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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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梓川咲太在昨天早晨起床。


    1


    『日本代表成功了!』


    男主播的聲音聽起來難掩興奮情緒,晨間新聞就此開始。


    『各位早。今天是六月二十七日,星期五。首先為您播報足球新聞!』


    客廳電視播放的影像,是正在地球另一側舉辦的世界杯足球賽精彩片段。看來是深夜時段進行的分組賽第二場。


    日本隊以一分落後的上半場即將結束時,日本十號球員果敢運球進攻,因為對方球員的蠻橫守備而跌倒。哨聲響遍球場。是在禁區外緣踢自由球的好機會。


    四號球員放好球之後一步步退後,確保助跑的距離。


    隔著畫麵都感受得到緊張。


    梓川咲太愕然注視這幅影像。


    「這……我看過。」


    並不是在深夜看實況轉播,咲太在「昨天早上」看過這段剪接過的影像。記得日本四號球員踢的這一球,從對方守門員的反方向破網得分。


    咲太倒抽一口氣,注視電視播放的精彩片段。四號球員踢的這一球,描繪著和咲太記憶一模一樣的軌道飛進球門。


    被追成同分的對方選手不甘心地咬著下唇,後方是自由球破網得分的日本四號球員高聲咆哮。日本球員們聚集在他身邊,場邊助手們歡欣鼓舞。


    得到這一分的日本球員再接再厲,下半場攻下第二分,就這麽維持一分領先漂亮獲勝。


    咲太見證比賽結果正如預料之後,為了厘清支配全身的這個疑問,先迴到自己房間一趟。他看向床邊鬧鍾,數位畫麵也有顯示日期。


    ──六月二十七日。


    畫麵上的日期和主播告知的一樣。


    「這是……怎樣……」


    依照咲太的認知,今天是六月二十八日才對,但電視與時鍾都表示是一天前的六月二十七日。這麽一來,今天就是昨天,昨天就是今天。


    「……原來如此,是夢啊。」


    咲太上床蓋上毯子,決定睡迴籠覺。


    既然今天是昨天,那麽睡到明天就好。


    他抱著這個念頭閉上雙眼時,房門發出聲響開啟。


    「哥哥,你不是起床了嗎?」


    傳入耳中的是親妹妹楓的聲音。


    啪噠啪噠的小小腳步聲逐漸接近。


    「不可以睡迴籠覺,請起來啦。」


    楓輕輕搖晃咲太。


    「我決定睡到明天。」


    「不用上學嗎?」


    「嗯。」


    「那麽,楓也要一起睡喔。」


    楓說著抓住毯子,打算鑽到床上。


    「那我起來吧。」


    咲太坐起身子。


    「咦?這麽乾脆?」


    身穿熊貓睡衣的楓才要爬到床上,咲太便立刻站起來。他決定逃避現實還是適可而止,離開房間迴到客廳。


    晨間新聞依然在播報足球話題。


    不久,楓也發出啪噠啪噠的腳步聲迴到客廳。


    「我說楓啊……」


    「是。」


    「我問你一個怪問題。」


    「是……色色的問題嗎?」


    「並不是。」


    「哥……哥哥,不可以這樣啦。」


    楓隻有雙手掩麵扭動身體,沒在聽咲太說話。


    「這則新聞,我們昨天也看過吧?」


    「……足球的新聞嗎?」


    楓從指縫看向畫麵。


    「對。」


    「那個……沒看過啊。」


    楓蹙眉露出為難表情,看來聽不懂咲太這麽問的意圖。


    「我想也是……那就沒事。」


    咲太一邊迴應楓,一邊覺得腹部傳來山雨欲來的感覺。他認為自己被卷入某種麻煩事。


    咲太就這樣抱持不明就裏的心情和楓一起吃早餐,一頭霧水地決定先上學再說。


    他心想,出門之後或許可以明白某些事。


    「哥哥,路上小心。」


    咲太在笑盈盈的楓目送之下離家,搭電梯到一樓,「唿……」地歎口氣之後走向車站。


    他和以往不同,一邊注意周遭氣氛一邊前往車站。公寓與獨棟住家並排的住宅區,經過公園旁邊就會看見一座橋,過橋之後來到大馬路。距離車站愈來愈近,商務旅館或家電量販店等大型建築物映入眼簾。


    路上沒發現顯眼的異狀。有人和咲太一樣要前往車站,也有主婦出來倒垃圾,還有花店大叔在打掃店門口。


    步行約十分鍾之後,抵達神奈川縣藤澤市的市中心──藤澤站,許多通勤的上班族與通學的學生來來往往。轉搭東海道線的上班族;接連穿過小田急驗票閘口的學生,和咲太一樣走連通道要前往江之電藤澤站的人們。


    從眾人的腳步都感受不到迷惘,大家快步走向目的地,心無旁騖筆直行走。隻有咲太四處張望觀察人們的行動。


    「難道說,隻有我嗎……」


    穿過江之電藤澤站驗票閘口的時候,這種討厭的預感隱隱作痛。


    等待兩分鍾之後,搭乘進站的電車。短短的四節車廂洋溢複古氣息。車門隨著發車的鈴聲關閉,電車起步前進。


    隨電車晃動約十五分鍾後,抵達沿海的七裏濱站。從車站徒步數分鍾,就是咲太就讀的縣立峰原高中。


    身穿相同製服的學生們魚貫下車。走到車外的瞬間,就聞到一股夏季將近的海潮味。再過十天,鄰近的海灘就會開放,沿岸將滿是享受海水浴的遊客。


    目光移向海麵,看得見數個趁著梅雨季放晴前來衝浪的風浪板。


    熟悉的景色,沒有明顯的疑點。


    通往校門的短短道路也一如往常,籠罩著峰原高中學生們的喧囂聲。和同學嬉鬧的一年級男生;單手拿著參考書的三年級學生;聊著昨天放學後去唱歌的話題而開心不已的女學生們……看向各處,都隻有日常的風景。


    完全沒人提到「我說啊,今天是不是第二次?」、「果然嗎?我也是!我也是!」、「真的嚇死我了~~」之類的話題。


    對於第二次的六月二十七日感到困惑,抱持身處夢境的心情行走的人,隻有咲太。


    穿過校門進入校舍,唯二朋友之一的國見佑真前來搭話。


    「嗨,咲太,你今天頭發也很翹喔。」


    參加籃球社晨練的佑真是及膝運動褲加一件t恤的運動社團打扮。不少學生連上課都這樣穿,直到放學都不換製服,佑真也是其中一人。


    「這種發型就是要這樣翹喔。」


    「真創新呢。」


    說完露出笑容的佑真也極為正常……應該說咲太對這樣的互動有印象。和記憶中的「昨天」完全一致。


    「……」


    「咲太,怎麽了?」


    「……沒事。」


    「怎麽啦?」


    「國見真的帥得讓我火大呢。」


    「啊?這是怎樣?」


    咲太沒說今天是第二次,隨便敷衍之後前往教室。


    上午的課程是數學、物理、英文、現代國文等四個科目,內容也和咲太昨天上的完全一樣。數學老師的「這裏期末考會考喔、物理老師的冷笑話、英文老師的「mr. azusagawa, listen to me.」,以及現代國文老師襯衫衣領沾上口紅,都和咲太「昨天」看見的相同。


    隨著時間經過,咲太心中的疑惑逐漸變成確信。


    ──隻有我維持記憶迴到昨天。


    乍看完全和平的教室日常風景,因為這個想法而變成毛骨悚然至極的空間。


    是世界出問題嗎?還是咲太出問題?


    「當然是世界吧。」


    身體知覺很正常,隻存在著真實感,毫無餘地懷疑這是一場夢。


    就這樣,午休時間來臨。


    「既然今天是昨天……」


    咲太在這天的午休時間有一個重要的約定。為了確認這一點,咲太走出二年一班教室。


    十分鍾後,咲太位於校舍三樓某間空教室。看得到海的窗邊,隔著書桌坐在正前方的是三年級學姊──櫻島麻衣。


    五官端正有型的女孩,藝人也相形失色的美女……應該說麻衣是貨真價實的藝人,從童星時代就大顯身手的實力派女演員,全國家喻戶曉的超級名人。雖然這兩年停止演藝活動,不過最近複出了。


    麻衣為咲太做的便當放在桌上,菜色和咲太昨天吃的一樣。


    炸雞塊、煎蛋卷、羊棲菜燉豆,馬鈴薯沙拉以小番茄點綴。


    咲太逐一夾起來送進嘴裏確認味道,調味偏淡卻很溫和。不隻是外表,味道也和咲太的記憶相同。


    「……」


    究竟發生什麽事?完全搞不懂。


    「不好吃?」


    「嗯?」


    咲太對這個聲音起反應抬頭一看,鼓起臉頰的麻衣就在眼前。她沒有掩飾不滿,全力對咲太發泄情緒。


    咲太專心想事情,完全忘記說吃了便當的感想。應該說因為


    已經講過一次,所以咲太以為自己講過了。


    「超好吃的。」


    「完全看不出來。」


    「真的啦,我甚至想要每天吃。」


    「就算講得好像昭和時代的求婚台詞,我也不會上當。你在吃我的便當時究竟在想什麽?」


    不愧是麻衣,真敏銳。


    「吃得到麻衣小姐親手做的便當好幸福,我隻是在細細品嚐這份幸福。」


    咲太覺得現階段不應該告訴麻衣。咲太自己也不清楚發生什麽事,即使含糊告訴麻衣,也隻會令她無謂操心。


    「是喔……」


    麻衣隻要稍微無法接受,就會以態度來表示。


    「麻衣小姐,我可以問一個怪問題嗎?」


    「色色的問題?」


    楓也一樣,為什麽會聯想到那裏去?咲太深感遺憾。


    「我可不會告訴你內衣顏色喔。」


    「這我會自己想像享受,所以沒關係。」


    「唔哇,好惡!」


    咲太自認在開玩笑,麻衣卻真的嚇到了。


    「所以,你說的怪問題是什麽?」


    「我在麻衣小姐的心目中是什麽人?」


    「隻是個囂張的學弟吧?」


    麻衣想都不想就隨口迴答,也沒忘記意識到咲太而強調「隻是」兩個字。


    「……這樣啊。那麽,麻衣小姐覺得你在我的心目中是什麽人?」


    「單戀中的……非常漂亮、非常溫柔,由衷憧憬的學姊。」


    「說對了。」


    咲太說著將煎蛋卷送入口中咀嚼。


    雖然非常遺憾,不過他和麻衣的關係果然完全迴複到從前。麻衣明明答應交往了。


    本應確定是「男友」,卻迴到「囂張的學弟」,天底下沒有比這更悲傷的事。


    不過,既然這個怪現象妨礙咲太的戀愛之路,那就抵抗吧。隻要再讓麻衣答應交往就好。


    不能因為這種程度的障礙就鬧別扭,要咲太死心更是免談。


    「說真的,你要問的怪問題是什麽?」


    眼前是麻衣疑惑的視線。


    「為了今後著想,我想正確掌握現狀。」


    咲太以煞有介事的理由轉移話題。他沒說謊,是真的想仔細了解這個莫名其妙的現狀。


    「總覺得很可疑。」


    麻衣輕輕眯細雙眼,窺視咲太的臉。


    「不提這個,麻衣小姐……」


    「不準離題。」


    咲太假裝沒聽到,繼續說下去。


    「我喜歡你。請和我交往。」


    他目不轉睛注視麻衣。


    「就說了,不準離題。」


    「希望你不要忽略我的表白。」


    「因為……我聽膩了。」


    麻衣打從心底覺得無趣般低語。


    「這樣啊……我失戀了嗎?那就得尋找新的戀情了。」


    「慢著……」


    「謝謝學姊至今的照顧。」


    咲太鞠躬致意之後,深深地「唉~~」了一聲。失戀的歎氣。


    「我……我沒說不行……你為什麽要死心啦!」


    麻衣以鬧別扭的眼神瞪過來。


    「那麽,可以嗎?」


    「唔……明明是咲太卻這麽囂張。」


    「可以嗎?」


    咲太不死心,再問一次。


    「……嗯。」


    麻衣微微點頭。


    「可以喔。」


    她以幾乎聽不見的音量低語。


    麻衣如同要掩飾害羞,默默吃著煎蛋卷。這個舉止真可愛,咲太全身興奮不已。


    「麻衣小姐。」


    「什……什麽事?」


    「我可以抱緊你嗎?」


    「為什麽?」


    麻衣提防般揚起視線觀察。


    「因為現在的麻衣小姐超可愛。」


    「那就不行。絕對不行。」


    「咦~~」


    「畢竟你可能順勢推倒我……況且,你這麽問,我當然不可能答應你吧?」


    在這之後,麻衣依然不曉得在嘀咕抱怨什麽。


    午休約會在預備鈴響起時結束,咲太向麻衣道別之後迴到教室。


    迴程途中,他在行經的樓梯轉角處看見熟悉的人。現代風格的時尚鮑伯頭短發,上淡妝的臉頰微微泛紅,表情整體給人非常柔和的印象。


    是古賀朋繪。


    大約一個月前誤會咲太是變態,小他一歲的一年級學生。那場初遇令咲太印象深刻,就這樣記住了她的名字。當時咲太隻是在幫迷路女童找媽媽,完全出自純真無邪的親切,她卻大喊:「去死吧,戀童癖變態!」狠狠一腳命中咲太的尾椎骨。


    這樣的朋繪現在溫順地低著頭。仔細一看,她的正前方有人。是高瘦的男學生,不過體格結實,應該是運動社團的人。頭發是褐色,腳跟踩在室內鞋上沒穿好。從製服穿舊的程度來看大概是三年級,俗稱的「型男」。


    「前澤學長……請問是什麽事?」


    朋繪緊張兮兮地仰望。看來那個男學生叫做前澤。


    「那個,可以的話,要不要和我交往?」


    「咦?」


    「不願意嗎?」


    「啊,不,那個,那個……請讓我考慮一下。」


    朋繪如此迴應,有種拚命的感覺。


    「知道了,等你的迴應。」


    前澤學長隨口說完就準備上樓。在這時候撞見會很麻煩,所以咲太快步走到走廊。


    「那個家夥真受歡迎呢。哎,畢竟很可愛。」


    平常碰到這種場麵會詛咒他人不幸,但今天覺得祝他人幸幅也不錯。因為麻衣答應交往了。


    「接下來……要是明天會來臨就完美了。」


    對於現在的咲太來說,這是最嚴重的煩惱。


    當晚,咲太不希望同一天再度來臨,決定執行自己想到的某個點子。


    就是熬夜。


    早上起床會迴到昨天,那麽不睡覺會如何?既然這樣,隻要不睡覺迎接明天就好。


    深夜超過兩點時,咲太忍著嗬欠打開電視打發時間。螢幕上播放的是足球賽。深藍色的隊服,也就是武士藍。是日本隊的比賽,而且是a組。


    「喂喂喂,連續兩天嗎……」


    即使賽程緊湊,應該也會調整為踢一休三才對……


    「嗯?」


    不太對勁。


    咲太看球看到一半,察覺某件事。


    「這場……我看過。」


    現在時段是前半場即將結束……十號球員在中線接到隊友傳球,高速運球切入敵陣。穿越兩人時,對方選手忍不住以背部衝撞。哨聲響起,日本隊得到禁區外緣的自由球機會。


    和今天在晨間新聞看見的精彩片段相同,畫麵右上角卻打上「live」的文字。換句話說,電視畫麵是衛星實況轉播,在現在的這一瞬間,這場比賽在地球的另一側進行。


    「……真有趣的玩笑呢。」


    咲太連忙迴房看時鍾。時鍾顯示時間是淩晨兩點十分,日期是「六月二十七日」。


    「……」


    以為已經是隔天而大意了。不知何時又迴到了昨天。


    咲太迴到客廳,繼續看比賽轉播。裁判吹哨之後,四號選手助跑踢球。


    這顆球射入球門……原本以為是這樣,沒想到這一記強力射門命中門框。彈出來的球被對方高大的後衛踢開,日本沒得分。


    「啊?為什麽?」


    戰局和預料的不一樣。在這個時候,咲太腦中浮現先前和朋友雙葉理央的對話。


    ──換句話說……日本足球隊比賽的時候,明明隻看體育新聞的結果是贏球,不過隻有我收看實況比賽的時候會輸球。是這個意思嗎?


    ──為了日本球隊著想,你今後最好不要看足球賽。再也不準看。


    記得是聊到觀測是否影響結果……討論這個話題時的對話。


    「不對,怎麽可能,騙人的吧……」


    日本隊居然因為咲太看比賽而輸球,絕對不該如此。


    咲太抱持祈禱般的心情,為日本隊加油到比賽結束。但日本隊沒能追迴前半場這一分,就這樣以零比一輸球。


    實況主播與球評開始迴顧比賽過程中的數個可惜場麵,在關鍵時刻沒能發揮實力的老毛病又犯……聽慣的日本隊弱點再度被提出。


    這麽一來,若要從分組賽晉級,接下來和足球強國的這一戰非贏不可。實況主播讓咲太得知日本隊處境艱難。


    「看來明天……應該說今天,也可以說昨天……得找雙葉商量了。」


    深夜,咲太隻能在客廳獨自抱頭煩惱。


    2


    結果,咲太得知熬夜沒有意義,後來熟睡迎接隔天早上的來臨……他抱持不肯放棄的心情打開電視,螢幕上播放日本隊遺憾敗北的新聞。


    「真的不是我害的吧?」


    咲太就像要逃離這份莫名的內疚感,比平常早三十分鍾出門。


    光是提早三十分鍾,周圍景色看起來就神奇地不同。感覺空氣微微泛白,藤澤站來往的人潮相異,上班族似乎比較多。如果是平常出門的時段,


    穿製服的國高中生肯定更多。


    這種傾向在搭慣的江之電車內尤其顯著,說起來乘客原本就不多。


    七裏濱站到學校的這條路,理所當然地沒什麽人,在這站下車的乘客除了咲太之外屈指可數。如果是通學時間,峰原高中的學生們就會魚貫列隊前進了。


    心情上彷佛待在另一個場所。


    咲太在無人的校舍入口換穿室內鞋。沒人的時候,氣氛就不一樣,鴉雀無聲。這就是所謂的「靜謐」吧。


    咲太感受著和平常不同的氣氛,行經階梯前方不上樓,走向物理實驗室。


    「雙葉,你在嗎?」


    咲太一邊唿喚一邊打開門。


    他要找的人位於黑板前方。身穿製服披上白袍的嬌小女學生,咲太唯二朋友的另外一人──雙葉理央。


    理央看都不看咲太一眼。


    「唉……」


    她憂鬱地歎口氣。


    咲太不以為意,隔著桌子坐在理央正對麵。


    兩人中間是放在燒杯上的吐司,以及冒著蒸氣的咖啡杯。吐司有金黃色的烤痕,看來她正要吃早餐。


    社員隻有理央的科學社活動內容有點自由過度。


    理央雙手拿起吐司一啃,就響起酥脆的聲音。


    「那個……」


    「不要。」


    「我什麽都還沒說吧?」


    「特地在這種時間過來,肯定是麻煩事吧?」


    不愧是理央,真敏銳。不對,任何人在這種狀況,肯定都會覺得發生了某些事。


    「我來迴報一個耐人尋味的現象。」


    「這就是我說的『麻煩事』。」


    理央揮手要趕走咲太。


    咲太無所適從。


    「快離開吧。」


    理央不悅地啃著吐司邊。


    理央平常就很冷漠,但今天感覺隱約帶刺。大概是情緒不穩定吧。


    「我才要問,你發生了什麽事嗎?」


    在意這一點的咲太先這麽問。


    「為什麽這樣問?」


    理央終於和他視線相對,雙眼隔著鏡片露出警戒的神色。


    「因為你心情不好。」


    「哪有……」


    即使嘴裏這麽說,卻不打算隱瞞的樣子。


    「唉……」


    理央死心般歎出長長的一口氣。


    「總之,比起一個人悶悶不樂,找你聊天逗我笑比較好。」


    理央看著窗外的景色,自言自語般輕聲這麽說。


    「這是怎樣?」


    究竟是積極還是消極……她的態度令人難以判斷。


    「今天早上,我和參加晨練的國見搭同一班電車。」


    「被他性騷擾嗎?」


    咲太視線自然落在理央傲人的胸口。


    「國見哪可能做這種事?」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好像在暗示他和我不一樣。」


    「那你就別看。」


    理央像要隱藏胸部般側身。她明顯很抗拒,所以咲太努力別看她的胸部。


    「所以?和國見搭同一班車之後怎麽樣了?」


    「沒怎麽樣……有女友的男生向我搭話,我居然覺得開心,我隻是討厭這樣的自己。」


    理央有些自嘲地露出苦笑。


    「真是充滿少女情懷的煩惱呢。」


    「不過你向我搭話,隻會讓我作嘔。」


    「需要補充這句話嗎?」


    絕對不需要。不過,如果理央亂發脾氣能中和情緒,這種程度的事算不了什麽。


    「總覺得我好像愈來愈不行了。」


    理央將最後一塊吐司邊塞進嘴裏,發出聲音啜飲咖啡,然後「唉~~」地歎出長長一口氣。


    「要不要乾脆說出來?」


    「說什麽?」


    理央明知咲太的意思,卻像是要轉移話題般詢問。


    「說你喜歡他。」


    「……喜歡誰?」


    理央這次感覺有點猶豫。她知道一旦這麽問,咲太就會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當然是國見。」


    「我說啊,梓川……」


    「說你喜歡他就行了。」


    咲太看著理央的雙眼,刻意封鎖退路般如此告知。


    「……」


    理央明顯噘起嘴,在椅子上抱膝往側邊坐。


    「我現在不想聽這種中肯的論點。」


    她以鬧別扭的語氣這麽說。


    「是我的錯。」


    「真的是你的錯。」


    「不過,你打算一直維持現狀嗎?我覺得最好在更加糾結之前講清楚。」


    咲太知道理央刻意一大早就進行社團活動,是因為可能遇見晨練的佑真。不過真的遇見卻是這副模樣。


    「就說了,我不想聽這種中肯的論點。」


    理央說到這裏再度歎氣。足以吹飽氣球的深深歎息,側臉隻能以憂鬱來形容。


    「要是我說出來,國見應該會為難吧。」


    「盡管讓那種爽朗的家夥為難吧。」


    「要是我也和你一樣沒神經該有多好。」


    「聽你這麽誇獎,我會害羞。」


    「不愧是沒神經的家夥。」


    「男生這種生物,樂於被女生耍得團團轉喔。」


    「這隻適用於你這個豬頭少年吧?」


    「但我覺得國見的女友也挺了不起的。」


    之前,國見的女友曾經當著咲太的麵說「和沒有融入班上的梓川打交道,佑真很可憐」。無論怎麽想,聽她這麽說的咲太都比國見可憐。她叫做上裏沙希,和咲太同樣就讀二年一班。雖然不是咲太喜歡的類型,在男生之間卻很受歡迎,大家都誇她可愛。她在班上是最亮麗、最吸睛小團體的核心人物。


    在無人的物理實驗室獨自進行科學社活動的低調理央,和她完全相反。


    「我說梓川……」


    「什麽事?」


    「居然聊到她,你真的很沒神經。」


    「你需要采取極端手段。不願意的話就趕快豁出去吧。」


    「就憑你梓川,不要講得這麽中肯好嗎?」


    理央也知道這是唯一的解決方法。雖然知道,卻沒能付諸實行。因為說出來就結束了。


    「隻有我講得出這種難以啟齒的事喔。」


    「你就是因為會自己講這種話才沒救。」


    理央有些愉快地笑,看來稍微轉換心情了。


    「所以,你要講什麽事?」


    「明天老是不來,我很困擾。」


    「你原本就沒有光明的未來,所以還好吧?」


    咲太直接說明來意,卻被數落得好慘。


    「一點都不好,玫瑰色的未來等待著我。」


    從今天午休開始,將會和麻衣交往。要說接下來的未來是玫瑰色一點也不誇張。


    「總之,今天是昨天、昨天是今天,我很困擾。」


    「可以講人話嗎?」


    「我也是人啊?」


    「你不是豬頭少年嗎?」


    「我說啊……啊,不,算了。那個……」


    咲太放棄反駁,對理央從頭仔細說明自己麵臨的神奇事態。


    五分鍾後。


    「嗬啊~~」


    聽完咲太說明的理央傭懶地打了一個嗬欠。


    「所以雙葉,你認為呢?」


    咲太以徵詢意見的正經眼神注視理央。


    「梓川,這是中二病喔。」


    「我是高二。」


    「那就叫高二病吧。」


    「真不負責任呢。」


    理央擺出一副嫌煩的態度。她自己泡了第二杯咖啡喝。


    「如果不是這樣,那就是你最喜歡的思春期症候群吧?」


    這番話也說得不負責任。


    「我一點也不喜歡。」


    思春期症候群。


    在網路某些族群間成為話題的神奇現象,通稱為「思春期症候群」。例如「聽到別人內心的聲音」或是「看見物體的記憶」,這種頗為靈異的可疑傳聞。


    沒人當真。


    不過,咲太至今數度經曆類似的現象。這次應該也是吧,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


    「話說,幫忙想辦法解決吧。」


    「這隻能由你自己想辦法吧。」


    「理由說來聽聽吧。」


    「就我所見,包含我在內的其他學生就不用說了,總共七十億的其他人類都不認為今天是第三次。」


    理央移動視線看向一旁的操場,棒球社社員正在晨跑。熱衷於揮汗練習的他們,確實不認為今天是第三次吧。要是他們這麽認為,現在肯定不是悠哉致力於社圑活動的時候。


    「要是這麽認為,現在應該會陷入恐慌。」


    理央滑手機,將搜尋結果的畫麵拿給咲太看。搜尋關鍵字是「六月二十七日」、「第三次」以及「反覆」。很遺憾,沒有值得注意的符合項目。


    「所以,我認為這是你引發的思春期症候群。」


    理央隨口說出討厭的判斷。


    「我沒處於思春期特有的不穩定心理狀態,也沒感受到什麽強大的壓力啊。」


    網路相傳這或許是思春


    期症候群的成因。對於不如意的現實感受到過度的壓力,因而展現出幻象。這是最有力的解釋,總歸來說就是逃避現實的產物。


    「總之,你沒自覺的話就算了。」


    理央似乎認定原因在於咲太。


    「無論原因是什麽,關於現在發生的狀況,我說一個和你想法不同的見解吧。」


    「什麽意思?」


    「聽你剛才的說明,會覺得你在輪迴相同的時光對吧?」


    「嗯,就是這種感覺。」


    這是經常在科幻小說看到的時光輪迴劇情。


    「最好不要受限於這種想法。」


    「為什麽?」


    「因為如果要迴到過去,在各方麵會很辛苦。」


    理央沒說辦不到,看來存在著相應的理論。


    「你經曆好幾次的『六月二十七日』,或許是從更久以前看見的未來。」


    她說出這種驚人的言論。


    她剛剛才說很難迴到過去,無法想像她現在會說出這種話。


    「聽你的說法,預知未來似乎不難?」


    「在某個時期,預知的可能性比迴到過去來得高。」


    「真的?」


    「話是這麽說,但這是量子力學登場之前……古典物理學時代的事。」


    「是喔……」


    「聽說過『拉普拉斯的惡魔』嗎?」


    「很抱歉,我不認識惡魔。」


    「不知道就算了……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所有物質,在相同物理法則的支配之下完全平等。這沒問題吧?」


    「嗯,這就是物理學吧?」


    「沒錯。將這個法則化為公式計算,就可以推算出未來的狀況。」


    理央說明得相當簡單。咲太猜不出端倪而歪過腦袋。


    「我完全摸不著頭緒。」


    「具體來說,這個世界所有原子的位置與動量……動量是質量乘以速度,若能知道位置與動量這兩個要素,隻要套用古典物理學的公式,就可以推算出未來的狀況。高中課程就會教到這個範圍喔。」


    說來非常遺憾,同為高中生的咲太完全聽不懂理央在說什麽。他想詢問各種問題確認。


    「『所有原子』的數量很驚人吧?」


    或許真的堪稱無限。


    「是啊。」


    「這種東西的位置與動量,有可能全部查明嗎?」


    光是清點一個飯團由幾粒米組成就很辛苦了。


    「至少在當時……十九世紀的物理學家們做不到這種事。即使能夠掌握所有原子的位置與動量,要以公式計算這麽龐大的資料,也需要相應的時間。所以計算一秒後的未來需要一秒以上,應該沒辦法預知吧。」


    「我想也是。」


    即使是現代電腦,應該也不可能做到這種事。


    「所以,物理學家拉普拉斯提出一個做得到這種驚人之舉的虛構存在。」


    「就是『拉普拉斯的惡魔』嗎?」


    理央緩緩點頭。


    「這個惡魔可以瞬間掌握這個世界所有原子的位置與動量,使用這些數字瞬間算出未來。換句話說,拉普拉斯的惡魔看透所有未來。」


    「是喔……」


    「看你一臉無法接受的樣子。」


    「沒有啦,先不提這個惡魔可以計算未來,在這種狀況,比方說我們的想法就不會反映出來吧?這樣還算是『預知未來』嗎?」


    「啊~~原來你在想這個。」


    「不可能連情感都預測吧?」


    「可以喔。」


    理央一口斷言。


    「啊?」


    咲太發出脫線的聲音。


    「人體也是由原子組成。隻要掌握位置與動量,就可以推算出大腦的判斷與知覺。」


    「原來如此……早知道就不問了。」


    「等你聽我說完就不會這麽認為了。」


    「真的嗎?可是聽你剛才的說法……要是連情感部分也已經納入計算,隻要知道某一瞬間的原子位置與動量,任何未來都推算得出來吧?」


    「是啊。」


    「既然這樣,未來不就肯定隻有一種?」


    一旦得知某一瞬間的原子位置與動量,再來就隻要更改經過的時間,肯定不需要修正其他數值。換句話說,時間以外的要素不會改變,會成為數學或物理所說的「常數」固定下來。


    「居然察覺到這一點,你好聰明呢。」


    理央說得像是在稱讚孩子。


    「你說得對,我剛才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所以是那樣嗎?無論我在考前有沒有溫書,下周期末考的結果都是固定的?」


    「這就不太對了。分數確實已經固定,但『你有沒有溫書』這個解釋錯了。正確來說,你會不會溫書都是既定的事。」


    「唔,啊,原來如此。」


    「未來都已經固定」是這個意思。


    「就假設你今天聽我說明之後,覺得『既然未來已經固定,就算努力也沒用』。」


    「在這種狀況,拉普拉斯的惡魔也早就知道我今天會在這裏聽你說完之後看開吧?」


    「正是如此。」


    雖然很複雜,但咲太聽懂了。


    不過,換句話說……


    「命運都是既定的嗎?」


    就是這麽迴事。


    「忘記我一開始說的話了嗎?」


    「今天早上,國見向你搭話,你超開心的。」


    「去死吧。」


    「唔~~記得你說『這是量子力學登場之前』?」


    「既然記得就不要多嘴。」


    理央以有點鬧別扭的表情瞪過來。從她平常大而化之的態度無法想像她會露出這張女孩子氣的臉蛋。


    「以前我說明過『薛丁格的貓』吧?」


    「在打開箱子之前,不能斷定貓的生死。對吧?」


    這是大約一個月之前的事。為了解決在麻衣身上出現的思春期症候群,咲太來找理央商量,在當時聽她說明這個理論。


    「總之,光是記得這麽多就很優秀了。」


    「多誇我幾句吧。」


    理央無視咲太這句話,繼續說下去:


    「在量子力學的世界,粒子位置隻以機率的形式存在。記得我這麽說明過嗎?」


    「我現在想起來了。要確定位置隻能進行觀測……對吧?」


    「沒錯。而且雖然關鍵在於觀測,但是要觀測一定要打光。」


    理央從抽屜取出手電筒打開,對準桌上的棒球。


    「這樣就知道粒子的位置了吧?」


    「對。不過粒子很小,所以要是用相同程度的光照射,速度與方向就會改變。」


    理央伸手滾動手電筒照亮的球。球從桌麵落地反彈,撞到椅腳後靜止。


    「換句話說,隻要調查粒子的位置,粒子的速度就會變化;若想知道包含速度在內的正確動量,位置就變成機率性的變數,不可能同時掌握兩者。」


    「這樣真令人心急呢。」


    「拉普拉斯的惡魔順利被量子力學消滅,這件事證明了未來並非既定。放心了嗎?」


    老實說,咲太不太能放心。咲太不太懂這種量子力學,這種不太懂的東西不可能建立自信。


    「不過,量子力學是屬於人類的觀點吧?」


    「當然是這樣。」


    「那麽……」


    理央搶先在欲言又止的咲太說下去前開口: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拉普拉斯的惡魔原本就是超越人類的存在,所以或許可以同時正確測量位置與動量。」


    理央投以確認的視線。


    「嗯,我就是想說這個。」


    「惡魔究竟多麽優秀,由你決定不就行了?」


    理央表示她就是為此而聊這個話題。


    同時,她也暗示咲太就是「拉普拉斯的惡魔」。


    「很抱歉,我不是這種詭異的惡魔喔。」


    「你就好好小心別被解剖吧。」


    「隻要你別像神秘的研究機構告密,應該就沒問題。」


    「這樣的話,我們或許再也見不到麵了。」


    理央朝桌上的智慧型手機一瞥。


    「如果你堅決否認,就要找出真正的『拉普拉斯的惡魔』了。」


    「你覺得在哪裏?」


    至少學校沒教如何尋找惡魔。


    「隻有惡魔和你一樣,知道『六月二十七日』不斷重複吧?既然有這個記憶,我推測這個惡魔采取的行動很可能和上次的『六月二十七日』不同。」


    「啊~~原來如此……」


    理央說得對。要是惡魔察覺這個事態,或是對於這個狀況感到困惑,很可能會進行某些處置或采取某些行動。


    雖然這麽說,但咲太毫無頭緒,不曉得該從哪裏找起。


    還沒說出這個疑問,宣告早晨班會將在五分鍾後開始的鍾聲就響了。明明特地提早到校,要是遲到也很荒唐。


    咲太拎著書包起身。原本想幫理央收拾,但她說「不用了,你先走」。


    「那麽,謝啦。」


    咲太要走出物理實驗室的時候,忽然想到一件事,停在


    門口。


    「啊,對了,雙葉。」


    「什麽事?」


    「如果今天再度重複,要不要幫你在早上別遇到國見?」


    這麽一來,她肯定不用一大早就露出那麽憂係的表情。


    「……」


    理央思考片刻。


    「多管閑事。」


    她微笑著這麽說。


    「目前我打算自己解決。」


    「沒辦法解決的時候要說喔。」


    「說得也是。梓川欠我這麽多人情,得找時間叫你還才行。」


    「我會連本帶利還你的。」


    在掛著挖苦笑容的理央目送之下,咲太離開了物理實驗室。


    3


    ──要找出真正的「拉普拉斯的惡魔」。


    雖然理央這麽說,但究竟要從哪裏著手?


    咲太完全猜不出誰是惡魔,也不保證是身邊的人。搞不好也可能是住在地球另一側的人。


    「是這樣的話就完了……」


    區區的高中生,手頭沒有寬裕到可以前往地球的另一側,咲太連護照都沒有。看來前途多災多難。不對,這種狀況應該說前途無光。


    心情處於絕望的穀底。


    即使如此,到了午休時間,咲太還是迅速離開教室前往三樓。他和麻衣約好在空教室一起吃午餐。


    咲太當下最關心的事,是他和麻衣的交往。這部分再度迴到白紙狀態。今天接下來也是一邊享用麻衣親手做的便當,一邊向麻衣表白的時間。這段時間就某方麵來說相當愉快,也是咲太現在僅有的救贖。


    咲太抱持有些興奮的心情,拉開空教室的門。


    此時,咲太以為無人的教室傳出聲響。仔細一看,講桌後方露出一個穿著裙子的屁股。當事人似乎自認藏得很好。


    「……」


    強烈的突兀感傳遍咲太全身。


    第一次與第二次的「六月二十七日」沒發生這種事,隻有午休時間一開始就來到這裏的咲太以及晚一步前來的麻衣,在這裏盡情享受兩人世界的幸福時光,沒有任何人來打擾,而且咲太也沒在這間空教室遇見麻衣以外的人。


    這麽一來,眼前展開的光景就和第一次與第二次不同。咲太即將遇見采取不同行動的人。今天早上在物理實驗室聽理央說的那番話掠過腦海。


    ──隻有惡魔和你一樣,知道「六月二十七日」不斷重複啊?既然有這個記憶,我推測這個惡魔采取的行動很可能和上次的「六月二十七日」不同。


    而且,眼前的狀況完全符合這番話。


    「找到了,拉普拉斯的惡魔。」


    咲太說完,躲在講桌後方的人戰戰兢兢地露麵,就像從巢穴觀察外麵是否有危險的小動物。


    咲太對這張臉有印象。


    流行時尚感的短鮑伯頭、圓圓的大眼睛、給人柔和印象的可愛淡妝。全身散發明顯的亮麗氣息,很像女高中生的女高中生。道地的女高中生。


    單手拿著裝了明太子顏色保護殼的智慧型手機,嘴巴張開的這個女高中生,是一年級的古賀朋繪。


    個頭在女生之中也算矮,整體來說很嬌小的外表,要稱為「惡魔」也太弱了一點,頂多是小惡魔的等級。小小的惡魔。


    海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溫柔拂動朋繪的頭發與裙襬。先開口的是朋繪。


    「佐藤一郎。」


    「這是隱世的假名。」


    她居然還記得一開始隨口編的假名,咲太嚇了一跳。看來朋繪和咲太不一樣,隻要打過一次招唿,就會清楚記住對方的姓名。


    「……是梓川學長吧?」


    揚起的視線稍微缺乏自信。


    「梓川咲太,二年級。」


    「古賀朋繪,一年級……您好。」


    像是刻意追加的恭敬問候,散發的氣息也略微安分一些。


    「用平輩語氣就好,畢竟我們是在大馬路互踢屁股的交情。」


    「忘記那件事,拜托!」


    臉頰鼓得圓滾滾的朋繪是完全符合咲太印象的朋繪。


    朋繪雙手按住屁股,大概是迴憶起當時的痛楚吧。這個姿勢令咲太稍微覺得自己對學妹做了不好的事。


    「古賀,我想冒昧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今天是第幾次?」


    「!」


    咲太問完,朋繪睜大雙眼。驚訝又混了些許不安的雙眼動搖。


    「我是第三次。」


    咲太如此告知之後,朋繪點了一次頭迴應:


    「我也是第三次。」


    她說著豎起三根手指,接著表情逐漸變得泫然欲泣。


    「原來……不是隻有我……」


    咲太還來不及驚訝,她的不安就化為淚珠一顆顆滑落。大概是感到安心了,她當場無力癱坐下來。


    「這究竟是怎樣啦~~!」


    「天曉得。」


    「為什麽同一天一直來?」


    「不知道。」


    「為什麽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直到剛才的放心表情立刻被不安取代。


    「還以為這樣就能得救了,把我的淚水還給我!」


    「去喝自來水補充吧。」


    「今後會怎麽樣?」


    這是咲太想問的問題。


    「會怎樣吶?」


    朋繪以鮮少聽到的口音詢問相同的問題。看來她沒察覺自己是這個狀況的成因,可以說毫無自覺。


    「學長為什麽麵不改色?」


    朋繪抓住咲太的衣領前後搖晃。


    「慌張就能解決嗎?」


    「不能,但是一般來說都會慌張喔。」


    「是嗎?」


    「是啊,學長神經有問題。在全校學生麵前表白的怪人果然不一樣。」


    「我覺得當麵說別人『有問題』的人,神經也沒正常到哪裏去。」


    「吵死了……」


    「姑且問一下,你心裏有底嗎?」


    「一丁都不懂吶。」


    「你說什麽?」


    「完……完全不知道。」


    「真沒用~~」


    「沒用的是學長吧!」


    「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麽討厭的事或是煩惱的事?」


    「為什麽非得對學長講這個?啊,有簡訊。」


    朋繪說著看向手機畫麵。


    「這個狀況……我覺得是思春期症候群。如果這是你思春期特有的不穩定精神引發的現象,就隻能查明不穩定的原因然後解決。」


    「思春期症候群……學長,你瘋了?」


    瞧不起人的語氣。朋繪視線依然落在手機上,手指在畫麵上又按又滑,看起來很忙碌,似乎是在迴信。


    「那隻是網路謠言吧?學長居然會相信,真是難以置信。」


    咲太之所以相信這種存在,是因為他經曆過這種難以置信的現象。


    第一次是妹妹楓遭殃的那時候。光是看到班上同學們無心的留言或訊息,皮膚就會出現遭毆打的瘀青或是利刃的割傷。咲太親眼看見這個現象。


    一個月前,麻衣變得無法被他人看見,連關於她的記憶都逐漸消失。


    而且,現在正符合這個狀況。


    「我能體會你的心情,不過同樣的日子重複三次,隻能認定思春期症候群不是普通的都市傳說吧?」


    「唔,確實……」


    告訴自己「這是夢」逃避現實也有極限。咲太像這樣遇到相同處境的朋繪,真實感就愈來愈強烈。理央說或許隻是預知未來,不過再怎麽想,身體的知覺也處於現實之中。


    「話說,別在討論的時候滑手機啦。」


    咲太從朋繪手中一把拿起手機。


    「啊,還我啦~~」


    咲太舉起手不讓嬌小的朋繪構到。朋繪跳啊跳的想拿迴手機,但高度不太夠。


    「我不會邊講邊滑了!」


    朋繪出言反省,所以咲太將手機還她。


    「拿去。」


    朋繪以野生動物般的敏捷動作抓了手機,立刻繼續默默操作畫麵。


    「……」


    「……」


    「你寧願滑手機也不講話?」


    「我會分心,別跟我說話。」


    「女高中生真猛啊。」


    就這樣,咲太被迫等了約二十秒。


    「所以,什麽事?」


    朋繪終於從螢幕上抬頭。


    「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麽討厭的事或是煩惱的事?脫離六月二十七日的線索或許在裏麵。」


    「唔~~……」


    朋繪皺眉認真思考。


    充分煩惱約十秒之後……


    「有點胖了。」


    她臉頰微微羞紅,以正經的音調招供。


    「……」


    就咲太看來,嬌小的朋繪很瘦,各方麵都非常苗條。


    「那……那是什麽眼神?」


    「放心,你反倒算是瘦的,沒問題。甚至應該胖一點,讓平坦的胸部多長點肉。」


    「都會長到屁股跟肚子,所以才困擾啊!」


    聽她這麽說就發現,她的腰部到臀部一帶確實滿有分量


    的。


    「聽說按摩會變大喔。」


    「那種方法已經試過了啦~~」


    即使咲太盯著看,朋繪依然毫無戒心,以雙手按住胸部。


    「那就死心吧,男生又不會因為胸部大小就喜歡女生。話說有沒有別的煩惱?這種沒營養的煩惱就別說了。」


    「要開始上遊泳課了,所以很嚴重啦!明明沒胸部卻也沒腰身,夏天簡直是地獄……」


    朋繪還想說下去,卻突然睜大雙眼語塞。


    「啊!」


    朋繪的視線投向咲太身後……走廊的方向。


    「躲……躲起來!」


    朋繪拉著咲太的手,就這樣將他塞進講桌下方。


    「這是在做什麽?」


    「先別問了!」


    朋繪也跟在咲太後麵鑽進狹窄的講桌下方,跨坐在幾乎躺下的咲太身上。


    這是最近一年級流行的遊戲嗎?搞不懂年輕人在想什麽。


    咲太抱持著這個疑問偷看外麵,從門縫隱約看得見男學生的身影。是上次的六月二十七日,對朋繪表白的三年級學生……記得朋繪叫他「前澤學長」。


    「臉,縮迴來!」


    朋繪以雙手夾住咲太臉頰,拉迴講桌底下。


    「他在找你吧?」


    「我覺得應該是……但我傳簡訊說午休時間有要事之類的……」


    「要事~~?看起來不像啊?」


    「所以我說是『要事之類的』啊。」


    總歸來說,她似乎對前澤學長說謊了。


    「別講這種莫名其妙的話,快去讓他表白吧。」


    「你為什麽知道表白的事?」


    「我上次看見了。」


    眼前是朋繪小小的臉蛋。嬌豔的粉紅色雙唇,唿吸拂在臉頰有點癢。咲太稍微端正姿勢,以免不小心碰到不該碰的部位。


    「呀啊!」


    此時,朋繪身體抖了一下。還以為刺激到哪個敏感部位,實際上並非如此,是手機在朋繪手中震動。背光亮起,她再度打起簡訊。


    「這是什麽特殊的玩法?」


    「……」


    專心操作手機的朋繪不予理會。


    咲太等她打完的這段時間,不經意往下一看,發現她的裙子掀起來了。右大腿根部露出白色的布料。


    「喂,古賀。」


    「晚點再說。」


    「我看見你的內褲了。」


    「現在沒空管那個啦!」


    朋繪斷然忽視咲太的忠告。


    「我已經猜不透女高中生了。」


    看來比起自己的貞操觀念,傳訊息給別人比較重要。咲太不得已,隻好幫她拉好裙子,這麽一來隻會看到大腿。


    這段時間,朋繪似乎也順利傳訊了。


    「為什麽要躲起來?」


    說起來,咲太應該沒必要一起躲。


    「因為……前澤學長是玲奈崇拜的人。」


    朋繪輕聲說完,投以「你懂吧?」的視線。


    「啊?」


    完全無法理解的咲太做出理所當然的反應。


    「啊?」


    朋繪居然也以「啊?」迴應。


    「為什麽不懂?」


    「應該是因為我幾乎沒聽你說明吧。」


    「那麽,唔……我經常和玲奈一起去看籃球社練球。」


    「這位玲奈小姐是何方神聖?」


    全國家喻戶曉的藝人之類嗎?


    「同班的朋友……香芝玲奈。她說前澤學長很帥……我隻是陪她一起去看……」


    朋繪說到這裏結結巴巴。


    「結果那個前澤學長比較欣賞你?」


    「……唔,嗯。」


    朋繪緩緩點頭。


    「你也喜歡那個人?」


    「不……那種萬人迷我一丁都不喜歡吶。」


    「既然這樣,趕快去讓他表白然後拒絕就好了吧?」


    沒必要躲起來,表現得落落大方就好。甩掉這種像是會在校慶將近時突然組樂團的帥哥是很痛快的事。


    「要是我這麽做,肯定會被班上排擠啦!他是玲奈……我朋友喜歡的人耶。」


    「啊?這是怎樣?你們明明沒交往啊。」


    「被表白肯定就完了啦。」


    「我不懂。」


    「畢竟我和玲奈說好要幫她加油……如果我反而被表白,那就太白目了。」


    朋繪的語調明顯變得低落。


    「說真的,怎麽辦……」


    臉甚至有些蒼白。看來這種狀況對她來說是危機,至少她自己由衷這麽認為。


    「你曾經拋媚眼勾引他嗎?」


    「怎麽可能啦!」


    「大叫會被發現。」


    朋繪驚覺不對,慢半拍以雙手摀嘴。


    「總……總之,就是這麽迴事。懂了嗎?」


    咲太知道她在說什麽,卻還是無法理解她的價值觀。


    「一丁都不懂吶。」


    「哎喲~~你很難溝通耶!」


    朋繪任憑情緒驅使想要起身,不過這裏是講桌下方,當然得注意頭上。


    「啊,等等……」


    咲太連忙出聲,但是來不及了。朋繪的頭「咚」一聲狠狠撞上桌子,力道太大導致講桌其中兩個桌腳上浮,朝黑板另一側倒下。


    察覺的朋繪伸出手,但為時已晚。她的手撲了個空,講桌發出「砰」的巨大聲響倒下。


    朋繪則是絆到躺在地上的咲太,失去平衡。


    「呀啊!」


    朋繪尖叫倒下,咲太反射性抱住她。超輕的。看來她果然完全不用在意體重。


    「你啊……」


    稍微冷靜一點啦。咲太原本想這樣教訓卻沒能說完。他說到一半,一個人影映入眼簾。


    咲太和站在門口的男學生四目相對。是剛才也看到的三年級學生,籃球社的前澤學長。


    前澤學長表情看來五味雜陳,透露些許困惑。這也在所難免,他肯定看見咲太與朋繪在空教室地上抱在一起。


    「你說的『要事』是這種事?挑男人的品味真差。」


    看來這位學長有著天大的誤解,而且還講得很沒禮貌。


    「不,不是這樣……」


    咲太想告知事實,但他的聲音被教室後門開啟的聲音蓋過。


    咲太的心髒跳得好快。


    這是伴隨焦慮的潛意識反應。本能響起「不妙」的警笛聲。


    咲太不用確認就知道是誰來了。一清二楚。


    他戰戰兢兢地看向後門。


    正如預料,麻衣站在那裏。


    麻衣提著紙袋,裏麵是她為咲太親手做的便當,咲太連菜色都知道。炸雞塊、煎蛋卷、羊棲菜燉豆,馬鈴薯沙拉以小番茄點綴……


    明明掌握這一切,今天卻無福享用了。咲太和麻衣視線相對時如此確信。


    麻衣在門口沒動半步,以冰冷眼神注視咲太。看著就這樣和朋繪相擁的咲太……表情看起來由衷不是滋味……


    「這是誤會。」


    咲太刻意冷靜地告知事實。人類的本質正是在身處絕境時會受到考驗。咲太隻能不慌不忙地老實說明自己的清白。


    「……」


    咲太筆直注視麻衣,訴說自己是無辜的。


    「……」


    插圖006


    然而,麻衣默默轉身背對咲太。


    「啊~~等一下,麻衣小姐!」


    咲太連忙推開朋繪起身。朋繪滾到地上,腦袋撞到桌子大喊:「嗚哇,好痛!」但咲太現在不予理會。


    「請讓我說明狀況!」


    「別跟我說話,會傳染戀童癖。」


    麻衣隻說完這段話就離開。


    「唔哇~~她氣壞了。」


    實在不是可以一起吃便當的氣氛。想向她表白,得到她「嗯,可以喔」的迴應應該更難。


    「唉……」


    咲太理所當然地歎氣。


    看向前門確認,前澤學長的身影也消失了。


    朋繪依然躺在地上,總之咲太先伸手拉她起來。


    「謝……謝謝。」


    咲太將手放在她頭上,摸亂她的頭發泄恨。


    「哇!喂!」


    朋繪慌張地逃離咲太。她匆匆以雙手整理好亂掉的頭發,接著以忿恨的眼神瞪向咲太。


    「我每天都是六點起床弄頭發耶!」


    時尚女高中生似乎很早起。


    咲太無視朋繪。


    「唿……」


    首先做個深唿吸。


    慌張也沒用,對已經發生的事感到懊悔也沒意義。


    隻要將現狀照單全收,肯定自然找得到解決之道。


    「哎,算了。反正今天也會在明天重來吧。」


    朋繪應該是拉普拉斯的惡魔無誤,但她堪稱依然完全沒掌握事態,當然也找不到任何解決的方法。所以麻衣這邊就等明天……應該說第四次的六月二十七日再妥善處理就好,避免不小心和朋繪抱在一起就好。


    這是美妙無比的解決方法。


    不過,咲太將在隔天早上深深後悔自己在這時候做出這個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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