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美作了一個夢。


    她在夢裏慌張地清醒。時鍾顯示為早上八點。她完全睡過頭了。


    雖然惠美為了準備上班慌張地跳下床,但卻不小心踢飛了放在床上的鬧鍾,從腳趾前端傳來的沉重疼痛,讓她忍不住痛得蹲下。


    『惠美,怎麽了嗎?』


    一抬起頭,就發現坐在隔壁的梨香正探頭看向惠美的桌子。


    從桌子底下出來的惠美身穿製服,害臊地笑道:


    『我的原子筆掉進隔板跟地板之間,一直拿不太到。』


    『這樣啊。話說迴來,我昨天找到了一間還不錯的拉麵店,中午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我們很久沒一起吃飯了……啊,抱歉,梨香,我的電話響了……喂,您好。』


    『你好,遊佐小姐!』


    電話另一端的對象是千穗。惠美穿著便服坐在家裏的沙發上,傾聽千穗說話。


    她每個星期都會像這樣跟千穗通幾次電話,打聽真奧工作的狀況順便閑聊。


    雖然是經過戀愛中少女渲染過的印象,但托千穗的福,讓惠美大幅縮短了必須嚴密監視真奧的時間。


    千穗在理解惠美狀況的前提上,將她當成朋友來往。


    『遊佐小姐,不好意思,我明天無論如何都必須去社團處理事情,所以沒辦法去真奧哥家吃晚餐。』


    『這樣啊。雖然遺憾,但既然是學校的事就沒辦法了。不過如果令堂不介意,就算晚一點再過來也沒關係喔?嗯,如果能來再跟我聯絡吧。好、好……貝爾,千穗說她今天或許不能來。』


    講完電話的惠美,不知不覺間已經在vi·rosa笹塚二〇二號室與站在廚房辛勤工作的鈴乃對話。


    『是嗎?真遺憾。我今天挑戰了千穗小姐教的蛋包飯,本來想讓她吃吃看的。』


    鈴乃惋惜地迴答,打開冰箱。


    『……哎呀?』


    『怎麽了?』


    『太大意了……我居然忘了買番茄醬。』


    『如果是這點小事,那我幫你去買吧?呃,我記得番茄醬……』


    惠美一抬起頭轉身,就走在笹塚站前的塞夫超市內,尋找要幫鈴乃買的東西。


    『……艾謝爾,路西菲爾,你們拿那麽多蛋幹什麽?』


    結果居然偏偏在超市遇見了蘆屋和漆原。


    『我想試著做做看佐佐木小姐之前教我的法式鹹派。』


    『因為是特賣,所以連我也被抓來了……啊~麻煩死了。話說你在這裏幹什麽?』


    『貝爾托我出來買東西。對了,千穗說她今天或許沒辦法來。』


    『真的嗎?唔……那這樣到底該請誰來評分才好……!』


    『佐佐木千穗不會來啊~那今天就沒炸雞塊吃了。嘖。』


    沒想到連這裏都受到了千穗強烈的影響,看來今天的晚餐似乎會變成蛋類料理全席。


    惡魔們在知道千穗將缺席後受到打擊,惠美一麵和他們並肩從超市走迴去——


    『不過沒關係。因為阿拉斯·拉瑪斯也喜歡吃蛋。呐,阿拉斯·拉瑪斯。』


    一麵向活潑地擺動雙腳的阿拉斯·拉瑪斯搭話。


    『媽媽,我想早點見到爸爸!』


    『好好好,就快了。』


    迴過神來時,一行人已經抵達vi·rosa笹塚的公共樓梯,惠美抱起阿拉斯·拉瑪斯,爬上即使改建後,走起來依然有些膽顫心驚的公共樓梯,打開公共走廊的門後,馬上就到魔王城的玄關。


    用麥克筆寫上「maou」、用來代替門牌的木板也已經沾上了不少髒汙,惠美心想,為什麽不幹脆換一個就好了。


    『魔王,你在家吧,我進來囉。』


    一切都跟平常一樣。


    就在惠美跟平常一樣按下門鈴,打開玄關大門後——


    『咦?』


    她發現房間內空無一人。


    不隻如此,所有的家電和家具也全都消失無蹤,房間內甚至找不到有人待過的痕跡。


    『艾謝爾、路西菲爾,魔王去哪裏了……艾謝爾、路西菲爾?』


    直到剛才都還在身邊的兩人不見蹤影。是在迴程時走丟了嗎?


    惠美連忙跑去敲隔壁房間的門。


    『貝爾?喂,貝爾?魔王不見了,你知道他上哪兒……』


    不過鈴乃剛才煮飯的二〇二號室也同樣人去樓空。


    『咦,怎、怎麽迴事?等、等等……』


    惠美慌張地拿出手機,打電話給千穗。


    這個時間學校應該已經放學了,然而——


    『您撥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


    電話打不通。不隻如此,就連打給千穗的電話號碼本身都消失了。


    即使改打電話給梨香、鈴乃,或甚至是漆原的電腦,都沒有人接聽。


    突然感到急遽不安的惠美再度衝迴魔王城,試圖打開大門。


    但是門打不開。


    明明剛才輕易就開了,然而如今無論惠美推還是拉,都無法開啟二〇一號室的門。


    『魔王,你在家吧!快把門打開!』


    惠美邊叫邊拚命地敲打二〇一號室的門,不過裏麵毫無反應。


    『你這是什麽意思!快點乖乖把門打開!喂,到底怎麽了?你沒事吧?』


    不安無視惠美的意願持續增長。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千穗、梨香、鈴乃、蘆屋和漆原全都消失了。


    該不會真奧也發生什麽事了吧?


    「大家都不見了,你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嗎?拜托你,快開門啊。到底怎麽了?你迴來了吧?不得了了,聽我說啊!魔王!」


    就在這時,至今一直毫無反應的門把突然迴轉,惠美因為門被人從內側打開而跌進室內。


    慌張地抬頭一看後,惠美倒抽了一口氣。


    「?」


    那裏是魔王城。


    位於安特·伊蘇拉中央大陸,惡魔居住的城堡。


    亦即惠美與魔王展開決戰,並隻差一步就能用聖劍貫穿魔王心髒的決戰大廳。


    某個看不清楚外貌的巨大黑影阻擋在前。


    巨大黑影提著一把與惠美的聖劍造型完全相同的劍,輕輕地靠近這裏。


    惠美不自覺地想以聖劍擺出架式。不過不知為何,直到剛才都還抱在懷裏的阿拉斯·拉瑪斯,居然不見了。


    而且「進化聖劍·單翼」也沒有現形。


    惠美開始焦急了起來。


    這個黑影,毫無疑問是魔王。


    是她必須殺掉的魔王。


    即使如此,不知為何,惠美還是打從心底感到鬆了口氣。


    「太好了……原來你在這裏。既然在的話……就應一聲啦。」


    就算畏懼著黑影深不可測的殺氣,惠美還是繼續說道:


    「我打不通千穗的電話……還有貝爾也是,明明托我去幫忙買東西,自己卻不知道跑去哪裏,另外艾謝爾跟路西菲爾明明迴程時還跟我在一起,結果卻不知不覺都不見了……你不覺得他們很失禮嗎?」


    黑影默不作聲地拿著聖劍,緩緩靠近惠美。


    「阿拉斯·拉瑪斯也在我稍微移開視線的時候失去了蹤影……要是連你都不見了……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麽辦才好,他們到底跑去哪裏了。」


    搖曳的黑影走到惠美正麵,俯視惠美的表情。


    即使來到這麽近的距離,還是看不見對方的臉。


    「喂,雖然千穗說她今天不會來……不過貝爾跟艾謝爾好像都莫名地有幹勁,不如大家一起等千穗怎麽樣?我、我怎麽樣都無所謂啦,隻是覺得那麽做,阿拉斯·拉瑪斯會比較高興……」


    黑影揮下聖劍。


    聖劍的刀刃劃出紫色的光之軌跡,並反射從窗戶射進來的紅色光芒,使得影子的臉孔從黑暗中浮現出來。


    「所以說……」


    真奧貞夫從黑暗中浮現出來的表情,不知為何帶著溫柔的笑容。


    「大家……再一起吃飯吧……」


    「唔!」


    惠美被自己的聲音驚醒,從床上跳了下來。


    即使全身是汗,她還是不由得優先撫摸自己的胸口中央。


    「……那是……怎麽迴事?」


    心跳激動不已,唿吸也變得紊亂。


    惠美在夢中被有著真奧臉孔的黑影,用發出紫色光芒的聖劍貫穿胸口的瞬間醒了過來。


    那場栩栩如生的夢,既恐怖又具備夢境特有的疼痛。


    即使如此,那場夢卻也同時為她帶來勝過這一切的安詳。


    夢裏有自己、梨香、千穗、鈴乃、蘆屋、漆原、阿拉斯·拉瑪斯,以及……


    縱使既吵鬧、炎熱又讓人覺得麻煩,但那段仿佛完全不需要武裝自己內心、如同夢境般的時光,在數星期前確實以惠美「日常」的形式存在。


    「……看來我……真的徹底是個笨蛋,而且狀況還挺不錯的呢。」


    惠美自嘲地低喃道。


    明明在日本時總是夢到和平的安特·伊蘇拉與父親的夢,結果迴過神來時才發現,這幾天一直都在作日本的夢。


    「我總是在追求自己沒有的東西。」


    被打向斐崗港的海浪聲,以及背叛者放在房間角落的鎧甲與劍束縛內心、無法動彈的自己,就是惠美現在的現實。


    「唔噗呣噗……噗唿。」


    惠美輕撫在自己身旁說著稚嫩夢話的阿拉斯·拉瑪斯的頭發後,再度躺到床上。


    從明天開始,又要再度持續不愉快的俘虜生活。現在可不能因為被無聊的夢迷惑,削減自己的睡眠時間。


    然而不知為何,惠美已經沒心思去擦拭醒來前流下的淚痕。


    那是在夢中看見魔王身影的瞬間,因放心而流下的淚痕。


    隔天早上。


    「……所以說,你們到底有什麽打算啊?」


    就隻有這次,惠美在憎惡之前先產生了疑問。


    隨著奧爾巴一同現身的,是在艾夫薩汗帝國被稱為「八巾騎士團」的騎士團幹部,而且他們全都是高級將校。


    以負責掌管防備皇都跟統一蒼帝近衛的正蒼巾騎士團為首,八巾騎士團另外還被分成鑲蒼巾、正翠巾、鑲翠巾、正橙巾、鑲橙巾、正紅巾與鑲紅巾,一共是八個騎士團,而每個騎士團所掌管的政務、地區以及武裝都不盡相同。


    雖然並非所有隸屬騎士團的人都是戰鬥要員,當中也有像警吏或文官那樣的職位,不過現在跟奧爾巴一起造訪惠美房間的這些人,全是像副團長或地方司令這種有資格接待外國貴賓的人。


    「你不喜歡那副鎧甲嗎?」


    奧爾巴沒有迴答惠美的問題,轉而看向依然原封不動的鎧甲與劍。


    「我已經有破邪之衣了。雖然不好意思讓你準備了那麽貴的鎧甲,但我可沒笨到穿那種不曉得設了什麽機關的東西。」


    「喔,原來如此啊。」


    奧爾巴露出看起來不怎麽有趣的笑容,再度說出令人難以理解的話。


    「不過不好意思,艾米莉亞,如果現在讓你消耗太多力量,我們會很困擾。這也算是為了你自己好,能不能請你穿上這副鎧甲呢。」


    「唔……」


    惠美懊悔地咬緊牙關到讓表情扭曲的程度。


    換句話說,就是不允許她拒絕。


    雖然惠美不明白奧爾巴的意圖,但後者當然也沒有說明的意思。


    判斷惠美接受要求的奧爾巴滿意地點頭。


    「那麽,就叫侍女過來幫你穿上裝備吧。接下來我和你,以及八巾騎士團的精銳將從斐崗往東邊的蒼天蓋前進。走吧,艾米莉亞。至於聖劍……」


    奧爾巴突然將視線從惠美身上移開,在環視房間後滿意地點頭說道:


    「看來你保護得很好呢。不錯不錯。」


    「唔……」


    看不見阿拉斯·拉瑪斯的身影,就表示她現在正跟惠美處於融合狀態。


    惠美無法違抗奧爾巴。


    即使瞪著奧爾巴的背影,她還是隻能在八巾騎士們的催促之下,為了換衣服而離開房間。


    『媽媽……』


    腦中響起阿拉斯·拉瑪斯不安的聲音。


    「……放心,不會有事的。」


    惠美以完全沒有說服力的聲音,小聲地嘟囔著。


    在那之後過了十分鍾,即使感覺金光閃閃的鎧甲、腰上的劍以及抱在腰際的頭盔帶著危險的重量,惠美羞愧地在奧爾巴與八巾騎士的簇擁下,走在斐崗軍港基地的走廊上。


    明明這點程度的重量對惠美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但是感覺上卻連內心的秤砣都增加了相同的重量。


    「嗯?」


    惠美內心突然產生一股奇妙的異樣感。


    「這是……」


    雖然微弱,但感覺身體充滿了力量。


    當然自從迴到安特·伊蘇拉的這幾個星期以來,惠美的聖法氣就可以說是恢複到全盛時期的狀態,不過她覺得除了這些之外,還有另一股溫暖的東西流進了自己身體。


    「這、這是什麽?」


    「你發現啦?」


    走在前麵的奧爾巴頭也不迴地說道。


    「你沒聽見那些充滿希望的聲音嗎?」


    「……?」


    走廊前方有一扇能從基地前庭通往鎮上的門。奧爾巴似乎正往那裏前進。


    「再過去就是市區了。」


    「沒錯。」


    「我聽見,聲音了……」


    那是一大群人吵鬧的聲音。


    有股不祥預感的惠美皺起眉頭。


    一走出前庭,就能發現那裏有大批全副武裝的八巾騎兵與載滿物資的馬車,在等待著他們。


    惠美在那當中發現了一匹別具風姿、矯健俊美的白馬,正在等待鞍上的主人。


    「艾米莉亞,那是你的馬。你應該還記得怎麽騎吧?」


    惠美一眼便能看出那是匹受到良好照料的上等駿馬。


    至少並非派給一般士兵騎的馬,而是足以當成將軍階級的坐騎,基本上就連在過去討伐魔王的旅程中,惠美都沒騎過如此上等的馬。


    「艾米莉亞,抱著頭盔,讓大家看看你的臉吧。」


    雖然比不上惠美的坐騎,但奧爾巴在說完後,也跨上了一匹有著栗色尾巴的駿馬。他先與八巾騎士們交談了兩三句——


    「好了,我們走吧。」


    然後以不懷好意的笑容說道。


    「開始勇者艾米莉亞的第二次蒼天蓋奪迴作戰。」


    「你、你說奪迴……咦?」


    在問出奧爾巴的話中含意前,基地的正門已經開啟。


    伴隨著開門的信號,外麵傳來明顯的歡唿聲。


    「這、這是怎麽迴事?」


    門外那條貫穿城鎮的大道,擠滿了以充滿希望的眼神看向這裏的民眾。


    隊伍一在領頭騎兵的指示下展開進軍,現場便不由分說地響起盛大的歡唿聲。


    「喔喔,那就是聖劍勇者啊!」


    「原來她還活著的事情是真的!」


    「沒錯!我曾經在她造訪斐崗時見過她!」


    惠美無法抑製自己激烈的心跳。


    斐崗的民眾們知道她是勇者艾米莉亞。


    在知道的情況下,將希望托付在她身上。


    「老天爺果然沒舍棄我們!」


    「勇者再度降臨東大陸,為拯救艾夫薩汗挺身而出了!」


    此時惠美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情。


    按照之前從艾美拉達那裏聽來的情報,雖然不曉得艾夫薩汗是出於自願還是因為抵抗而反過來遭到征服,但總之他們目前不是正受到巴巴力提亞的黨羽支配,並為了「進化聖劍·單翼」向其他四個大陸做出了宣戰布告嗎?


    盡管不知道巴巴力提亞勢力的規模有多大,但從西裏亞特帶到銚子的士兵人數來看,如果沒有到那規模的數十倍,應該無法構成軍隊吧。


    斐崗在艾夫薩汗中也算是大型軍港,是座設有許多外國領事館與商行的重要城市。


    然而自從來到這個城市後,惠美不但完全沒見過馬勒布朗契的身影,也沒感覺到任何魔力。


    「奧爾巴……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什麽事?」


    「姑且不論經過如何,但艾夫薩汗不是跟巴巴力提亞……跟馬勒布朗契聯手了嗎?所以他們才會向全世界宣戰吧?」


    「……」


    「這一切都是你在背後牽線對吧?那麽馬勒布朗契他們……應該說巴巴力提亞也知道這項行動嗎?這麽做到底有什麽意義?」


    大法神教會最高位的聖職者——前六大神官奧爾巴·梅亞以慈父般的表情,轉頭迴答惠美的問題。


    「艾米莉亞。」


    他的語氣——


    「曆史是會重演的。」


    在這充滿希望與聖法氣的斐崗港區中,帶著明顯的黑色惡意。


    「那句話真是不錯呢。『別抱持希望,向前邁進,隻有開拓者能夠存活下來』。你看,斐崗這些隻能依靠希望的無能之徒……」


    奧爾巴仰望天空。


    在白天的淡藍色天空中,隱約浮現出紅色的月亮。


    「簡直就像那天的馬勒布朗契們……像那些深信自己能替魔王撒旦和惡魔大元帥報仇、愚蠢的馬勒布朗契頭目們一樣。」


    「……唔!」


    「艾米莉亞,你應該聽得見他們的歡唿聲吧。那些將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期待自己不用行動就能獲救的可悲民眾。」


    「奧爾巴……你……」


    惠美的聲音裏充滿了詛咒,其程度強烈到讓她擔心起自己心裏湧出的怒意、悲傷以及憎恨,會不會侵蝕到內在的阿拉斯·拉瑪斯。


    「既然你已經在這些人民麵前露臉並一肩挑起了他們的希望,那麽你就隻剩下一條路可走了。勇者艾米莉亞,你是『拯救再度被魔王軍支配、操縱的艾夫薩汗的旗幟』。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去做違反人道的事情。我跟你接下來……」


    這句話所代表的絕望感與空虛,就跟惠美當天在故鄉的村子聽見的聲音一樣,是來自黑暗的話語。


    「將去獵殺那些侵蝕艾夫薩汗的恐怖惡魔。」


    ※


    「喂,鈴乃。」


    真奧以仿佛看見了什麽難以置信的東西般的眼神,對鈴乃說道。


    「什麽事。」


    「你對自己現在的打扮都沒有疑問嗎?」


    「你到底想說什麽。」


    「……不,算了。不過算我拜托你,別穿成那樣在我麵前走來走去。」


    「真失禮,你到底是對哪裏不滿。」


    「這不是滿不滿意的問題……不,還是算了。」


    真奧坐到草地上,深深歎了口氣。


    這是兩人在安特·伊蘇拉東大陸的艾夫薩汗第一天露宿。


    鈴乃、真奧以及艾契斯平安無事地通過「門」,抵達了安特·伊蘇拉東大陸的艾夫薩汗。


    從兩個月亮、太陽與地形上來看,他們到達的場所位於皇都,蒼天蓋北邊森林地帶,一條從大陸中央地區經過皇都·蒼天蓋,流進北邊大海的大河沿岸。


    出口開在河邊可說是極為幸運。除了不需要擔心飲用水的問題以外,迷路的可能性也會變低。再加上河流沿岸人煙稠密,萬一需要收集情報,也唾手可得。


    按照鈴乃的說法,由於「地獄之門」原本就不是被製作成法術的放大器,因此利用它當放大器開啟的「門」似乎無法精密地指定到達地點,這次出現在沒人的場所,可說「完全是運氣」。


    不知道是跟地球之間的時差,還是安特·伊蘇拉本身的時差,雖然真奧一行人出發時是深夜,但如今東大陸已經是傍晚了。


    鈴乃在等到星星出現後,便開始利用天上的極星與兩個月亮的位置測量我方的位置。


    然後她提議在距離「門」出口往南十公裏的地點,搭最初的帳篷。


    話雖如此……


    「喂,果然現在就打扮成那樣還太早了吧?」


    雖然之前放棄過一次,但真奧看著用營釘將圓頂型的旅行帳篷固定在地麵的鈴乃,再度提出意見。


    「這是我的個人自由吧。」


    然而鈴乃卻不予理會。


    「必須趁還安全的時候,習慣以這身打扮行動。現在算是練習。」


    「……就算是這樣……」


    「喂~真奧,你看你看!」


    「嗯~?怎麽了,艾契噗唿!」


    在被一旁的艾契斯唿喚後,原本一臉不悅的真奧一轉向少女便誇張地笑了出來。


    「跟鈴乃一樣!」


    「所以說,所以說啊……」


    真奧陷入了煩惱。


    因為鈴乃和艾契斯,居然直接穿著睡袋行動。


    雖然這種被稱為「木乃伊型」的睡袋,是能從頭到腳包覆全身保溫的優良睡袋,但這種睡袋的另一個特色,就是隻要拉開位於身體側麵跟底部的拉鏈,就能在包著睡袋的情況下,隻將手腳伸出來。


    這似乎是一種為了方便的設計,例如隻要打開手的部分,就能在夜晚的帳篷內看書或操作燈光,而腳的部分,則是讓人能在察覺有大型野生動物接近時立刻逃跑。


    因為是原本在日本就有販賣的露營用具,所以之前就已經知道那些道具用途的真奧等人,應該沒必要從設置帳篷時就開始積極地使用才對。


    從一旁看過去,簡直就像是有兩隻長了手腳、顏色鮮豔的巨大蓑衣蟲在蠢蠢欲動,實在非常詭異。


    正因為鈴乃與艾契斯都擁有姣好的五官,使得那副打扮看起來顯得更加不搭調。


    特別是看在早就把自己的帳篷搭好的真奧眼裏,鈴乃跟艾契斯之所以在搭帳篷上費這麽多工夫,明顯是因為她們用那種巨大蓑衣蟲的方式在行動。


    「你們……其實隻是想用用看而已吧。」


    「嗯!」


    「你、你說什麽!絕、絕對不是那樣!」


    真奧冷靜地吐槽,雖然艾契斯坦率地迴應,但鈴乃卻明顯動搖了起來。


    「我說你啊……」


    「不、不是!對、對了,那個,我之後打算換衣服!所、所以為了避免又再被你偷看,才想要在這個睡袋裏……啊!」


    鈴乃一麵吞吞吐吐地找借口,一麵拚命揮舞從睡袋內短短伸出的手臂,結果卻因為過度興奮而踢飛了地上那刺得不夠紮實的營釘。


    「啊~倒掉了。」


    「糟、糟了……魔、魔王,這都是你的錯!」


    或許是其他營釘也刺得不夠深,一根鬆了之後,整個帳篷就因反作用力傾斜。


    「夠了,我來幫你搭帳篷,想換衣服的話,就快趁現在找個不會被我偷看的地方換吧。」


    「~~唔!」


    從鈴乃手上搶過營釘後,真奧揮手趕走一隻巨大的蓑衣蟲。


    盡管鈴乃的表情因屈辱而扭曲,但最後還是抱著裝衣物的包巾,悄悄地走向河邊的樹叢。


    「啊,喂,你忘了帶防蟲噴霧!」


    「囉嗦!我知道啦!」


    雖然這怎麽看都是在鬧脾氣,但總之鈴乃還是邊顫抖著肩膀(縱然因為睡袋背後是彎的而不明顯),邊躲到了真奧看不見的地方。


    「喂,艾契斯,幫我把那邊的營釘重新刺好。」


    「好好好。」


    另一隻色彩鮮豔的蓑衣蟲以詭異的動作小跑步到真奧右側。


    「話說迴來,艾契斯。」


    「嗯?」


    艾契斯一麵以危險的動作將營釘重新插進土裏,一麵迴答。


    「你跟諾爾德是什麽時候到地球……到日本的啊?」


    「什麽時候啊……嗯!我印象中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很久?大概半年前左右嗎?」


    那時剛好是真奧與惠美和漆原再會,身邊開始騷動起來的時期。


    「半年,是指一年的一半嗎?」


    然而艾契斯的答案卻出乎真奧的意料。


    「因為我出生還不到一年,所以太久以前的事情就不清楚了。」


    「真的假的?」


    無視驚訝的真奧,維持蓑衣蟲外貌的艾契斯將繩子綁在營釘上。


    「嗯。我從出生的時候開始,就已經跟爸爸一起住在日本了,再更之前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這對真奧而言是出乎意料的事實。


    如果相信她本人的說法,那麽艾契斯就是阿拉斯·拉瑪斯的妹妹。


    即使如此,由於兩人身體的成長幅度有所落差,因此真奧原本以為艾契斯比阿拉斯·拉瑪斯還要早變成人類的樣子。


    艾契斯所說的「出生」,應該是指像阿拉斯·拉瑪斯那樣從果實狀的「基礎」碎片,獲得現在的姿態吧。


    盡管阿拉斯·拉瑪斯「出生」後還未滿三個月,但明明兩人獲得人類形態的時期相差不到一年,成長幅度居然會有如此差異。


    「話說迴來,為什麽先獲得人類形態的艾契斯是『妹妹』啊?這是什麽規則?」


    「嗯?」


    「不……這件事還是等阿拉斯·拉瑪斯迴來後再說吧……不過這就表示,諾爾德比想像中還要早就來到日本了。」


    「大概吧~」


    艾契斯恐怕就是因為這樣,才隻會說日文吧。


    「唉,真是麻煩。」


    「感覺啊……」


    「嗯?」


    真奧看向在說話期間漂亮固定完成的帳篷,滿意地點頭。


    「等這場騷動結束後,必須開場盛大的家庭會議才行呢。」


    「家庭會議?」


    「唉,等到時候再說吧。話說鈴乃那家夥也太慢了吧。該不會是被熊之類的襲擊……」


    「我才不會輸給區區的熊!」


    「唔喔!」


    真奧因為突然從背後傳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什、什麽嘛!既然迴來了就說一聲啊……」


    真奧邊抗議邊迴頭——


    「這都要怪背後露出破綻的你不好。雖然我偶爾會這麽覺得,但你未免也太看扁我的實力了吧……幹什麽?」


    然而他一看見一臉不悅的鈴乃,就突然變得啞口無言。


    鈴乃見狀,又再度以嚴厲的語氣說道:


    「幹什麽,你又想抱怨我的打扮嗎?」


    真奧慌張地搖頭。


    「原來你也會打扮成這樣啊。」


    「什麽?」


    某方麵來說,也難怪真奧會感到驚訝。


    剛才外表還像隻色彩鮮豔蓑衣蟲的鈴乃,在「換過衣服」迴來後,並未穿上平常的和服。


    鈴乃的皮靴上是一件持續蓋到腳踝、大法神教會聖職者特有的法衣,以及一件看起來穿了很久、附頭巾的胭脂色外套。


    將外套固定在肩膀上的金屬零件,鑲著看似法術放大器的寶石裝飾。


    披上法衣的鈴乃不再是三坪大公寓的囉嗦鄰居,並具備了與大法神教會訂教審議會首席審問官克莉絲提亞·貝爾之名相應的威嚴與神秘。


    「這是外交·傳教部的法衣。大法神教會也有派遣大批修道士跟傳教士到艾夫薩汗,雖然因為我過去的職業性質,並沒有跟多少人接觸過。不過在路上經過村落時,隻要有這件法衣就不會被人懷疑……所以說你那是什麽眼神。」


    雖然鈴乃講的話非常有道理,但如果她拿在手上的是聖典之類的東西也就算了,抱著直到剛才都還套在身上的木乃伊型睡袋,看起來實在沒什麽說服力。


    「啊,我知道了,是蛻皮吧。」


    「真奧,蛻皮是什麽意思?」


    「魔王……你這家夥居然把人講得好像是蛇或螯蝦那樣……」


    「不、不對不對!為什麽偏偏要想那些特別誇張的生物啊!既然是女孩子,應該有類似蝴蝶之類的比喻!」


    鈴乃表情險惡地歪了一下脖子——


    「……蝴蝶?」


    但在開始咀嚼這個例子的意義後,表情便轉為驚訝。


    「你、你說蝴蝶?魔、魔王,你這家夥到底在講什麽……」


    「喂,真奧,蛻皮是什麽意思?」


    雖然鈴乃開始慌了起來,但在她逼問出真奧的真意之前,依然維持蓑衣蟲形態的艾契斯已經先打斷鈴乃,纏著真奧問問題。


    「嗯,艾契斯,所謂的蛻皮,在蛇、蝦子跟螃蟹的狀況,是指將至今披在身上的皮給脫掉丟棄,讓身體長大。另外在蝴蝶跟蟬的狀況,則是指從幼蟲變成蛹,再為了從蛹變成成蟲,將皮脫掉成長為完全不同的外形。那樣的過程就叫做蛻皮。」


    「……算了,蛻皮什麽的怎樣都好啦。」


    真奧進行完徹底的生物學講解後,鈴乃不知為何露出有些受傷的表情,抱著睡袋縮成一團。


    「喔~蝴蝶啊。那麽鈴乃就是漂亮的蛻皮囉!」


    「嗯?嗯~算是那樣吧?」


    「鈴乃!真奧說你很漂亮耶!」


    「這樣啊,這樣啊。真是個愛開玩笑的魔王呢。」


    雖然艾契斯開心地跑向鈴乃,但後者卻像是看開般的麵無表情。


    「給我等一下,愛開玩笑是什麽意思。我一直都是很認真的。」


    另一方麵,真奧則是一臉意外地說道:


    「一開始的時候,惠美跟小千不是也有提過嗎?雖然和服沒什麽不好,但偶爾也穿穿看洋裝吧。那件法衣你穿起來也滿適合的喔?」


    「你……你說什麽?」


    真奧突然認真地說了起來,讓鈴乃手足無措地睜大眼睛。


    「嗯?呃,因為平常我隻看過你穿和服,所以隻是覺得新鮮跟有點嚇到而已。不過實際上絕對是穿洋裝比較輕鬆和便宜,而且也滿適合你的。」


    「是、是是、是這樣嗎……?」


    「嗯?鈴乃,你怎麽了?」


    鈴乃的語氣突然變得怪異,讓艾契斯·蓑衣蟲驚訝不已。


    「坦、坦白講,我……一直都從事聖職,所以已經習慣了這種沉重的長版法衣,對艾米莉亞或千穗小姐穿的那些衣擺和袖子都很短的衣服,有、有點抗拒……明、明知道和服並非一般衣物,卻依然愛穿的理由,主要還是因為它的重量、身長和袖子都類似法衣,穿起來比較自在,那個……」


    「咦?」


    真奧疑惑地看著鈴乃對好不容易摺好的睡袋,重複攤開後再摺迴去的動作。


    「你……」


    「你?」


    「鈴乃的臉好紅噗喔!」


    無意識地單手將從旁邊探頭看過來的艾契斯下巴按住,並搗住她的嘴巴後,鈴乃不安地抓著法衣的衣擺,以細微的聲音問道:


    「你……覺得……適合我嗎?」


    「你、你那麽煩惱這件事嗎?」


    站在真奧的立場,他實在沒想到鈴乃對洋裝的抗拒,居然會強烈到讓她表現出這樣的態度,讓自知失言的他直冒冷汗。


    「不是那樣啦!隻不過,這、這是第一次有人,對我說……這種話……」


    鈴乃的眼神開始遊移不定,一點也不符合她平常堅毅的風格。


    「我是覺得大家,一開始就想讓你穿洋裝了……嗯,我覺得應該會很適合。」


    「魔……魔王,你這家夥到底怎麽了,為什麽要突然說出這種話,就、就算稱讚我……也不會有什麽好處喔……?」


    「泥乃,偶的臉好痛痛痛痛啊!」


    一直被人抓著臉的艾契斯,因為鈴乃按住她下巴的握力逐漸增強而發出痛苦的慘叫,但鈴乃本人卻完全沒意識到。


    「呃,不過,我說的是真的喔。而且蘆屋也說過在洗衣服時,一般的便服就算直接丟進洗衣機裏麵也沒關係。」


    「……嗯?」


    「而且雖然我很常買unixlo,但商店街上也有其他便宜的服飾店,遇到喜歡的衣服,還能買大量同花樣跟尺寸的迴去。」


    「……嗯嗯?」


    「噗噗啵啵呸吧嗶噗喔噗喔。」


    「雖然我沒穿過和服,但考慮到像我們這種生活型態,買洋裝的效益絕對會比較高,我是說真的。」


    「……」


    「還有我之前聽說和服這種東西視季節和場合而定,針對花樣會有一些特殊的規定喔?洋裝在這部分就不用那麽麻煩,隻要選布料就好。因為真的很方便,所以我建議你穿一次看看。」


    「……嗯,說的也是,我想應該也是這樣。」


    「嗯?怎麽了?」


    「……不,沒什麽。隻是我居然愚蠢到讓內心有一瞬間被惡魔給迷惑了。我接下來想稍微冥想一下,除去內心的邪念。」


    「噗哈!」


    感覺表情有些憂鬱的鈴乃,總算放開了艾契斯。


    「喔、喔?我、我說了什麽不好的話嗎?」


    「沒錯。那迷惑人心並引誘人墮落的言論,簡直就是惡魔的耳語。」


    就在鈴乃無力地說完,準備進入帳篷的時候。


    「啊,那、那個,不過我剛才說或許會很適合你,是認真的喔?」


    雖然不曉得理由,但發現自己惹鈴乃心情不好的真奧,還是不自然地對鈴乃無力的背影補上了一句。


    然而——


    「……」


    這句話宛如楔子般,讓鈴乃停下了動作。然後——


    「我、我不會再被迷惑了!」


    鈴乃瞬間紅著臉迴過頭怒罵真奧,再以猛烈的氣勢躲進真奧幫她搭好的帳篷。


    順帶一提,在這次的旅程中,他們已經講好要男女分別睡不同的帳篷。


    「嗯~我說了什麽不妙的話嗎?」


    感覺到鈴乃似乎在帳篷裏嘎吱嘎吱地大鬧後,真奧煩惱地嘟囔道。


    「啊嗚……妤痛喔……」


    另一方麵,淚眼婆娑的艾契斯則是搓著自己變紅的雙頰對帳篷大喊:


    「鈴乃!你幹什麽啦!」


    所謂的天不怕,地不怕,大概就是這個意思,隻見艾契斯居然維持著色彩鮮豔蓑衣蟲的模樣,就這樣直接鑽進了正處於風暴之中的帳篷。


    「……我、我也差不多該準備睡覺了。」


    雖然他們一開始講好要在晚餐後討論守夜的順序,但目前看來實在無法期待能冷靜地對話。


    「總覺得……真是前途多難呢。」


    真奧歎著氣,仰望安特·伊蘇拉的星空。


    ※


    「汽油耗得比想像中還兇呢……這樣有辦法撐到蒼天蓋嗎?」


    在艾夫薩汗到處遊蕩的第三天中午,一行人在路上經過的村子餐廳吃飯時,真奧向坐在對麵的鈴乃問道。


    「今天早上繞路實在太虧了。沒想到居然會碰上正紅巾外出巡邏。過程中不但有加速,還經過了不少路況差的地方。」


    兩人的機車油表,如今部指向距離「e」符號隻差一格的地方。


    雖然有帶備用的汽油,但考慮到艾夫薩汗那不可能有鋪柏油的路麵狀況,這些量絕對稱不上充足。


    考慮到日程,糧食跟水隻要在這個村子補充就能過得去,但在理所當然不會有加油站的安特·伊蘇拉,就隻有燃料的問題難以解決。


    「接下來必須慎選道路才行。」


    鈴乃將蘆屋手繪留下來的艾夫薩汗地圖攤在桌上。


    「不過看來能比當初預期的還要早抵達蒼天蓋。我希望能趁今天……到這個村子附近。隻要離蒼天蓋愈近,就愈有可能碰上八巾騎士團,我希望盡可能靠機車移動到附近。」


    「說的也是。」


    在交換完意見後,兩人決定持續騎到連備用汽油都耗光的地步。


    「雖然這種話由我來講也很奇怪,但複興進行得還真順利呢。我本來以為狀況會再更亂一點。」


    「雖然這種話的確不應該由你來講,但其實我也很在意。魔王,我問你一件事,馬勒布朗契在魔界的勢力究竟到什麽程度?」


    「馬勒布朗契的勢力?如果你是問人數,那我也隻能迴答還滿多的。雖然我的魔王軍在進攻四個大陸時,無論北、東、西軍都是由各個種族組成的混合軍隊,但就隻有南方的馬納果達軍,有八成都是由馬勒布朗契組成。唉,不過該怎麽說才好,他們應該幾乎都被惠美和人類消滅了吧……」


    「嗯,換句話說,還留在卡米歐麾下的兵力並不多囉?」


    「因為我們並沒有像日本那麽嚴密的管理戶籍,所以我也不曉得正確的數目。」


    似乎是對真奧的話感到認同,鈴乃頻頻點頭說道:


    「其實我也跟你有同樣的感想。複興進行得太順利了。不過我的意思並不是說你率領的魔王軍所留下的傷害已經完全消失,而是即便馬勒布朗契滲入了艾夫薩汗的中樞並向全世界宣戰,這裏還是感覺不到戰爭時的氣氛或惡魔的氣息。就算從地圖上來看,我們已經進入了艾夫薩汗的首都圈也一樣。」


    「……這麽說也有道理。從西裏亞特、法爾法雷洛和利比科古之前說得那麽囂張來看,我本來還以為這裏會到處有惡魔橫行呢。」


    真奧也能理解鈴乃感覺到的異狀。


    「真令人不爽。打從那些天使……特別是加百列現身之後,他們所有的行為都讓我看不順眼。」


    「……的確。」


    基本上要不是蘆屋跟諾爾德被加百列綁架,即使惠美行蹤不明,應該也不脫安特·伊蘇拉政情不安的一環。


    不過那樣的政情不安,是由被奧爾巴教唆的巴巴力提亞他們這些第二次魔王軍,透過將東大陸的艾夫薩汗當成傀儡對全世界宣戰所引起的,若光是這樣,也不過表示有接替魔王撤旦的新人類世界侵略者出現罷了。


    然而這件事情的背後卻看得見好幾個天使的影子,天使與惡魔利用艾夫薩汗國的士兵綁架了蘆屋與諾爾德,這麽一來,就會讓人不禁猜想這次發生的一連串事件除了眼前的狀況之外,還隱藏了不為人知的一麵。


    「為了厘清真實的狀況,還是多跟這裏的居民打聽一點消息吧。」


    「這裏雖然看起來沒什麽人潮與活力,但至少不像是正遭到侵略的樣子。」


    真奧與鈴乃從窗戶眺望村子裏的大道。


    這個村莊按照蘆屋的地圖,是一個叫宏發的農村。他們在把機車藏進村外的樹叢後來到這裏,


    盡管這座村落看起來不大,但人口還算滿多的,而且村民們似乎還委托鑲紅巾騎士團負責村子裏的警備,到處都能看見帶著鑲白框的紅色手巾的士兵。


    「真奧,我可以再吃一碗嗎?這個好好吃喔。」


    「……你還真是悠哉呢。」


    在真奧與鈴乃認真討論的期間,艾契斯一直默默地在吃東西,等迴過神來後,才發現她已經把裝在籃子裏的大量麵包通通吃光,並將原本裝著加入大量蔬菜與雞肉的燉菜,以及據說是地方菜的淡水魚焗烤派的空盤子交還給店員。


    或許是由於東大陸的水資源豐富,且水質也接近日本,因此這裏發展出就連已經習慣日本食物的真奧,都不禁食指大動的飲食文化。


    「鈴乃,可以嗎?」


    然而真奧沒辦法擅自答應艾契斯加點料理。


    這是因為現在的真奧和艾契斯,在經濟方麵全都必須仰賴鈴乃。


    雖然至今仍未出現讓魔王陷入恐懼深淵的「借款」或「利息」等字眼,但如果過度依靠鈴乃的資助,感覺之後會很可怕。


    更重要的是這對至今一直都在賺錢扶養兩名部下的真奧而言,簡直就像成了小白臉般悲慘。


    「沒關係。既然如此,那就再點一份那個派如何?我正好也想再吃一點剛才那個類似烏龍麵的麵料理呢。(老板娘!)」


    鈴乃意外幹脆地答應了艾契斯的要求,並自己主動叫老板娘過來。


    「(可以再給我一份剛才那個淡水魚的派,還有幫這位女孩再添一碗燉菜嗎?另外我還要這個米粉湯,如果貴店有什麽自豪的名酒,麻煩也請讓我看一下。)」


    鈴乃用被其他大陸稱做亞煌語的艾夫薩汗官方語言點菜。


    「(雖然生意興隆對我們來說是件好事,但可惜本店並沒有高級到能夠端給大法神教會的祭司大人的酒。)」


    這裏的經營者是一位身材魁梧的老板娘,她邊笑邊接受點菜。


    「喂、喂,鈴乃,你剛才是不是在點酒啊?酒醉駕駛可是犯罪喔!」


    曾經是征服者所以懂一點亞煌語的真奧指責鈴乃點菜的內容。


    「好啦,你閉嘴。我又不是真的想喝酒。」


    鈴乃似乎早就料到真奧會這麽吐槽,隻隨口應付了他一下。


    「(距離派烤好還要一段時間,要趁這時候喝嗎?不過我們店裏隻有這種酒。)」


    說著說著,老板娘拿來了兩瓶水果酒。


    鈴乃看著瓶子上的標簽,思考了一下後輕輕點頭說道:


    「(看來這裏的流通都還正常呢。)」


    「(咦?)」


    「(你知道我是西大陸出身的人,所以才推薦我這種酒吧?這兩瓶都是西大陸釀造的水果酒。)」


    鈴乃仰望困惑的老板娘,切入正題。


    「(我想請教一件事。請問皇都蒼天蓋至今仍被惡魔支配的傳言是真的嗎?)」


    老板娘露出複雜的表情。


    「(真要說的話,應該算是真的。)」


    然後幹脆地肯定鈴乃的疑問。


    但不可思議的是,她的語氣與其說是恐懼,不如說更接近疑惑。


    「(不過……如果被問到有什麽變化,倒是沒什麽特別的改變呢。雖然在知道惡魔大元帥艾謝爾迴來後,確實曾掀起一陣大騷動。)」


    說到這裏,老板娘在確認店內沒有其他客人後,將臉湊向鈴乃說道:


    「(因為您是西邊的人,所以我才告訴您,其實對我們這些平民百姓而言,無論統治者是惡魔大元帥還是統一蒼帝都沒什麽差別。)」


    「(喔?)」


    「她們好像在講什麽複雜的事情呢?我想快點吃派啦!」


    「馬上就送來了啦,你稍微安靜一下。」


    真奧壓製住等不及店員上菜的艾契斯。


    「(雖然艾謝爾的支配確實很恐怖,而且也死了很多騎士團的人,不過在那之前,艾夫薩汗這個國家的東部原本就內亂不斷,再加上每隔幾年,都一定會為了提高統一蒼帝或蒼天蓋的威信進行大規模的公共工程,到處征用人民,所以原本就會有很多人死於事故。)」


    「(……像那種事情……)」


    「(當然考慮到語言不通的問題,或許支配者還是人類會比較好,雖然希望可怕的惡魔們能快點消失……但在勇者艾米莉亞擊退艾謝爾後,大家都發現了。無論支配者是惡魔還是統一蒼帝,到頭來我們都隻是被榨取的一方……討厭啦,對不起,感覺愈講愈陰沉了。)」


    「(不,我才不好意思。居然提起這種難過的話題……)」


    「(嗯,不過說的也是。難得祭司大人願意陪我聊天,我就坦白告訴您好了。在新的惡魔軍隊進駐蒼天蓋後,真正改變的其實隻有一件事。那就是艾夫薩汗全境的八巾騎士團都獲得了強化,並突然開始向其他大陸宣戰。)」


    「喂~真奧~我的燉菜跟派~」


    「……晚點我的分也給你,先閉嘴啦。」


    「(八巾騎士團獲得了強化?)」


    「(嗯,很奇怪對吧?明明艾謝爾當初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削減八巾騎士團的力量。雖然這真的隻是傳聞,但甚至有人懷疑或許是統一蒼帝受到征服欲的驅使,為了掀起戰爭而自己主動與惡魔聯手呢。雖然當初艾謝爾為了弱化人類,進行了不少處置,但這次的惡魔們來了以後,我們的流通、生產跟武力反而增強了呢。這麽一來,當然會有人產生懷疑啊。)」


    鈴乃一麵聽著老板娘的話,一麵表情凝重地看向蘆屋的地圖。


    「(原來如此……呃,謝謝你告訴我這麽寶貴的情報。最後我可以再請教一個問題嗎?)」


    「(什麽事?)」


    鈴乃以嚴肅的眼神詢問老板娘:


    「(你有聽說過天使出現在蒼天蓋嗎?)」


    老板娘疑惑地睜大眼睛迴答:


    「(天使?您說的天使,是指記載在大法神教會聖典裏的那個天使嗎?)」


    老板娘接著困擾似的笑道:


    「(既然都有惡魔了,那麽或許這世界上的某處真的會有天使也不一定,不過我沒聽說過類似的傳聞呢。)」


    「(……這、這樣啊。)」


    鈴乃與真奧困擾似的交換了一下視線。


    雖然知道惡魔的存在,但天使們私底下的行動,果然還沒傳到一般民眾的耳裏。


    「(那麽,那位小姐似乎也快忍不住了,我差不多該去拿烤好的派了,還有其他想問的事情嗎?)」


    「(不,沒了,謝謝你。非常值得參考。)」


    「(那真是太好了……啊啊,還有……)」


    老板娘突然有些尷尬地支吾了起來,鈴乃表情嚴肅地點頭:


    「(放心吧。賭上我的名譽,絕對不會將從老板娘這兒聽來的事情告訴其他人。」」


    「(那真是幫了大忙。)」


    即使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老板娘還是不安地看向真奧的方向。察覺到那個視線的意義後,鈴乃補充道:


    「(放心吧。這個人雖然是我的隨從,但同時也是大法神教會虔誠的信徒,所以非常清楚告解秘密的重要性。)」


    「……喂。」


    即使無法在老板娘麵前吐槽,真奧還是確實地露出三白眼,主張自己聽得懂鈴乃在說什麽。


    「你說誰是隨從啊,嗯?」


    在一個距離宏發村十幾公裏的森林沼澤附近,真奧為中午的事情提出抗議。


    「怎麽,你還在記恨啊?」


    不過鈴乃一臉若無其事地迴答:


    「你自己應該也知道那樣講比較方便吧。基本上這次遠征的費用幾乎都是我出的,讓我說一下又不會怎樣。」


    「唔。」


    被這麽一說,真奧頓時啞口無言。


    看見真奧悔恨地閉上嘴巴,鈴乃微笑地說道:


    「不過這可不是在開玩笑,如果艾謝爾的地圖正確,接下來想前往蒼天蓋勢必得經過其他城鎮。若盤查變得嚴密,到時候說你跟艾契斯是我這個傳教祭司用錢請來的隨從,應該是最穩便的。」


    「……問題在於這家夥有沒有辦法演戲呢。如果有什麽萬一,就讓她待在我體內吧。雖然這樣好像把艾契斯當東西一樣,感覺有點不太好。」


    在那之後,他們又外帶了一大堆淡水魚的局烤派當晚餐,真奧看向吃飽後幸福地化為蓑衣蟲躺在營火旁睡覺的艾契斯,露出苦笑。


    「唉,實際遇到時該怎麽辦,就先等明天趕個半天路後再考慮吧。」


    鈴乃看著蘆屋的地圖說道。


    「雖然希望能盡可能靠機車移動到蒼天蓋附近,但在最壞的情況下,或許得先將機車丟棄到某個地方。」


    「咦?我才不要!」


    真奧起身對鈴乃的話表達抗議。


    「就算你這麽說也沒辦法。愈是接近皇都,我們被發現的機率就愈高。必須避免做出太過顯眼的舉動……」


    「我好不容易才掌握了『機動杜拉罕三號』騎起來的感覺!怎麽可能有辦法把它丟在這種地方!」


    「……那機動什麽來著的是什麽鬼東西?」


    當然考慮到真奧至今的性格,想必這一定是他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替機車取的名字。


    「雖然對車子產生感情是沒什麽關係,但這件事或許關係到艾米莉亞的性命。基於所有者權限,機車的處置由我來決定。」


    「唔唔唔……」


    鈴乃毅然地說完後,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向真奧問道:


    「話說迴來,我之前就有點在意,為什麽你每次都要把交通工具取名為『杜拉罕』啊?」


    「啊?」


    「『杜拉罕』是在地球的神話還是什麽故事裏出場的惡魔吧?我記得是一個無頭騎士騎著由無頭馬拉的馬車的惡魔。」


    「喔喔,你居然知道啊。」


    「不過我從來沒聽說在侵略安特·伊蘇拉各地的惡魔中,有像那樣的存在。雖然也可能隻是我不知道而已……」


    「嗯,魔界確實是沒有像地球流傳的『杜拉罕』那樣的惡魔。基本上從生物的角度來看,抱著自己的頭到處跑也太詭異了吧。」


    「你最沒資格說這種話……算了,所以呢,為什麽是杜拉罕?」


    「呃,其實沒什麽特別的意義啦。」


    真奧聳肩。


    「在麥丹勞定下來之前,我跟蘆屋曾經幾度在打工時被開除。」


    「喔?」


    鈴乃像是感到意外似的睜大眼睛。


    由於鈴乃來到日本時,真奧、蘆屋、惠美以及漆原都已經過著不輸當地日本人的生活,因此她原本以為他們的生活從一開始就非常順遂。


    「唉,雖然有些是因為打工地點倒閉,所以也不全都是我們的問題,但光是我跟蘆屋決定各自負責工作與家事、調查之前,就至少有兩次是被開除的。」


    盡管真奧是在吐露自己痛苦的迴憶,但魔王撒旦的痛苦迴憶是被職場解雇這點本身,對安特·伊蘇拉的人類而言就已經是夠聽不下去的事實了。


    「之後我開始在麥丹勞工作,並從還是新人的小千那裏得知哪裏有賣便宜的自行車,當時包含自行車在內,我買了許多昂貴的東西,讓存款陷入危機。哎呀,那時蘆屋真的超生氣的呢:」


    即使鈴乃根本就不可能知道當時的事情,但依然能輕易想像那樣的場景。


    「然後啊,如果在得意地買完東西又花完存款後被開除,那不就太糟糕了嗎?」


    「嗯,確實如此……等等,該不會!」


    鈴乃因為想到某個差勁透頂的推測而倒抽了一口氣。


    「所以為了不要再被開除,我就對通勤的自行車許了一個願望。呐,杜拉罕不是『無頭的惡魔』嗎?因此隻要把『頭』換成『開除(注:日文中「頭」與「開除」的發音相同)』,就變成『不會被開除的惡魔』了。」


    真奧有些害臊似的露出戲謔的笑容,看不下去的鈴乃將手抵在額頭上。


    「……真的是遜斃了。」


    「怎樣啦!是你自己要問的耶!喂,你在笑什麽啊!」


    鈴乃雖然一開始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但之後也漸漸覺得可笑,從喉嚨裏發出輕微的笑聲。


    「嘻嘻嘻……與其這樣,還不如說是因為忘不了當魔王時的感覺,所以才想至少把坐騎取名為杜拉罕這個說法要好多了,哈哈哈!」


    「那樣不就單純隻是個沒常識的家夥嗎?」


    「啊啊,笑死人了。這件事之後可得好好跟艾米莉亞和千穗小姐分享才行。」


    「喂,不要啊,笨蛋!姑且不論小千,惠美那家夥一定用這個取笑我一輩子,所以別告訴她啦!」


    「我還真想目睹一下那樣的場景呢。因為跟日用品有關的起因,取笑魔王一輩子的勇者。」


    「隨你高興啦,可惡!」


    真奧麵紅耳赤地偏過頭。


    因此漏聽了鈴乃小聲補充的一句話。


    「可以的話……真希望能一直待在旁邊,目睹那樣的場景呢。」


    「啊啊?怎樣啦?」


    「不,沒什麽。別放在心上。隻不過是因為那樣太像人類,讓我覺得有點好笑罷了。」


    「吵死了吵死了!居然敢瞧不起我!」


    徹底鬧起別扭的真奧轉身背對營火,泄憤般的將營火用的樹枝扔到遠方的暗處。


    鈴乃不知為何以慈祥的表情看著那道背影,接著突然拿起蘆屋留下來的手繪地圖。


    「喂,魔王。」


    「幹什麽啦!」


    「……你們為什麽要來安特·伊蘇拉?」


    「嗯啊?」


    即使因為營火的陰影而看不清真奧的表情,但鈴乃還是清楚地知道他的表情有些扭曲。


    「我不是指這次的事情。而是在漂流到日本之前,你跟艾謝爾和路西菲爾打算支配這五塊大陸時的事情。」


    「事到如今問這個幹什麽?而且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嗎?是為了支配安特·伊蘇拉……」


    「所以我才要問,為什麽是支配?你們難道不是為了毀滅人類世界而來的嗎?」


    鈴乃想起千穗在出發前說過的話,接著問道:


    「支配跟毀滅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實際上艾謝爾甚至特地將人類社會的資訊背了起來,漂亮地支配了艾夫薩汗。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


    「你之前曾經對我說過。若真的為了千穗小姐的安全著想,為何不直接消除她的記憶。我現在把那句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你。為什麽你要讓千穗小姐待在你身邊?」


    「你用這種講法,感覺好像我是纏著小千不放的壞男人似的。」


    「一直不肯迴應千穗小姐的勇氣,利用千穗小姐的善良保留迴答折磨她的你,的確是個壞男人沒錯。」


    「唔……折、折磨她……那個,可是……」


    過去千穗向真奧告白自己的心意時,曾被當時在場的鈴乃撞見,一迴想起這件事,真奧就發出苦悶的呻吟聲。


    「我最近也開始有點搞不懂你了。不過並非真奧貞夫,而是魔王撒旦的事情。」


    鈴乃眺望著營火的火焰,輕聲嘟囔道。


    「一開始時,我對『真奧貞夫』在日本的生活方式,隻是為了向世人掩飾魔王撒旦的真麵目這點深信不疑。我一直懷疑你其實在內心藐視人類,隻要一找到空隙就會背叛、傷害別人。」


    「說得還真過分呢。雖然對惡魔而言,陰險算是一種稱讚。」


    「不過,實際上又是如何?秉持守法精神、做事光明正大、與社區居民建立良好的關係,甚至還對自己打算支配的人類抱持敬意。而且還不隻你這樣,就連艾謝爾跟路西菲爾也是如此。」


    「漆原跟社區居民有交流嗎?」


    「我看他跟佐助快遞的送貨員們倒是混得滿熟的。」


    「漆原那家夥……」


    鈴乃所指的,大概是漆原趁真奧和蘆屋外出時擅自網購東西的時候吧。這讓真奧頓時垂下了肩膀。


    「然而另一方麵,你們也總是肆無忌憚地宣言總有一天要支配人類與安特·伊蘇拉。話雖如此,卻也不會極端地敵視對你們而言隻會構成妨礙的艾米莉亞,在知道我的真麵目後,對我也不怎麽抱持警戒。」


    鈴乃誇張地起身,俯視至今依然背對這裏的真奧問道:


    「讓千穗小姐、艾米莉亞跟我留在你們的身邊,對你們到底有什麽好處?」


    「節省家計開支,還有餐桌在各方麵來說都變得豪華,根本就是隻有好處啊。」


    「明明好幾次取迴強大的魔王姿態,為什麽既不迴去,也不打算除掉艾米莉亞或我,還持續在日本規規矩矩地當『真奧貞夫』呢?」


    「……」


    「這次的歸還,對你來說應該也是大好機會不是嗎?現在的你,已經得到了超越大天使的強大力量,艾謝爾跟惡魔的部下們也都在伸手可及之處。隻要忘了日本跟地球的事情,把開『門』的我給殺了,就算想迴魔界都不是問題。人類世界的情勢,也不像過去那麽團結,艾米莉亞也陷入了困境,這不正是征服世界的大好機會嗎?」


    「……你到底想要我怎樣啊?」


    「若是安特·伊蘇拉人所想像的魔王撒旦,應該那麽做才比較自然吧?」


    鈴乃幹脆地斷言。


    「不過你卻像現在這樣跟我在一起。擔心艾米莉亞的安危,安慰梨香小姐的內心,跟千穗小姐約好會迴到日本,並拜托天禰小姐守護日本的安全。」


    「擔心惠美……應該是沒到那麽誇張的程度。」


    看來真奧直到現在,都對自己在出發前於公寓房間說溜嘴的那句話沒有自覺。


    「照這樣來看,打算支配安特·伊蘇拉的你,行動簡直就不具備一致性。不過我這次想到了一個假設。隻要按照那個假設,你所有看似不具一致性的行動,就全都獲得了解釋。」


    「……別鬧了。在流行的電視劇裏麵,在假設的階段就發表意見似乎不太妙喔。」


    真奧試著蒙混過去,但鈴乃依然不肯退讓。


    「魔王撒旦。」


    「別說了。」


    鈴乃平靜的聲音傳入真奧耳裏。


    「你應該一點都沒變吧?」


    「我叫你別說了……」


    「千穗小姐的慧眼有時候真的很恐怖。不對,或許正因為千穗小姐什麽都不知情,所以才有辦法得到這樣的結論。魔王,你……」


    「啊~我不想聽!我~不~想~聽~啊~啊~啊~~~~!」


    真奧搗住耳朵大聲嚷嚷,但鈴乃凜然的聲音輕易地便突破了那層障礙。


    「其實是個既認真又溫柔到讓人納悶為何會誕生為惡魔的男人。」


    營火爆開的聲音,像是在打掐子般的於夜晚的森林響起。


    「……你說這種話,都不會覺得難為情嗎?」


    「因為這全都是從千穗小姐那裏現學現賣來的。千穗小姐即使知道你是異世界的魔王,還是從來不曾懷疑過這點,雖然人家經常說戀愛會讓人變得盲目,但在千穗小姐的情況,反倒是讓她的慧眼變得更加敏銳呢。」


    鈴乃若無其事地幹脆說道,讓真奧再度啞口無言。


    「然後這件事同樣也隻有千穗小姐看穿了,包含艾米莉亞和我在內,安特·伊蘇拉的所有人都並未意識到這點。」


    在新宿電器行的那場爭執,重新浮現在鈴乃的腦海裏。


    真奧當時曾經明確地說過。


    「你確實是率領魔界之『民』的『王者』。」


    「……嗯,畢竟我是『魔王』啊,所以那又怎樣?」


    真奧還是一樣不悅地背對鈴乃。


    「話說以前的事情跟現在又有什麽關係?如今我要跟你一起去救出惠美跟蘆屋,然後所有人一起迴日本,這樣不行嗎?」


    「不行。」


    「為什麽啊!」


    「很簡單,因為我會不安。也許我睡到一半就會被突襲,而且現在也還不能完全斷定你到了蒼天蓋後,不會跟艾謝爾一起背叛我,開始新魔王軍的活動。」


    「我、我說啊,你才是從剛才到現在,說的話都不具一致性。」


    「畢竟我長期都在做懷疑別人的工作啊。」


    「聖職者怎麽可以懷疑別人呢。」


    真奧依然背對著鈴乃皺起眉頭,後者則是對他露出溫柔的微笑,然後——


    「的確,雖說是前異端審問官,但再怎麽墮落都還是名聖職者,我……嘿咻。」


    「唔哇!」


    背上傳來小小的衝擊,讓真奧驚訝地迴頭望去。


    真奧在比自己低一顆頭的地方,看見鈴乃被營火照亮的後腦杓,並進而發現她正與自己背靠背坐在一起。


    「你、你幹嘛突然這樣啊!」


    鈴乃突然踏入最接近的領域,讓真奧難掩困惑。


    「聖職者絕對不會泄漏透過告解得知的秘密。」


    反倒是鈴乃較為從容地越過緊貼的背,平靜地說道:


    「這樣你就不會看見我的臉啦。惡魔之王啊,不介意的話就告訴我吧。為什麽你要率眾侵略安特·伊蘇拉。」


    「真是的,這是在演哪出啊……」


    真奧雙手搗著臉,深深歎了口氣。


    「話先說在前頭,我之所以至今都沒告訴過別人,並不是因為背後隱藏了什麽天大的秘密。隻是因為都沒有人特別提出來問,所以我才沒說出來而已。」


    真奧先小聲地做了個開場白。


    「這對你們(人類)來說真的是非常無聊,又隨處可見的事情,就算你聽完一切後無法接受,我也不管喔。我是不覺得這有到告解那麽誇張啦。」


    「我知道了,我會謹記在心。」


    一麵感覺鈴乃從背上傳來的體溫——


    「唉……真是的,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真奧再度對著夜晚的森林輕輕歎氣。


    「該從哪裏開始說起好呢。」


    接著他以宛如在迴首昨天的事情般自然的語氣,開口說道:


    「雖然我不記得有沒有跟你提過這件事,但總之我出生時的魔界,真的是個無藥可救、完全被暴力支配的世界。強大的惡魔會隨意折磨、殺害弱小的惡魔,隻顧著讓自己活下來,當時的魔界就是個那樣的地方。我為了改變那個世界而舉兵,並在卡米歐與艾謝爾的協助之下,順利地完成征服大業,一個前所未有的文明國家,就這樣在我的主導下誕生了。到這裏為止都還算好。」


    「嗯。」


    「拜此之賜,弱小的惡魔幾乎不再因為毫無道理的暴力死去。魔術在體係化後變得愈來愈有效率,威力也跟著逐漸提升。即使如此,一直到那個時候,我、卡米歐跟艾謝爾都還是沒發現到那件事情。」


    鈴乃透過背部感覺到真奧的唿吸稍微加快了。


    「如你所知,惡魔能夠透過恐懼與絕望的感情獲得魔力,得到自己生存所需的能量。盡管我的統一事業為魔界帶來了『治安』與『和平』,但相對地『恐懼』與『絕望』便逐漸消失了。而結果就是魔界的魔力總量以極快的速度開始減少。然而托統一事業的福,人口卻持續增加。你應該也猜到了吧,魔界至今為何會充滿魔力。而我把那個原因消除掉了。這樣下去累積的魔力將會以不得了的速度開始消耗。在知道這樣下去撐不過五百年時,我真的感到很頭痛呢。」


    「……所以,你們才會侵略安特·伊蘇拉嗎?真的是普通到令人驚訝的理由呢。」


    真奧看不見鈴乃的表情。不過由於從聲音便能知道對方在認真聽,因此他又接著說道:


    「在侵略他國後,透過搶奪與殖民解決資源桔竭的問題。以戰爭的動機來說,真的是普通到讓人想笑吧?不過我可沒有笑的餘裕。我怎能讓那些相信並跟隨我的子民,讓那些好不容易再也不必擔心死於同族暴力的魔界之民,因為我的計算錯誤而餓死呢。所以我才會來到這裏。」


    「為了『支配』安特·伊蘇拉嗎?」


    鈴乃刻意強調了「支配」這個詞。


    「雖然我們隻因為你們是異形並擁有壓倒性力量的存在,就認定你們打算將人類趕盡殺絕,但其實你並沒有那樣的打算吧?」


    「如果我說是的話,人類們就會原諒我嗎?」


    「誰知道。不過,現在的我是傾聽告解的聖職者。所以不會懷疑你所說的話。」


    威覺鈴乃似乎微笑了一下。


    「若讓人類滅亡,隻會再次發生相同的事情。畢竟我聽說人類的壽命跟我們相比非常短暫。在讓人類滅亡的那天,也隻是將人口持續增加的惡魔放到空無一物的地方罷了。所以我才想要在讓人類產生適當恐懼的情況下,支配他們。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嚴命四天王對反抗者格殺勿論,但必須接受人類的投降。唉,雖然執行程度似乎有個人差異的問題。」


    「原來如此。所以各國的王侯現在也都還平安無事地活著啊。」


    鈴乃在去日本之前,某種程度上便已經掌握惡魔大元帥們做出的暴行,在東西南北大陸間存在著極大的差距。


    當時已經有明確的統計指出扣掉魔王城出現的中央大陸,人類世界的犧牲者主要集中在南大陸與西大陸,而北大陸和東大陸的被害狀況則相對算少。


    「再來就跟你知道的一樣。惠美那家夥依序解放了各個大陸,最後我成了逃跑的敗軍之將,漂流到日本。呐,真的是無趣到讓人嚇一跳對吧?」


    覺得透過不斷強調無聊拉起防線的真奧很有趣的鈴乃,小心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輕輕微笑。


    「倒也沒那麽無聊。光是知道你跟人類的『王』沒什麽兩樣這點,對我來說就算是有收獲了,不過,我還有一個地方不懂。」


    「啊?」


    真奧一迴頭,就發現鈴乃也做出了一樣的動作,使得兩人的視線略微相會。


    「你本人在來到安特·伊蘇拉後,究竟都在做些什麽?」


    「……我嗎?」


    真奧意外地反問。


    簡直就像是從來沒預想到這個問題。


    從來沒預想到這個問題,換句話說,就是真奧周圍的人至今都從來沒對這點抱持疑問過。


    「嗯,沒錯。在中央大陸事實上的首都伊蘇拉·聖特洛毀滅後,直到與艾米莉亞的最終決戰為止,都沒人聽過『魔王撒旦』的名號。負責進攻東西南北大陸的,是惡魔大元帥的侵略軍吧?我想知道將侵略的工作通通交給『魔王軍』後,『魔王』本人到底都在幹什麽?」


    鈴乃的眼中,反射出搖曳的營火光芒。


    真奧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跟她對上眼好一陣子,慌張地移開視線。


    「要是你稍微笑一下,我馬上就不講囉。」


    「還真是意外地膽小呢。你對自己做過的事情就那麽沒自信嗎?」


    「既然是在講自己過去的大失敗,那怎麽可能會有自信呢。」


    真奧先是不悅地丟下這句話——


    「我在研究『人類』。」


    然後以細若蚊聲的聲音說道。


    「雖然不至於像惡魔那麽誇張,但這些無論人種、語言還是外表全部都不一樣的人們,居然在競爭之後建立了社會,並展開互助合作的生活,這讓我覺得人類這種生物非常不可思議。」


    「……」


    「若遇見受傷倒在路邊的人,會踩下去的就是我們魔界的惡魔,會替那個人治療並提供幫助的則是人類。這樣的差距到底是從哪裏產生出來的呢?」


    「人類也不是每個人都是聖人君子。」


    「話雖如此,但也並非每個人都是像惡魔那樣的人渣吧。」


    真奧輕輕歎口氣,仰望天空。


    「我做了很多沒度量的事情。像是把我在魔王城的房間,改造成人類支配者的風格。畢竟是即將支配人類世界的絕對王者的房間,總有一天全世界的王公貴族都會來這裏向我宣示效忠,我甚至還曾漫不經心地想過這些無聊的事情呢。」


    「喔,我突然覺得有點想看呢。」


    「拜托饒了我吧,我才不想對認識的人公開自己的房間。另外像是人類的語言、人類的社會等等,我從被摧毀的城鎮收集了無數資料進行研究。當然其中一部分的理由,也是為了調查該怎麽做才能順利地支配你們。」


    「結果你的研究有獲得什麽成果嗎?」


    「就是因為沒有,所以才會淪落到得在日本打工啊。」


    真奧聳聳肩。


    「不過真的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呢。從下定決心要征服安特·伊蘇拉,到被惠美打敗並漂流到日本的這段期間,我一直都想不透我們跟人類究竟有什麽差異,想不到漂流到日本三天後,我就想通了。」


    「是什麽?」


    「其實真的是非常簡單的事情。現在迴想起來,反而會覺得理所當然到讓人想笑的地步。」


    真奧說完後,看向在一旁以幸福的表情唿唿大睡的艾契斯。


    「那就是需不需要吃飯,僅此而已。」


    這個答案,讓鈴乃抬起頭轉向真奧。


    「你是指用餐嗎?」


    「嗯。」


    真奧真摯地點頭。


    漂流到日本後,真奧曾經因為「脫水症狀」和「營養失調」被救護車送到醫院,他永遠忘不了在睡了三天三夜後,醒來時看見的醫院天花板。


    「我們惡魔不需要特別做什麽,就能獲得獨自生存所需的魔力。雖然也有人會基於興趣吃掉自己殺害的對象,但那真的就隻是興趣,絕對不是因為有什麽不吃東西就會死掉之類的理由。不過人類就不同了。無論是再怎麽有錢的人,人類都絕對無法一個人存活下去。」


    真奧堅定地說完後,刻意轉頭麵向鈴乃。


    「這不是什麽精神論的問題。畢竟就算是有錢人,也無法靠吃錢過活。必須先用錢換食物,再吃掉那些食物。隻要有錢,就能吃到某人做的美味料理或是對身體好的東西,就是因為能吃並想吃自己喜歡的東西,人才會想要工作賺錢。人類的社會就是這樣形成的。從社會的構成要素開始,就跟我們這些惡魔不同……而我當初居然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不知道。」


    「……魔王?」


    「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害死了許多相信我的子民。並膚淺地認為隻要靠力量跟魔力就能支配人類。」


    真奧靠在鈴乃背上的部分傳來顫抖。


    「喂,你該不會……」


    鈴乃忍不住想要迴頭,但卻被真奧以身體輕輕壓了迴去。


    「我沒哭喔。真正想哭的應該是那些追隨我這個笨蛋的魔王軍,或是被我這個笨蛋殺害,以及像惠美那樣經曆了悲慘遭遇的人們。我錯了。明明是王,卻還是犯錯了。」


    彎下腰的真奧看起來十分渺小。


    之前在笹幡北高中的戰鬥中,真奧曾為了拯救鈴乃、千穗以及漆原瀟灑現身,並展現出足以壓倒天使與惡魔的力量和身為王的威嚴,但在此刻的他身上完全感覺不到那些東西。


    「……即使如此,你還是必須行動對吧?因為你是王啊。」


    鈴乃對著那道背影輕聲低喃,真奧的後背隨之一震。


    「你必須將人類的世界,跟自己國民的性命放在天秤上比較對吧?魔王……」


    鈴乃抬起頭,向背後看不見表情的魔王撒旦問道:


    「讓你的內心感到痛苦的罪,是什麽?」


    「我的罪……」


    「是殺害人類,侵略安特·伊蘇拉的事情嗎?」


    「不對。」


    真奧明確地否定。


    即使如此,鈴乃還是不動聲色,繼續以平靜的語氣問道:


    「那麽是什麽?」


    「是背叛了民眾的信任,將他們逼上死路……以及作為一個王,卻選錯了道路的事情……」


    「如果為此感到後悔,那你該做的事情是什麽?」


    「……」


    真奧讓鈴乃的話語一句一句地沉入心底,同時開口說道:


    「就算是這樣,無論發生什麽事,直到我不再是王的那個瞬間,都要以王的身分活下去。」


    「沒錯。」


    鈴乃露出微笑,緩緩起身離開真奧的背,她並未看向那位告白罪孽的男子表情,直接仰望滿天的星空。


    「你自己不是也說過嗎?為了帶領那些跟隨自己的人前往好的方向,就必須持續看著自己覺得好的方向活下去。直到新的王把自己推下來之前,都必須持續拉著後麵的人前進。你想成為能同時支配惡魔與人類的王對吧?」


    「……話說,這算是告解嗎?」


    真奧以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幾乎快要崩潰的表情迴答。


    「你那邊的神明,會願意原諒惡魔的罪孽嗎?」


    「唉,正常來講應該是不會吧,畢竟這可是惡魔之王的罪呢。」


    「喂,都讓我說到這個地步了,那樣也太誇張了吧。」


    真奧全力對鈴乃幹脆的迴答吐槽,但後者卻以平靜的笑容搖頭說道:


    「不過,我原諒你。」


    「鈴乃?」


    真奧忍不住迴頭。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聖職者穿著法衣的背影,而鈴乃緩緩轉過來的臉上,正掛著真奧至今從未見過的溫柔笑容。


    「惡魔之王撒旦。你身為王的『孤獨』與『罪孽』,我確實聽見了。我判斷你所說的全是實話,並以吾之名,克莉絲提亞·貝爾的名號原諒你的罪孽。即使神,或是這個世界的其他人都不原諒你也一樣……你做得很好。」


    真奧傻眼地看著鈴乃的臉,等過不久迴過神後才皺起眉頭說道:


    「你、你是怎麽了?該不會白天的派裏加了什麽奇怪的東西吧?」


    「或許吧,我自己也覺得自己瘋了。」


    鈴乃的臉色在營火的照耀下,似乎微微泛紅。


    「這是很單純的事情。我之前曾經被你救過好幾次。即使你本人沒那個打算,我還是認為自己應該要報答你,還有,我恐怕……」


    「怎、怎樣啦。」


    「……不,還是算了吧。」


    鈴乃輕輕搖頭,像是解除緊張似的從真奧麵前離開,坐到營火的對麵苦笑道:


    「要是再繼續說下去,真的就會變成是單純在發牢騷。要是讓告解者感到困惑就本末倒置了,此外若真的明確地表態,可是會觸碰到千穗小姐的逆鱗呢。」


    「為、為什麽要在這時候提起小千啊?」


    「……這下我總算能夠體會千穗小姐有多辛苦了。」


    即使講起話來一副受不了的樣子,但鈴乃被營火照亮的臉龐上,依然掛著微笑。


    「最近的我是千穗小姐的信徒。唉,就當成是那樣吧。我……既沒有像千穗小姐那樣的確信,也沒有像她那樣的勇氣。」


    「唉……」


    盡管真奧完全被避重就輕地敷衍過去,無法繼續吐槽下去的他,還是隻能保持沉默。


    「……魔王。」


    「這次又怎麽了?」


    不曉得是不是真奧的錯覺,此時鈴乃的表情不知為何似乎顯得有些悲傷。


    「無論你是怎麽想的,我都會賭上聖職者的驕傲接納剛才那些話,所以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不過……如果哪天你有那個意思,就告訴艾米莉亞……」


    「我拒絕。」


    「剛才那些事……咦?」


    「就隻有惠美,我絕對不會告訴她。」


    真奧那過於果斷的語氣,讓鈴乃驚訝得目瞪口呆。


    「因為那樣不是很不公平嗎?」


    真奧以和語氣同樣嚴肅的表情搖頭。


    「不公平?」


    「在這幾個月跟她的來往中,我已經知道那家夥雖然總是勇者勇者地吵個不停,但精神方麵的強度就跟豆腐差不多。難得她最近好不容易才重新振作起來,要是又像之前那樣陷入煩惱,那感覺不是會很煩嗎?」


    快速說完這段話後,真奧低下頭啐道:


    「對惠美而言,我是把她的人生搞得一團亂的侵略者之王。這樣就可以了。」


    「不過,那是……」


    「就算那家夥的父親還活著,我做的事情奪走了她人生的一部分依然是不爭的事情,不過我是將包含她在內的大批人類的人生,跟自己的國家與子民的性命放在天秤上比較,最後選擇了自己的國家與子民。」


    真奧像是在咀嚼自己說的話般,緩緩說道。


    「我根本就不在意自己對那家夥做的事情,此外我既不期待她的原諒,也沒立場接受她的原諒。如果我把這些事情告訴她,也隻會害她失去立場。更何況光是這次,她就已經給我們添了很大的麻煩。」


    「……魔王,你……」


    「這次還有蘆屋、阿拉斯·拉瑪斯、艾契斯跟諾爾德的事情要處理,因為指名惠美擔任惡魔大元帥的人是我,既然讓她背負了這個責任,那這次我就有義務要幫助她。這跟勇者還是魔王什麽的完全是兩迴事,所以……」


    真奧輕輕瞪向鈴乃。


    「即使順利救出惠美,也別對她說些多餘的話。這次是因為身為聖職者的你說是告解,我才特例告訴你的。惠美那家夥光是現在就因為覺得自己有責任而變得軟弱不堪,你再把我的事情告訴她讓她煩惱看看。絕對會煩到讓人受不了。那家夥……」


    真奧緩緩起身,背對鈴乃走向自己的帳篷。


    「還是每次看見我時就先諷刺個一兩句比較剛好。不然的話,連我的步調都會跟著亂掉。」


    「魔王……」


    「……啊,喂,剛才那些話也包含在告解的一部分,絕對不可以告訴其他人喔。」


    真奧彎著腰迴頭指向鈴乃,說完後連迴答都沒聽就直接走進帳篷。


    「……」


    鈴乃忍不住抱緊自己到剛才都還能感受到真奧體溫的身體。


    「你真是個徹底溫柔……又殘酷的男人呢。」


    露出自嘲的笑容後,鈴乃仰望浮在夜空上那兩枚紅色與藍色的月亮,輕聲嘟囔道:


    「艾米莉亞……你『接下來』到底打算怎麽活下去?」


    「唿嗚……密瓜火腿……唔嗯。」


    唯一掌握到這場足以改變世界的大戰其中部分真相的人類——克莉絲提亞·貝爾,感覺自己完全看不見那個真相究竟顯示了什麽樣的未來。


    「幹燒蝦仁包,荷包蛋夾土司……」


    「這不是連沒吃過的東西都混在一起了嗎?」


    於是就連化為巨大蓑衣蟲的純真少女忠於欲望的夢話,對現在得整理心中複雜思緒的鈴乃而言,都是一劑很棒的清涼劑。


    「而我的『接下來』……又會變得怎麽樣呢。」


    鈴乃抱緊自己的身體,一迴想起體內加速的心跳,她就再度歎了口氣。


    ※


    商都魁凡市即將被攻陷。


    在勇者艾米莉亞再臨的旗幟下,從斐崗出發的八巾騎士團自稱「斐崗義勇軍」,開始在皇都·蒼天蓋以西的地區展開戰鬥,打算解放那些被馬勒布朗契頭目率領的軍隊占據的各個都市。


    義勇軍接連攻下由新生魔王軍的幹部——馬勒布朗契頭目控製的城市,最後終於抵達接在蒼天蓋之後的大都市魁凡。


    攻城戰以義勇軍壓倒性的優勢開始展開。


    由於魁凡是座商業都市,因此沒有堅固的城牆或防衛機構,寬廣的道路輕易就被大軍侵入,義勇軍轉眼間便驅除了阻擋在前的馬勒布朗契。


    占據魁凡的馬勒布朗契頭目,斯加勒繆內被逼到了絕境。


    「報告!前線的鑲紅巾隊已經與敵方頭目接觸!正開始戰鬥!」


    在傳令兵衝進義勇軍營帳的作戰參謀室報告消息時,惠美緩緩起身。


    「讓我去吧。那些頭目的強悍程度,跟普通的馬勒布朗契完全不能相提並論,光靠不充分的戰力,是無法戰勝他們的。」


    惠美並非使用聖劍,而是拿起奧爾巴準備的劍打算走出營帳,但卻被一道聲音製止。


    「不,沒有那個必要。」


    惠美轉身瞪向以義勇軍參謀的身分、留在營帳裏待命的奧爾巴。


    「奧爾巴,你想讓八巾的騎兵白白送死嗎?讓我去的話,一瞬間就能結束。」


    「雖然你說的沒錯,但就算是這樣,大將也不應該隨隨便便地就上戰場。若是陷入苦戰也就算了,如果大將在軍隊處於優勢時現身,反而會有損我軍的士氣。」


    「……可是!」


    惠美握著劍柄的手顫抖不已。


    「艾米莉亞,你是這個義勇軍的大將兼象征。請你別采取太過輕率的行動。光是你的那分勇氣,就足以替現場的人們帶來勇氣了。」


    「唔……」


    惠美瞥了一眼那些自從離開斐崗,就一直在營帳裏待命的八巾將校們。


    他們每個人都完全不了解惠美真正的心意,臉上洋溢著希望與勇氣。


    「那麽,我至少能夠提議吧。既然我們的勝利已經無可動搖,那就沒必要再製造更多的犧牲。對馬勒布朗契軍發出投降勸告吧。我們的目的是解放魁凡,不是單方麵的殺戮……」


    惠美似幾乎可說是哀求的心情提出建言,但奧爾巴卻發自內心感到意外似的說道:


    「艾米莉亞,你該不會是要我們放惡魔一條生路吧?」


    「那是…………」


    營帳內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惠美身上。


    惠美無法立刻迴答奧爾巴的問題。


    惠美還來不及整理自己不知為何無法迴答的內心,另一名傳令兵就衝進了營帳。


    「是來自前線部隊的概念收發!緊急通報!是緊急通報!」


    明明距離剛才的傳令還不到五分鍾,那位士兵的臉上卻充滿了喜色,惠美見狀,便絕望地倒抽了一口氣。


    「來自前線部隊的緊急通報!與敵方馬勒布朗契頭目接觸,在激戰後擊敗對方!敵方頭目已確認死亡!我軍成功解放魁凡市了!」


    「唔唔唔!」


    營帳內頓時歡聲雷動,即使惠美明顯板起了臉,現場也沒有任何一位將校發現。


    傳令兵充滿喜悅帶來的消息,正是惠美最害怕的事情。


    「隻不過……是惡魔,是人類的敵人消失了而已……」


    當所有人都沉浸在魁凡市解放的勝利中時,義勇軍裏就隻有惠美一個人抱著大腿,蹲在空無一人的參謀本部裏。


    「沒錯,這是因果報應。他們原本就想接在魔王軍後麵支配安特·伊蘇拉,魔界的餘黨……隻不過是人類應該要打倒的恐怖惡魔……又少了一個而已。」


    惠美獨自低喃的聲音裏毫無任何感情,就像單純將事實條列出來般,不具任何色彩。


    「惡魔,是敵人。是我跟安特·伊蘇拉的敵人,隻要將他們趕盡殺絕,世界就會恢複和平…………」


    『「惡魔」……到底是什麽?』


    「唔。」


    害怕著從心底深處傳來的聲音,惠美像是要被什麽壓扁似的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將自己縮得更小。


    「敵、敵人。惡魔是,人類的敵人。是威脅人類的,恐怖敵人……」


    『簡直就像那天的馬勒布朗契們……像那些深信自己能替魔王撒旦和惡魔大元帥報仇、愚蠢的馬勒布朗契頭目們一樣。』


    「唔唔!」


    惠美抱著頭,發出呻吟。


    自己應該知道才對。


    在這一年多一點的期間內,自己應該已經看過這個世界、人類、以及惡魔的完全不同的另一麵才對。


    「為什麽……為什麽明明死的是惡魔,我卻還這麽……」


    她沒打算說什麽敵人也有敵人的苦衷。


    雖然心裏確實存在迷惘,但即使現在麵對真奧與惡魔們,她還是有自信將其視為敵人。


    然而明明隻是死了一個未曾謀麵的馬勒布朗契頭目,為什麽自己會如此受到罪惡感苛責呢。


    如果不在這裏打倒馬勒布朗契,魁凡就會一直受到惡魔的支配。


    為了解放魁凡的人們,戰鬥應該是正確的才對。


    『……媽媽。』


    如今惠美已經心力交瘁到就連阿拉斯·拉瑪斯來自內側的唿喊,都聽不見的程度了。


    惠美無力地起身,在未能整理好擾亂自己內心激烈感情的情況下,走迴自己專用的帳篷,連武裝都沒卸就直接倒在床上。


    無力地躺在床上的惠美,宛如死去般的陷入夢鄉。


    「……唔。」


    惠美表情苦悶地睡著,阿拉斯·拉瑪斯出現在她的身邊,用嬌小的手輕撫已經精疲力竭的「媽媽」的臉頰。


    就在這個時候。


    「嗚?」


    阿拉斯·拉瑪斯像是發現了什麽似的仰望天花板。


    「是誰?」


    雖然瞬間感應到一股懷念的氣息,然而那就像是沙漠中的小石子般,馬上就混在世界的氣息裏消失無蹤。


    即使如此,阿拉斯·拉瑪斯還是將手抵在自己的額頭,在黑夜中四處張望了好一段時間。


    ※


    「啊~啊,亂七八糟。」


    「……」


    「你也有聽見吧?我可是有阻止過他們喔。」


    「……」


    「喂~稍微溝通一下嘛,我們又不是完全不認識。」


    「……你到底有什麽企圖。」


    「喔,你總算願意說話了。」


    這裏是位於蒼天蓋城頂端的王座。原本是統治大艾夫薩汗帝國的統一蒼帝所在的王座之間,趴了一群人在地上。


    倒在地上的全都是八巾騎士團的強者。


    讓他們躺在王座之間地板上的——


    「怎麽樣,蘆屋老弟,不對,惡魔大元帥艾謝爾。久違的蒼天蓋城王座感覺怎麽樣?」


    「……令人惡心。」


    呈節肢狀的兩條尾巴不耐地晃動,艾謝爾從王座上方瞪向靠在入口附近的梁柱上,正愉快地仰望這裏的加百列。


    即使無法承受肉體大小的unixlo破布還黏在身上,但其威嚴是貨真價實的。


    「大天使加百列,你到底有什麽企圖。」


    「我沒有什麽企圖喔。我們天使並不會特別幫助人類,還有這裏並非日本,這些你都很清楚吧?喂,高興一點啦。你好不容易才迴到掛念的安特·伊蘇拉耶。魔力也完全恢複了,以後到超市再也不用拿梯子,也不用瞪著清潔劑的價格標簽囉。」


    加百列攤開雙手,擺出可疑的姿勢。


    「唉,我知道這很像是在騙人的。抱歉抱歉。」


    由於艾謝爾毫無反應,因此加百列隻好自己收場。


    「……這裏真的是蒼天蓋嗎?」


    「對啊。要看嗎?」


    「哼。」


    艾謝爾哼了一聲後走下王座,穿過加百列身邊。


    「唔……唔唔……」


    像是在追著惡魔的背影般,倒在地上的騎士們發出呻吟。


    「真難看~這樣也叫艾夫薩汗的精銳,八巾騎士團啊,怎麽每個家夥都這麽讓人受不了。我明明告訴過他們絕對嬴不了你,所以別輕舉妄動,結果大家都被你的變身嚇到,害我完全來不及阻止。謝謝你沒有殺了他們啊。」


    ……沒有殺的價值,殺了也沒有意義。」


    走出城堡頂端的陽台後,艾謝爾啐道。


    在蘆屋取迴艾謝爾的姿態時,負責監視的八巾騎士們頓時陷入了恐慌。


    他們本來想將看起來沒打算亂來的艾謝爾綁在王座上,但最後換來的就是這個結果。


    即使看見在眼前展開的艾夫薩汗皇都景觀,艾謝爾的表情依然動也不動,迴頭看向在背後露出輕浮笑容的加百列。


    「你們打算把什麽工作推給我。」


    「喔,你知道啊?」


    「艾米莉亞的父親會到那間公寓是出於偶然。若佐佐木千穗的學校發生騷動,貝爾理所當然地會出動。所以說,你們的目的應該就隻有我一個人。」


    「也有可能是路西菲爾或撒旦啊?」


    「如果是那樣,你應該會趁他們在家時過來才對。你不是那種連目標都沒確認,就會直接發動襲擊的人。」


    「哈哈,好吧好吧,的確是這樣沒錯。你的工作非常簡單。隻要囂張地坐在那張王座上就行了。接下來事情就會自己發展下去。」


    「……」


    艾謝爾迴頭看向加百列輕浮的眼神後,稍微閉上眼睛想了一下。


    「真奇怪。」


    「咦?」


    「既然如此,為什麽你要讓我看外麵?」


    「呃?有什麽問題嗎?」


    「如果你們真的隻打算要我坐在那張王座上,那麽加百列,你應該絕對不會讓我確認外麵的狀況才對。確認這個幾乎看不見任何馬勒布朗契身影的皇都·蒼天蓋的狀況。」


    「……喔喔。」


    加百列的語氣雖然輕浮,但表情卻意外地是真心感到佩服。


    「真要說的話,你本人甚至不應該出現在我麵前。綁架我的工作,原本應該隻由馬勒布朗契和人類進行對吧?」


    「我可以姑且問一下,為什麽你會這麽想嗎?」


    「這很簡單。因為即使馬勒布朗契的頭目全部一起上,也不是你的對手。然後你們又不是像人類透過聖典崇拜的那樣高潔的存在。既然如此,還是認為這一切全都是你們天界搞的鬼比較單純。奧爾巴·梅亞跟巴巴力提亞,全都是被你們花言巧語所蒙騙,所以現在才會在這裏對吧。」


    「……」


    「隻要一被人看見天使的身影,就能推測出無論是馬勒布朗契打算興建新魔王軍,還是艾夫薩汗在馬勒布朗契的引導下對其他大陸宣戰,都隻是表麵上的事情。這背後隱藏了你們的目的。所以照理說,你本來不應該在我麵前現身的。」


    「嗯……這下麻煩了。」


    加百列邋遢地搔著腹部,擺出投降的姿勢。


    「都跟你推測的一樣。本來我不應該出現在你的麵前。出現在覺醒的你身邊的,必須要是巴巴力提亞才對。這都是為了……」


    「為了打造出『艾謝爾迴來了』的印象吧。」


    艾謝爾打斷加百列說道。


    「感覺好像某個巨大宇宙英雄一樣呢。」


    「因為在四名大元帥中,就隻剩下我沒有被艾米莉亞討伐過的記錄。」


    「你真的完全不吐槽呢……嗯?現在的狀況是我要負責吐槽嗎?」


    「我聽說有人針對那場發生在中央大陸魔王城的戰鬥散播不實的傳聞。如果事情變成惡魔大元帥艾謝爾迴到被馬勒布朗契支配的艾夫薩汗,應該所有人都會以為魔王軍又要打過來了吧。」


    「嗯嗯嗯,所以呢?」


    「然後……安特·伊蘇拉的人民們,都期待著勇者能夠迴來驅除再度出現的魔王軍。你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利用了某種手段將艾米莉亞留在這裏吧?」


    「既然都說到這裏了,我就聽到最後吧。」


    「……魔王軍的複活與勇者的複活。人民期望勇者勝利,而實際上你們應該也打算讓我跟巴巴力提亞一起被艾米莉亞打倒吧。複活的勇者艾米莉亞,驅逐了企圖再度支配艾夫薩汗的邪惡魔王軍,再次為安特·伊蘇拉帶來光芒。實在是淺顯易懂的劇本。」


    「我是覺得實際上沒那麽好懂啦……唉,畢竟你是當事人之一,所以推測起來比較容易。」


    「不過這時候就會產生兩個疑問。為什麽事到如今才要把艾米莉亞拱出來。為什麽你們這些天使要在背後操作這一切。關於將原本打算抹殺掉的艾米莉亞拱出來的理由,可以推測是為了要讓大法神教會承認奧爾巴·梅亞的奸計,進而發揮自淨作用。不過關於你們暗中行動的理由,我目前還看不出來。」


    「嗯,因為都沒讓你看呢。」


    在艾謝爾無視始終輕浮以對的加百列持續推測後,大天使接著說道:


    「不過該怎麽說才好,我們好歹也是天使。或許是想削弱魔界的惡魔們的力量,並為了守護安特·伊蘇拉之後的和平,特地引誘惡魔們出來,帶給人們希望……」


    「就連我等魔王軍將安特·伊蘇拉的八成領土納入掌中時,都毫無任何行動的你們,居然敢講這種話。」


    「……說的也是。」


    「你們不可能隻為了抹殺區區的馬勒布朗契頭目就暗中行動。否則隻要趁在日本時,偷偷埋葬掉我跟魔王大人就行了……加百列,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嗯?什麽意思?」


    「要是再這樣繼續浪費時間,艾米莉亞很快就會出現在這裏,跟我和馬勒布朗契戰鬥,這麽一來,至少能夠達成讓擁有力量的惡魔大量減少,以及讓安特·伊蘇拉的人類們重拾希望的目的。不過……你並不打算讓事情發展成那樣。」


    「為什麽你會這麽認為?」


    「有很多理由。例如讓我看外麵,以及給我掌握狀況的時間與材料等等。光從這些資訊來看,就能推測出你想利用我跟艾米莉亞替你做某件事。而且是為了『天界原本的目的』以外的其他目的。」


    「……原來,你真的不隻是個會在超市煩惱雞蛋尺寸的男人啊。」


    「……你這家夥……到底是躲在哪裏偷看,肮髒的鼠輩。」


    至今都以毅然的態度說話的艾謝爾,首次為這件事感到動搖。


    加百列露出苦笑,坐在陽台邊緣眺望位於蒼天蓋城底下的遠方城鎮。


    「不好意思,我對艾米莉亞跟你都沒什麽期待。如同你所想的一樣,這場鬧劇表麵上的目的是讓你跟馬勒布朗契一起被艾米莉亞打倒。能連諾爾德·尤斯提納一並找到真的是僥幸。你試著讓勇者艾米莉亞再次打倒宿敵惡魔大元帥,再度拯救安特·伊蘇拉,並安排她與失散多年的父親進行命運的重逢看看。絕對能夠感動全美,並一舉拿下奧斯卡獎啊。」


    「……」


    「然後啊,我也差不多厭倦這種鬧劇了。」


    「……?」


    「我很害怕啊。『基礎』也好,『嚴峻』也好,原本應該都不是我們能夠幹涉的存在。我在把你從日本綁來這裏時,遇到了已經完成的『黑』之血。她超恐怖的~我難得認真以為自己會死呢。」


    「已經完成的黑……?」


    「我啊,想要拯救天界。」


    「你在說什麽?」


    艾謝爾以低沉的聲音反問道:


    「天界又沒受到什麽人的侵略?」


    「說的也是。」


    加百列苦笑道。


    「天界現在正打算重蹈覆轍。將過去遇到的唯一一次機會稱做『大災厄』,並當成什麽都沒發生過。就隻是為了享受現在這種怠惰的和平。不過令人難過的是,光靠我一個人的力量根本就不能怎麽樣。即使我是個超強的帥哥,麵對多數暴力還是無計可施。」


    「……」


    「剛才那裏是吐槽點喔。不過啊,即使是那麽無可救藥的家夥們,對我而言依舊是無法舍棄的夥伴。無論再怎麽愚蠢、怠惰、傲慢,終究是共同生活了一萬年時光的夥伴啊。」


    「說一萬年也太誇張了吧。就算是惡魔,也沒有人能活超過四千年以上。」


    「……你真的是完全不會配合搞笑呢。」


    加百列發自內心地笑道,接著他跳下陽台邊緣活動筋骨。


    「我隻想拜托你一件事情。等艾米莉亞來到這裏後,希望你盡可能拉長跟她戰鬥的時間。考慮到緩衝時間,希望你能持續跟她戰鬥到兩天以上。」


    「……」


    加百列拍了一下艾謝爾的肩膀後,便緩緩離開。


    艾謝爾僅以視線追著他的背影。


    「第一次見麵時,我原本對他完全沒有任何期待。因為他輕易地就打算犧牲自己的性命。不過……在『那個世界』生活的那段期間,他應該也以自己的方式思考了很多吧。」


    「什麽意思?」


    「等了兩千年,才終於有新的『大魔王』誕生。這次或許是最後的機會了。」


    加百列一如往常悠哉的聲音,就這樣在吹過頂樓的風中消散,未能傳到艾謝爾的耳中。


    ※


    「可惡,為什麽!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一道尖銳的叫喊聲撼動著蒼天蓋。


    「奧爾巴跑哪兒去了!為什麽還不迴來!」


    盡管身高隻比普通的成年男性略高一些,但說話者披在身上的披風,還是完全藏不住他身為馬勒布朗契的證明——亦即那如鐮刀般細長、左右各一根的利爪。


    那位擁有長度遠勝一般的馬勒布朗契、宛如洗練的鐮刀般強大、美麗的利爪者,正是馬勒布朗契一族的現任首席頭目,巴巴力提亞。


    「冷靜點,巴巴力提亞大人,就算大吵大鬧,狀況也不會改變。」


    「閉嘴,法雷!你叫我怎麽冷靜得下來!」


    名叫巴巴力提亞的馬勒布朗契以翻倒坐椅的氣勢起身,並為了宣泄焦躁而揮下利爪。


    而另一位馬勒布朗契,則是過去曾率領「嚴峻」的化身伊洛恩,在日本與真奧等人對峙的年輕頭目,法爾法雷洛。


    他一麵勸諫著一族之長的巴巴力提亞,一麵俯視被殘忍地破壞的會議桌,輕輕歎了口氣。


    「拉貴爾!你不是跟他一起行動嗎?奧爾巴·梅亞消失到哪兒去了!」


    巴巴力提亞無視法爾法雷洛那明顯的態度,轉而瞪向另一位以邋遢的姿勢坐在桌子對麵的爆炸頭男子。


    「……我也不知道啊。」


    「別開玩笑了!你怎麽可能不知道!」


    「就算你這麽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話說迴來,現在這狀況不是很糟糕嗎?無論奧爾巴在不在,都無法改變你們不利的狀況吧?」


    「唔唔唔唔。」


    在惡魔大元帥馬納果達去世後就任馬勒布朗契總頭目的巴巴力提亞,瞪向從自己打壞的會議桌上滑了下來的艾夫薩汗全國地圖。


    「在斐崗跟魁凡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巴巴力提亞咬牙切齒地踩爛那張全國地圖。


    「唉,至少確定應該是非常不妙的事情。」


    拉貴爾維持翹腳的姿勢,動也不動地俯視被巴巴力提亞踩著的全國地圖。


    「那麽,你打算怎麽辦?根據留在皇都的八巾騎士的報告,馬勒布朗契的頭目扣掉在異世界日本身受重傷、留在蒼天蓋城靜養的利比科古後,就隻剩下你們兩位囉?」


    拉貴爾的聲音聽起來毫無緊張感。


    但這句話還是為巴巴力提亞和法爾法雷洛的表情蒙上了一層陰影。


    「在這種緊急狀況時輔佐我們,不就是你們的工作嗎?」


    這下就連法爾法雷洛的語氣也開始變得粗暴,不過爆炸頭天使當然還是冷淡地迴答:


    「我們對緊急狀況的解釋不太一樣。第一,我們不是一開始就講好關於侵略安特·伊蘇拉的工作,都全權交給你們處理嗎?不然對魔王撒旦實在太不好意思了。另外,雖然我們的確說過會幫忙安排你們再度侵略,但可從來沒說過會辛勤地照顧你們到這個地步。」


    「你、你這家夥……」


    「而且我們該做的都已經做了。不但讓能充當你們總帥的惡魔大元帥艾謝爾迴到這裏,就連你們想要的另一把聖劍的持有者,勇者艾米莉亞的父親都帶迴來了。難不成都做到這個地步了,你們還想說光靠自己什麽都做不到嗎?」


    雖然艾謝爾的名字讓巴巴力提亞露出略微放心的表情,但法爾法雷洛卻反而麵露消沉之色。


    「果然當初還是應該遵照魔王大人的指示……」


    「法雷,你說什麽!」


    「……沒事。」


    「總而言之,當務之急就是確認德拉基亞索跟斯加勒繆內的安否,以及調查從斐崗出師,朝蒼天蓋進攻的軍隊真麵目!法雷,你先飛到現場確認狀況……」


    就在巴巴力提亞下達稱不上經過深思熟慮的指示的瞬間。


    會議室沉重的大門開啟,在一名男子現身的同時,巴巴力提亞和法爾法雷洛都不自覺地端正姿勢。


    雖然拉貴爾還是一樣動也不動,但也以略顯緊張的表情看向打開的大門。


    「艾……」


    「艾謝爾……大人……」


    「簡潔地跟我說明一下狀況。」


    艾謝爾以低沉的聲音簡短說完後,僅稍微動了一下手指,剛才被巴巴力提亞破壞的會議桌跟變得皺巴巴的全國地圖,就馬上恢複成原來的樣子。


    「艾、艾謝爾大人,我已經從法雷那裏聽說了異世界日本的詳情,雖然我想您現在應該很生氣,但我等馬勒布朗契一族絕對沒有背叛魔王撒旦大人的……」


    「我說過要你們簡潔地說明狀況。」


    受到惡魔大元帥威嚴的震懾,新生魔王軍首領巴巴力提亞連忙畢恭畢敬地想向艾謝爾辯解,但馬上就被艾謝爾短短的一句話給打斷。


    「艾謝爾大人,由我來說明吧。」


    代替說不出話的巴巴力提亞,年輕的法爾法雷洛站到複原的會議桌前。


    在瞥了一眼法爾法雷洛疲憊不堪的表情後,艾謝爾點點頭說道:


    「……你就是那個使喚伊洛恩的……」


    「是的,在異世界對魔王撒旦大人與新元帥麥丹勞·咖啡師·千穗(王佐主教弓)無禮的就是小人。小人之後願任憑艾謝爾大人處置,但請先允許小人迴答艾謝爾大人的問題。」


    法爾法雷洛行了一禮後,便開始將細長的爪子伸向全國地圖。


    「我等馬勒布朗契,與奧爾巴·梅亞和來自天界的使者拉貴爾大人一同侵略艾夫薩汗,占據此地,並在後來壓製了艾夫薩汗的主要都市。之後為了將來能夠恭迎魔王撒旦大人,我們決定奪迴位於中央大陸、撒旦大人的魔王城。為了讓策劃中央大陸複興的五大陸騎士團解體,我們特地增強艾夫薩汗八巾騎士團的兵力,讓他們向全世界宣戰。」


    「嗯。」


    「之後這個策略生效,人類們的騎士團都各自迴到原本的大陸進行戒備,中央大陸因此變得防禦空虛。透過指責西大陸的大法神教會隱藏了勇者艾米莉亞的聖劍,我們成功地動搖了各大陸的軍事平衡,並努力進行離間工作,讓人類間的勢力無法像過去那樣團結一致。」


    「那為什麽現在你們會麵臨困境呢?」


    艾謝爾在迅速瞪了一眼笑嘻嘻地看向這裏的拉貴爾後,馬上再度提出問題。


    法爾法雷洛以爪子指示地圖上的幾個地點,同時流利地說道:


    「由各頭目與其麾下的馬勒布朗契部隊,加上受到我等壓製的八巾騎士團共同防守的各城市,在這幾天內接連陷落。」


    「喔。」


    艾謝爾雖然認真地點頭,但視線早已不在地圖上,轉而明顯地瞪向旁觀事情發展的拉貴爾。


    「我們在蒼天蓋與斐崗間的兩處據點,分別派駐了頭目德拉基亞索與頭目斯加勒繆內,但隨著那兩位接連失聯,恐怕由在異世界日本負傷、正於蒼天蓋接受治療的和比科古負責壓製的地區,也已經是時間的問題……」


    「原來如此。」


    艾謝爾毫無感慨地點頭,看著拉貴爾交叉雙臂。


    「總而言之,就是你們笨到被奧爾巴與天界鼠輩的花言巧語所騙,並荒廢了我過去的征服地,最後別說是奪迴魔王城了,還反而白白犧牲了魔王撒旦大人的子民。」


    「……小人無話可說。」


    「那、那個,不過,艾謝爾大人……!」


    雖然法爾法雷洛表情順從地點頭,但巴巴力提亞卻似乎還想反駁——


    「閉嘴,巴巴力提亞!你這個愚蠢之徒!」


    結果換來了艾謝爾的大聲怒斥。


    「事到如今,我不打算責備你們擅自出兵的事情。畢竟真要說起來,這都要怪我們之前太過沒用才讓你們如此義憤。不過!為什麽你們不忠實地執行魔王撒旦大人要法爾法雷洛轉達的命令!魔王大人應該有命令你們返迴魔界才對!」


    「……」


    「小人實在……愧對魔王大人。」


    「別那麽生氣啦。他們也是騎虎難下。而且有一陣子事情的確進行得很順利。」


    「那樣才是正中你們的下懷吧,你這在暗地裏鬼鬼祟祟行動的天界鼠輩。」


    即使是對看似在擁護馬勒布朗契的拉貴爾,艾謝爾依然毫不留情。


    「說別人是鼠輩也太過分了吧。真要說的話,我們這次可是站在你們這邊耶。而且真的替你們做了很多準備喔?」


    「我已經厭倦你們這些天使的演技了。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想利用我們做什麽,但可別以為我艾謝爾會乖乖任你們擺布!」


    說時遲,那時快,艾謝爾仿佛霧一般消失,下一個瞬間就出現在拉貴爾背後,以擊碎頭顱的氣勢將爪子揮向那大到非常好瞄準的頭部。


    「嗯?」


    不過他的手臂卻被人從後方製止。


    而且還不隻如此。


    以強大的力道握住號稱擁有魔界最硬肉體的艾謝爾手腕的,居然是一隻小孩子的手臂。


    「你、你是……」


    艾謝爾在迴頭看見從後方按住自己的手臂、有著淺黑色肌膚的少年後驚訝地大喊。


    在黑色的前發上麵,是一撮紅發。


    「你就是,伊洛恩……嗎……我還以為你是聽從法爾法雷洛的命令……」


    艾謝爾不自覺地懷疑年輕的馬勒布朗契頭目謀反。


    「喔,他啊,隻是之前從我們這邊借出去而已,這並不表示那位年輕人背叛你,所以放心吧。」


    「借出去……?唔嗯?」


    從「嚴峻」質點誕生的少年,伊洛恩之前不但彈開跟阿拉斯·拉瑪斯融合後的「進化聖劍·單翼」劍刃,還輕易地將使出全力的鈴乃給打飛,現在看來就連取迴魔力的惡魔大元帥艾謝爾,都無法反抗他驚人的臂力。


    伊洛恩麵無表情地以恐怖的力量放倒艾謝爾,然後就直接將他扔向後麵的牆壁。


    「唔嗯!」


    盡管勉強避開了激烈衝突,艾謝爾依然對少年深不可測的臂力感到愕然。


    「唉,或許就是因為把這種孩子借出去,才害他們誤會了不少事情也不一定,別太責備他們啊。」


    拉貴爾側眼看向驚訝的艾謝爾,悠然地起身。


    摸了一下伊洛恩的頭發後,他悠然地走到艾謝爾麵前,然後那留著龐克風的爆炸頭的黑影邪惡地笑道:


    「反正無論如何,魔界都不會有未來。」


    「什麽……?」


    「哎呀,如果你在之後發生的戰爭中表現得夠好,或許結果就不一定了。不過……」


    對艾謝爾耳語完後的下一個瞬間,拉貴爾和伊洛恩的身體被淡淡的光芒包圍,忽然消失了蹤影。


    「惡魔必須滅亡才行。這都是為了我們的未來。唉,你就好好加油吧。」


    艾謝爾、法爾法雷洛以及巴巴力提亞三人,都隻能在原地眺望著邪惡的天使消失。


    「這、這到底是怎麽迴事,拉貴爾那家夥!這樣下去別說是奪迴魔王城,或許我們連艾夫薩汗都得放棄也不一定!」


    「……打從一開始你們這些馬勒布朗契,就隻有這點程度的器量。」


    艾謝爾活動了一下被伊洛恩甩動的手腕,同時歎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除了拉貴爾以外還有幾個天使,但最糟的狀況,就是或許即使我跟你們聯手,也打不贏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這下真的是完全任他們擺布了。」


    從加百列的語氣來看,天界確實是想利用艾謝爾與巴巴力提亞做些什麽,基本上就連巴巴力提亞他們組織新生魔王軍,也都是為了被導向那個目的。


    幸存下來的每個馬勒布朗契頭目,實力都遠遠不及去世的馬納果達,可以說打從被擁有壓倒性力量的天使們從背後操作開始,巴巴力提亞他們的命運就已經確定了。


    「可、可是艾謝爾大人,我們也很清楚天使們的力量!隻要得到聖劍,隻要得到聖劍,我們就絕對不用再受到他們擺布了,可惡的拉貴爾,居然隨便帶個來路不明的男人過來,就說他是持有聖劍的勇者艾米莉亞的父親……」


    巴巴力提亞似乎仍不明白自己的愚昧,激動地對艾謝爾說道。


    不過看在艾謝爾眼裏,基本上惡魔光是要獲得聖劍本身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愚蠢之徒。艾米莉亞持有的『進化聖劍·單翼』並非單純的武器。那是以誕生自生命之樹,構成世界的寶珠『基礎』質點為核心創造出來的神聖存在。我們這些沒有聖法氣的惡魔,即使得到聖劍,也無法發揮任何力……」


    「咦?不、不對,艾謝爾大人,並非如此。」


    「……什麽?」


    巴巴力提亞慌張地將手伸進懷裏。


    「我還以為在法雷使喚那個伊洛恩時,您就已經知道了……」


    艾謝爾一看見巴巴力提亞拿出的「那個」後,便驚訝得瞪大眼睛。


    「質點的力量,絕對不是隻有天使跟人類能夠使用。」


    一顆紫色的小石子,被放在巨大爪子的前端。


    那毫無疑問是艾謝爾——蘆屋四郎至今曾看過無數次的「基礎」質點的碎片。


    「如您所見,這對我等的魔力也會產生強烈的反應。」


    巴巴力提亞微微集中精神,從爪子將魔力注入碎片。


    「怎、怎麽可能……這、這是……」


    艾謝爾已經看習慣的淡紫色光芒,居然開始包覆碎片。


    巴巴力提亞對看傻了眼的艾謝爾快速說明道:


    「我等一開始派西裏亞特率兵前往異世界日本時,也曾嚐試用這塊碎片跟念話晶球尋找艾米莉亞聖劍的行蹤。雖然結果計劃因為西裏亞特沒有迴來而失敗了,但灌注了魔力後的這塊碎片,曾經有一次跟其他的碎片互相吸引。」


    雖然艾謝爾並沒有實際現場看過,但他知道在日本千葉縣銚子的海麵上現身的西裏亞特,曾經持有會對惠美的聖劍產生反應的念話晶球。


    艾謝爾至今隻看過惠美使用「基礎」碎片,所以自然地深信無論聖劍還是質點,都是隻有具備聖法氣的人才能使用的東西。


    不過巴巴力提亞剛才揭發的這項事實,卻完全否定了那個大前提。


    「聖劍……質點,並非神聖的東西?」


    艾謝爾像是在說給自己聽般,試圖接受這個事實——


    「……唔!」


    接著他突然想起某件事情。


    然後就在這個瞬間,他總算抵達了加百列在蒼天蓋陽台提到的「加百列個人目的」的其中一端。


    「巴巴力提亞、法爾法雷洛!」


    「「是!」」


    「諾爾德·尤斯提納……跟我一起被帶來的艾米莉亞的父親,現在人在哪裏!」


    「是,那個,他被監禁在蒼天蓋城的其中一個房間……那個人,果然真的是艾米莉亞的父親嗎?」


    「連持有『基礎』碎片的你都懷疑到這種地步,這表示……」


    艾謝爾的腦中突然閃過某個光景。


    大雨中的vi·rosa笹塚。


    看在當時的艾謝爾眼裏,被真奧踢進房間的諾爾德怎麽看都隻是普通的人類。


    然後真奧便跟一位銀發少女,一同消失在天空裏。


    「諾爾德並未持有聖劍嗎?」


    「您、您說的沒錯……」


    猜不透艾謝爾心思的巴巴力提亞跟法爾法雷洛隻能麵麵相覷。


    不過包含剛才得到的重要資訊在內,至今獲得的所有情報都正在艾謝爾腦中複雜地交錯。


    在沉默地思考了一段時間後。


    「雖然還是猜不透他們的目的,但我知道加百列想在這裏幹什麽了。」


    「咦?」


    艾謝爾重新在腦中整理情報,然後不悅地咋了一下舌。


    「真是太沒用了,難道除了任由他擺布以外,就沒有其他能解決這個狀況的對策了嗎?」


    「怎、怎麽了嗎……」


    艾謝爾走向會議桌,沿著地圖指示,


    「簡單的說,目前正在殺害你們的頭目,往蒼天蓋前進的,就是勇者艾米莉亞。」


    「艾、艾米莉亞?」


    「艾米莉亞不是在異世界日本嗎?」


    「艾米莉亞迴安特·伊蘇拉已經是幾個星期前的事情了。天使們跟奧爾巴·梅亞用了某種方法逼艾米莉亞就範,舉兵向這個皇都進軍。而他們的目的,就是讓艾米莉亞在這裏殺了我們。」


    「您說什麽?」


    「到、到底是為了什麽……?」


    「根據我的推測,拉貴爾跟天界原本的目的應該是讓魔界更加弱化,以及借著討伐惡魔提升安特·伊蘇拉居民的信仰跟希望。」


    艾謝爾看著標示在艾夫薩汗全國地圖上,那接連擊倒控製艾夫薩汗的馬勒布朗契頭目的「神秘勢力」進攻狀況。


    「可惡的艾米莉亞……虧她之前還在那裏大放厥詞,結果還不是被卷入麻煩事了……」


    「艾謝爾大人?」


    「巴巴力提亞。我迴來這裏後,已經過了幾天?」


    「是?呃,那、那個,以這個地方的時間來說,是七天。」


    「七天啊……嗯。」


    艾謝爾快速地在腦中整理狀況。


    先將加百列的事情放在一旁,既然拉貴爾跟奧爾巴的目的是讓惠美打倒艾謝爾,那麽他們在艾謝爾取迴魔力,恢複惡魔形態之前,應該是不會進攻蒼天蓋。


    反過來說,既然艾謝爾現在已經清醒,不難想像拉貴爾應該會跟奧爾巴取得聯係,要他將進軍路線改成前往蒼天蓋。


    既然不知道除了加百列跟拉貴爾以外還有多少天使,那麽即使艾謝爾已經取迴了惡魔形態,依然不能輕舉妄動。


    雖然不知道理由,但惠美之所以乖乖加入奧爾巴的軍隊,應該是跟艾謝爾一樣碰上了光靠力量無法解決的狀況。


    即使完全沒有自覺,但不可思議的是,艾謝爾正在認真檢討有沒有能搶先天界一步,和惠美共同突破困境的方法。


    「……艾謝爾大人……」


    法爾法雷洛擔心地看著沉默不語的大元帥,過不久艾謝爾開口說道:


    「(魔王大人這星期的排班是星期一早班加早退、星期二晚班、星期三整天、星期四午班兼店長代理到下午班、星期五午班到打烊、星期六休息、星期天整天,然後下星期一又是休息,星期二早班……)」


    「咦?」


    艾謝爾不斷吐出對兩位馬勒布朗契而言十分陌生的奇妙話語。


    「法雷,艾謝爾大人怎麽了……?」


    「不、不知道……我隻知道那好像是異世界的語言……」


    無視兩位竊竊私語的馬勒布朗契,艾謝爾持續思考。


    「(能否找到人代星期天整天的班和星期四的店長代理日是關鍵。那天其他員工的出勤狀況應該也不密集。還是認為魔王大人最快星期四下午以後能夠采取行動比較妥當。)」


    艾謝爾在vi·rosa笹塚的那場騷動之前,就在進行能讓真奧去追惠美跟阿拉斯·拉瑪斯的準備。


    若大黑天彌有將艾謝爾的話正確轉達給真奧,那麽真奧一定會采取行動。


    「(再來即使多一秒也好,隻要我們能持續活下來……)巴巴力提亞。」


    「……是、是!」


    突然被人唿喚的巴巴力提亞,慌張地端正姿勢。


    「統一蒼帝怎麽了?你們該不會殺了他吧?」


    艾謝爾直到現在都還沒看見位居東大陸,亦即大帝國艾夫薩汗頂點的絕對權力持有者——統一蒼帝的身影。


    「是,因為那個老人作為艾夫薩汗的象征,在向全世界宣戰時非常重要,所以為了避免他受到我等惡魔的魔力影響而死掉,我們派了能夠行使法術結界的正蒼巾騎兵隨侍在側,將他軟禁在蒼天蓋城的小天守『雲之離宮』。」


    「嗯,以你來說算是不錯的判斷。」


    艾謝爾點頭。


    「我有話要跟統一蒼帝說,幫我帶路。」


    「是?可、可是……」


    「不用擔心那些天使的事情。」


    艾謝爾抱持著確信。


    「我就暫時任由他們擺布,稍微以演員的身分工作一下吧。」


    即使感到疑惑,兩名馬勒布朗契頭目還是順從地帶艾謝爾前往小天守,屋頂上的加百列一麵看著他們的樣子,一麵露出苦笑。


    「以演員的身分工作啊。好吧,我知道了。不過相對地,你可要好好跳支舞喔。」


    然後在輕輕拍了一下手後,他的身影便忽然當場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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