不用喊。」
咲太詢問身旁一動也不動的和香，卻不知為何被瞪了一眼。看來她以為咲太在消遣她。但咲太隻是覺得要入境隨俗……畢竟難得穿上了支持「豐濱和香」的黃色t恤。
「哎呀～～開始了耶。」
在正中央拿麥克風的是成員之中個子最高的少女。她在唱歌的時候也擔任主唱。
「那個女生是月月。」
和香打耳語告知咲太。她是甜蜜子彈的隊長，似乎也在當模特兒。修長的體型看起來確實煞有介事。
「你覺得姊姊比較可愛對吧？」
「不要拆穿別人在想什麽。」
麻衣比她還高，輪廓也更漂亮。
「話說，月月，你流汗流得太誇張了吧？」
舞台上，站在隊長旁邊的短發女生如此吐槽。
「偶像不會流汗！」
明顯慌張的卯月以奇怪的話語否定，看來是被指出流汗而不好意思，臉紅應該不隻是唱歌跳舞的影響。
「不不不，已經很誇張了。」
事實上，廣川卯月汗如雨下，劉海緊貼在額頭上。不過其他成員也差不多，每個人的額頭都冒出汗珠。從一開始就全力以赴，是一場使出渾身解數的表演。
「月月，你不是說過嗎？每次演唱會之後，汗流到連內褲都濕了……」
插話這麽說的是麵向舞台左側的金發少女……「豐濱和香」。不過現在的內在是麻衣。
「偶像不會穿內褲！」
卯月突然被爆料而亂了分寸，做出奇怪的迴應。明明是修長的模特兒體型，表情看起來也成熟，個性卻似乎意外地冒失。
「我就會穿啦！」
假扮和香的麻衣立刻反駁，其他成員也說「我也會」、「我也一樣」接連背叛隊長。
「好……好了，下一首！」
卯月硬是打馬虎眼，想要結束這段過場。
「不對，月月得否認沒穿內褲的謠言才行吧？」
短發女生似乎忍笑忍得很辛苦。
「我有穿，不過偶像不會流汗！」
「那麽，那是什麽？」
成員指向卯月那和額頭合而為一的劉海。
「這是……那個，來路不明的液體。」
卯月一臉正經地迴答。
「要是繼續捉弄她，可能會出現再也當不了偶像的發言。」
麻衣以麥克風輕聲說完，會場眾人哄堂大笑。
「好～～下一首！」
像是副隊長的短發女生重新主導現場。
成員們笑著調整位置，準備下一首曲子。所有人背對粉絲靜止不動。
曲子的前奏隨即響起。傳入耳中的是音色可愛的流行風格樂曲，和咲太想像的偶像歌曲一模一樣。相較於前三首搖滾有型的曲子，氣氛截然
不同。
「go！」
隨著這聲吆喝，所有成員轉身掛著笑容跳躍。
歌詞聽起來很獨特，不是追尋夢想的歌，不是歌頌友情也不是惆悵的單戀歌曲。
是依序介紹七名成員的歌曲。「裝模作樣的美女一開口就令人失望，這個人是誰？」以這句歌詞詢問會場眾人，粉絲就迴以「月月～～！」的口號；「不同於花俏的裝扮，其實本性正經的人是誰？」這句歌詞得到「小香～～！」的迴應，整個會場團結一致。
粉絲們配合歌詞介紹的成員，將螢光棒切換成各人對應的顏色炒熱氣氛。
看來演唱會不是單純欣賞歌舞，而是像這樣同樂的活動。
唱歌時，成員們逐一退到舞台兩側，然後接受粉絲的唿喚，換上新服裝衝上舞台……這樣的演出也非常搭配歌曲。
偶像與粉絲如此合作無間，老實說令咲太懾服。他在這裏感受到日常生活所品味不到的強大能量。
所有人的介紹在進入最後轉折前結束，她們也全部換裝完畢。最後的總結是關於偶像團體「甜蜜子彈」的歌詞。
──進軍吧，紅白，武道館！
粉絲的聲音也和歌聲重疊，氣氛如同步入尾聲般熱鬧。不過演唱會才剛開始而已。
「也有這種怪歌呢。」
「所有偶像團體都有類似主題的歌曲喔。」
和香以「連這種事都不知道？」的眼神看向咲太。看來在偶像世界有許多咲太不知道的常識。
台上正在表演下一首歌曲。所有成員拿著指揮棒，轉動指揮棒排出隊型的舞蹈動作散發出儀隊般的氣氛。
和上一首歌的表演完全不同，百看不膩。
這首歌唱到第二段副歌時，會場出現某種氣氛。粉絲們的視線逐漸集中在一名成員身上。
大多站在麵向舞台左側的金發少女；以「豐濱和香」的身分站在舞台上的麻衣。
其他成員都小心翼翼地耍著棒子，隻有麻衣幾乎沒看指揮棒，朝隻有站票的會場散播笑容。
動作也很輕快，感覺穩定又安心，舞蹈也充滿張力。該靜止的時候就靜止，該動的時候運用全身表現歌曲意境。伸長的手腳動作溫和柔軟，也不忘展現偶像應有的可愛。
這是所有人動作一致排列陣型的舞蹈，並非隻有麻衣極端搶眼。但她莫名令人在意，具備這種逐漸吸引目光的魅力。
──某些地方不一樣。
不隻是咲太，粉絲們應該也有同樣的感受，所以在意麻衣，目光離不開麻衣。
在即將進入高潮副歌的段落，奠定這份突兀感的場麵來臨了。
擔任主唱的廣川卯月拋接指揮棒失敗。
一瞬間的慌張使得卯月拿開嘴邊的麥克風。由於是獨唱段落，所以歌聲即將出現空白。
然而，麻衣的歌聲就像撈起落下的球，漂亮地銜接上歌詞。
成員露出驚訝表情，但歌曲才唱到一半，所以繼續帶著笑容唱歌。粉絲齊聲高唿，會場氣氛炒得更熱。
麻衣朝重整步調的隊長使眼神，將主唱工作交還給她。從一個意外誕生的漂亮助攻為演唱會會場帶來興奮與歡喜。
咲太身旁的和香本人以恍惚的表情注視台上的麻衣，口罩底下的嘴巴在動。在響亮的音樂聲中聽不到她在說什麽，但還是知道她正在喃喃低語。
「姊姊……好厲害……」
和香下意識地這麽說。至少她蘊含純粹憧憬的眼神是這麽說的。
柔和的抒情歌、搖滾歌、電子流行歌，不問類型接連表演的歌曲以及配合歌曲的各種演出，使得演唱會直到最後的最後都盛況非凡。
兩小時轉眼即逝，進入尾聲。
台上使出渾身解數的成員汗流浹背，上氣不接下氣。即使如此，她們依然笑容滿麵地排成一列，和身旁的成員手牽手。
「謝謝各位！」
她們朝粉絲深深鞠躬。
一抬頭，臉上都掛著開朗的表情。心滿意足，真的舒暢無比的笑容。
「怎麽樣？」
和香簡短詢問感想。
「哎，我可以理解為何有人對偶像那麽狂熱了。」
這無疑是咲太的真心話。他不知道一場演唱會要如此拚命表演，感覺是全力以赴到燃燒殆盡的程度。
「這是怎樣？真意外。」
「哪裏意外？」
「咲太不是一直有氣無力地過生活嗎？」
這句話令咲太感到遺憾，但他也無法強烈否定。
「還以為你會認為這種努力很土。」
「要是嘲笑別人的努力，這個人就完了吧？」
「這也讓我意外。」
和香眼神露出笑意，心情似乎不錯。
「不過，既然有這種想法，找點事情做不就好了？」
「找什麽事情做？」
「像是加入社團，以全國大賽為目標之類的。這麽一來，你那張睡眼惺忪的臉也能稍微正經一點吧？」
「都已經是第二學年的第二學期了，這時候才加入社團，心髒也太大顆了吧？」
咲太打死都不想進入已經完成的社交圈，這樣隻會造成困擾。何況咲太不介意掛著睡眼惺忪的臉。
「你心思沒有細膩到會在意這種事吧？」
「有啦。何況我也有在努力做某些事。」
「滿嘴謊言。」
「像是準備飯菜、打掃房間與浴廁、倒垃圾、洗衣服等各種事。」
「我又不是在說這個。」
和香投以錯愕的表情。咲太不以為意地說下去：
「什麽嘛，我沒有粉絲聲援還是每天努力做各種家事，你卻說我不努力嗎？」
「話說，你這樣根本是媽媽吧？」
「沒錯。我就是在說全世界的媽媽都很偉大。」
「明明不是這樣吧！唉……算了。」
和香哼一聲之後轉迴正前方，大概是生氣了。
舞台上，成員們正一邊揮手一邊迴到舞台兩側。
結果，咲太直到最後的最後都沒和麻衣四目相對。麻衣應該有發現咲太與和香。畢竟票是麻衣給的，而且最後方靠牆的位置前麵有一點點空間，所以從台上看的話，咲太與和香站的位置應該相當明顯。
即使如此，麻衣依然沒和咲太對看，因為她在扮演和香的角色，貫徹這份態度。櫻島麻衣「完全成為豐濱和香」的演技堪稱無懈可擊，完美無瑕。
隻有一點例外……
就像咲太昨天所擔心的，麻衣表演得比「豐濱和香」本人還出色。
成員們完全退場之後，會場立刻開始齊唿「安可」。人數達到兩百，連聲音也具備壓力。
持續喊「安可」約一分鍾後，換上輕便t恤的成員們充滿活力地跑上台。所
有人都拿著麥克風，卻不是要唱歌的樣子。
「對不起，今天沒辦法安可！」
站在正中央的卯月斷然拒絕。這是正常的狀況嗎？會場發出「咦～～」的不滿聲音。卯月對此咧嘴一笑。
「因為～～！」
接著，成員們異口同聲朝會場這麽說。
「喔喔！」
粉絲的喧嚷聲撼動空氣。那是蘊含期待的喧嚷聲。
「今天按照甜蜜子彈的慣例！要公布下一首單曲的主唱～～！」
卯月高聲宣布之後，會場的氣氛更熱了。歡唿與掌聲的滿堂彩，此外也接連響起唿喚成員名字的聲音。
在這樣的氣氛中，一名撲克臉女性從舞台側邊現身。她身穿工作人員的外套，應該是相關人員吧。她將白色信封交給卯月，然後迅速從舞台上消失。
「既然交給我公布，不就代表我沒機會了嗎？」
卯月誇張地垂頭喪氣。
「月月，說不定出乎意料是自己公布自己喔！」
短發女生如此鼓勵，還摸摸卯月的頭。看來她是這一團的精神支柱。
「那麽，我來公布吧～～」
振作起來的卯月重新來過。她將麥克風交給旁邊成員保管，從信封取出一張對摺的紙，在自己手心打開，先隻看一眼確認。
「嗯嗯？」
她歪頭思索，接著再度偷看，裝模作樣地喊著「喔喔！」表達驚訝。
「咦～～怎樣怎樣？超恐怖的。」
「啊～～月月，快點啦！」
「『喔喔！』是什麽意思啊？」
成員們紛紛表達不安與期待。
「公布了！」
聽到卯月這麽說，所有人挺直背脊，閉上眼睛，各自求神拜佛。麻衣也將雙手交握抵在額頭祈禱。這是她之前在演唱會影片看過的和香動作。
「下一首單曲的主唱是……！」
卯月停頓片刻，大口吸氣。
「小香～～！」
這個聲音在鴉雀無聲的會場靜靜響起。
瞬間的寂靜。
成員與粉絲的反應都慢半拍。大概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吧。
不過，立刻就響起「喔喔！」的喧嚷聲，歡唿聲與祝福的掌聲逐漸統治會場。支持和香的粉絲高舉黃色螢光棒，粉
絲們全部跟進。迴神一看，黃色的光填滿了會場。
在台上，首度獲得主唱曲的「豐濱和香」被所有成員摟住道賀。
「這次大家也認同吧？因為小香今天好厲害。拋接失誤真的多虧你的幫忙，謝謝～」
「話說，總覺得小香最近好厲害耶。」
成員們紛紛說著「真的真的」、「厲害厲害」不斷表示同意。
慶祝一輪之後，獲選為下一首單曲主唱的「豐濱和香」述說「我會努力！」的抱負，離別的時刻如今真的來臨了。
「所以，今天謝謝各位！」
七名成員再度排成一列，深深鞠躬。布幕就這樣迅速拉下，演唱會結束。
即使如此，會場依然殘留未冷卻的熱氣。
人潮接受工作人員的引導，依序流往出口。來到大廳，長長的人龍吸引目光。是甜蜜子彈粉絲們在排隊。
「這是在等什麽？」
咲太說出疑問。
「那個。」
和香說著指向通往出口的通道。
甜蜜子彈的成員們隔著細長的桌子目送粉絲們離開，舉起單手和他們連續擊掌。
「咲太也去吧？」
「既然知道會被麻衣小姐當成外人，誰要去啊？」
無論基於什麽隱情，這依然令他悲哀，甚至不願意想像。
粉絲趁著這一瞬間的機會直接對支持的成員說話。「請加油」、「我會支持你」或是「我喜歡你」之類的。
咲太在粉絲的隊列中發現一個似曾相識的人。脫離甜蜜子彈粉絲年齡層的年長女性，是和香的母親。
「太好了，太好了！」
她牽著女兒的手，頻頻點頭，眼角泛著淚光。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你好努力。」
她的側臉浮現喜悅加上安心的情緒。
引導的人員上前搭話，和香的母親就對周圍的粉絲與工作人員說「對不起」道歉，朝出口離開。她的身影很快就看不見了。
相對的，和香完全停下腳步。
她目不轉睛地看者母親消失的方向僵住。
「媽媽……在笑……」
嘴唇微微動著，發出毫無情感的聲音。
「她有時候還是會笑吧？」
「……沒有。」
極其冷漠、平淡的否定。和香臉上的表情瞬間消失。
「沒在我麵前露出過那種表情。」
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
不過，和香很快就停止顫抖，在咲太思索該說什麽的時候停止了。她全身輕輕放鬆，如同對某種事物心灰意冷。
「到頭來，就是這樣……」
從和香口中發出的嘎吱聲類似某種聲音。
「媽媽……就是這樣……」
薄薄冰膜出現龜裂的聲音。
「是姊姊……」
聲音變得更大聲。
「媽媽……果然認為姊姊比較好……」
和香決定性的這句話使得內心水麵的薄冰輕易粉碎，眼神逐漸失去意誌之光，自身的存在逐漸沉入內心深處的黑暗。
在演唱會結束尚未失溫的亢奮中，隻有和香沉入昏暗的心底。
2
看完演唱會的迴程平靜到令人覺得剛才的盛況或許是一場夢。亢奮的熱度完全冷卻，找遍身體各處都沒留下餘溫。
和香像是打從一開始就沒發生任何事，放空內心站在電車門口。光看就感覺得到她內心的枯竭。她的雙眼沒映出任何事物，真正的麵無表情就是她現在這樣吧。
在擁擠的電車內保持沉默是好事，所以咲太默默尊重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和香的態度。
結果，從澀穀到藤澤約四十五分鍾的路程，和香一句話都沒說。
「豐濱。」
到站時，咲太輕拉和香的手臂帶她下車。感覺要是扔著她不管，她會就這樣一直搭著電車，不知道會搭去哪裏。
順著人潮走出驗票閘口。
咲太自然朝著車站北側出口走。要迴家的話，從看得見家電量販店的這個出口比較快。
但咲太在踏出腳步之前停住。他察覺身後和香的氣息消失了。
感到疑惑的咲太轉身一看，發現和香走向南側出口。往那裏走有一條連通道，走到底是小田急百貨公司以及江之電藤澤站。
「麻煩的家夥……」
咲太追上蹣跚前進的和香，抓住她的手。
「家在這邊。」
咲太以眼神朝後方示意，但和香就這麽低著頭，看都不看咲太一眼。不隻如此，咲太甚至懷疑她沒聽到聲音，她幾乎沒有反應。
「……我不想迴去。」
和香含糊低語。沒有活力、霸氣與精神，感覺內心真的空空如也。
「……想去海邊。」
咲太看向告知下一班電車發車時間的電子告示板。旁邊的時鍾顯示現在是晚上九點出頭。雖然不算很晚，卻也不是接下來會去海邊玩的時間。
「……」
話是這麽說，但咲太也不能扔下如同行屍走肉的和香。即使強行帶她迴家，她也可能擅自不知又晃到哪裏去，到時候就各方麵來說都很棘手。
「知道了。隻去一下喔。」
咲太放開和香的手，走向江之電藤澤站。
如果是看海，也可以在江之島站下車。海水浴的季節已經結束，不過在任何季節，隻要去海邊就看得到海。從通往江之島的弁天橋眺望海景也很棒，但是咲太沒下車。
再搭兩站的鎌倉高中前站也可以清楚看見海。從車站月台延伸的全景，是這條路線首屈一指的景色。但是咲太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這是沿海行駛的電車。方便前往海邊的車站，咲太還想到另外幾個選擇。即使如此，咲太與和香依然在最熟悉的七裏濱站下車。
為了去峰原高中上課，每天用來搭電車的小車站。
前往海邊所需的時間約兩三分鍾。走出車站看向南方就是海。
走下平緩的坡道，在孤單矗立的便利商店前麵等紅綠燈。134號國道的紅綠燈平常總是等很久，但今天綠燈很快就亮了。
穿越馬路，沿著正前方的階梯往下來到沙灘。
九月也隻剩兩天。天一黑，氣溫就迅速下降。海邊吹起有點冷的風，令人想穿長袖衣服。
咲太一邊注意和香，一邊慢慢走向海灘邊緣。
漆黑深沉的夜晚大海。
即使沐浴在月光下，依然蘊含能吸入一切般的深邃。
咲太在浪花勉強打不到的位置停下腳步，但是跟在後方不遠處的和香腳步聲沒停止。她經過咲太身邊，不在乎身體濕掉，就這麽穿著鞋子進入海中。
「喂。」
咲太出聲唿喚，但和香沒停步。海越來越深，直到膝蓋都浸在海中。
「小姐！」
咲太終究立刻明白狀況不對勁。
和香繼續在夜晚黑暗的大海中前進。
咲太也從沙灘拔腿衝進海中，濺起水花追著和香。
「等一下！」
海浪聲蓋過他的聲音。
好不容易追上時，海麵已經高達胸口。卷過來的海浪上下搖晃身體。
「豐濱！」
咲太抓住和香的肩膀阻止她。
「放手！」
和香亂動想要掙脫。
「小姐，你在做什麽啊？」
咲太的音量自然變大，以免輸給如同從底部湧上的海浪聲。
「不用管我！」
「啊？」
「不用管我啦！」
「怎麽可以不管！」
「放手！放開我啦，笨蛋！」
「誰才是笨蛋啊？糟糕！」
眼前突然出現一塊黑色物體，察覺這是海浪時已經太遲了。無處可逃，連頭都被海浪吞噬，視野瞬間塗抹成一片漆黑。
「噗哈！」
咲太抬頭一看，直到剛才都還在的和香消失了。她被海浪卷得失去平衡，沉入海中。
「喂！」
「咳，咳咳！」
和香連忙抬起頭，激烈地咳嗽。似乎喝到海水了。
「不……不要！夠了！」
和香拍打海麵亂動。雖然筆直站著踩得到底，但剛才身體被拖進海中的恐懼造成恐慌。
「不要！不要！」
和香激起水花，掙紮著想要浮在海麵。咲太從後方抱住她逐漸下沉的身體，拉到海麵。
「沒事了，冷靜下來！」
「夠了！我受夠了！夠了！」
咲太用力踩著海底，朝沙灘移動。能夠依賴的是行駛在134號國道上的車輛燈光。咲太也一度被海浪打在頭頂，所以在一瞬間迷失方向，不知道哪邊是陸地。這就是夜晚大海的恐怖。
「夠了……我受夠了！放手……」
「這種事我哪做得到！」
「不要管我了啦！」
「我不是說我做不到嗎？」
「跟你這家夥無關吧！」
「既然這樣，就不要用這種卑鄙的做法測試我！」
咲太隻能拉開嗓子，以免輸給浪濤聲。
「不要
用這種做法測試自己的價值！」
「？」
「不要以會得救為前提跑進海裏啦，笨蛋！」
好不容易迴到海麵及膝的深度。咲太也完全上氣不接下氣了。
「吵死了……吵死了！」
和香以亂糟糟的臉瞪向咲太。
「咲太你隻是因為在乎姊姊的身體吧？」
「沒錯。」
咲太覺得就算否認，和香也不會相信，所以就老實承認。這也是事實。
「不準瞧不起我！」
「說起來，你每天要我照顧你吃飯，我們不可能毫無關係吧？」
「放手……放開我！」
咲太的雙手現在也穩穩抓住和香的雙手手腕，即使和香甩動雙手也不鬆手。不會鬆手。
「放開我啦！」
「不要。如果你有什麽三長兩短，麻衣小姐會難過。」
「！」
和香倒抽一口氣，頓時停止動作，不再亂動。
「什麽嘛……」
她低頭呢喃……
「這是怎樣啦……」
淚珠一滴滴落入海中，混入海水。
「到最後，還不都是姊姊！大家還不是覺得姊姊比較好！沒人需要我！」
和香率直地發泄湧上心頭的情感。
「……」
瞪著咲太的雙眼看起來在拚命對抗悲傷。
「我說過麻衣不是這樣吧？要是你出事，她絕對會難過。別讓我說第二次。」
其實和香的母親肯定也一樣。但就算現在講這個，和香應該也聽不進去。
「那是騙人的！」
「並不是。」
「她不是說過『討厭』我嗎？」
「這才是騙人的。」
嚴格來說，兩種情感肯定都是真的，複雜地混合在一起。
「那麽，證據呢？」
賭氣的和香提出這個孩子氣的問題。大概以為隻要這麽講，咲太就無計可施。雖然手段幼稚，效果卻挺好的。不過對於這個問題，咲太也準備好答案了。
「知道了。我就讓你看看吧。」
咲太隨口對和香說。
「咦？」
反倒是和香露出困惑表情。
「我說要讓你看證據。跟我來。」
「等……等一下！」
和香似乎完全措手不及，咲太輕輕拉她，她就跟著走。
迴到沙灘，先盡量將濕衣物擰乾。頭發與身體以印著甜蜜子彈圖樣的毛巾盡量擦乾，擦完之後走階梯來到國道。
這段時間，咲太一直牽著和香以免她跑掉。
兩人穿越通往車站的路口。此時，咲太發現一輛計程車要從便利商店停車場開出來。
他充滿活力地舉手示意，和駕駛座的大叔四目相對。咲太與和香被路燈照亮，光看一眼就知道兩人是什麽狀態吧。頭發與衣服都還是濕的，即使如此，計程車依然停下來了。
然而，後座的自動車門毫無動靜，反倒是大叔打開駕駛座車門下車。
「不行喔，這裏禁止遊泳。」
大叔不知是開玩笑還是當真地說完之後，打開後車廂拿出塑膠墊，打開鋪在後座。
「來，請上車。」
大叔如此催促咲太與和香。真是一個大好人。感覺他對應得很熟練，或許之前也載過濕透的乘客。
「謝謝。」
咲太恭敬地道謝之後，先讓和香上車，接著也坐到她身旁。
「抱歉沒有很遠……」
咲太以此做為開場白，將自家位置告訴大叔。
計程車打方向燈起步。
第一次停紅燈時……
「手。」
和香說。
「嗯？」
「不需要了吧？」
和香的視線落在兩人中間。咲太與和香的手依然相係。
「你想逃吧？」
「這裏是車上。」
「突然就衝進海裏的家夥無法信賴。」
「這是怎樣？」
和香即使口出不滿，依然沒甩掉咲太的手。咲太隻是輕輕握住，她如果想掙脫肯定隨時都能掙脫。
和香默默看著車外一陣子。
「很溫暖。」
她忽然這麽說。
「我的手？」
「海水啦，笨蛋。」
氣溫完全轉變成秋天的氣息。相較之下，海水確實給人溫度偏高的印象。咲太知道原因，他之前問過理央。
「水的比熱比空氣高喔。」
「啊？」
「我在說海。」
咲太看者車外景色如此補充。
「記得『比熱』是每公克上升一度所需要的熱量？」
「你居然知道這種事耶。」
「是你先說的。」
「哎，也是啦。」
總歸來說，水比空氣不容易變熱，同時也不容易變冷。不同於每天溫差大的空氣，海水是花時間慢慢加熱，然後慢慢冷卻。夏季受到陽光照射而提升溫度的海水，大約到十一月才會真正變成秋季應有的溫度。實際上，衝浪之類的水上活動直到十月都還很盛行。
後來，兩人毫無交談，計程車就抵達公寓前麵。
咲太再度向司機大叔道謝，以潮濕的鈔票付錢。
下車之後，咲太帶著和香前往麻衣住處，以保管的鑰匙打開公共玄關的電子鎖。
以前咲太每次都按門鈴，所以這是第一次使用。
兩人搭電梯到九樓。家門也是咲太拿鑰匙開啟。
咲太先隻脫下濕掉的襪子，進入屋內。和香也同樣隻脫下黑褲襪。
咲太直接走向幾乎沒在使用的和室。和客廳相鄰，以一扇拉門隔開。
他帶和香來到孤單地擺在和室深處的櫥櫃前麵，以眼神催促和香打開。
「什麽？」
「你先照做。」
「……」
看起來平凡無奇的櫥櫃。
和香戰戰兢兢地拉開抽屜。
裏麵收藏了一個黃色的零食罐。
「……」
和香再度投以疑問，這次隻用視線詢問：「什麽？」
「打開就知道了。」
「好煩。」
和香一邊抱怨一邊伸手取出鴿子餅罐，放在榻榻米上，打開有點緊的蓋子。
「……咦？」
接著，她目瞪口呆。
罐裏裝滿許多信封。五顏六色的信封，整體來說大多是孩子氣的花色。
「……」
和香不發一語，逐一檢視這疊信。
收件人都是「櫻島麻衣小姐」。放在上層的信封是以工整漢字寫上收件人，但是越下麵的信封，文字就越稚嫩，最下麵的信是以笨拙的筆跡寫下「櫻島麻衣小姐」的平假名。
「這是……我寫的信……」
信封背麵以相同筆跡署名「豐濱和香」。
不知道究竟有幾封。乍看應該也有五十封以上，或許超過一百封。
「為什麽……這種事……」
和香嘴唇發抖。
「莫名其妙……」
咲太認為即使和香嘴裏這麽說，她其實也早就知道，所以她的眼角才會噙淚。
「莫名……其妙……」
和香再度低語。
同時，玄關傳來小小的聲音。開門的細微聲響。門上了鎖，所以既然咲太與和香在這裏，隻有一個人進得來。
和香似乎沒察覺。
「為什麽……為什麽……」
她如同夢囈般反覆說著。內心的疑問把她耍得團團轉。
「應該是因為覺得很開心吧。」
咲太也拿起一封信，以平假名署名的信。
「為什麽……」
和香的眼神像是在尋求依靠。
「當時我也是小鬼，所以記得不是很清楚……不過麻衣小姐在童星時代就紅得不得了。」
麻衣現在也很紅，但她以童星身分走紅的當時形成一股熱潮，所有電視節目都在搶她。
不隻是拍連續劇或電影，也拍了許多廣告，上了許多綜藝節目。大人之中總是隻混入一個小女生的光景，咲太也隱約記得。
「在那種令人眼花撩亂的狀況，應該需要一些鼓勵自己的東西吧？」
「……」
「你站在演唱會台上接受粉絲聲援的時候，難道不覺得開心嗎？」
「那還用說，當然超開心的。」
「這也一樣吧？有人願意喜歡自己是一件非常開心的事。」
咲太打開的這封信塞滿了和香兒時的心意，洋溢著她對姊姊麻衣的憧憬。從麻衣演出的連續劇感想、節目空檔播放的廣告、街上看見的電影宣傳海報到綜藝節目的單元，和香的信裏是這麽寫的。
──不論在哪裏，姊姊都好帥氣。是我引以為傲的姊姊。
語句稚嫩，但也因此信件傳達出純真的心意。
「居然覺得這不會成為鼓勵，你以為麻衣小姐的個性多差啊？」
「因為……我……！」
和香拚命想否定咲太這番話。她本人肯定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否定吧。
即使如此
，情感是很老實的，和香雙眼噙滿淚水。
「我不是真正的妹妹！」
一度忍住的淚水沿著臉頰滑落。
「這是怎樣？」
「你這家夥不懂啦！我寫信的那時候，像是爸爸再婚、我和姊姊是同父異母，我不知道這些代表什麽意思……」
「當時還是個小鬼，這也在所難免吧？」
「所以，當我知道之後就一直覺得很不安……想到可能給姊姊添了麻煩，我就再也不敢寫信給姊姊了！」
和香哭成淚人兒，身體微微發抖。
「不敢寫……」
用力咬著嘴唇，想要壓製迸發的情感。
顫抖終於平息。
「……」
和香似乎在說話，但是聲音太小，咲太聽不到。
「嗯？」
「氣死我了……」
這次勉強聽到了。
「你在說麻衣小姐？」
「我在說你這家夥。」
和香擦著淚水，狠狠瞪過來。
「這是怎樣？」
「為什麽你比較懂姊姊？」
「當然是因為我超喜歡麻衣小姐啊。」
「這麽說的話，我也……」
「……」
「我也……」
然而，她沒有說下去。
「比起『超討厭』，這句更好說出口吧？」
「吵……吵死了！」
「麻衣小姐也這麽認為吧？」
咲太朝駐足在客廳的氣息詢問。
「咦？」
沒察覺的和香驚慌地抬頭。
「你是因為沒節操才會這麽認為吧？」
麻衣一臉死心地從拉門後方現身。她的雙眼看向和香，隻在一瞬間瞥向和香手中的信。
「不可以擅自看別人的寶物。」
「為什麽……姊姊……」
和香一邊啜泣一邊詢問。
麻衣靜靜跨過門檻，踏入和室。
「好懷念……」
注視著那疊信的麻衣臉上掛著柔和的表情。
「那時候……我隻記得自己頭昏眼花。聽母親的話加入劇團，以晨間連續劇為契機爆紅……真的是忙得頭昏眼花。」
麻衣靜靜述說。
「從攝影棚趕到另一個攝影棚，迴家隻有睡覺……迴不了家的日子還住旅館，甚至沒空看自己演出的節目。」
咲太聽麻衣說她小學時代也經常為了工作請假，因此幾乎沒交到朋友就畢業了。
麻衣拿起從餅乾罐取出的那疊信翻閱。
「所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多麽常上電視。不知不覺，世上的人們都認識我，我也曾經覺得這樣不好受。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某段時期，我每天都過得覺得像是在看一麵模糊的鏡子。雖然許多人稱讚我演出的作品，不過這個人是誰啊……那時候我滿腦子都在想這種事。」
麻衣迴憶當年，輕聲一笑。
「……」
和香以泫然欲泣的表情看著麻衣。
「在這樣的演藝生活中，隻有和香不一樣。知道你是我妹妹的時候，老實說，我不知所措……不過我每次完成工作，你都會寫信給我，對我說『姊姊好帥』、『姊姊好厲害』……我每次都覺得『我好帥』而得到勇氣，覺得既然和香會開心，我就要繼續努力。」
「我……我……」
「多虧你，我才愛上工作。」
麻衣停頓了一下，重新麵向和香。
「所以，和香……」
「……」
「謝謝你。」
「！」
「謝謝你成為我的妹妹。」
「姊姊……」
和香感慨至極，淚水再度奪眶而出。
「……奸詐。太奸詐了啦，姊姊！」
和香甚至沒擦眼淚，徑自宣泄情緒。
「事到如今講這種話也來不及了！」
「……」
「我明明也想努力！為什麽姊姊比我先得到主唱曲了？為什麽姊姊得到媽媽的誇獎？我沒辦法相信！」
「因為我練習過啊。」
麻衣隨口迴答。
「我每天腳踏實地練習。」
還多加這一句。
「就是這種地方啦！非做不可的事或是再怎麽痛苦也得堅持下去的事，姊姊每天都確實做好……是做不到的人不對，我超討厭這種帥氣的地方！」
和香剛說完，室內就響起清脆的聲音。
麻衣狠狠賞了一個耳光。
「好痛……」
不過，她賞耳光的對象是咲太……帶著熱度的痛楚逐漸變得確實。
「為什麽是打我？」
咲太投以理所當然的疑問，和香也一臉受驚害怕的表情注視麻衣。
「對不起。感覺你這麽講很天真，我一氣之下就……」
麻衣平淡地迴答。
「既然這樣，你打錯人了吧？」
使得麻衣不耐煩的對象應該是和香。
「明天要幫時尚雜誌拍照對吧？要是留下痕跡怎麽辦？」
「在這種想法運作的時間點，你就完全不是『一氣之下』了吧？」
「所以我不是道歉了嗎？」
不知為何，反倒是麻衣不滿。
「這麽做是為了我，所以這種程度就忍著點吧。」
「我會忍，下次請好好讓我撒嬌喔。」
咲太撫摸臉頰提出要求。
「是是是。」
臉頰依然灼熱刺痛。要是沒得到相應的獎賞就不劃算了。
「包含這種地方在內……專業意識太高，而且正常表現就是這樣，那我根本無從努力吧？根本……無從努力吧……」
和香腿軟而癱坐下來。
「我說啊，以麻衣小姐的狀況，她是隻能這麽做喔。」
咲太感受到麻衣「別無謂插嘴」的視線，卻假裝沒察覺。
「這隻是麻衣小姐一種笨拙的表現，別在意。」
「等一下，咲太。」
麻衣語氣有點嚴厲，像是在責備他。咲太也無視於她這句話，繼續對和香說：
「這個人可以麵不改色地扔下剛交往的男友耶。而且因為這樣，我暑假哪裏都去不了。」
「什……什麽嘛，咲太……」
麻衣的聲音有點慌張。
「因為麻衣小姐隻是個工作狂。」
「原來你覺得我是這種人？」
「因為，她完全冷落第一次交女友而樂不可支的男友耶。一般人做不到這種事的。」
這次咲太直接向麻衣表達不滿。
「這次……畢竟有和香的問題……」
「不不不，我說的是從以前到現在的一切。」
「……原來你不支持我的工作啊？」
麻衣露出賭氣的表情。
「這是有極限的。」
「這……這或許沒錯，可是……」
麻衣難得因咲太的指摘而讓步。看來這一點她姑且有自覺。
「話說，現在在講豐濱的事，可以讓她等下去嗎？」
和香一臉錯愕地看著咲太與麻衣的這段互動。
不過……
「噗！」
她立刻像是覺得好笑般笑出聲。
「姊姊確實完全不算完美吧。」
和香這麽說的時候，視線在咲太與麻衣之間來迴兩次。
「因為……挑男生的品味很差。」
和香徑自笑了。咲太期待麻衣反駁，但麻衣對此一句話都不說。
她隻在停頓片刻之後以平靜的聲音唿喚和香。
「和香。」
「……」
和香一臉緊張地仰望麻衣，嘴巴緊閉成一條線，表情沒有剛才的笑容。和香以嚴肅的視線看向麻衣。
麻衣溫柔地承受這道視線。
「你差不多該脫離母親了。」
麻衣以斥責般的語氣對和香說。
「……咦？」
和香喉頭微微發出聲音。
看她的表情，似乎不知道麻衣為何這麽說。
「演唱會結束之後……你看到你母親在擊掌的隊列中吧？」
「唔！所以說，我……！」
大概是那一瞬間的情感複蘇，和香的聲音再度激動起來。
「當時，手在發抖喔。」
相較之下，麻衣態度溫和。
「你母親握住我的手時，手在發抖。」
麻衣以雙手抓住和香的手，包覆在手心。
「我想她一直很不安。」
「不安……」
看來和香還沒聽懂麻衣想表達的意思。
「包括讓你進入演藝圈，參加偶像徵選，以及在更早之前的劇團時代讓你出道，她都一直很不安。」
「為什麽……」
「因為她沒自信這麽做能成為你的幸福。」
「我的……幸福？」
「不懂嗎？」
麻衣的聲音很溫柔。
「……」
低著頭的和香搖了搖頭，但她似乎不是完全不懂。有時候會因為一知半解而答不出來。
「她看者你努力想迴應她的期待
，肯定一直擔心你自己是否真的幸福。」
「！可是！我哪會知道這種事！」
和香反射性地否定，想保護心中即將瓦解的價值觀。手上的信封散落在榻榻米上，和香甚至沒能撿起來，抱著自己喊著「哪會知道，哪會知道」。
「她什麽都沒跟我說！」
「這種話，在孩子麵前當然說不出口吧？」
咲太小心翼翼地將散落的信一一撿起來。這是麻衣重要的寶物。
「養育小孩居然感到不安，父母不可能在孩子麵前說出這種話。」
咲太前幾天見父親的時候隱約察覺到這一點。
「我覺得無妨就是了。想要迴應他人的期待應該也是一種生活方式。」
這種做法本身不是壞事。如果是自己選擇這條路就無妨，隻要父母沒有硬塞責任就好。
「不……不對！」
和香再度出言否定，想要拚命保護某種東西。
「我是……自願……！」
「……」
「是自願……」
然而，和香在最後經由自己的話察覺了。她的聲音變小，突然失去氣勢。
「因為……我……我……看媽媽老是在生氣，所以希望她可以開心啊！媽媽老是在說姊姊的事，所以我也希望被誇獎啊！希望媽媽露出笑容啊！」
內心擠出的心意隨著豆大淚珠一起滿溢而出。這是和香終於尋得的真心話。
「所以，今後就以你自己的選擇讓她開心吧。」
「……」
「不是依照媽媽的吩咐做。」
「嗯……嗯……嗚……」
和香發出小孩般的嗚咽聲啜泣。麻衣輕輕將她摟過來，溫柔撫摸她的背。
「……對不起。媽媽，對不起……」
和香就這樣一直在麻衣懷裏哭泣。
「姊姊……」
嗚咽終於停止時，她抬頭說。
「什麽事？」
「我不用變得像姊姊這樣也可以吧？」
這是和香的母親對和香的期望。
「如果你想變成像我這樣，那也無妨。」
「我不想。」
和香搶話般立刻迴答。麻衣表情瞬間僵住，和香似乎沒察覺。但麻衣立刻溫柔一笑。這是沒能成為妹妹的目標，覺得遺憾而略顯落寞的笑容，也是樂見妹妹表達自己意願的姊姊的笑容。
在咲太看著姊妹這段交流的時候，這件事唐突地發生了。
發生在咲太眨眼的一瞬間。
「咦？」
零點幾秒的黑暗重現光明之後，眼前的光景變了。
「呃……咦？」
「咦？怎麽了？」
麻衣與和香都不知所措。發生異狀的正是她們兩人，所以當然會感到困惑。
兩人的身體對調。不對，不是這樣。是這樣卻又不是這樣。「麻衣」與「和香」的位置在咲太眨眼之後對調，直到剛才都是「豐濱和香」的身體緊抱「櫻島麻衣」的身體，現在卻是麻衣緊抱著和香。
而且說來複雜，衣服維持原狀。「櫻島麻衣」的身體穿著和香的衣服，「豐濱和香」的身體穿著剛才參加演唱會的衣服，隻有身體漂亮地對調了。
「複原了？」
「是……嗎？」
麻衣與和香頻頻觸摸彼此的身體，接著兩人起身跑向盥洗室，照著鏡子大喊「複原了！」、「恢複了！」開心不已。
晚一步來到客廳的咲太鬆了口氣。看來終於擺脫身體對調的思春期症候群了。
究竟發生什麽事，改天在學校問理央吧。咲太雖然目睹對調的瞬間，卻完全不明就裏。
老實說，咲太已經累了，所以懶得思考。
「嗬啊～～」
咲太打了一個大嗬欠。旁邊傳來手機震動聲，聲音來自和香攜帶的麻衣包包內袋。換句話說，是麻衣的手機響了。
瞥見的手機畫麵顯示「涼子小姐」。是麻衣經紀人的名字。
「麻衣小姐，電話響了。」
咲太將手機遞給從盥洗室出來的麻衣。麻衣立刻接聽。
「辛苦了，涼子小姐。是明天的行程嗎？」
隔了一個月看到麻衣以原本的麻衣身分行動，總覺得很懷念，而且給人的感覺果然不同於和香飾演的麻衣。充滿自信，洋溢於全身。
「咦？等等！真的嗎？啊，是。那個，對不起，造成您的困擾……是。」
麻衣難得做出慌張反應。一臉嚴肅的她散發出某種緊張的氣息。她說「造成困擾」是怎麽迴事？發生了什麽事？
遲一步走出盥洗室的和香也擔心地看向麻衣，似乎很在意是否是自己犯錯。
「好的，那就麻煩您了。我掛電話了。」
麻衣客氣地問候之後結束通話，就這麽滑起手機，即使咲太從旁邊偷看也沒抱怨。
搜尋的關鍵字是「櫻島麻衣戀人」。
讀取圖檔的時候，和香也從另一邊看畫麵。
在畫麵切換的瞬間……
「呃！」
「啊……」
「咦？」
三人的三種聲音重合在一起。
顯示在畫麵上的是照片。咲太和麻衣並肩行走的照片，不隻一張，總共四張。拍攝地點各有不同，在車站月台、迴家路上與沙灘等處拍攝的照片並排在一起。
因為是當事人，所以知道那都是最近拍的照片。換句話說，是麻衣與和香身體對調的期間拍攝的。
「事務所已經接詢問電話接到手軟了。」
麻衣和剛才接電話的時候不同，非常鎮靜。不知道是不是多心，她看起來反而像是有點愉快。或許她認為說不定可以透過這個機會解除約會禁令。
「姊……姊姊，對不起……」
反倒是和香認為事態嚴重而沮喪。
「怎麽辦？我該怎麽做？」
「和香，你什麽都不用做。」
「可是……」
「這種事沒問題的。」
麻衣說完，輕輕將手放在和香頭上。
「交給姊姊處理吧。」
「……唔，嗯。」
「咲太的話……那個，對不起。」
麻衣愧疚地看著下方。
「我想在風波平息之前，應該會給你添很大的麻煩。」
「相對的，我會請麻衣小姐為我實現很多願望，所以沒關係。」
「知道了。結束之後就進行你期待已久的約會吧。」
如此說定的麻衣看起來真的很開心。
3
「本次驚動各位了。」
電視畫麵上，麻衣以有點害羞的表情說出第一句話。
現在播放的是「櫻島麻衣」複出演藝圈之後，首部主演電影的開拍記者會現場。
演員與製作人排成兩列，以高腳凳圍坐在蓄胡的導演身邊。從資深到資淺，總共有十幾個人齊聚一堂。
即使如此，畫麵上依然隻映出麻衣。
現在剛好是學校午休時間。
咲太以物理實驗室的電視觀看麻衣的記者會。關於這次的事件，咲太也並非毫無關係，應該說他是當事人之一。
即使轉台，午間的資訊節目也都在實況轉播這場開拍記者會。
舉手得到發言權的記者接連發問。問題和電影內容無關，是以網路上傳的圖片為開端，在周刊上市之後廣為人知的「櫻島麻衣」緋聞。
每個記者提出的問題都隻針對這一點。
這是麻衣的第一個緋聞，在人氣與知名度的輔助之下，極度引人注目。這幾天的娛樂新聞都聚焦在麻衣的緋聞上。
住家公寓前麵，攝影機與記者也蜂擁而至，連咲太都得避人耳目過生活。麻衣甚至沒辦法上學，到事務所準備的旅館避難。
這是麻衣在交往消息曝光之後第一次出現在鏡頭前。光是稍微映在畫麵上的範圍，就看得到多不可數的攝影機鎖定麻衣，不放過細微的表情變化。
依照資訊節目主持人的說法，似乎還有許多記者進不了記者會現場。
在這樣的狀況下，麻衣迴應眾人關切的問題。
「你們真的在交往嗎？」
「是的，這是事實。」
麻衣即使有點不好意思，依然坦承真相。
「對方是怎麽樣的人？」
「沒神經的男生。」
麻衣一邊打趣地說一邊露出笑容。但是這份從容沒持續太久。
「從什麽時候開始交往的？」
「我想……大概是三個月前。」
「是如何開始交往的？」
「他當著全校學生的麵向我表白……那個，雖然我一度保留，但是接下來的一個月，他每天都對我表白……我就屈服在他的毅力之下了。」
第三個問題，麻衣迴答得有點支支吾吾，到了第四個問題就以害羞的表情慎選言辭。
隔著畫麵都知道她在臉紅。
似乎也不知道視線該擺在哪裏。
「麻衣小姐，您的臉好像很紅？」
接下來發問的女記者有點打趣地指出。
「因為我在這麽多攝影機前麵聊第一次交
的男友……當然會不好意思啊。」
麻衣噘嘴以稚嫩表情提出可愛的反駁，接著說著「好熱好熱」為臉蛋搧風。
「您剛才提到『第一次』，所以您沒有和男性交往過嗎？」
麻衣一瞬間露出驚覺不對的表情，但依然立刻賭氣似的迴答記者。
「自從國中時期，周刊雜誌似乎就刊登我的各種八卦……但我記得這次是第一次提供明確的話題給各位。」
她逞強地出言挖苦，拚命壓抑害羞的心情。應該不是作戲，是真的在害羞吧。
證據就是聚集在現場的大人們都會心一笑。
「櫻島麻衣」平常擁有非常成熟的氣息，而且真摯麵對工作，得到合作演員與現場工作人員的全盤信賴。不過「櫻島麻衣」還是高中生，是會正常談戀愛的女生。眾人似乎後知後覺地想起這件事，記者會現場出現這樣的氣氛。
麻衣從童星時代就在螢幕上大方飾演自己的角色。對於隻知道麻衣這一麵的人來說，這應該是一幅非常新奇的光景。
而且麵對「櫻島麻衣」，明顯顯得恭敬拘謹的記者們，看到麻衣這種羞澀的模樣，態度也變得柔和。現場洋溢放鬆的氛圍。
自然而然地，從正麵意義來說，記者的提問也逐漸變得無聊。
「麻衣小姐怎麽稱唿男友？」
「直接叫他的名字……」
聲音稍微變小，含糊的語尾也透露出害羞心情。
「直接叫名字？」
「是的……咦？很……很奇怪嗎？」
麻衣在意周圍的反應，或許是擔心這樣並非常態。主持的女播報員迴答「不，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她才終於露出安心的表情。
後來記者們也接連發問，像是「請說說您對他的第一印象」、「如果以動物舉例，他是怎樣的男友？」或是「有沒有什麽印象深刻的迴憶」等等。這股風暴沒有要平息的徵兆，反倒是越演越烈，主持的女播報員眼神看來也逐漸變得為難。這是當然的，畢竟這場記者會始終是為了宣布新電影開拍。
「那個，方便我說幾句話嗎？」
麻衣又答完一個問題之後，主動向主持的女播報員提出要求。
「好的，麻衣小姐，請說。」
麻衣拿著麥克風起身，首先對於這次驚動眾人再度向導演與合作演員鄭重道歉。
「剛才製作人很高興地說，這樣可以省去宣傳的工夫，所以沒問題喔。」
蓄胡導演以這句黑色幽默接受麻衣道歉。
「導……導演，不是說過絕對不能告訴麻衣嗎？」
導演的爆料使得穿西裝的男性真的慌了。
「在電視業界，『絕對不能說』就是『絕對要說』吧？」
參與演出的諧星哈哈大笑。
「記者會結束之後，我要和製作人談一談。」
麻衣以笑容施壓，記者會現場隨即哄堂大笑。導演、合作演員及參與的記者們也都笑了，隻有製作人冷汗直流。
笑聲平息之後，麻衣朝著許多攝影機開口。
「是他給了我重迴演藝圈的契機。他自己應該認為沒這迴事，但我認為要是沒認識他，也就沒機會像這樣再度站在鏡頭前麵。」
語氣柔和，如同在懷念幾個月前的邂逅。但臉蛋一直紅通通的，看來在鏡頭前麵聊咲太果然令她不好意思。
「這次的事件也在他身邊造成不小的騷動……我現在擔心他會不會甩掉我。」
記者席一角發出笑聲，大概以為是玩笑話吧。
「一半是開玩笑，不過另一半是真的喔。」
麻衣故意裝出生氣的表情警告發笑的記者，這個舉止再度引發笑聲。場中真的籠罩著溫馨的氣氛。
「如各位所知，他是和演藝圈無關的普通男生。我不在乎自己的隱私被公開，不過可以請各位別把他的照片刊登在周刊雜誌，或是散播到網路上嗎？」
周刊雜誌的照片當然有打上馬賽克，但是內行人一看就知道人物與地點。
比較嚴重的是網路，完全不受法律約束的地帶。照片恐怕不是專業的娛樂記者，而是普通人半打趣地上傳的，當然沒經過馬賽克之類的處理，就這麽原封不動上傳擴散。
幸好照片幾乎都是遠距離拍攝，目前還沒看到哪張照片清楚得可以正確辨識咲太的臉。雖然這麽說，說不定今天又會出現新的照片，令人捏一把冷汗。要是出現這種照片，咲太將會一下子就出名了。
「要是他真的以這次的事件為理由甩掉我，今後就沒辦法向各位報告交往是否順利，所以請大家多多協助。」
一瞬間差點變得嚴肅的氣氛在最後以調皮的笑容和緩。非常漂亮的收場手法，不愧是藝齡超過十年的實力派。
「這個國家沒有擅自拍別人照片上傳到網路的無恥家夥，所以應該沒問題吧。」
蓄胡導演自言自語般補充，暗指今後繼續在網路上傳咲太與麻衣照片的人不是好東西。
畫麵下方依序播放觀眾以社群軟體加上節目標簽的留言。
──導演講得好，我會去看電影！
──一點都沒錯。想到自己被偷拍上傳就全身發毛。
──哎，不過和櫻島麻衣交往超令人羨慕。
──說真的，這個國家的道德跑去哪裏了？
──話說，這是怎樣？今天的櫻島麻衣超可愛！
觀眾紛紛提出這樣的意見，使用該標簽留言的次數也不斷上升。
這麽一來，場中記者也不方便繼續提問。說起來，想問的問題也幾乎問完了。
即使主持的女播報員催促，也隻有一個人舉手。
是咲太認識的人，曾經當麵見過，也交談過。也是咲太正在收看的這個電視台的女播報員，南條文香。
「如果有話要對男友說，可以請您在這裏說嗎？」
文香以麥克風說出這番話。不是詢問，真的是請求。麻衣以惡作劇般的笑容接受。
「我要直接對他說。」
麻衣像是覺得自己的這句話很令人難為情般笑了。是有點害羞又非常幸福，令人印象深刻的表情。
接下來，終於進入電影製作發表記者會的程序。看來不會再提到麻衣的緋聞了，所以咲太以遙控器關掉電視。
「不愧是櫻島學姊呢。」
默默一起看電視的理央說出這個感想。
「真的，我越來越喜歡她了。」
「這種話去當著她本人的麵講吧。」
「我常講啊。」
「……櫻島學姊怎麽迴應？」
「她說『是是是』隨口帶過。」
「……」
「麻衣小姐是在害羞啦。」
「你真是不屈不撓耶。」
明明是自己問的問題，理央卻已經失去興趣。不對，她大概一開始就沒興趣吧。理央點燃酒精燈，燒杯的水開始加熱。看來是要泡咖啡。
「這麽說來，到最後，你認為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什麽事？」
「兩人身體對調的原因。」
「來，這個。」
理央從桌上遞出一本書，書名是《猩猩也看得懂的量子力學》。
總之，咲太先打開第一頁。上麵列出看不懂的方程式。
「猩猩好聰明。」
如果哪本書是在說明住在森林裏的它們多麽聰明，咲太真想拜讀。
「說起來，正確來說並不是身體對調吧？」
理央朝著剛泡好的即溶咖啡吹氣冷卻。
「哎，確實是這樣。」
兩人複原的時候，之前變成「豐濱和香」外表的麻衣迴複為原本的樣子，變成「櫻島麻衣」外表的和香也迴複為和香。這是短短零點幾秒發生的事，一眨眼的瞬間就變成這樣。
「對調的是外表，對吧？」
「對。」
「所以呢？」
「大概是妹妹『想變成姊姊那樣』、『非得變成那樣』的意誌，將她自己的外表變成了『櫻島麻衣』吧。」
「居然說『大概』……這是什麽道理？」
「以原理來說，當成量子隱形傳態的一種形式應該是妥當的解釋。」
大概是溫度變得適中，理央將馬克杯拿到嘴邊。明明是即溶咖啡卻好香。
「麻煩說明一下。」
「關於量子隱形傳態，我之前說明過吧？」
「嗯。」
那是暑假時的事。理央被思春期症候群折磨時聽到的說明。
沒記錯的話，那是利用量子的神奇性質──「量子纏結」造成的現象。記得是塑造理央的量子設計圖和另一個地點的量子同步，因而共享情報，然後在該處觀測理央，達到瞬間移動的效果。理央當時是這麽說明的。
不過聽起來過於科幻，一點都不真實……
「換句話說，我認為櫻島學姊的妹妹隻將櫻島學姊身體的設計圖占為己有，並且由自己觀測，藉以得到櫻島學姊的身體。」
「……」
「我不會要求你接受。老實說，我也無法相信。」
理央不在乎咲太的意見，滿意地喝著咖啡
。
「呃，可是，這個假設有個很大的漏洞吧？」
「你是說櫻島學姊？」
看來理央早就預料到咲太會這麽問。
「沒錯。為什麽連麻衣小姐都變成豐濱的外表？」
「大概是如果沒這麽做，會違反世界的邏輯吧。」
「啊？」
「如果隻有妹妹改變外表，這個世界會有兩個『櫻島麻衣』。原本應該隻有一個才對。」
「所以？」
「所以，為了確保整合性，機島學姊就變成了妹妹的外表。」
「在暑假變成兩個人的你居然講這種話？」
「我那個時候符合邏輯喔。」
「是嗎？」
「說起來，你不曾同時看見兩個我吧？」
「是啊。」
頂多就是其中一人在眼前，同時打電話給另一人。正如理央所說，沒看過兩人站在一起。
「在物理世界，守恆定律是基礎觀念之一。一邊增加，另一邊就會減少；一邊減少，另一邊就會增加。考量到世界是以這種定律運作，我覺得妹妹變成櫻島學姊的外表時，櫻島學姊隻能變成妹妹的外表。」
「……」
「如果這樣你還無法接受，那就當作是櫻島學姊內心某處也很羨慕妹妹，這樣就行吧？」
「這樣解釋，我還比較可以認同。」
雖然不是完全接受，但是繼續聽理央說量子理論也還是聽不懂，所以就此當成自己已經理解了應該比較好。
咲太將《猩猩也看得懂的量子力學》還給理央。在這同時，預備鈴聲響了。午休時間再五分鍾就要結束，開始進行下午的課程。
「沒辦法啦，迴教室吧。」
咲太從椅子起身。
「梓川。」
理央立刻叫住他。
「嗯？」
「你說過今天放學要約會對吧？」
「對。」
製作發表記者會結束之後，咲太和麻衣約好放學後在鎌倉車站見麵。這樣怎麽了嗎？
「我想你在那之前就會察覺……不過把褲子拉煉拉好再去吧？」
咲太聽到這句提醒之後低頭一看，發現石門水庫處於全開狀態。
「告知這種事的異性朋友是最寶貴的資產呢。」
理央沒看他，難為情地看著其他方向。大概是不想和男生聊下體話題吧。
「笨蛋，快走吧。」
咲太拉上拉煉，離開物理實驗室。
這天放學後，咲太搭乘和平常迴家方向相反的電車。
不是開往藤澤，是開往鎌倉的電車。
目的地是終點鎌倉站。從七裏濱站要經過稻村崎、極樂寺、長穀、由比濱、和田塚五站，大約十五分鍾。
隻有這一天，這十五分鍾感覺特別漫長。大概是因為接下來要約會吧。
感覺電車我行我素地行駛的速度比平常更慢，咲太甚至懷疑停靠的站變多了。不過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
即將抵達和田塚站的時候，咲太甚至妄想從這裏下車用跑的比較快。
電車不受咲太這份心情影響，準時抵達鎌倉站。
咲太等在車門前麵，率先下車到月台，快步經過禮品店，走出驗票閘口。
會合地點是車站西側出口。走出驗票閘口的右手邊，舊車站鍾樓所在的廣場。雖說是廣場但麵積不大，如果要跟人會合，一眼就找得到。
目前沒看到麻衣的身影。
這也是當然的，現在比約定時間還早了二十分鍾。廣場地標時鍾顯示現在是三點三十九分。咲太朝指針發送「趕快到四點」的意念，不過指針隻有繼續正確刻劃時間。
終於經過五分鍾時……
「咲太。」
某人從咲太身後叫他。
咲太反射性地轉身。
「一直盯著時鍾看……這麽等不及？」
身穿便服的麻衣踩響鞋跟，停在咲太麵前。領口有些寬鬆的輕柔秋季毛衣搭配及膝裙，腳上穿著靴子。
麻衣化了淡妝，看起來比平常美了一些。頭發綁成略鬆的時尚麻花辮，臉上戴著大鏡框平光眼鏡，大概是姑且喬裝了一下吧。
「……」
麻衣的外型令咲太不禁看到入迷。
「不要不吭聲，講幾句話吧。」
「我上次要求過，約會時要穿迷你裙不加絲襪對吧？」
「重來。」
「可愛到不太妙。」
今天的麻衣是任何人怎麽看都看得出來的約會打扮。
「為了我這麽努力，我好開心。」
「這是……」
麻衣微微移開視線。
「我說等等要約會，發妝師就鼓足幹勁……」
麻衣補充說明其實她沒有要做到這種程度。
「是喔……」
「怎麽了？」
「沒事～～」
「啊，不提這個，咲太。」
麻衣像是想起某件事，散發的氣息變了。音調大幅壓低，直到剛才藏在眼底的難為情神色也消失了。
「什麽事？」
咲太大致心裏有數，卻若無其事地這麽問。
「是不是應該有話要對我說？」
「麻衣小姐今天也是大美女。」
「……」
麻衣默默捏咲太臉頰，而且相當用力。
「好痛，好痛！」
咲太誇張地掙紮，麻衣就鬆手了。相對的，她從包包取出一本周刊雜誌，打開刊頭頁麵，伸手舉到咲太麵前。
「這是怎麽迴事？」
麻衣嘴角洋溢著微笑，眼神卻完全沒在笑。
「您是在問什麽？」
咲太想裝傻。這次麻衣換成踩腳。
「麻衣小姐，拜托別用腳跟。」
這樣真的很痛。
「那麽，給我看清楚。」
「遵命。」
咲太聽話看向雜誌。其實咲太不用看也知道上麵刊登了什麽。前幾天上架的這本周刊雜誌，他已經看過裏麵的報導了。
以鬥大字體印上「櫻島麻衣首度鬧緋聞？」的標題。總歸來說是關於咲太與麻衣的報導。
內頁照片映出咲太與麻衣一起上下學的樣子，以及在住家前麵揮手道別的樣子。
其中刊登最大張的照片是以海為背景的遠距離雙人照。照片是連拍模式，報導內容講得像是麻衣用力撲向咲太推倒他，並且親吻他的臉頰。
「這隻是我想扶住跌倒的豐濱啦。」
因為是當事人，所以知道連拍照片被巧妙地挑選過。隻剪接精彩照片，編造得煞有介事。真是恐怖的情報操作。
那天是重拍廣告的日子，所以大概是得知消息的娛樂記者前來采訪，見到了那個場麵吧。以高性能數位相機拍攝的照片畫質很好。
「所以？」
麻衣的眼神依然沒在笑。
「隻有這樣。」
「親了？」
麻衣立刻繼續詢問。咲太原本想結束這個話題，可惜失敗。
「……」
「你們親吻了？」
語氣非常清楚，看來沒有要含糊帶過的意思。
「隻是稍微碰到而已。」
咲太老實招供。
「……」
無言的壓力超恐怖。
「真的是意外啦！」
「原來你覺得如果是意外就沒關係啊。」
麻衣明顯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咲太背脊發寒。確實，即使是意外，不行的事情還是不行。
「對不起。」
咲太乾脆地低下頭。
「你有在反省？」
「有。」
「無法相信。」
「有在反省了啦。」
咲太抬頭拚命說明。
「那麽，展現相應的誠意吧。」
「我該怎麽做？」
「自己想。」
麻衣撇過頭去。即使如此，她偷瞄咲太的眼神依然抱持期待。
咲太微微彎腰。
「請。」
他這麽說。
「這是怎樣？」
「沒有啦，想說麻衣小姐也想親我臉頰一下。」
「……」
冰冷的視線。看來選錯選項了。
「那個……」
「要是你亂講話，我就走人。」
好過分的威脅。
「我喜歡你。」
「……」
看來光是這種程度無法得到原諒。
「我好喜歡你。」
「……」
麻衣還沒原諒。
「麻衣小姐成為我的女友，我好幸福，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咲太看著麻衣的雙眼這麽說完，麻衣稍微放鬆嘴角。
「這不是當然的嗎？」
感覺還有點生氣，但表情也透露出喜悅。
「麻衣小姐呢？」
「嗯？」
「我想知道麻衣小姐的想法。」
咲太不抱期待地追問。至今他幾乎沒聽過麻衣親口直接說出想法。事實上，麻衣的眼神就在說「這種程度的套話，我不會上鉤的」。
「記得麻衣小姐說好要給我各種獎賞……」
咲太不死心地繼續糾纏。麻衣歎了口氣，但她的表情和傻眼不太相同，像是想起某件事般在瞬間停頓。
「我說啊，咲太……」
「什麽事？」
兩人的視線筆直相對。麻衣的雙眼微帶笑意。
「我想，我應該比你想像的更喜歡你。」
「……」
一時之間，咲太聽不懂麻衣說了什麽，呆呆張著嘴。大概是得到出乎預料的成果，麻衣對著咲太說「好怪的臉」並發出笑聲。
「不，我比較喜歡你啦。」
「是是是，我就當成是這麽迴事吧。好了，走吧。」
麻衣自然地牽起咲太的手踏出腳步。
「不要在我身旁嘻皮笑臉。」
馬上就被罵了。
「麻衣小姐還不是笑咪咪的。」
「這樣你比較開心吧？」
從容的笑容。麻衣就是要這樣才對。
「我太開心了，所以明天也想約會耶。」
「我要拍雜誌照片，不行。」
「咦～～又要工作～～？」
「所以，後天吧。」
兩人快樂交談，身影逐漸融入許多商店鱗次櫛比的小町街。這裏是受歡迎的旅遊地點，非假日也有許多觀光客與情侶讓這裏熱鬧無比。
來訪的人們愉快地尋找伴手禮，或是一邊走一邊享用美食，充滿許許多多的笑容。
咲太與麻衣也成為這樣的笑容之一。
「好驚人啊……」
一踏入演唱會會場，群聚粉絲的熱氣就迎麵而來，使得咲太自然脫口低語。
隻有站票的空間，在開演十五分鍾前就客滿。可容納人數兩百人的展演空間籠罩著引頸期盼開演的粉絲喧嚷聲。
地點是年輕人的城市──澀穀，平常完全和咲太無緣的城市。他今天來這裏欣賞一直跟他無緣的偶像演唱會。
咲太確保會場最後麵靠牆的位置。
「很受歡迎嘛。」
他對來到身旁的和香說了。是麻衣外表的和香。如果旁人發現她是「櫻島麻衣」終究不太妙，所以和香壓低帽子，還戴著口罩。
「目前頂多隻能填滿這麽大的空間。」
和香不太高興地迴答。這裏的麵積大概是兩間教室大吧，感覺和物理實驗室差不多或再小一點。不過相對的，舞台近得像是伸手可及。
這麽一來，即使站在最後麵，應該也能看清楚每個偶像的臉。
「補充一下，我剛才可不是在挖苦你喔。」
咲太是在形容這股充滿會場的期待感，不是在說人數。但咲太也不認為人少就是了……客滿果然具備魄力。
「你的母親也在裏麵嗎？」
和香之前說過母親每次都會來看演唱會。
「大概在前麵。」
「真的？」
咲太沒勇氣踏入擠滿人的前方。
「大致上，我都站在麵向舞台的左邊……」
換句話說就是另一邊。這似乎是她想說的意思。咲太定睛注視，但人終究太多，沒看見和香的母親。
相對的，咲太發現其他女性零星散布在人群中。正確來說是女生，年紀和咲太差不多，也有好幾個像是國中生的女生。
「沒想到也有女生啊。」
男生人數當然遠多於女生。即使如此，整體也有兩成左右是女生。
「因為有月月。」
「那是誰？」
「廣川卯月，我們的隊長。她也有當模特兒，女生大多是她的粉絲。」
「是喔……」
「她們穿藍色t恤對吧？」
正如和香所說，女粉絲約有一半穿著相同的藍t恤，脖子還掛著藍毛巾。
「所以呢？」
「看顏色就知道支持誰。」
咲太聽她說完便低下頭，並不是沮喪，而是為了確認自己的衣服。
咲太身穿黃色t恤。那是印上甜蜜子彈代表圖樣的t恤，也領到一條相同圖樣的毛巾。
設計頗為簡樸，不知情的話，看起來應該是普通的印花t恤吧。雖然這麽說，但咲太平常絕對不會穿這種顏色的t恤，所以有點抗拒。
「不穿反而顯眼喔。」
在和香的威脅之下，咲太不情不願地照做。
像這樣目睹會場的現在，咲太就知道和香沒說謊。即使顏色各有不同，聚集在會場的粉絲都穿成相同的樣子。
和香則是在薄連帽外套底下穿了一件和咲太相同的黃色t恤。
「換句話說，黃色是豐濱的代表色嗎？」
「為什麽一副不滿的樣子？咲太，你要幫姊姊加油對吧？」
「哎，是沒錯啦。」
「經曆一次之後，或許會意外著迷喔。」
「是這樣嗎？」
咲太隨便迴答，再度看向粉絲群。依照顏色可以輕易辨識大家各自支持誰，相對的，這也成為團員的人氣投票，難免覺得殘酷。乍看感覺藍色最多，再來是紅色或粉紅色，黃色與綠色不相上下。換言之，和香在這裏的受歡迎程度是第三四名。
「姊姊她……」
「嗯？」
「狀況……怎麽樣？」
「你在開演前幾分鍾問這種問題？」
距離開演不到五分鍾。
「……」
和香沒迴嘴，但是映在咲太視野一角的她一臉無法接受的樣子。
「歌舞應該完全記熟了。」
咲太就這麽看著前方告知。
「畢竟是姊姊，我不是很擔心。」
「那就別問啊。」
「吵死了。」
「但我有點擔心。」
「咦？」
場中響起麥克風的尖銳迴授聲，蓋過了和香的疑問。會場幾乎在同一時間關燈，隻留下部分腳邊的間接照明，黑暗封鎖周圍。
即使如此，會場依然發出「喔喔！」的期待聲。
不久……
──幾件事要麻煩光臨現場的各位配合。
傳來這句沉穩的廣播。
「月月～～！」
會場接連響起歡唿聲。
看來是甜蜜子彈的成員自己廣播。「現在在廣播，請安靜！」這個聲音斥責喧嚷的粉絲，並且告知演唱會進行時的注意事項。像是禁止拍照攝影、不要過於興奮造成旁人困擾、不要丟東西等等，感覺像是和會場的粉絲聊天般告知既定原則。
大概是每次的例行公事吧，粉絲與偶像的默契莫名地好。
──那麽，接下來是最後的請求。
聽到這句話，粉絲們同時安靜不語。
寂靜籠罩會場。緊接著……
──一起high翻天吧！
全體成員齊聲大喊。幾乎在同一時間，燈光打在舞台上，射出大炮般的巨大拉炮。是舞台表演用的大型彩帶炮。
從對巨大聲響感到的驚嚇迴神一看，七名成員不知何時已站在什麽都看不見的漆黑舞台上。第一首歌的前奏打起輕快的節奏。
確實加入電吉他與鼓聲的搖滾風格，是甜蜜子彈歌曲常見的特徵。麻衣幾乎每天都在看演唱會影片，所以她們的歌曲，咲太也已經聽得很熟。
充分傳達女生魅力的歌聲和正統的樂團演奏重疊。歌詞內容是為追夢人加油，在樂觀的歌詞輔助之下，成為一首出色的偶像歌曲。
順著這樣的氣氛，接下來的第二、第三首也是節奏感強烈的快歌。
唱完前三首歌曲之後，氣喘籲籲的成員們在舞台上排成一列。
「晚安～～！我們是甜蜜子彈！」
七人異口同聲地說。
粉絲們接連發出「月月～～！」「小香～～！」等歡唿聲，成員各自揮手迴應。
「我也喊一下比較好嗎？」
「不用喊。」
咲太詢問身旁一動也不動的和香，卻不知為何被瞪了一眼。看來她以為咲太在消遣她。但咲太隻是覺得要入境隨俗……畢竟難得穿上了支持「豐濱和香」的黃色t恤。
「哎呀～～開始了耶。」
在正中央拿麥克風的是成員之中個子最高的少女。她在唱歌的時候也擔任主唱。
「那個女生是月月。」
和香打耳語告知咲太。她是甜蜜子彈的隊長，似乎也在當模特兒。修長的體型看起來確實煞有介事。
「你覺得姊姊比較可愛對吧？」
「不要拆穿別人在想什麽。」
麻衣比她還高，輪廓也更漂亮。
「話說，月月，你流汗流得太誇張了吧？」
舞台上，站在隊長旁邊的短發女生如此吐槽。
「偶像不會流汗！」
明顯慌張的卯月以奇怪的話語否定，看來是被指出流汗而不好意思，臉紅應該不隻是唱歌跳舞的影響。
「不不不，已經很誇張了。」
事實上，廣川卯月汗如雨下，劉海緊貼在額頭上。不過其他成員也差不多，每個人的額頭都冒出汗珠。從一開始就全力以赴，是一場使出渾身解數的表演。
「月月，你不是說過嗎？每次演唱會之後，汗流到連內褲都濕了……」
插話這麽說的是麵向舞台左側的金發少女……「豐濱和香」。不過現在的內在是麻衣。
「偶像不會穿內褲！」
卯月突然被爆料而亂了分寸，做出奇怪的迴應。明明是修長的模特兒體型，表情看起來也成熟，個性卻似乎意外地冒失。
「我就會穿啦！」
假扮和香的麻衣立刻反駁，其他成員也說「我也會」、「我也一樣」接連背叛隊長。
「好……好了，下一首！」
卯月硬是打馬虎眼，想要結束這段過場。
「不對，月月得否認沒穿內褲的謠言才行吧？」
短發女生似乎忍笑忍得很辛苦。
「我有穿，不過偶像不會流汗！」
「那麽，那是什麽？」
成員指向卯月那和額頭合而為一的劉海。
「這是……那個，來路不明的液體。」
卯月一臉正經地迴答。
「要是繼續捉弄她，可能會出現再也當不了偶像的發言。」
麻衣以麥克風輕聲說完，會場眾人哄堂大笑。
「好～～下一首！」
像是副隊長的短發女生重新主導現場。
成員們笑著調整位置，準備下一首曲子。所有人背對粉絲靜止不動。
曲子的前奏隨即響起。傳入耳中的是音色可愛的流行風格樂曲，和咲太想像的偶像歌曲一模一樣。相較於前三首搖滾有型的曲子，氣氛截然
不同。
「go！」
隨著這聲吆喝，所有成員轉身掛著笑容跳躍。
歌詞聽起來很獨特，不是追尋夢想的歌，不是歌頌友情也不是惆悵的單戀歌曲。
是依序介紹七名成員的歌曲。「裝模作樣的美女一開口就令人失望，這個人是誰？」以這句歌詞詢問會場眾人，粉絲就迴以「月月～～！」的口號；「不同於花俏的裝扮，其實本性正經的人是誰？」這句歌詞得到「小香～～！」的迴應，整個會場團結一致。
粉絲們配合歌詞介紹的成員，將螢光棒切換成各人對應的顏色炒熱氣氛。
看來演唱會不是單純欣賞歌舞，而是像這樣同樂的活動。
唱歌時，成員們逐一退到舞台兩側，然後接受粉絲的唿喚，換上新服裝衝上舞台……這樣的演出也非常搭配歌曲。
偶像與粉絲如此合作無間，老實說令咲太懾服。他在這裏感受到日常生活所品味不到的強大能量。
所有人的介紹在進入最後轉折前結束，她們也全部換裝完畢。最後的總結是關於偶像團體「甜蜜子彈」的歌詞。
──進軍吧，紅白，武道館！
粉絲的聲音也和歌聲重疊，氣氛如同步入尾聲般熱鬧。不過演唱會才剛開始而已。
「也有這種怪歌呢。」
「所有偶像團體都有類似主題的歌曲喔。」
和香以「連這種事都不知道？」的眼神看向咲太。看來在偶像世界有許多咲太不知道的常識。
台上正在表演下一首歌曲。所有成員拿著指揮棒，轉動指揮棒排出隊型的舞蹈動作散發出儀隊般的氣氛。
和上一首歌的表演完全不同，百看不膩。
這首歌唱到第二段副歌時，會場出現某種氣氛。粉絲們的視線逐漸集中在一名成員身上。
大多站在麵向舞台左側的金發少女；以「豐濱和香」的身分站在舞台上的麻衣。
其他成員都小心翼翼地耍著棒子，隻有麻衣幾乎沒看指揮棒，朝隻有站票的會場散播笑容。
動作也很輕快，感覺穩定又安心，舞蹈也充滿張力。該靜止的時候就靜止，該動的時候運用全身表現歌曲意境。伸長的手腳動作溫和柔軟，也不忘展現偶像應有的可愛。
這是所有人動作一致排列陣型的舞蹈，並非隻有麻衣極端搶眼。但她莫名令人在意，具備這種逐漸吸引目光的魅力。
──某些地方不一樣。
不隻是咲太，粉絲們應該也有同樣的感受，所以在意麻衣，目光離不開麻衣。
在即將進入高潮副歌的段落，奠定這份突兀感的場麵來臨了。
擔任主唱的廣川卯月拋接指揮棒失敗。
一瞬間的慌張使得卯月拿開嘴邊的麥克風。由於是獨唱段落，所以歌聲即將出現空白。
然而，麻衣的歌聲就像撈起落下的球，漂亮地銜接上歌詞。
成員露出驚訝表情，但歌曲才唱到一半，所以繼續帶著笑容唱歌。粉絲齊聲高唿，會場氣氛炒得更熱。
麻衣朝重整步調的隊長使眼神，將主唱工作交還給她。從一個意外誕生的漂亮助攻為演唱會會場帶來興奮與歡喜。
咲太身旁的和香本人以恍惚的表情注視台上的麻衣，口罩底下的嘴巴在動。在響亮的音樂聲中聽不到她在說什麽，但還是知道她正在喃喃低語。
「姊姊……好厲害……」
和香下意識地這麽說。至少她蘊含純粹憧憬的眼神是這麽說的。
柔和的抒情歌、搖滾歌、電子流行歌，不問類型接連表演的歌曲以及配合歌曲的各種演出，使得演唱會直到最後的最後都盛況非凡。
兩小時轉眼即逝，進入尾聲。
台上使出渾身解數的成員汗流浹背，上氣不接下氣。即使如此，她們依然笑容滿麵地排成一列，和身旁的成員手牽手。
「謝謝各位！」
她們朝粉絲深深鞠躬。
一抬頭，臉上都掛著開朗的表情。心滿意足，真的舒暢無比的笑容。
「怎麽樣？」
和香簡短詢問感想。
「哎，我可以理解為何有人對偶像那麽狂熱了。」
這無疑是咲太的真心話。他不知道一場演唱會要如此拚命表演，感覺是全力以赴到燃燒殆盡的程度。
「這是怎樣？真意外。」
「哪裏意外？」
「咲太不是一直有氣無力地過生活嗎？」
這句話令咲太感到遺憾，但他也無法強烈否定。
「還以為你會認為這種努力很土。」
「要是嘲笑別人的努力，這個人就完了吧？」
「這也讓我意外。」
和香眼神露出笑意，心情似乎不錯。
「不過，既然有這種想法，找點事情做不就好了？」
「找什麽事情做？」
「像是加入社團，以全國大賽為目標之類的。這麽一來，你那張睡眼惺忪的臉也能稍微正經一點吧？」
「都已經是第二學年的第二學期了，這時候才加入社團，心髒也太大顆了吧？」
咲太打死都不想進入已經完成的社交圈，這樣隻會造成困擾。何況咲太不介意掛著睡眼惺忪的臉。
「你心思沒有細膩到會在意這種事吧？」
「有啦。何況我也有在努力做某些事。」
「滿嘴謊言。」
「像是準備飯菜、打掃房間與浴廁、倒垃圾、洗衣服等各種事。」
「我又不是在說這個。」
和香投以錯愕的表情。咲太不以為意地說下去：
「什麽嘛，我沒有粉絲聲援還是每天努力做各種家事，你卻說我不努力嗎？」
「話說，你這樣根本是媽媽吧？」
「沒錯。我就是在說全世界的媽媽都很偉大。」
「明明不是這樣吧！唉……算了。」
和香哼一聲之後轉迴正前方，大概是生氣了。
舞台上，成員們正一邊揮手一邊迴到舞台兩側。
結果，咲太直到最後的最後都沒和麻衣四目相對。麻衣應該有發現咲太與和香。畢竟票是麻衣給的，而且最後方靠牆的位置前麵有一點點空間，所以從台上看的話，咲太與和香站的位置應該相當明顯。
即使如此，麻衣依然沒和咲太對看，因為她在扮演和香的角色，貫徹這份態度。櫻島麻衣「完全成為豐濱和香」的演技堪稱無懈可擊，完美無瑕。
隻有一點例外……
就像咲太昨天所擔心的，麻衣表演得比「豐濱和香」本人還出色。
成員們完全退場之後，會場立刻開始齊唿「安可」。人數達到兩百，連聲音也具備壓力。
持續喊「安可」約一分鍾後，換上輕便t恤的成員們充滿活力地跑上台。所
有人都拿著麥克風，卻不是要唱歌的樣子。
「對不起，今天沒辦法安可！」
站在正中央的卯月斷然拒絕。這是正常的狀況嗎？會場發出「咦～～」的不滿聲音。卯月對此咧嘴一笑。
「因為～～！」
接著，成員們異口同聲朝會場這麽說。
「喔喔！」
粉絲的喧嚷聲撼動空氣。那是蘊含期待的喧嚷聲。
「今天按照甜蜜子彈的慣例！要公布下一首單曲的主唱～～！」
卯月高聲宣布之後，會場的氣氛更熱了。歡唿與掌聲的滿堂彩，此外也接連響起唿喚成員名字的聲音。
在這樣的氣氛中，一名撲克臉女性從舞台側邊現身。她身穿工作人員的外套，應該是相關人員吧。她將白色信封交給卯月，然後迅速從舞台上消失。
「既然交給我公布，不就代表我沒機會了嗎？」
卯月誇張地垂頭喪氣。
「月月，說不定出乎意料是自己公布自己喔！」
短發女生如此鼓勵，還摸摸卯月的頭。看來她是這一團的精神支柱。
「那麽，我來公布吧～～」
振作起來的卯月重新來過。她將麥克風交給旁邊成員保管，從信封取出一張對摺的紙，在自己手心打開，先隻看一眼確認。
「嗯嗯？」
她歪頭思索，接著再度偷看，裝模作樣地喊著「喔喔！」表達驚訝。
「咦～～怎樣怎樣？超恐怖的。」
「啊～～月月，快點啦！」
「『喔喔！』是什麽意思啊？」
成員們紛紛表達不安與期待。
「公布了！」
聽到卯月這麽說，所有人挺直背脊，閉上眼睛，各自求神拜佛。麻衣也將雙手交握抵在額頭祈禱。這是她之前在演唱會影片看過的和香動作。
「下一首單曲的主唱是……！」
卯月停頓片刻，大口吸氣。
「小香～～！」
這個聲音在鴉雀無聲的會場靜靜響起。
瞬間的寂靜。
成員與粉絲的反應都慢半拍。大概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吧。
不過，立刻就響起「喔喔！」的喧嚷聲，歡唿聲與祝福的掌聲逐漸統治會場。支持和香的粉絲高舉黃色螢光棒，粉
絲們全部跟進。迴神一看，黃色的光填滿了會場。
在台上，首度獲得主唱曲的「豐濱和香」被所有成員摟住道賀。
「這次大家也認同吧？因為小香今天好厲害。拋接失誤真的多虧你的幫忙，謝謝～」
「話說，總覺得小香最近好厲害耶。」
成員們紛紛說著「真的真的」、「厲害厲害」不斷表示同意。
慶祝一輪之後，獲選為下一首單曲主唱的「豐濱和香」述說「我會努力！」的抱負，離別的時刻如今真的來臨了。
「所以，今天謝謝各位！」
七名成員再度排成一列，深深鞠躬。布幕就這樣迅速拉下，演唱會結束。
即使如此，會場依然殘留未冷卻的熱氣。
人潮接受工作人員的引導，依序流往出口。來到大廳，長長的人龍吸引目光。是甜蜜子彈粉絲們在排隊。
「這是在等什麽？」
咲太說出疑問。
「那個。」
和香說著指向通往出口的通道。
甜蜜子彈的成員們隔著細長的桌子目送粉絲們離開，舉起單手和他們連續擊掌。
「咲太也去吧？」
「既然知道會被麻衣小姐當成外人，誰要去啊？」
無論基於什麽隱情，這依然令他悲哀，甚至不願意想像。
粉絲趁著這一瞬間的機會直接對支持的成員說話。「請加油」、「我會支持你」或是「我喜歡你」之類的。
咲太在粉絲的隊列中發現一個似曾相識的人。脫離甜蜜子彈粉絲年齡層的年長女性，是和香的母親。
「太好了，太好了！」
她牽著女兒的手，頻頻點頭，眼角泛著淚光。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你好努力。」
她的側臉浮現喜悅加上安心的情緒。
引導的人員上前搭話，和香的母親就對周圍的粉絲與工作人員說「對不起」道歉，朝出口離開。她的身影很快就看不見了。
相對的，和香完全停下腳步。
她目不轉睛地看者母親消失的方向僵住。
「媽媽……在笑……」
嘴唇微微動著，發出毫無情感的聲音。
「她有時候還是會笑吧？」
「……沒有。」
極其冷漠、平淡的否定。和香臉上的表情瞬間消失。
「沒在我麵前露出過那種表情。」
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
不過，和香很快就停止顫抖，在咲太思索該說什麽的時候停止了。她全身輕輕放鬆，如同對某種事物心灰意冷。
「到頭來，就是這樣……」
從和香口中發出的嘎吱聲類似某種聲音。
「媽媽……就是這樣……」
薄薄冰膜出現龜裂的聲音。
「是姊姊……」
聲音變得更大聲。
「媽媽……果然認為姊姊比較好……」
和香決定性的這句話使得內心水麵的薄冰輕易粉碎，眼神逐漸失去意誌之光，自身的存在逐漸沉入內心深處的黑暗。
在演唱會結束尚未失溫的亢奮中，隻有和香沉入昏暗的心底。
2
看完演唱會的迴程平靜到令人覺得剛才的盛況或許是一場夢。亢奮的熱度完全冷卻，找遍身體各處都沒留下餘溫。
和香像是打從一開始就沒發生任何事，放空內心站在電車門口。光看就感覺得到她內心的枯竭。她的雙眼沒映出任何事物，真正的麵無表情就是她現在這樣吧。
在擁擠的電車內保持沉默是好事，所以咲太默默尊重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和香的態度。
結果，從澀穀到藤澤約四十五分鍾的路程，和香一句話都沒說。
「豐濱。」
到站時，咲太輕拉和香的手臂帶她下車。感覺要是扔著她不管，她會就這樣一直搭著電車，不知道會搭去哪裏。
順著人潮走出驗票閘口。
咲太自然朝著車站北側出口走。要迴家的話，從看得見家電量販店的這個出口比較快。
但咲太在踏出腳步之前停住。他察覺身後和香的氣息消失了。
感到疑惑的咲太轉身一看，發現和香走向南側出口。往那裏走有一條連通道，走到底是小田急百貨公司以及江之電藤澤站。
「麻煩的家夥……」
咲太追上蹣跚前進的和香，抓住她的手。
「家在這邊。」
咲太以眼神朝後方示意，但和香就這麽低著頭，看都不看咲太一眼。不隻如此，咲太甚至懷疑她沒聽到聲音，她幾乎沒有反應。
「……我不想迴去。」
和香含糊低語。沒有活力、霸氣與精神，感覺內心真的空空如也。
「……想去海邊。」
咲太看向告知下一班電車發車時間的電子告示板。旁邊的時鍾顯示現在是晚上九點出頭。雖然不算很晚，卻也不是接下來會去海邊玩的時間。
「……」
話是這麽說，但咲太也不能扔下如同行屍走肉的和香。即使強行帶她迴家，她也可能擅自不知又晃到哪裏去，到時候就各方麵來說都很棘手。
「知道了。隻去一下喔。」
咲太放開和香的手，走向江之電藤澤站。
如果是看海，也可以在江之島站下車。海水浴的季節已經結束，不過在任何季節，隻要去海邊就看得到海。從通往江之島的弁天橋眺望海景也很棒，但是咲太沒下車。
再搭兩站的鎌倉高中前站也可以清楚看見海。從車站月台延伸的全景，是這條路線首屈一指的景色。但是咲太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這是沿海行駛的電車。方便前往海邊的車站，咲太還想到另外幾個選擇。即使如此，咲太與和香依然在最熟悉的七裏濱站下車。
為了去峰原高中上課，每天用來搭電車的小車站。
前往海邊所需的時間約兩三分鍾。走出車站看向南方就是海。
走下平緩的坡道，在孤單矗立的便利商店前麵等紅綠燈。134號國道的紅綠燈平常總是等很久，但今天綠燈很快就亮了。
穿越馬路，沿著正前方的階梯往下來到沙灘。
九月也隻剩兩天。天一黑，氣溫就迅速下降。海邊吹起有點冷的風，令人想穿長袖衣服。
咲太一邊注意和香，一邊慢慢走向海灘邊緣。
漆黑深沉的夜晚大海。
即使沐浴在月光下，依然蘊含能吸入一切般的深邃。
咲太在浪花勉強打不到的位置停下腳步，但是跟在後方不遠處的和香腳步聲沒停止。她經過咲太身邊，不在乎身體濕掉，就這麽穿著鞋子進入海中。
「喂。」
咲太出聲唿喚，但和香沒停步。海越來越深，直到膝蓋都浸在海中。
「小姐！」
咲太終究立刻明白狀況不對勁。
和香繼續在夜晚黑暗的大海中前進。
咲太也從沙灘拔腿衝進海中，濺起水花追著和香。
「等一下！」
海浪聲蓋過他的聲音。
好不容易追上時，海麵已經高達胸口。卷過來的海浪上下搖晃身體。
「豐濱！」
咲太抓住和香的肩膀阻止她。
「放手！」
和香亂動想要掙脫。
「小姐，你在做什麽啊？」
咲太的音量自然變大，以免輸給如同從底部湧上的海浪聲。
「不用管我！」
「啊？」
「不用管我啦！」
「怎麽可以不管！」
「放手！放開我啦，笨蛋！」
「誰才是笨蛋啊？糟糕！」
眼前突然出現一塊黑色物體，察覺這是海浪時已經太遲了。無處可逃，連頭都被海浪吞噬，視野瞬間塗抹成一片漆黑。
「噗哈！」
咲太抬頭一看，直到剛才都還在的和香消失了。她被海浪卷得失去平衡，沉入海中。
「喂！」
「咳，咳咳！」
和香連忙抬起頭，激烈地咳嗽。似乎喝到海水了。
「不……不要！夠了！」
和香拍打海麵亂動。雖然筆直站著踩得到底，但剛才身體被拖進海中的恐懼造成恐慌。
「不要！不要！」
和香激起水花，掙紮著想要浮在海麵。咲太從後方抱住她逐漸下沉的身體，拉到海麵。
「沒事了，冷靜下來！」
「夠了！我受夠了！夠了！」
咲太用力踩著海底，朝沙灘移動。能夠依賴的是行駛在134號國道上的車輛燈光。咲太也一度被海浪打在頭頂，所以在一瞬間迷失方向，不知道哪邊是陸地。這就是夜晚大海的恐怖。
「夠了……我受夠了！放手……」
「這種事我哪做得到！」
「不要管我了啦！」
「我不是說我做不到嗎？」
「跟你這家夥無關吧！」
「既然這樣，就不要用這種卑鄙的做法測試我！」
咲太隻能拉開嗓子，以免輸給浪濤聲。
「不要
用這種做法測試自己的價值！」
「？」
「不要以會得救為前提跑進海裏啦，笨蛋！」
好不容易迴到海麵及膝的深度。咲太也完全上氣不接下氣了。
「吵死了……吵死了！」
和香以亂糟糟的臉瞪向咲太。
「咲太你隻是因為在乎姊姊的身體吧？」
「沒錯。」
咲太覺得就算否認，和香也不會相信，所以就老實承認。這也是事實。
「不準瞧不起我！」
「說起來，你每天要我照顧你吃飯，我們不可能毫無關係吧？」
「放手……放開我！」
咲太的雙手現在也穩穩抓住和香的雙手手腕，即使和香甩動雙手也不鬆手。不會鬆手。
「放開我啦！」
「不要。如果你有什麽三長兩短，麻衣小姐會難過。」
「！」
和香倒抽一口氣，頓時停止動作，不再亂動。
「什麽嘛……」
她低頭呢喃……
「這是怎樣啦……」
淚珠一滴滴落入海中，混入海水。
「到最後，還不都是姊姊！大家還不是覺得姊姊比較好！沒人需要我！」
和香率直地發泄湧上心頭的情感。
「……」
瞪著咲太的雙眼看起來在拚命對抗悲傷。
「我說過麻衣不是這樣吧？要是你出事，她絕對會難過。別讓我說第二次。」
其實和香的母親肯定也一樣。但就算現在講這個，和香應該也聽不進去。
「那是騙人的！」
「並不是。」
「她不是說過『討厭』我嗎？」
「這才是騙人的。」
嚴格來說，兩種情感肯定都是真的，複雜地混合在一起。
「那麽，證據呢？」
賭氣的和香提出這個孩子氣的問題。大概以為隻要這麽講，咲太就無計可施。雖然手段幼稚，效果卻挺好的。不過對於這個問題，咲太也準備好答案了。
「知道了。我就讓你看看吧。」
咲太隨口對和香說。
「咦？」
反倒是和香露出困惑表情。
「我說要讓你看證據。跟我來。」
「等……等一下！」
和香似乎完全措手不及，咲太輕輕拉她，她就跟著走。
迴到沙灘，先盡量將濕衣物擰乾。頭發與身體以印著甜蜜子彈圖樣的毛巾盡量擦乾，擦完之後走階梯來到國道。
這段時間，咲太一直牽著和香以免她跑掉。
兩人穿越通往車站的路口。此時，咲太發現一輛計程車要從便利商店停車場開出來。
他充滿活力地舉手示意，和駕駛座的大叔四目相對。咲太與和香被路燈照亮，光看一眼就知道兩人是什麽狀態吧。頭發與衣服都還是濕的，即使如此，計程車依然停下來了。
然而，後座的自動車門毫無動靜，反倒是大叔打開駕駛座車門下車。
「不行喔，這裏禁止遊泳。」
大叔不知是開玩笑還是當真地說完之後，打開後車廂拿出塑膠墊，打開鋪在後座。
「來，請上車。」
大叔如此催促咲太與和香。真是一個大好人。感覺他對應得很熟練，或許之前也載過濕透的乘客。
「謝謝。」
咲太恭敬地道謝之後，先讓和香上車，接著也坐到她身旁。
「抱歉沒有很遠……」
咲太以此做為開場白，將自家位置告訴大叔。
計程車打方向燈起步。
第一次停紅燈時……
「手。」
和香說。
「嗯？」
「不需要了吧？」
和香的視線落在兩人中間。咲太與和香的手依然相係。
「你想逃吧？」
「這裏是車上。」
「突然就衝進海裏的家夥無法信賴。」
「這是怎樣？」
和香即使口出不滿，依然沒甩掉咲太的手。咲太隻是輕輕握住，她如果想掙脫肯定隨時都能掙脫。
和香默默看著車外一陣子。
「很溫暖。」
她忽然這麽說。
「我的手？」
「海水啦，笨蛋。」
氣溫完全轉變成秋天的氣息。相較之下，海水確實給人溫度偏高的印象。咲太知道原因，他之前問過理央。
「水的比熱比空氣高喔。」
「啊？」
「我在說海。」
咲太看者車外景色如此補充。
「記得『比熱』是每公克上升一度所需要的熱量？」
「你居然知道這種事耶。」
「是你先說的。」
「哎，也是啦。」
總歸來說，水比空氣不容易變熱，同時也不容易變冷。不同於每天溫差大的空氣，海水是花時間慢慢加熱，然後慢慢冷卻。夏季受到陽光照射而提升溫度的海水，大約到十一月才會真正變成秋季應有的溫度。實際上，衝浪之類的水上活動直到十月都還很盛行。
後來，兩人毫無交談，計程車就抵達公寓前麵。
咲太再度向司機大叔道謝，以潮濕的鈔票付錢。
下車之後，咲太帶著和香前往麻衣住處，以保管的鑰匙打開公共玄關的電子鎖。
以前咲太每次都按門鈴，所以這是第一次使用。
兩人搭電梯到九樓。家門也是咲太拿鑰匙開啟。
咲太先隻脫下濕掉的襪子，進入屋內。和香也同樣隻脫下黑褲襪。
咲太直接走向幾乎沒在使用的和室。和客廳相鄰，以一扇拉門隔開。
他帶和香來到孤單地擺在和室深處的櫥櫃前麵，以眼神催促和香打開。
「什麽？」
「你先照做。」
「……」
看起來平凡無奇的櫥櫃。
和香戰戰兢兢地拉開抽屜。
裏麵收藏了一個黃色的零食罐。
「……」
和香再度投以疑問，這次隻用視線詢問：「什麽？」
「打開就知道了。」
「好煩。」
和香一邊抱怨一邊伸手取出鴿子餅罐，放在榻榻米上，打開有點緊的蓋子。
「……咦？」
接著，她目瞪口呆。
罐裏裝滿許多信封。五顏六色的信封，整體來說大多是孩子氣的花色。
「……」
和香不發一語，逐一檢視這疊信。
收件人都是「櫻島麻衣小姐」。放在上層的信封是以工整漢字寫上收件人，但是越下麵的信封，文字就越稚嫩，最下麵的信是以笨拙的筆跡寫下「櫻島麻衣小姐」的平假名。
「這是……我寫的信……」
信封背麵以相同筆跡署名「豐濱和香」。
不知道究竟有幾封。乍看應該也有五十封以上，或許超過一百封。
「為什麽……這種事……」
和香嘴唇發抖。
「莫名其妙……」
咲太認為即使和香嘴裏這麽說，她其實也早就知道，所以她的眼角才會噙淚。
「莫名……其妙……」
和香再度低語。
同時，玄關傳來小小的聲音。開門的細微聲響。門上了鎖，所以既然咲太與和香在這裏，隻有一個人進得來。
和香似乎沒察覺。
「為什麽……為什麽……」
她如同夢囈般反覆說著。內心的疑問把她耍得團團轉。
「應該是因為覺得很開心吧。」
咲太也拿起一封信，以平假名署名的信。
「為什麽……」
和香的眼神像是在尋求依靠。
「當時我也是小鬼，所以記得不是很清楚……不過麻衣小姐在童星時代就紅得不得了。」
麻衣現在也很紅，但她以童星身分走紅的當時形成一股熱潮，所有電視節目都在搶她。
不隻是拍連續劇或電影，也拍了許多廣告，上了許多綜藝節目。大人之中總是隻混入一個小女生的光景，咲太也隱約記得。
「在那種令人眼花撩亂的狀況，應該需要一些鼓勵自己的東西吧？」
「……」
「你站在演唱會台上接受粉絲聲援的時候，難道不覺得開心嗎？」
「那還用說，當然超開心的。」
「這也一樣吧？有人願意喜歡自己是一件非常開心的事。」
咲太打開的這封信塞滿了和香兒時的心意，洋溢著她對姊姊麻衣的憧憬。從麻衣演出的連續劇感想、節目空檔播放的廣告、街上看見的電影宣傳海報到綜藝節目的單元，和香的信裏是這麽寫的。
──不論在哪裏，姊姊都好帥氣。是我引以為傲的姊姊。
語句稚嫩，但也因此信件傳達出純真的心意。
「居然覺得這不會成為鼓勵，你以為麻衣小姐的個性多差啊？」
「因為……我……！」
和香拚命想否定咲太這番話。她本人肯定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否定吧。
即使如此
，情感是很老實的，和香雙眼噙滿淚水。
「我不是真正的妹妹！」
一度忍住的淚水沿著臉頰滑落。
「這是怎樣？」
「你這家夥不懂啦！我寫信的那時候，像是爸爸再婚、我和姊姊是同父異母，我不知道這些代表什麽意思……」
「當時還是個小鬼，這也在所難免吧？」
「所以，當我知道之後就一直覺得很不安……想到可能給姊姊添了麻煩，我就再也不敢寫信給姊姊了！」
和香哭成淚人兒，身體微微發抖。
「不敢寫……」
用力咬著嘴唇，想要壓製迸發的情感。
顫抖終於平息。
「……」
和香似乎在說話，但是聲音太小，咲太聽不到。
「嗯？」
「氣死我了……」
這次勉強聽到了。
「你在說麻衣小姐？」
「我在說你這家夥。」
和香擦著淚水，狠狠瞪過來。
「這是怎樣？」
「為什麽你比較懂姊姊？」
「當然是因為我超喜歡麻衣小姐啊。」
「這麽說的話，我也……」
「……」
「我也……」
然而，她沒有說下去。
「比起『超討厭』，這句更好說出口吧？」
「吵……吵死了！」
「麻衣小姐也這麽認為吧？」
咲太朝駐足在客廳的氣息詢問。
「咦？」
沒察覺的和香驚慌地抬頭。
「你是因為沒節操才會這麽認為吧？」
麻衣一臉死心地從拉門後方現身。她的雙眼看向和香，隻在一瞬間瞥向和香手中的信。
「不可以擅自看別人的寶物。」
「為什麽……姊姊……」
和香一邊啜泣一邊詢問。
麻衣靜靜跨過門檻，踏入和室。
「好懷念……」
注視著那疊信的麻衣臉上掛著柔和的表情。
「那時候……我隻記得自己頭昏眼花。聽母親的話加入劇團，以晨間連續劇為契機爆紅……真的是忙得頭昏眼花。」
麻衣靜靜述說。
「從攝影棚趕到另一個攝影棚，迴家隻有睡覺……迴不了家的日子還住旅館，甚至沒空看自己演出的節目。」
咲太聽麻衣說她小學時代也經常為了工作請假，因此幾乎沒交到朋友就畢業了。
麻衣拿起從餅乾罐取出的那疊信翻閱。
「所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多麽常上電視。不知不覺，世上的人們都認識我，我也曾經覺得這樣不好受。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某段時期，我每天都過得覺得像是在看一麵模糊的鏡子。雖然許多人稱讚我演出的作品，不過這個人是誰啊……那時候我滿腦子都在想這種事。」
麻衣迴憶當年，輕聲一笑。
「……」
和香以泫然欲泣的表情看著麻衣。
「在這樣的演藝生活中，隻有和香不一樣。知道你是我妹妹的時候，老實說，我不知所措……不過我每次完成工作，你都會寫信給我，對我說『姊姊好帥』、『姊姊好厲害』……我每次都覺得『我好帥』而得到勇氣，覺得既然和香會開心，我就要繼續努力。」
「我……我……」
「多虧你，我才愛上工作。」
麻衣停頓了一下，重新麵向和香。
「所以，和香……」
「……」
「謝謝你。」
「！」
「謝謝你成為我的妹妹。」
「姊姊……」
和香感慨至極，淚水再度奪眶而出。
「……奸詐。太奸詐了啦，姊姊！」
和香甚至沒擦眼淚，徑自宣泄情緒。
「事到如今講這種話也來不及了！」
「……」
「我明明也想努力！為什麽姊姊比我先得到主唱曲了？為什麽姊姊得到媽媽的誇獎？我沒辦法相信！」
「因為我練習過啊。」
麻衣隨口迴答。
「我每天腳踏實地練習。」
還多加這一句。
「就是這種地方啦！非做不可的事或是再怎麽痛苦也得堅持下去的事，姊姊每天都確實做好……是做不到的人不對，我超討厭這種帥氣的地方！」
和香剛說完，室內就響起清脆的聲音。
麻衣狠狠賞了一個耳光。
「好痛……」
不過，她賞耳光的對象是咲太……帶著熱度的痛楚逐漸變得確實。
「為什麽是打我？」
咲太投以理所當然的疑問，和香也一臉受驚害怕的表情注視麻衣。
「對不起。感覺你這麽講很天真，我一氣之下就……」
麻衣平淡地迴答。
「既然這樣，你打錯人了吧？」
使得麻衣不耐煩的對象應該是和香。
「明天要幫時尚雜誌拍照對吧？要是留下痕跡怎麽辦？」
「在這種想法運作的時間點，你就完全不是『一氣之下』了吧？」
「所以我不是道歉了嗎？」
不知為何，反倒是麻衣不滿。
「這麽做是為了我，所以這種程度就忍著點吧。」
「我會忍，下次請好好讓我撒嬌喔。」
咲太撫摸臉頰提出要求。
「是是是。」
臉頰依然灼熱刺痛。要是沒得到相應的獎賞就不劃算了。
「包含這種地方在內……專業意識太高，而且正常表現就是這樣，那我根本無從努力吧？根本……無從努力吧……」
和香腿軟而癱坐下來。
「我說啊，以麻衣小姐的狀況，她是隻能這麽做喔。」
咲太感受到麻衣「別無謂插嘴」的視線，卻假裝沒察覺。
「這隻是麻衣小姐一種笨拙的表現，別在意。」
「等一下，咲太。」
麻衣語氣有點嚴厲，像是在責備他。咲太也無視於她這句話，繼續對和香說：
「這個人可以麵不改色地扔下剛交往的男友耶。而且因為這樣，我暑假哪裏都去不了。」
「什……什麽嘛，咲太……」
麻衣的聲音有點慌張。
「因為麻衣小姐隻是個工作狂。」
「原來你覺得我是這種人？」
「因為，她完全冷落第一次交女友而樂不可支的男友耶。一般人做不到這種事的。」
這次咲太直接向麻衣表達不滿。
「這次……畢竟有和香的問題……」
「不不不，我說的是從以前到現在的一切。」
「……原來你不支持我的工作啊？」
麻衣露出賭氣的表情。
「這是有極限的。」
「這……這或許沒錯，可是……」
麻衣難得因咲太的指摘而讓步。看來這一點她姑且有自覺。
「話說，現在在講豐濱的事，可以讓她等下去嗎？」
和香一臉錯愕地看著咲太與麻衣的這段互動。
不過……
「噗！」
她立刻像是覺得好笑般笑出聲。
「姊姊確實完全不算完美吧。」
和香這麽說的時候，視線在咲太與麻衣之間來迴兩次。
「因為……挑男生的品味很差。」
和香徑自笑了。咲太期待麻衣反駁，但麻衣對此一句話都不說。
她隻在停頓片刻之後以平靜的聲音唿喚和香。
「和香。」
「……」
和香一臉緊張地仰望麻衣，嘴巴緊閉成一條線，表情沒有剛才的笑容。和香以嚴肅的視線看向麻衣。
麻衣溫柔地承受這道視線。
「你差不多該脫離母親了。」
麻衣以斥責般的語氣對和香說。
「……咦？」
和香喉頭微微發出聲音。
看她的表情，似乎不知道麻衣為何這麽說。
「演唱會結束之後……你看到你母親在擊掌的隊列中吧？」
「唔！所以說，我……！」
大概是那一瞬間的情感複蘇，和香的聲音再度激動起來。
「當時，手在發抖喔。」
相較之下，麻衣態度溫和。
「你母親握住我的手時，手在發抖。」
麻衣以雙手抓住和香的手，包覆在手心。
「我想她一直很不安。」
「不安……」
看來和香還沒聽懂麻衣想表達的意思。
「包括讓你進入演藝圈，參加偶像徵選，以及在更早之前的劇團時代讓你出道，她都一直很不安。」
「為什麽……」
「因為她沒自信這麽做能成為你的幸福。」
「我的……幸福？」
「不懂嗎？」
麻衣的聲音很溫柔。
「……」
低著頭的和香搖了搖頭，但她似乎不是完全不懂。有時候會因為一知半解而答不出來。
「她看者你努力想迴應她的期待
，肯定一直擔心你自己是否真的幸福。」
「！可是！我哪會知道這種事！」
和香反射性地否定，想保護心中即將瓦解的價值觀。手上的信封散落在榻榻米上，和香甚至沒能撿起來，抱著自己喊著「哪會知道，哪會知道」。
「她什麽都沒跟我說！」
「這種話，在孩子麵前當然說不出口吧？」
咲太小心翼翼地將散落的信一一撿起來。這是麻衣重要的寶物。
「養育小孩居然感到不安，父母不可能在孩子麵前說出這種話。」
咲太前幾天見父親的時候隱約察覺到這一點。
「我覺得無妨就是了。想要迴應他人的期待應該也是一種生活方式。」
這種做法本身不是壞事。如果是自己選擇這條路就無妨，隻要父母沒有硬塞責任就好。
「不……不對！」
和香再度出言否定，想要拚命保護某種東西。
「我是……自願……！」
「……」
「是自願……」
然而，和香在最後經由自己的話察覺了。她的聲音變小，突然失去氣勢。
「因為……我……我……看媽媽老是在生氣，所以希望她可以開心啊！媽媽老是在說姊姊的事，所以我也希望被誇獎啊！希望媽媽露出笑容啊！」
內心擠出的心意隨著豆大淚珠一起滿溢而出。這是和香終於尋得的真心話。
「所以，今後就以你自己的選擇讓她開心吧。」
「……」
「不是依照媽媽的吩咐做。」
「嗯……嗯……嗚……」
和香發出小孩般的嗚咽聲啜泣。麻衣輕輕將她摟過來，溫柔撫摸她的背。
「……對不起。媽媽，對不起……」
和香就這樣一直在麻衣懷裏哭泣。
「姊姊……」
嗚咽終於停止時，她抬頭說。
「什麽事？」
「我不用變得像姊姊這樣也可以吧？」
這是和香的母親對和香的期望。
「如果你想變成像我這樣，那也無妨。」
「我不想。」
和香搶話般立刻迴答。麻衣表情瞬間僵住，和香似乎沒察覺。但麻衣立刻溫柔一笑。這是沒能成為妹妹的目標，覺得遺憾而略顯落寞的笑容，也是樂見妹妹表達自己意願的姊姊的笑容。
在咲太看著姊妹這段交流的時候，這件事唐突地發生了。
發生在咲太眨眼的一瞬間。
「咦？」
零點幾秒的黑暗重現光明之後，眼前的光景變了。
「呃……咦？」
「咦？怎麽了？」
麻衣與和香都不知所措。發生異狀的正是她們兩人，所以當然會感到困惑。
兩人的身體對調。不對，不是這樣。是這樣卻又不是這樣。「麻衣」與「和香」的位置在咲太眨眼之後對調，直到剛才都是「豐濱和香」的身體緊抱「櫻島麻衣」的身體，現在卻是麻衣緊抱著和香。
而且說來複雜，衣服維持原狀。「櫻島麻衣」的身體穿著和香的衣服，「豐濱和香」的身體穿著剛才參加演唱會的衣服，隻有身體漂亮地對調了。
「複原了？」
「是……嗎？」
麻衣與和香頻頻觸摸彼此的身體，接著兩人起身跑向盥洗室，照著鏡子大喊「複原了！」、「恢複了！」開心不已。
晚一步來到客廳的咲太鬆了口氣。看來終於擺脫身體對調的思春期症候群了。
究竟發生什麽事，改天在學校問理央吧。咲太雖然目睹對調的瞬間，卻完全不明就裏。
老實說，咲太已經累了，所以懶得思考。
「嗬啊～～」
咲太打了一個大嗬欠。旁邊傳來手機震動聲，聲音來自和香攜帶的麻衣包包內袋。換句話說，是麻衣的手機響了。
瞥見的手機畫麵顯示「涼子小姐」。是麻衣經紀人的名字。
「麻衣小姐，電話響了。」
咲太將手機遞給從盥洗室出來的麻衣。麻衣立刻接聽。
「辛苦了，涼子小姐。是明天的行程嗎？」
隔了一個月看到麻衣以原本的麻衣身分行動，總覺得很懷念，而且給人的感覺果然不同於和香飾演的麻衣。充滿自信，洋溢於全身。
「咦？等等！真的嗎？啊，是。那個，對不起，造成您的困擾……是。」
麻衣難得做出慌張反應。一臉嚴肅的她散發出某種緊張的氣息。她說「造成困擾」是怎麽迴事？發生了什麽事？
遲一步走出盥洗室的和香也擔心地看向麻衣，似乎很在意是否是自己犯錯。
「好的，那就麻煩您了。我掛電話了。」
麻衣客氣地問候之後結束通話，就這麽滑起手機，即使咲太從旁邊偷看也沒抱怨。
搜尋的關鍵字是「櫻島麻衣戀人」。
讀取圖檔的時候，和香也從另一邊看畫麵。
在畫麵切換的瞬間……
「呃！」
「啊……」
「咦？」
三人的三種聲音重合在一起。
顯示在畫麵上的是照片。咲太和麻衣並肩行走的照片，不隻一張，總共四張。拍攝地點各有不同，在車站月台、迴家路上與沙灘等處拍攝的照片並排在一起。
因為是當事人，所以知道那都是最近拍的照片。換句話說，是麻衣與和香身體對調的期間拍攝的。
「事務所已經接詢問電話接到手軟了。」
麻衣和剛才接電話的時候不同，非常鎮靜。不知道是不是多心，她看起來反而像是有點愉快。或許她認為說不定可以透過這個機會解除約會禁令。
「姊……姊姊，對不起……」
反倒是和香認為事態嚴重而沮喪。
「怎麽辦？我該怎麽做？」
「和香，你什麽都不用做。」
「可是……」
「這種事沒問題的。」
麻衣說完，輕輕將手放在和香頭上。
「交給姊姊處理吧。」
「……唔，嗯。」
「咲太的話……那個，對不起。」
麻衣愧疚地看著下方。
「我想在風波平息之前，應該會給你添很大的麻煩。」
「相對的，我會請麻衣小姐為我實現很多願望，所以沒關係。」
「知道了。結束之後就進行你期待已久的約會吧。」
如此說定的麻衣看起來真的很開心。
3
「本次驚動各位了。」
電視畫麵上，麻衣以有點害羞的表情說出第一句話。
現在播放的是「櫻島麻衣」複出演藝圈之後，首部主演電影的開拍記者會現場。
演員與製作人排成兩列，以高腳凳圍坐在蓄胡的導演身邊。從資深到資淺，總共有十幾個人齊聚一堂。
即使如此，畫麵上依然隻映出麻衣。
現在剛好是學校午休時間。
咲太以物理實驗室的電視觀看麻衣的記者會。關於這次的事件，咲太也並非毫無關係，應該說他是當事人之一。
即使轉台，午間的資訊節目也都在實況轉播這場開拍記者會。
舉手得到發言權的記者接連發問。問題和電影內容無關，是以網路上傳的圖片為開端，在周刊上市之後廣為人知的「櫻島麻衣」緋聞。
每個記者提出的問題都隻針對這一點。
這是麻衣的第一個緋聞，在人氣與知名度的輔助之下，極度引人注目。這幾天的娛樂新聞都聚焦在麻衣的緋聞上。
住家公寓前麵，攝影機與記者也蜂擁而至，連咲太都得避人耳目過生活。麻衣甚至沒辦法上學，到事務所準備的旅館避難。
這是麻衣在交往消息曝光之後第一次出現在鏡頭前。光是稍微映在畫麵上的範圍，就看得到多不可數的攝影機鎖定麻衣，不放過細微的表情變化。
依照資訊節目主持人的說法，似乎還有許多記者進不了記者會現場。
在這樣的狀況下，麻衣迴應眾人關切的問題。
「你們真的在交往嗎？」
「是的，這是事實。」
麻衣即使有點不好意思，依然坦承真相。
「對方是怎麽樣的人？」
「沒神經的男生。」
麻衣一邊打趣地說一邊露出笑容。但是這份從容沒持續太久。
「從什麽時候開始交往的？」
「我想……大概是三個月前。」
「是如何開始交往的？」
「他當著全校學生的麵向我表白……那個，雖然我一度保留，但是接下來的一個月，他每天都對我表白……我就屈服在他的毅力之下了。」
第三個問題，麻衣迴答得有點支支吾吾，到了第四個問題就以害羞的表情慎選言辭。
隔著畫麵都知道她在臉紅。
似乎也不知道視線該擺在哪裏。
「麻衣小姐，您的臉好像很紅？」
接下來發問的女記者有點打趣地指出。
「因為我在這麽多攝影機前麵聊第一次交
的男友……當然會不好意思啊。」
麻衣噘嘴以稚嫩表情提出可愛的反駁，接著說著「好熱好熱」為臉蛋搧風。
「您剛才提到『第一次』，所以您沒有和男性交往過嗎？」
麻衣一瞬間露出驚覺不對的表情，但依然立刻賭氣似的迴答記者。
「自從國中時期，周刊雜誌似乎就刊登我的各種八卦……但我記得這次是第一次提供明確的話題給各位。」
她逞強地出言挖苦，拚命壓抑害羞的心情。應該不是作戲，是真的在害羞吧。
證據就是聚集在現場的大人們都會心一笑。
「櫻島麻衣」平常擁有非常成熟的氣息，而且真摯麵對工作，得到合作演員與現場工作人員的全盤信賴。不過「櫻島麻衣」還是高中生，是會正常談戀愛的女生。眾人似乎後知後覺地想起這件事，記者會現場出現這樣的氣氛。
麻衣從童星時代就在螢幕上大方飾演自己的角色。對於隻知道麻衣這一麵的人來說，這應該是一幅非常新奇的光景。
而且麵對「櫻島麻衣」，明顯顯得恭敬拘謹的記者們，看到麻衣這種羞澀的模樣，態度也變得柔和。現場洋溢放鬆的氛圍。
自然而然地，從正麵意義來說，記者的提問也逐漸變得無聊。
「麻衣小姐怎麽稱唿男友？」
「直接叫他的名字……」
聲音稍微變小，含糊的語尾也透露出害羞心情。
「直接叫名字？」
「是的……咦？很……很奇怪嗎？」
麻衣在意周圍的反應，或許是擔心這樣並非常態。主持的女播報員迴答「不，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她才終於露出安心的表情。
後來記者們也接連發問，像是「請說說您對他的第一印象」、「如果以動物舉例，他是怎樣的男友？」或是「有沒有什麽印象深刻的迴憶」等等。這股風暴沒有要平息的徵兆，反倒是越演越烈，主持的女播報員眼神看來也逐漸變得為難。這是當然的，畢竟這場記者會始終是為了宣布新電影開拍。
「那個，方便我說幾句話嗎？」
麻衣又答完一個問題之後，主動向主持的女播報員提出要求。
「好的，麻衣小姐，請說。」
麻衣拿著麥克風起身，首先對於這次驚動眾人再度向導演與合作演員鄭重道歉。
「剛才製作人很高興地說，這樣可以省去宣傳的工夫，所以沒問題喔。」
蓄胡導演以這句黑色幽默接受麻衣道歉。
「導……導演，不是說過絕對不能告訴麻衣嗎？」
導演的爆料使得穿西裝的男性真的慌了。
「在電視業界，『絕對不能說』就是『絕對要說』吧？」
參與演出的諧星哈哈大笑。
「記者會結束之後，我要和製作人談一談。」
麻衣以笑容施壓，記者會現場隨即哄堂大笑。導演、合作演員及參與的記者們也都笑了，隻有製作人冷汗直流。
笑聲平息之後，麻衣朝著許多攝影機開口。
「是他給了我重迴演藝圈的契機。他自己應該認為沒這迴事，但我認為要是沒認識他，也就沒機會像這樣再度站在鏡頭前麵。」
語氣柔和，如同在懷念幾個月前的邂逅。但臉蛋一直紅通通的，看來在鏡頭前麵聊咲太果然令她不好意思。
「這次的事件也在他身邊造成不小的騷動……我現在擔心他會不會甩掉我。」
記者席一角發出笑聲，大概以為是玩笑話吧。
「一半是開玩笑，不過另一半是真的喔。」
麻衣故意裝出生氣的表情警告發笑的記者，這個舉止再度引發笑聲。場中真的籠罩著溫馨的氣氛。
「如各位所知，他是和演藝圈無關的普通男生。我不在乎自己的隱私被公開，不過可以請各位別把他的照片刊登在周刊雜誌，或是散播到網路上嗎？」
周刊雜誌的照片當然有打上馬賽克，但是內行人一看就知道人物與地點。
比較嚴重的是網路，完全不受法律約束的地帶。照片恐怕不是專業的娛樂記者，而是普通人半打趣地上傳的，當然沒經過馬賽克之類的處理，就這麽原封不動上傳擴散。
幸好照片幾乎都是遠距離拍攝，目前還沒看到哪張照片清楚得可以正確辨識咲太的臉。雖然這麽說，說不定今天又會出現新的照片，令人捏一把冷汗。要是出現這種照片，咲太將會一下子就出名了。
「要是他真的以這次的事件為理由甩掉我，今後就沒辦法向各位報告交往是否順利，所以請大家多多協助。」
一瞬間差點變得嚴肅的氣氛在最後以調皮的笑容和緩。非常漂亮的收場手法，不愧是藝齡超過十年的實力派。
「這個國家沒有擅自拍別人照片上傳到網路的無恥家夥，所以應該沒問題吧。」
蓄胡導演自言自語般補充，暗指今後繼續在網路上傳咲太與麻衣照片的人不是好東西。
畫麵下方依序播放觀眾以社群軟體加上節目標簽的留言。
──導演講得好，我會去看電影！
──一點都沒錯。想到自己被偷拍上傳就全身發毛。
──哎，不過和櫻島麻衣交往超令人羨慕。
──說真的，這個國家的道德跑去哪裏了？
──話說，這是怎樣？今天的櫻島麻衣超可愛！
觀眾紛紛提出這樣的意見，使用該標簽留言的次數也不斷上升。
這麽一來，場中記者也不方便繼續提問。說起來，想問的問題也幾乎問完了。
即使主持的女播報員催促，也隻有一個人舉手。
是咲太認識的人，曾經當麵見過，也交談過。也是咲太正在收看的這個電視台的女播報員，南條文香。
「如果有話要對男友說，可以請您在這裏說嗎？」
文香以麥克風說出這番話。不是詢問，真的是請求。麻衣以惡作劇般的笑容接受。
「我要直接對他說。」
麻衣像是覺得自己的這句話很令人難為情般笑了。是有點害羞又非常幸福，令人印象深刻的表情。
接下來，終於進入電影製作發表記者會的程序。看來不會再提到麻衣的緋聞了，所以咲太以遙控器關掉電視。
「不愧是櫻島學姊呢。」
默默一起看電視的理央說出這個感想。
「真的，我越來越喜歡她了。」
「這種話去當著她本人的麵講吧。」
「我常講啊。」
「……櫻島學姊怎麽迴應？」
「她說『是是是』隨口帶過。」
「……」
「麻衣小姐是在害羞啦。」
「你真是不屈不撓耶。」
明明是自己問的問題，理央卻已經失去興趣。不對，她大概一開始就沒興趣吧。理央點燃酒精燈，燒杯的水開始加熱。看來是要泡咖啡。
「這麽說來，到最後，你認為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什麽事？」
「兩人身體對調的原因。」
「來，這個。」
理央從桌上遞出一本書，書名是《猩猩也看得懂的量子力學》。
總之，咲太先打開第一頁。上麵列出看不懂的方程式。
「猩猩好聰明。」
如果哪本書是在說明住在森林裏的它們多麽聰明，咲太真想拜讀。
「說起來，正確來說並不是身體對調吧？」
理央朝著剛泡好的即溶咖啡吹氣冷卻。
「哎，確實是這樣。」
兩人複原的時候，之前變成「豐濱和香」外表的麻衣迴複為原本的樣子，變成「櫻島麻衣」外表的和香也迴複為和香。這是短短零點幾秒發生的事，一眨眼的瞬間就變成這樣。
「對調的是外表，對吧？」
「對。」
「所以呢？」
「大概是妹妹『想變成姊姊那樣』、『非得變成那樣』的意誌，將她自己的外表變成了『櫻島麻衣』吧。」
「居然說『大概』……這是什麽道理？」
「以原理來說，當成量子隱形傳態的一種形式應該是妥當的解釋。」
大概是溫度變得適中，理央將馬克杯拿到嘴邊。明明是即溶咖啡卻好香。
「麻煩說明一下。」
「關於量子隱形傳態，我之前說明過吧？」
「嗯。」
那是暑假時的事。理央被思春期症候群折磨時聽到的說明。
沒記錯的話，那是利用量子的神奇性質──「量子纏結」造成的現象。記得是塑造理央的量子設計圖和另一個地點的量子同步，因而共享情報，然後在該處觀測理央，達到瞬間移動的效果。理央當時是這麽說明的。
不過聽起來過於科幻，一點都不真實……
「換句話說，我認為櫻島學姊的妹妹隻將櫻島學姊身體的設計圖占為己有，並且由自己觀測，藉以得到櫻島學姊的身體。」
「……」
「我不會要求你接受。老實說，我也無法相信。」
理央不在乎咲太的意見，滿意地喝著咖啡
。
「呃，可是，這個假設有個很大的漏洞吧？」
「你是說櫻島學姊？」
看來理央早就預料到咲太會這麽問。
「沒錯。為什麽連麻衣小姐都變成豐濱的外表？」
「大概是如果沒這麽做，會違反世界的邏輯吧。」
「啊？」
「如果隻有妹妹改變外表，這個世界會有兩個『櫻島麻衣』。原本應該隻有一個才對。」
「所以？」
「所以，為了確保整合性，機島學姊就變成了妹妹的外表。」
「在暑假變成兩個人的你居然講這種話？」
「我那個時候符合邏輯喔。」
「是嗎？」
「說起來，你不曾同時看見兩個我吧？」
「是啊。」
頂多就是其中一人在眼前，同時打電話給另一人。正如理央所說，沒看過兩人站在一起。
「在物理世界，守恆定律是基礎觀念之一。一邊增加，另一邊就會減少；一邊減少，另一邊就會增加。考量到世界是以這種定律運作，我覺得妹妹變成櫻島學姊的外表時，櫻島學姊隻能變成妹妹的外表。」
「……」
「如果這樣你還無法接受，那就當作是櫻島學姊內心某處也很羨慕妹妹，這樣就行吧？」
「這樣解釋，我還比較可以認同。」
雖然不是完全接受，但是繼續聽理央說量子理論也還是聽不懂，所以就此當成自己已經理解了應該比較好。
咲太將《猩猩也看得懂的量子力學》還給理央。在這同時，預備鈴聲響了。午休時間再五分鍾就要結束，開始進行下午的課程。
「沒辦法啦，迴教室吧。」
咲太從椅子起身。
「梓川。」
理央立刻叫住他。
「嗯？」
「你說過今天放學要約會對吧？」
「對。」
製作發表記者會結束之後，咲太和麻衣約好放學後在鎌倉車站見麵。這樣怎麽了嗎？
「我想你在那之前就會察覺……不過把褲子拉煉拉好再去吧？」
咲太聽到這句提醒之後低頭一看，發現石門水庫處於全開狀態。
「告知這種事的異性朋友是最寶貴的資產呢。」
理央沒看他，難為情地看著其他方向。大概是不想和男生聊下體話題吧。
「笨蛋，快走吧。」
咲太拉上拉煉，離開物理實驗室。
這天放學後，咲太搭乘和平常迴家方向相反的電車。
不是開往藤澤，是開往鎌倉的電車。
目的地是終點鎌倉站。從七裏濱站要經過稻村崎、極樂寺、長穀、由比濱、和田塚五站，大約十五分鍾。
隻有這一天，這十五分鍾感覺特別漫長。大概是因為接下來要約會吧。
感覺電車我行我素地行駛的速度比平常更慢，咲太甚至懷疑停靠的站變多了。不過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
即將抵達和田塚站的時候，咲太甚至妄想從這裏下車用跑的比較快。
電車不受咲太這份心情影響，準時抵達鎌倉站。
咲太等在車門前麵，率先下車到月台，快步經過禮品店，走出驗票閘口。
會合地點是車站西側出口。走出驗票閘口的右手邊，舊車站鍾樓所在的廣場。雖說是廣場但麵積不大，如果要跟人會合，一眼就找得到。
目前沒看到麻衣的身影。
這也是當然的，現在比約定時間還早了二十分鍾。廣場地標時鍾顯示現在是三點三十九分。咲太朝指針發送「趕快到四點」的意念，不過指針隻有繼續正確刻劃時間。
終於經過五分鍾時……
「咲太。」
某人從咲太身後叫他。
咲太反射性地轉身。
「一直盯著時鍾看……這麽等不及？」
身穿便服的麻衣踩響鞋跟，停在咲太麵前。領口有些寬鬆的輕柔秋季毛衣搭配及膝裙，腳上穿著靴子。
麻衣化了淡妝，看起來比平常美了一些。頭發綁成略鬆的時尚麻花辮，臉上戴著大鏡框平光眼鏡，大概是姑且喬裝了一下吧。
「……」
麻衣的外型令咲太不禁看到入迷。
「不要不吭聲，講幾句話吧。」
「我上次要求過，約會時要穿迷你裙不加絲襪對吧？」
「重來。」
「可愛到不太妙。」
今天的麻衣是任何人怎麽看都看得出來的約會打扮。
「為了我這麽努力，我好開心。」
「這是……」
麻衣微微移開視線。
「我說等等要約會，發妝師就鼓足幹勁……」
麻衣補充說明其實她沒有要做到這種程度。
「是喔……」
「怎麽了？」
「沒事～～」
「啊，不提這個，咲太。」
麻衣像是想起某件事，散發的氣息變了。音調大幅壓低，直到剛才藏在眼底的難為情神色也消失了。
「什麽事？」
咲太大致心裏有數，卻若無其事地這麽問。
「是不是應該有話要對我說？」
「麻衣小姐今天也是大美女。」
「……」
麻衣默默捏咲太臉頰，而且相當用力。
「好痛，好痛！」
咲太誇張地掙紮，麻衣就鬆手了。相對的，她從包包取出一本周刊雜誌，打開刊頭頁麵，伸手舉到咲太麵前。
「這是怎麽迴事？」
麻衣嘴角洋溢著微笑，眼神卻完全沒在笑。
「您是在問什麽？」
咲太想裝傻。這次麻衣換成踩腳。
「麻衣小姐，拜托別用腳跟。」
這樣真的很痛。
「那麽，給我看清楚。」
「遵命。」
咲太聽話看向雜誌。其實咲太不用看也知道上麵刊登了什麽。前幾天上架的這本周刊雜誌，他已經看過裏麵的報導了。
以鬥大字體印上「櫻島麻衣首度鬧緋聞？」的標題。總歸來說是關於咲太與麻衣的報導。
內頁照片映出咲太與麻衣一起上下學的樣子，以及在住家前麵揮手道別的樣子。
其中刊登最大張的照片是以海為背景的遠距離雙人照。照片是連拍模式，報導內容講得像是麻衣用力撲向咲太推倒他，並且親吻他的臉頰。
「這隻是我想扶住跌倒的豐濱啦。」
因為是當事人，所以知道連拍照片被巧妙地挑選過。隻剪接精彩照片，編造得煞有介事。真是恐怖的情報操作。
那天是重拍廣告的日子，所以大概是得知消息的娛樂記者前來采訪，見到了那個場麵吧。以高性能數位相機拍攝的照片畫質很好。
「所以？」
麻衣的眼神依然沒在笑。
「隻有這樣。」
「親了？」
麻衣立刻繼續詢問。咲太原本想結束這個話題，可惜失敗。
「……」
「你們親吻了？」
語氣非常清楚，看來沒有要含糊帶過的意思。
「隻是稍微碰到而已。」
咲太老實招供。
「……」
無言的壓力超恐怖。
「真的是意外啦！」
「原來你覺得如果是意外就沒關係啊。」
麻衣明顯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咲太背脊發寒。確實，即使是意外，不行的事情還是不行。
「對不起。」
咲太乾脆地低下頭。
「你有在反省？」
「有。」
「無法相信。」
「有在反省了啦。」
咲太抬頭拚命說明。
「那麽，展現相應的誠意吧。」
「我該怎麽做？」
「自己想。」
麻衣撇過頭去。即使如此，她偷瞄咲太的眼神依然抱持期待。
咲太微微彎腰。
「請。」
他這麽說。
「這是怎樣？」
「沒有啦，想說麻衣小姐也想親我臉頰一下。」
「……」
冰冷的視線。看來選錯選項了。
「那個……」
「要是你亂講話，我就走人。」
好過分的威脅。
「我喜歡你。」
「……」
看來光是這種程度無法得到原諒。
「我好喜歡你。」
「……」
麻衣還沒原諒。
「麻衣小姐成為我的女友，我好幸福，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咲太看著麻衣的雙眼這麽說完，麻衣稍微放鬆嘴角。
「這不是當然的嗎？」
感覺還有點生氣，但表情也透露出喜悅。
「麻衣小姐呢？」
「嗯？」
「我想知道麻衣小姐的想法。」
咲太不抱期待地追問。至今他幾乎沒聽過麻衣親口直接說出想法。事實上，麻衣的眼神就在說「這種程度的套話，我不會上鉤的」。
「記得麻衣小姐說好要給我各種獎賞……」
咲太不死心地繼續糾纏。麻衣歎了口氣，但她的表情和傻眼不太相同，像是想起某件事般在瞬間停頓。
「我說啊，咲太……」
「什麽事？」
兩人的視線筆直相對。麻衣的雙眼微帶笑意。
「我想，我應該比你想像的更喜歡你。」
「……」
一時之間，咲太聽不懂麻衣說了什麽，呆呆張著嘴。大概是得到出乎預料的成果，麻衣對著咲太說「好怪的臉」並發出笑聲。
「不，我比較喜歡你啦。」
「是是是，我就當成是這麽迴事吧。好了，走吧。」
麻衣自然地牽起咲太的手踏出腳步。
「不要在我身旁嘻皮笑臉。」
馬上就被罵了。
「麻衣小姐還不是笑咪咪的。」
「這樣你比較開心吧？」
從容的笑容。麻衣就是要這樣才對。
「我太開心了，所以明天也想約會耶。」
「我要拍雜誌照片，不行。」
「咦～～又要工作～～？」
「所以，後天吧。」
兩人快樂交談，身影逐漸融入許多商店鱗次櫛比的小町街。這裏是受歡迎的旅遊地點，非假日也有許多觀光客與情侶讓這裏熱鬧無比。
來訪的人們愉快地尋找伴手禮，或是一邊走一邊享用美食，充滿許許多多的笑容。
咲太與麻衣也成為這樣的笑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