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冷風從開著的窗戶竄進來,將某人手邊的紙張吹到了地上。


    「啊!」


    紙張的主人慌張地想將它撿起來。


    雖然不是被人看見會難為情的內容,但也不是能隨便讓別人看的東西。


    隨著椅子在木質地板上滑動發出低沉的聲音,紙張主人起身準備將手伸向地板——


    「啊!」


    少女因為發現別人早一步撿起了那張紙而抬起頭來。


    出現在眼前的人——


    「嗯~」


    是她的朋友,且那位友人正皺著眉頭表情凝重地看著紙張上寫的內容。


    「喂、喂,小佳!別看啦!」


    少女叫著友人的綽號,並急忙想將紙張給拿迴來。


    「不要,我才不還你。」


    友人幼稚地迴答。


    「小佳!」


    「佐佐,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什麽意思?」


    就讀笹幡北高中二年a班,無論在班上還是社團都與少女最為親密的友人——東海林佳織不滿地將那張紙塞還給「佐佐」。


    「全部都是八十五分以上耶!」


    「哇啊!你太大聲了啦!」


    「這分數被別人聽見又不會怎麽樣!哪像我,平均分數可是六十分以下耶!」


    佳織認真地喊道,她假裝要抱住「佐佐」的肩膀,然後繞到背後開玩笑似的勒住少女的脖n,。


    「居然一臉從容地拿到這麽好的分數,你這個模範生!稍微把一些頭腦分給我吧!」


    「哇,唔,喂,小佳、小佳?」


    「喔?」


    「……這不是很奇怪嗎?我應該已經分給你了吧?」


    「……喔、喔?」


    少女並未放過佳織心虛地將臉偏開時露出的破綻。


    她從佳織手中搶迴在春假後無情地舉行的模擬考成績單放迴桌上,屈身掙脫繞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


    少女快速繞到佳織背後,抓住友人的左手往上一提,連同自己的身體一起輕輕壓在對方背後,接著——


    「哇,嘻嘻嘻!唔,等等,佐佐,不可以搔癢!這樣犯規啦!」


    少女一麵限製佳織肩膀的動作,一麵開始對她的側腹搔癢。


    「考試可能會出的部分,我應該都有教過你了吧,我不是把自己念書的時間分給你了嗎?春假社團活動結束後,你到底都在幹什麽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那、那個,我投降,別再繼續搔了啦!」


    無法承受搔癢攻勢的佳織拍著大腿,宣告投降。


    由於少女本來就不是認真的,因此便坦率地放開了佳織。


    「唿、唿,哎呀,我有在念書喔,而且佐佐的教法也很淺顯易懂,不過,那個,我沒什麽時間。」


    佳織僵硬地笑著,並用手指卷著自己臉旁的黑發訴說藉口。


    佳織平常的成績絕對不算差,但既然連佳織都這樣,那麽另一個人到底怎麽樣呢?


    就在少女的心裏浮現某種不好的預感時——


    「喔,好厲害,佐佐木,你的平均偏差超過六十耶!」


    某人拿起少女好不容易從佳織那搶迴來的模擬考成績單,驚訝地喊道,少女迴頭一看——


    「江村同學。」


    發現來人是在她座號前麵一號的江村義彌。


    東海林佳織跟江村義彌鬱是她從一年級開始的同班同學,同時也是弓道社的夥伴。


    由於學校的座號是采男女混合並按五十音順序排列,因此在這個學期剛開始還沒換位子的時期,座號連號的三人是成縱列坐在一起。


    「義彌,你考得怎麽樣?」


    佳織向義彌問道。


    「啊,我嗎?英文跟國文不及格,其他都勉強過五十分。」


    義彌滿不在乎地迴答。


    「好耶,我贏義彌了!」


    「……江村同學……」


    相較於高興地握起拳頭的佳織,少女垂下肩膀發出歎息。


    「喔,小千又在沮喪了。」


    「大概是江村又考不及格了吧?弓道社好像沒什麽人,感覺有點可憐呢。」


    周圍響起從去年開始就很了解三人的同學們評論的聲音。


    「佐佐木、佐佐木千穗,在嗎?」


    突然聽見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少女——佐佐木千穗一臉疲憊地抬起頭來。


    仔細一看,負責教漢文的班導師安藤,正在門邊對她招手。


    「不好意思,麻煩你發一下這個。」


    千穗並沒有擔任班長或是其他班級幹部,但不知為何,她總是經常被各個老師拜托一些瑣碎的事情。


    安藤老師交給千穗的是一疊用釘書針將三張紙釘在一起的文件。


    上麵的標題寫著「致監護人  二年級三方麵談注意事項」。


    剛升上高中二年級的四月。


    是一個即使已經感覺得到春天氣息,但寒風依舊清冷,讓人不想放開冬季毛衣的季節。


    佐佐木千穗的高中二年級學校生活,就這樣以從國中開始就沒什麽改變的普通日常揭開了序幕。


    ※


    「就算義彌考不好,佐佐也沒必要這麽沮喪吧?那家夥根本就沒在準備考試不是嗎?唉,雖然有準備但考出來的分數很微妙的我也沒資格說這種話啦。」


    佳織安慰著一臉憂鬱的千穗。


    然而針對毫不害臊地說出自己兩科不及格的義彌,千穗擔心的其實是其他事情。


    「……一想到接下來的期中考,我就沒辦法把這當成是別人的事情。雖然我很想相信他沒問題。」


    千穗語氣沉重地歎道,佳織望著千穗的臉,像是發現了什麽似的說道:


    「嗯,說的乜是……啊,佐佐,你的臉沾到番茄醬了,這裏。」


    佳織指向自己的嘴邊,發現嘴角沾到正在咬的漢堡番茄醬的千穗,趕緊拿起餐巾紙擦掉。


    兩人現在正位於從學校迴家會經過、開在京王線幡之穀站前的麥丹勞。


    千穗與佳織在社團活動結束或放學迴家時,經常光顧這間店。


    雖然光靠高中生零食程度的消費或許無法準確地斷言,但千穗總覺得照理味道應該跟其他遠食店或麥丹勞相差無幾的商品,在這間店吃起來特別的美味。


    「如果這是定期考試,那麽江村同學隻要再接受課業輔導一次,就必須停止社團活動了吧。這樣社團的大家也會很困擾耶。」


    「說的也是。畢竟二年級就隻有我們三個社員,明明接下來還會有學弟妹加入,若唯一的二年級男生是這副德性,就沒辦法做他們的表率了。」


    佳織吃著薯條,同意千穗的憂慮。


    千穗等人就讀的笹幡北高中,在附近的都立高中裏算是比較重視升學的學校,過去也曾經有一個人考上了東大。


    因此學校特別強調學生的本分是念書,隻要一次定期考試有三科以上不及格,除非是像參加全國大賽這種特殊狀況,否則一律會被禁止參與社團活動一段期間。


    千穗、佳織以及義彌加入的弓道社社員人數並不多,幸好去年有他們三位新生加入才免於廢社。


    盡管全國擁有專用弓道場的高中並不多,單就設備方麵來看算是不錯的環境,但弓道的高中生競技人口本來就不多,再加上學生運動中,這項運動的基本配備也算是比較花錢的類型。


    現在除了千穗三人以外,三年級生隻有一名學長與一名學姊,擔任顧問的老師也形同虛設,本身並沒有弓道的經驗。


    因此在指導方麵隻能依靠學長姊、畢業生,以及附近的段位者每個月幾次的誌願協助,然而即使如此,能進步的程度還是有限。


    這麽一來,若今年沒有三名以上的一年級學弟加入,男生將連正式比賽都無法報名。


    正因為是這種狀態,所以笹幡北高中本身並非什麽強校,別睨是參加全國大賽了,至今社團的最高戰績還停留在超過十年前的都大會十六強賽。


    所以若義彌在下次的期中考有三科不及格,他馬上就會被迫停止社團活動。


    這麽一來將會對千穗、佳織以及新社員的士氣造成影響,若在大賽將至時停止社團活動,他們根本就無法好好練習。


    千穗並不認為自己會像運動漫畫那樣將所有的高中生活都獻給弓道,不過既然要投入一門競技,那她還是希望能在準備充足的狀態下參加比賽。


    正因為如此,千穗對佳織這次的成績居然沒有好轉感到十分意外。


    照理說佳織應該不是那種會讓自己忙到疏忽日常生活的類型才對……


    「我也覺得很不好意思喔,雖然我不是想找藉口,但我之所以辜負佐佐的指導,有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出在社團活動上麵。」


    「咦?」


    佳織噘起嘴趴在桌上說道:


    「我啊,春假期間去打工了。」


    「咦?打工?」


    千穗驚訝地喊道。


    由於笹幡北高中並沒有禁止打工,因此千穗也曾聽說班上有同學平常在打工。


    不過這次的對象居然是佳織,讓千穗產生了興趣。


    「欺,你是打什麽樣的工啊?為什麽突然想去工作?」


    千穗忍不住探出身子詢問,於是佳織有些難為情地笑道:


    「呐,我射箭的技術又不像佐佐那麽好,所以箭經常會彎掉,而且說起來換弦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吧。」


    「呃,我、我射得也沒有多好啦。」


    千穗並不是謙虛,而是真心這麽認為。最近千穗好不容易能在被稱為「近靶」的競技用距離,讓箭筆直地「碰到」箭靶,但她認為自己還沒到達能意識到「命中」的程度。


    雖說是二年級社員,但包含義彌在內的三人,依舊是從去年才開始學習弓道的生手,所以彼此實力並沒有太大的差距。


    「呃,不過佐佐在射練習靶時,箭幾乎都不會彎吧。」


    佳織用右手比出射練習靶的姿勢說道。


    雖然射練習靶看起來比射正式的箭靶簡單,但若沒有準確命中,便宜的箭還是非常容易就會彎掉。


    「而且社團準備的練習用箭,長度跟我微妙地不合。所以我才會為了想買適合自己的道具而去打工……對不起喔,虧你還特地糖牲複習時僩傲我,」


    「這樣啊……總覺得有點抱歉,我居然什麽都不知道。」


    不再感到驚訝的千穗,這次換對佳織產生了某種憧憬。


    看在不曾打工過的千穗眼裏,佳織似乎變得有些成熟。


    「沒關係啦,畢竟是我自己的問題。佐住光是用練習箭就能確實地進步,果然比我能幹多了。」


    「才沒有那種事……」


    這並不是在開玩笑,學弓道的確非常花錢。


    即使是給學生用的基本配備,要湊齊至少得花上五萬圓,千穗一開始也為這點感到猶豫。


    因為以千穗的狀況來說,除非請父母幫忙出錢,否則根本就無法張羅到足以入社的配備。


    然而在當警官的千穗之父——千一,似乎因為女兒挑了一個能夠鍛鏈身心的武術社團而感到十分高興,二話不說地就答應下定決心來找他商量的千穗加入弓道社,並去弓具專賣店幫女兒買了一套弓箭用具。


    雖然千穗說隻要「買便宜的就好」,但擔任警官並擁有劍道段位的父親卻主張:


    「若一開始就用太便宜的東西,之後的成長也會相對地變慢。」


    然後替她準備了一套在標準的價格範圍內稱得上是最高級的配備。


    感謝父親用心的千穗,不但非常珍惜所有的配備,平時也不忘記保養。


    不過正如佳織所言,弓弦跟箭基本上是消耗品,而保養所需的費用也同樣不可小覷。


    盡管也有用鋁合金製作的耐用箭矢,但弓的張力、射手的體格以及箭本身的重量等平衡感全都因人而異,因此想湊齊一套便宜的弓具,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過,真了不起呢。」


    「什麽事?」


    「我從來沒想過要為了適合自己的用具工作賺錢。」


    千穗之所以選擇加入弓道社,純粹隻是因為覺得帥氣而已。


    當然笹幡北高中並沒有千穗國中加入的合唱社也是主因之一,此外她在一年級的新生社團招生期間,曾經因為看到當時的三年級社長擺出立射的基本姿勢——「會」而感動不已。


    當時進行武術表演的社團前輩所拿的弓,並不像千穗等人所使用的是碳纖維製,而是一把彷佛素材的白色會從弓的深處滲透出來般的美麗竹弓。


    「別太稱讚那個人啦。反正到最後還不是退出了。」


    千穗一稍微迴想起過去的事情,佳織就不悅地說道。


    「你是打短期工還是領日薪啊?」


    不太清楚打工實際上是如何運作的千穗,試著以記憶中的模糊詞匯問道。


    「都不是。我是在家庭餐廳打工,然後因為太辛苦而辭職了。」


    佳織吸著柳橙汁板起臉迴答。


    「家庭餐廳?」


    雖說是家庭餐廳,但幡之穀與笹塚周邊除了大規模連鎖店以外,還有其他數不清的餐廳。


    「雖煞我不想被別人認為沒有毅力,但那工作真的太誇張了。而且客人又恐怖。」


    「是那樣嗎?」


    「唉,明明幾乎沒時間學東西,卻才第三次左右就要正式上場。不是有一種專門用來點菜的掌上型終端機嗎?那上麵有超多按鍵,而且一個按鍵就會叫出約四個選單。因為第一天跟第三天有春季優惠活動,所以選項全都變了,害我幫客人點菜時費了好一番工夫呢。」


    「喔……不過一開始不是都會先別一個注明『實習中』的名牌嗎?」


    千穗想起很久以前曾在家庭餐廳看過那樣的東西。


    佳織表情誇張地搖頭迴答:


    「客人才不管那種東西呢。佐佐剛才點餐時,也沒有仔細看店員的名牌吧?」


    「不,我有看喔?雖然我不知道怎麽念,但那位黑發男生的姓氏第一個字是真實的『真』,後麵則是『奧』字。而且上麵還寫了b級員工呢。」


    千穗遠遠看向剛才那位幫自己點餐、看起來就像是從電視廣告直接走出來的模範「麥丹勞店員」的黑發男店員。


    「……佐佐是特例啦。正常人根本就不會看。」


    佳織不知為何有些不耐煩地看向千穗。


    「總而言之,就算問還在實習的我義大利麵裏麵加了什麽,或是聖代的卡路裏有多少,我也不可能迴答得出來吧?我又沒在看。」


    「可是一般那些資訊不是都會寫在菜單裏麵嗎?」


    千穗若無其事地迴答,接著佳織突然起身越過桌子,得意地指著千穗的鼻子說道:


    「就是啊!你也這麽覺得對吧?他們根本都沒看!居然完全不看菜單就直接問『這間店有什麽』,我真的搞不懂那些人在想什麽。」


    「喔……這樣啊。不過那種人有這麽多嗎?我自己去買東西或吃飯時,從來沒看過……」


    對佳織說的話沒什麽實感的千穗還來不及說完,佳織就再度將身子探過來說道:


    「你有持續看過六小時嗎?每天都有啦。而且那種客人還算好的了,其他還有像以為飲料吧不用錢就擅自使用,結果一被提醒後就反過來大發雷霆:或是抱怨這次用的盤子跟上次不同之類的,這種事情問我,我怎麽可能會知道啊!」


    佳織的氣勢看起來完全沒有平息的跡象,讓千穗隻能不斷地隨聲附和。


    「最令人困擾的是,有一次午餐時間因為店裏客滿,而且又有一堆人在等,所以我就對一位當時進來的上班族說『不好意思,現在店裏客滿,睛按照順序稍候』。結果那個人居然迴問我『要等嗎?為什麽』耶?你不覺得很莫名其妙嗎?」


    「……那還真是誇張呢。」


    盡管覺得難以置信,但由於佳織並非那種會誇大其辭的個性,所以應該是真的有那種上班族吧。


    「對吧?因為那家夥根本就聽不懂日語,所以不知如何是好的我也隻能無言以對,結果他居然用超不爽的聲音要我『叫店長來』耶。迫於無奈,我隻好把店長叫來,結果因為那段時間非常忙,所以連店長都對我發起脾氣來了。」


    「咦?」


    「還有店長不在時,外場就隻剩我跟另一位前輩。當我跟他都在的時候,甜點就不是由廚房,而是由外場人員負責準備。結果他明明什麽都沒教,就突然直接丟了本手冊過來叫我做聖代,這樣我怎麽可能做得出來啊?我連材料放在哪裏都不知道耶!」


    佳織持續不斷地抱怨。像是被吩咐做其他沒學過的事情,然後再理所當然地失敗後被人責備;或是壞心的前輩明明就很閑,卻還不過來幫忙等等,總之她對那份打工似乎完全沒有好的迴憶。


    雖然已經知道好友就是因為再也無法忍受這些事情才選擇辭職,但腦中突然浮現一個疑問的千穗還是向好友問道:


    「那他們有給你薪水嗎?你不是做不到一個月就辭職了?」


    「好歹還是有給我啦!不過因為是用實習的時薪計算,而且我才做半個月左右就辭職了,所以並沒有多少拿到多少薪水。啊!總之真的是糟透了!」


    佳織將已經吃完的麥丹勞托盤推到桌子旁邊,然後誇張地從沙發上往後一仰。


    就在這時候——


    「這位客人,如果您已經用餐完畢,我來幫您收拾一下桌麵好嗎?」


    兩人所在的座位旁邊傳來一道聲音。


    千穗與佳織下意識地抬頭後,頓時倒抽了一口氣。


    一位打扮得跟其他店員不同、隻能以「美女」來形容的人物正站在她們眼前。


    那位女子身材修長,並擁有宛如瓷器般的白皙肌膚,再加上充滿魅力的低沉聲音,看起來就像是一位時裝模特兒。


    千穗不自覺地看向掛在女子胸前、才剛跟佳織討論過的名牌,上麵寫著「店長:木崎」。


    千穗思索著女子姓氏的讀音。


    接著那位就連姿勢也很漂亮的店長,在彬彬有禮地收走茫然點頭的佳織的托盤後,便行了一禮離開了。


    由於千穗的托盤上還剩下不少薯條跟飲料,因此就算暫時繼續待在這裏,應該也不用覺得良心不安吧。


    「哇~那個人超漂亮的。」


    佳織還在注視著剛才那位店長的背影。


    「若能遇見那種店長,我應該也會待久一點吧。我之前打工那間店的店長,隻要現場沒客人就完全不會i作。結果卻還對我說,有空時要自己想辦法找事情來做呢。你自己才該好好工作啦!」


    直到那位女店長消失在櫃台後方,佳織才總算將臉轉迴千穗的方向。


    千穗苦笑地迴答:


    「不過,我之前就常聽說餐廳跟便利商店的店員工作非常辛苦,果然所謂的打工,就是要做自己不熟悉的工作吧。雖然由沒打工過的我說這種話也有點奇怪就是了。」


    「說的也是。但我覺得若有事沒事就被經理之類的人責罵,還是會因此而失去幹勁吧。啊,討厭啦!我以後絕對不要在家庭餐廳工作!」


    佳織高聲宣言後,便緩緩從學校的手提包中拿出一疊文件。


    「話說迴來,就算現在叫我們思考未來的出路,我們也沒什麽概念吧?」


    那是安藤老師麻煩千穗發的文件,內容是將舉行學生、班導以及監護人的三方麵談通知單,以及被一起釘在後麵的調查表。


    由於是出路調查表,因此不外乎是要學生選擇高中畢業後繼續升學還是直接就業,並在底下注明理由,而且之後這份調查表似乎會被拿來當成月底三方麵談時的參考資料。


    「佐佐應該是要上大學對吧?」


    「嗯……大概吧……」


    千穗瞹昧地點頭迴答佳織的問題。


    才剛升上二年級就要思考畢業後的出路,讓千穗感到有些憂鬱。


    「義彌絕對考不上大學,所以應該是直接就業吧,我該怎麽辦才好呢。反正我已經確定絕對不會選家庭餐廳了。不過理由啊……就算要繼續升學,也不曉得自己到底想學什麽。」


    千穗的心情也跟佳織完全一樣。


    說到大學,除了東大跟京大這些超有名的大學以外,千穗也隻想得到在父親正月看的驛站接力賽中,奪得前幾名的那幾所學校名稱。


    然而即使如此,對於連打工經驗都沒有的千穗來說,就業更是一塊比大學還要令人陌生的領域。


    「啊,不過佐佐胸部很大,人長得又可愛,隻要到原宿那附近走走,或許就會有星探來挖角喔?不如就直接寫演藝圈吧?」


    佳織突然開玩笑地說道。


    「我說啊……」


    佳織經常沒事就調侃千穗的胸部,這對她來說已經算是家常便飯了。


    盡管許多女性友人都很嫉妒千穗的胸圍,但本人卻是發自真心地認為胸部大根本就沒半點好處。


    不但射箭時容易讓姿勢亂掉或被弦打到,就連母視買給自己的內衣,也都淨是些價格貴到讓人覺得不好意思、看起來卻完全不可愛的東西。


    雖然千穗還沒有肩膀僵硬的經驗,不過即使她看見喜歡而且肩膀跟袖子都合身的上衣,還是往往得因為扣子卡到胸部扣不起來,或是胸部從扣子中間露出來等理由而放棄。


    「怎麽可能會有那種事。你認真一點想啦。畢竟這之後可是要拿給父母看耶。」


    千穗一臉正經地無視佳織的玩笑話,從自己的包包中拿出相同的文件開始翻閱。


    「我都忘記要給家人看了!這下我更加不曉得該怎麽寫了啦!」


    佳織抱著頭煩惱不已。


    調查表上的誌願理由欄空得特別大。千穗見狀,便想起作文題目基本上必須寫滿指定字數的八成以上,讓她也跟著開始煩惱了起來。


    千穗在國中時也曾有過相同的感覺,出路這個難以捉摸的詞,總是會讓她的心情變得曖昧不明。


    千穗當初之所以報考笹幡北高中,單純隻是因為這所學校符合自己的學力跟離家近而已,並不是想在這所高中學什麽特別的東西。


    實際上她當初在國中時的出路指導調查表上,也是老老實實地這樣寫,然後被班導說必須寫更正式一點的理由。


    雖然不是佳織說的話,但千穗記得曾經有學生在調查表上寫了演藝圈跟運動選手,結果卻被父母跟老師說「別做那種不切實際的夢」。


    然而相對地——


    「如果最想做的職業是公務員,那也未免太沒夢想了。」


    世間卻流傳著類似這樣的說法,實在是讓人無法苟同。


    明明追尋夢想就會被別人當成笨蛋。


    千穗的父親就是名為警官的公務員,因此站在她的立場,她認為「公務員沒有夢想」這種話根本就是在瞧不起認真將父親的職業當成目標的人,不過這又讓她更加搞不懂大人所說的「出路」究竟是什麽意思了。


    「話雖如此,我自己將來也沒什麽特別想做的事情。」


    「嗯?怎麽了嗎?」


    「不,沒什麽。」


    即使對大人世界的不講理感到生氣,但若被問到「那你有什麽了不起的誌向嗎」,千穗也不曉得該如何迴答。


    因為實際上就是沒有。


    雖然每個人都說隻要大學畢業就能進入好公司,但既然電視每天都像念經一樣在報導不景氣跟求職困難的新聞,那麽即使隻是一介高中女生,也知道不可能光靠成績妤就找得到工作。


    在網路上,也能看見一些人自以為是地說念大學對出社會一點用處也沒有。


    既然如此,那為什麽那麽多公司都想要錄取一流大學的畢業生呢,一想到這裏,就讓千穗更加搞不懂所謂的出路究竟是什麽了。


    千穗將調查表放在桌子角落,拿起裝著飲料的紙杯,她一麵想著自己皺眉頭時應該不怎麽可愛,一麵打算吸一口杯子裏的飲料。


    就在此時,她注意到調查表底下,墊在盤子上麵的廣告紙。


    「……招募打工夥伴。」


    隻要是麥丹勞的托盤紙,上麵就一定會登招募打工人員的廣告。


    「佐佐?」


    「……小佳,你透過打工,應該有學到一些跟社會有關,但學校沒教的事情吧?」


    「才沒那迴事。我隻知道工作又累又麻煩而已……」


    雖然佳織說的沒錯,但對至今在雙親照料之下過得無憂無慮的千穗來說,即使期間不長,這位接觸過未知世界的朋友,看起來還是比自己更加接近大人的世界。


    「你看這個,要是我也來打工,應該就能了解一些跟出路或是工作有關的事情吧。」


    看見千穗指向麥丹勞的徵人廣告,佳織驚訝地大喊出聲:


    「咦?別鬧了,你還是別這麽做比較好喔。你剛才都沒在聽我說話嗎?」


    「呃,可是……不隻是為了這個原因,就像小佳說的那樣,我也想買好一點的弓具……」


    「雖然每次都讓父母出箭矢的錢確實會有點不好意思,不過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啊,以佐佐的成績,就算等上大學後再開始打工也不遲吧。」


    「嗯,是這樣沒錯啦……」


    千穗腦海裏浮現出已經畢業的社團前輩拿的白色竹弓與竹箭。


    當然那位前輩並非每次都隻使用那組弓箭,不過若自己也開始工作賺錢,或許就能更接近那把美麗的弓也不一定。


    而且若能藉機稍微了解工作的事情,應該也能稱得上是一石二鳥吧。


    「佐佐不但頭腦好,而且也不缺零用錢吧?畢竟你平常又不會亂花錢。」


    佳織認真地勸阻千穗。


    「雖然我並不是因為覺得焦急……」


    然而就連被佳織跟義彌稱讚的學校成績,實際上也不到全校前五名那種程度。


    千穗無法否認在自己內心某處,確實有一股想要挑戰靳事物的衝動。


    就在此時——


    「啊!」


    光顧著想事情而沒注意周圍的千穗,忍不住大喊出聲。


    一名從兩人的位子旁邊經過的上班族,因為側背包的肩帶沒背好而整個靠到桌子上麵,撞到了千穗拿在手上的紙杯。


    雖然並不會痛,但千穗還是因為驚訝與衝擊而弄掉了杯子。


    由於兩人已經在這裏待了一段時間,因此變軟的紙杯一從高處落下,杯蓋就馬上跟著鬆脫,倒出來的可樂一瞬間就擴散到桌子角落,弄濕了千穗的文件。


    「喔!」


    上班族似乎也發現自己的失誤,但更令人驚訝的還在後頭。


    兩人一抬頭,就發現眼前的上班族明顯並非日本人。


    一位留胡子的魁梧白人男性,正朝兩人不停地說著什麽,但千穗卻因為重要的文件被弄髒了,所以完全無法反應。


    「怎、怎、怎麽辦?」


    「佐、佐佐,你沒事吧?呃,那個……」


    替千穗擔心的佳織,也同樣聽不懂外國人的話。


    「唔哇,文件都髒了……怎麽辦,話說,這狀況要怎麽處理啊?」


    「——————!」


    千穗、佳織以及白人男性都知道事情不妙,但卻苦於彼此之間無法溝通。


    男性困擾了一會兒後,拿出手帕遞向千穗,不過若髒的是衣服就算了,既然紙張已經被可樂弄濕,那麽就算用手帕擦也沒用。


    就在千穗等人不知如何是好,因為不曉得該按照什麽順序來處理眼前的狀況而僵在原地時——


    「這位客人,請問發生什麽事了嗎?」


    一道年輕男性的聲音解救了這個狀況。


    對這個聲音有印象的千穗一抬頭,便發現先前在櫃台幫千穗點餐的黑發男店員往這裏趕了過來。從佳織與白人男性之間探出頭的店員,在發現桌上倒了一攤可樂後顯得有些驚訝,接著關心地向千穗問道:


    「您沒事吧?衣服有沒有弄髒……」


    「那、那個,我沒事……」


    「呃,佐佐,這哪叫沒事,你的文件要怎麽辦啊?」


    此時佳織總算從可樂灘裏撿起千穗的文件。


    「可、可是這也沒辦法啊,既然都濕成這樣了,那就算跟店員借毛巾也……」


    就在千穗絕望地看向吸了水分變軟、變髒的紙張時——


    「——————!」


    那位白人男性又開始說些什麽了。不過即使知道對方說的是英文,不具備英文對話能力的千穩等人,還是無法了解男子究竟想表達什麽。反正即使對方道歉也無濟於事,因此正當千穗打算對男子說「沒關係」時——


    「這位先生說他想向你道歉……」


    那位名牌上標明「真奧」這個讀音不明姓氏的店員,突然對著千穗如此說道。


    「咦……?」


    「——————!」


    「對不起,都怪我不小心。這位先生說他想向您賠禮。這份文件,是學校發的東西嗎?」


    「嗯,是學校發的跟出路谘詢有關的文件。」


    佳織代替驚訝得說不出話的千穗迴答,店員以有些訝異的表情交互看向千穗與佳織的臉後——


    「that is her school document which is guidance counseling.」


    突然開始以流暢的英文向白人男性搭話。


    「oh……really?」


    白人男性一聽,便誇張地搗住臉。


    「不好意思,請問您同伴的文件,內容是一樣的東西嗎?」


    「咦?啊,沒、沒錯,你怎麽知道?」


    店員有些抱歉地迴答:


    「失禮了,因為兩位客人的聲音傳到了櫃台那裏……所以坦白講我都聽見了。」


    「對、對不起,吵到你了。」


    聽見店員的說明後,莫名害臊起來的千穗忍不住低頭道歉。


    店員以溫柔的笑容搖頭說道:


    「不如這樣如何?就我所見,那些文件似乎隻是普通的影印用紙。若您同伴的文件還沒寫過,或許可以考慮跟她借去附近的便利商店影印……」


    「啊。」


    「啊……」


    千穗與佳織忍不住張著嘴巴點頭,仔細想想,這的確是件簡單的事情,但居然連這種處理方法都想不到,可見這起意外讓兩人有多麽慌張。


    「sir, her friend has a nk document.would you copy this by a pay copier?」


    店員講了一段話後,白人男性再度舉起雙手說了些什麽。


    「為了怕又弄髒,所以這位先生似乎希望您的朋友能陪他一起去便利商店。我也會一起同行,不介意的話,能麻煩這位小姐走一趟嗎?」


    「啊,好的,沒關係。」


    看來似乎已經冷靜許多的佳織對店員點了一下頭後,便拿起文件站了起來。


    「這位大叔應該會幫忙出影印費吧?」


    「他說就算您想印一百張也沒問題。」


    就連千穗也聽得出來,店員最後翻譯的內容,是非常符合外國人風格的玩笑話。


    「那我去去就迴,你先在這裏等一下吧。」


    「店長,我有事要陪客人出去一會兒。」


    佳織與店員,分別對千穗與櫃台內剛才那位女店長說完後,三人便一起走出店外。


    托那位讀音不明、姓「真奧」的店員的福,一開始的混亂就這麽難以置信地順利解決了。雖然千穗因為總算救迴文件而鬆了口氣,但這起事件並未就此結束。


    「這位客人,不好意思打擾了。」


    那位美女店長來到千穗這邊向她搭話,並以漂亮的角度對她行了一禮。


    「請問您的衣服有被弄髒嗎?」


    「啊,嗯,我的衣服沒事。」


    「這樣我就放心了。話雖如此,很抱歉居然在您開心用餐時發生這種事。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替您送一份新的飲料跟薯條過來,請問您意下如何?」


    「咦,不、不用了啦。」


    這次千穗真的嚇了一跳。


    畢竟店方根本就沒做什麽需要道歉的事情。


    倒不如說幸好有那位「真奧」先生在,千穗才能知道那位白人男性是想道歉,並順利救迴了文件,所以千穗認為應該要道謝的人其實是自己才對。


    若還讓對方幫自己換新的飲料跟薯條,那未免也太不好意思了。


    千穗坦白說出自己的想法後,女店長以溫柔的笑臉搖頭說道:


    「我們的工作是營造一個能讓客人在店內舒適用餐的環境。因此本來就該盡可能預防客人之間的麻煩,這不但是我們的工作,也是我們的責任。所以真奧……剛才那位同仁本來就應該協助客人解決問題。」


    原來那位男店員的名字是讀做「真奧」(maou)啊。千穗不禁迴頭看向剛才那三人走出去的門口。


    「倒不如說,給您的朋友添了麻煩,才讓我們覺得不好意思呢。若兩位今天已經要迴去了,隻要下次光臨時出示今天的發票,就能兌換同樣的商品,您覺得這樣如何?」


    女店長流暢地說出真摯的話語。


    對此時的千穗來說,比起剛才發生的騷動,那位準確地判斷狀況並以流利的英文解決問題的店員真奧,以及發自內心向自己道歉的店長的人格,更令千穗覺得感動。


    雖然沒打算批評佳織之前的打工處,但感覺既然是這兩個人工作的店,那氣氛應該不會像佳織之前經曆過的那樣,會讓身為同伴的職場夥伴有不愉快的迴憶才對。


    更重要的是,對過去以為麥丹勞店員的工作隻有製作漢堡的千穗來說,女店長「工作就是營造環境」的說法,讓她覺得聽起來非常新鮮。


    「發票……」


    千穗拿出剛才無意識收進錢包裏的發票,眺望印在上麵的內容。


    然後在上麵發現了某個資訊。


    「沒錯。之後隻要帶那張發票過來,無論何時……」


    盡管店長還想針對千穗的發票繼續說明下去,但等千穗迴過神時,她已經提出了一個跟發票完全無關的問題。


    發票最底下寫的是電話號碼,以及招募員工的文字。


    「那個……」


    「是,怎麽了嗎?」


    若形容得誇張一點,千穗此時對店長說出的這句話,將大大地改變她之後的命運。


    「請問,這是這間店的電話號碼嗎?」


    ※


    「去小麥打工?」


    「小佳,你說得太大聲了啦!」


    「咦,佐佐木,你要打工嗎?」


    隔天千穗上學後,便告訴佳織跟義彌自己按照幡之穀站前麥丹勞的招募打工廣告,前去應征的事情。


    於是兩人理所當然地大吃一驚,湊近千穗說道:


    「咦,可是昨天才剛發生那種事耶?」


    「那件事跟店家沒關係啦。而且那位大叔後來也道歉好幾次了。」


    「欸~我可不管喔!我有好好警告過你羅!運氣不好的日子可是會很痛苦喔!」


    「佐佐木應該比東海能幹多了吧。先別管這個了,佐佐木,如果你錄取了,我會過去光顧喔。」


    「唔哇,義彌,你有資格說這種話嗎?是這張嘴嗎?剛才說我沒用的是這張嘴嗎?」


    正當被夾在兩人中間的千穗,試圖阻止佳織衝過去抓義彌時——


    「不過,為什麽你會突然想要打工啊?」


    義彌試著問道。


    千穗安撫著威嚇義彌的佳織,同時迴答:


    「昨天不是有發出路誌願表嗎?坦白講這樣下去,我實在不認為自己有辦法在出路谘詢時講出什麽有內涵的話。不過若試著自己工作賺錢,總覺得就能稍微了解一些這個社會跟工作的事情。」


    「我是覺得沒什麽用啦。」


    曾封打工有過痛苦經驗的佳織板著臉說道。千穗也迴以苦笑。


    「還有就是跟小佳一樣的動機——我也想要錢,無論是拿來買弓具還是其他的東西。」


    「說的也是,我也想要錢呢。」


    「義彌,如果你開始打工,可不是兩科不及格就能了事喔。」


    「……唉,或許的確會變成那樣也不一定。」


    佳織刻薄地說道,然而平常總是隨口敷衍的義彌,這次居然一臉正經地迴答,讓千穗感到有些在意。


    「不過無論我是兩科不及格,還是二十科不及格,也隻有你們會對我生氣而已。坦白講我還滿羨慕佐佐木能對出路的事情這麽認真呢。」


    「……江村同學?」


    「既然知道我們會生氣,那你就稍微用功一點啦!」


    義彌露出有些寂寞的感情,讓千穗感到十分介意,至於佳織則是用跟平常一樣的態度挖苦義彌。


    「反正你們又不會來參加我的三方麵談。唉,三方麵談那天,我父母真的會來嗎?」


    「咦?什麽意思?」


    注重出路指導的笹幡北高中,雖然對出席日期保有一定程度的彈性,然而監護人幾乎是半強製必須參加三方麵談。


    「唉,因為我父母對我沒什麽興趣。」


    「咦?」


    「啊?」


    義彌快速地說道,雖然不明所以的兩人還想繼續追問,但羲彌已經先轉移了鼯題。


    「先別管這個了,佐佐木,如果你打工錄取,我會跟東海帶幾位班上的同學過去光顧,到時候請多指教啦。」


    「咦?你在說什麽啊,江村同學!」


    「哎呀,很少有機會能看見朋友工作吧?像東海根本就不告訴我她在哪裏打工。」


    「我就是因為知道你會做出這種事,所以才不告訴你。光是原本的工作就讓我累積了不少壓力,我怎麽可能還讓義彌來看我上班呢。」


    「咦,等、籌一下,又還沒確定我會錄取。」


    千穗不自覺地開始吞吞吐吐了起來。


    仔細想想,除了千穗等人以外,其他笹幡北高中的學生也經常繞去那間麥丹勞。


    雖然不知道理由為何,但總覺得被朋友看見跟平常在學校不同的樣子,會莫名地難為情。


    「唉~居然告訴義彌,佐佐,看來你的運氣已經用光了。」


    「有、有什麽關係,就算被看見也不會怎麽樣!若我順利錄取,一定會好好地工作!」


    「很好,就這麽決定了。那等錄取之後再告訴我們吧!」


    總覺得事情的發展有點莫名其妙。


    盡管對自己粗心的發言感到後悔,但千穗想打工的決心依然沒有改變。


    昨天千穗一迴到家後,便馬上跟店裏聯絡,讓接電話的木崎店長顯得有些驚訝。


    雖然昨天才剛發生那種事,但兩人還是很快就談好了麵試的時間。


    至於父母方麵——


    「隻要你能維持現在的學校成績就沒關係。」


    千穗也獲得了有條件的許可。


    千穗不自覺地摸了一下書包,那裏麵裝了她在昨天打電話之前,先繞去文具店買的履曆表,昨晚為了完成這份履曆表,她不但反覆看了好幾次範例,還一直煩惱到深夜。


    ※


    或許是因為事先就知道了對方的為人。


    傍晚接受店長的麵試時,千穗並未感到特別的緊張。


    兩人目前正在客人平常不會進去的員工間,進行一對一的麵試。


    店長木崎真弓以跟接待客人一樣彬彬有禮的態度,重新對千穗自我介紹了一次。


    接著——


    「請先讓我看一下您的履曆表。」


    木崎開始看起了千穗交的履曆表。


    內容應該沒有什麽不對或奇怪的地方吧,第一次麵對這種場合的千穗,感覺自己的心跳正因為緊張而加快。


    「……原來如此。」


    過了十分鍾左右,木崎店長點了一下頭,將履曆表放到桌上。


    「佐佐木小姐。」


    「是、是的?」


    「您上麵提到麵試動機是希望透過打工累積社會經驗。」


    「啊,是、是的。請問有什麽問題嗎?」


    「不,並沒有什麽問題。」


    木崎店長筆直地看向千穗的眼睛,然後丟出一個出人意料的疑問:


    「您有什麽必須累積社會經驗的急迫需要嗎?」


    「咦……?需、需要?」


    千穗陷入混亂。


    既然特地寫在麵試動機欄裏,就表示她的目的正是希望能夠累積社會經驗。


    或許是發現了千穗心裏的混亂,木崎店長輕輕笑了一下繼續說道:


    「沒什麽,隻是因為笹幡北在這附近的都立高中裏算是學力比較高的學校,而且您還參加了運動性質的社團。所以我才在想您為什麽要特地讓念書跟學校生活以外的自由時間受到限製,寧願選擇辛苦的打工也要累積社會經驗。」


    「呃……」


    「這裏隻有我跟佐佐木小姐在。如果您不介意,我希望能知道理由。」


    「……」


    木崎店長移動老舊的辦公椅重新麵向千穗,讓兩人的臉稍微接近一些。


    看著木崎的眼睛,千穗覺得自己似乎稍微能夠理解對方提出這個問題的意圖。


    「出路……」


    「是的。」


    「我在煩惱自己畢業後的出路。」


    「出路啊。是要考慮繼續升學還是就業嗎?」


    「嗯。我之前曾跟朋友聊過關於打工的話題,並從她那裏聽來了許多光在學校念書根本就無法體驗到的事情。雖然我從國中開始就一直在學校念書,但結果關於未來的出路,我還是愈想愈不懂,然後昨天店長……」


    「我?」


    「告訴我你們的工作『就是營造環境』,我至今一直以為麥丹勞隻是一間賣漢堡的店,或許所謂的工作,其實是一個比我平常經曆的還要廣泛許多的概念,雖然我沒辦法表達得很清楚……」


    千穗有所自覺,自己現在講的話,應該比想像中還要來得支離破碎吧。


    然而木崎店長依然沒有催促千穗,隻是稍微點頭讓她繼續說下去。


    「然後,正當我開始思索工作究竟是什麽時,店長小姐告訴我,隻要帶發票過來就能更換相同的商品,我原本為了買漢堡所付的錢,居然能以商品以外的形式迴到自己手中,所以,我又換思考錢的事情。」


    千穗覺得自己逐漸失去冷靜。


    學校、出路、朋友、社團,以及家人,各式各樣的事情持續在腦袋裏打轉,讓千穗開始搞不清楚究竟哪一樣才是真正重要的東西。


    「雖然我不曉得會以什麽樣的方式呈現,但若自己工作賺錢就能了解這些事情,那至少能夠變成社會經驗吧。所以,總而言之,那個……」


    靜不下心來的千穗慌張地擺動手腳,大聲說道:


    「我想自己工作賺錢。」


    「……原來如此。」


    此時木崎店長不知為何似乎滿意地笑了一下。


    「這隻是隨便聊聊,你有想過要把賺來的錢用在哪裏嗎?」


    「用、用在哪裏?呃,等存夠了錢,我想買一把好一點的弓。另外還有箭。」


    「箭?雖然我對弓道不太熟悉,不過那些箭隻能用一次嗎?」


    「不,雖然沒到那個程度,不過偶爾還是會在練習時因為斷掉或折彎而報廢,所以有必要不斷地重買。弓道原本就是一項非常花錢的競技,若每次都向父母拿錢也不太好意思,而且每個人適合的箭都不盡相同,所以我想如果自己賺錢,即使是比較貴的用具,應該也能自在地挑選吧……」


    之後有一段時間,木崎店長都在跟千穗針對弓道進行一問一答,在度過與其說是麵試、不如說是閑聊的四十分鍾後,麵試的時間終於結束了。


    「那麽佐佐木小姐,感謝您今天特地過來一趟。至於結果,我會在這兩、三天內打電話通知您。」


    「該道謝的人是我才對。那麽我先告退了。」


    就在千穗起身行了一禮,準備離開員工間時,她才發現自己的腳正微微地顫抖。


    不過就在千穗打開門走出房間後——


    「啊,您好。」


    昨天那位幫忙解決紛爭、名叫真奧的店員正好就在門外,並對千穗行了個注目禮。


    「我嚇了一跳呢。沒想到昨天才剛發生那種事,您今天居然就來應征打工。」


    從真奧清爽的笑容來看,他應該是在表示歡迎吧。


    「嗯,你好……」


    不過才剛因為麵試結束而整個人鬆懈下來的千穗,幾乎隻剩下打一次招唿的氣力。


    「要是能錄取就好了呢。期待您下次能再度光臨。」


    在準備迴家時被人搭話的千穗,勉強點了一下頭。


    千穗踏著搖搖晃晃的腳步走到店外,直到看不見店鋪時,她才抱著頭蹲在人行道上。


    「絕對失敗了啦……」


    千穗自己也覺得想賺錢這個理由實在太誇張了。


    打從走出店外以後,她就一直在懊悔自己不但該說的話都沒說,還講了一堆無論怎麽想都沒必要的話。


    特別是居然還將想要錢跟有想買的東西全都開誠布公這部分,更是讓她後悔莫及。


    這下絕對會帶給對方不好的印象。


    雖然千穗原本是想盡量表現出自己禮儀端正的一麵,但在社會人士麵前,自己果然還是脫離不了「時下年輕人」的範疇。


    「唉……看來暫時沒辦法再來這間店了。」


    畢竟自己根本就沒有膽識再度以客人的身分光顧麵試沒上的店。


    還是明天再跟佳織提議其他放學後能溜達的場所吧。


    天色逐漸開始變暗,腦袋裏充滿這些負麵想法的千穗,就這樣踏著搖搖晃晃的腳步走上了歸途。


    ※


    在來應征打工的高中女生迴去後的麥丹勞幡之穀站前店唐內,店長木崎的心情似乎顯得十分愉悅。


    「喂,阿真。」


    木崎向員工真奧搭話。


    「什麽事?」


    「剛才那女孩就交給你了。」


    「好快!已經決定要錄用她了嗎?」


    「嗯,雖然因為履曆表看起來很普通,所以我原本不怎麽期待,不過我對她具備意外性這點很滿意。」


    木崎的笑容一直沒停過。


    「拜托別再對我提履曆表的事情了。」


    真奧聽了這句話後,不知為何板起了臉。但木崎依然不肯罷休地繼續說道:


    「放棄吧。麵試動機寫『想吃好吃的飯』的履曆表,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


    「哈哈……不過,這表示雖然履曆表普通,但麵試的結果很棒嗎?」


    剛才走出員工間的那位高中女生,看在真奧眼裏隻不過是一位普通的少女……


    「嗯,難得來了一位看起來能待長期的學生。你可別太嚴厲指導她喔。」


    「天啊!這或許是我第一次聽見木崎小姐說別對人太嚴厲耶!」


    這可真是出乎意料的高評價。


    「那女孩看起來原本就很認真。而且既然能做出那樣的應答,我想就算對她嚴厲也沒什麽意義。」


    「你打算讓她自己成長啊。」


    「嗯。我特別喜歡她不會用漂亮話來掩飾自己的希望這點。事情就是這樣,從明天開始就拜托你啦。」


    看著心情愉悅的上司背影,真奧小聲地低喃道:


    「希望啊……如果寫征服世界,一定會被別人當成開玩笑而不被錄取吧……」


    除了一台老舊的收銀機外,沒有其他人聽見真奧這道帶著危險氣息的嘟囔聲。


    ※


    『那麽,你打工第二天的結果怎麽樣?』


    「嗯……感覺腳快不行了……嗚……」


    即使正在與佳織通電話,躺在自己房間床上的千穗還是忍不住發出呻吟聲。


    原本以為在社團活勤下已經鍛鏈足夠的雙腳,此刻卻完全腫了起來。無論是腳掌、小腿、大腿還是腳跟,全都充滿了未曾經曆過的倦怠感,明明已經泡過熱水澡並充分地按摩,但依然完全沒有消除疲勞的感覺。


    『畢竟一直都在站嘛。中間沒有休息時間嗎?』


    「沒有。因為原本的工作時間就不長。」


    『啊,說的也是,好像如果沒工作到八小時以上,就不會有休息時間。』


    「嗯,這方麵的說明在第一天就有提到……」


    由於法律似乎規定高中生隻能工作到晚上十點,因此商量的結果就是平日的工作時間,最多隻能安排在從學校跟社團活動結束,到晚上十點之間的四個小時。


    至於周末則是四到六個小時。


    聊著聊著,千穗開始迴想起第一天打工時發生的事情。


    千穗沒想到在做出那種迴答後,自己居然還會被錄取。


    因為事先被告知要好好剪指甲,所以千穗在比平常還要仔細地整理過指甲後,便在指定的時間,帶著比麵試時還要緊張的心情前往店裏,然後從木崎店長那裏拿到了勞動契約書跟自己尺寸的製服。


    寬鬆的設計使得胸部並不會太過突出,讓千穗鬆了一口氣。


    看見自己換上平常以客人身分看見的麥丹勞製服,映照在員工間鏡子裏的身影,讓千穗有股不可思議的感覺。


    「那麽,您接下來先跟我一起去店裏麵繞一繞,我會簡單為您說明各項設備的功用,以及各個場所分別負責什麽工作。」


    木崎說完後,千穗立刻挺直了背脊。


    「雖然這間店並沒有那麽大,不過要記的東西還是滿多的……」


    迴想起佳織之前經驗歐的千穗,因為擔心自己如果無法1次全部記住,之後可能會被賣罵而不安了一下。不過——


    「因為資訊量實在龐大到沒辦法一次就記住,所以您隻要先大概知道,原來還有這種業務。就夠了。如果覺得有必要,也可以做筆記沒關係。佐佐木小姐的第一件工作,就是要先學習各種事情。」


    「是、是的。」


    「另外,去外場前請一定要先洗手,我會教您怎麽洗,所以我們先從洗手的水龍頭開貽……」


    在那之後木崎帶千穗實際繞了店裏一圈,並按照順序說明機器名稱、場所名稱、房間配置、各個場所負責的工作,以及放東西的地方。


    千穗手上的記事本一下子就布滿了潦草的筆記。


    明明是已經來過好幾次的店麵,卻到處都充滿著新的詞匯、新的習慣、沒看過的機器,以及未曾踏入的場所。


    光是說明店內就花了一個半小時,在那之後便是基本的招唿練習,結果第一天的三個小時一晃眼就過去了。


    最後——


    「喂,阿真。」


    木崎突然向一位員工招手(對千穗而言,就連將店員稱做員工這點也很新鮮)。


    令人驚訝的是,那位朝這裏走過來的員工,正是曾經幫過千穗的那位名叫真奧的男生。


    「啊,你是前陣子的那位……」


    看來真奧似乎還記得千穗,他摘下帽子,以明朗的笑容對千穗打招唿。


    「偶從,啊,我、我從今天開始將在這裏工作!我叫佐佐木千穗!請多指教!」


    一開始就咬到舌頭了。


    雖然千穗因此羞得滿臉通紅,但真奧不僅毫不在意——


    「我叫真奧貞夫。佐佐木小姐,以後請多多指教啦。」


    還非常彬彬有禮地迴應了她。


    從真奧說英文的樣子與待人的態度來看,千穗原本以為對方的年紀應該要比自己大上許多,然而實際像這樣麵對麵打過招唿後,感覺他似乎意外地年輕。


    不過看起來應該也不會是大學生吧?


    「因為我明天不會在店裏,所以我想請他幫忙照顧佐佐木小姐。」


    木崎將手放在相當於千穗前輩的真奧肩膀上——


    「關於這間店的事情,他什麽都知道,所以盡量考他吧。」


    講到後半段時,木崎已經幾乎是笑著在說了。


    「壓力好大啊。」


    真奧重新戴上帽子並困擾似的笑道。


    「如果教錯了,我可不會善罷幹休喔!」


    雖然不曉得究竟認真到什麽程度,但木崎還是繼續對指導者施加壓力。


    不過盡管麵露苦笑,真奧依然以充滿自信的表情迴答:


    「放心吧。比起指揮五十萬人,這根本就不算什麽。」


    「咦?」


    千穗對五十萬這個詞感到疑惑。


    於是木崎聳聳肩說道:


    「要不是阿真偶爾會像這樣誇大其辭,就真的無可挑剔了呢。」


    不知為何,千穗並不覺得剛才真奧是在誇大其辭。


    「哈哈……不過考慮到佐佐木小姐接下來將長期在這問店裏工作,若有任何不懂的事情,可以直接問我、木崎小姐或是其他人。一次學不會就學兩次,兩次學不會就學三次,請務必要記得請教別人。而且我們這間店裏絕對沒有那種會因為你學不會,就對你發脾氣的員工。」


    「好、好的……」


    「萬一有人為了這種事對您生氣,就告訴我吧。我會……」


    木崎的表情突然變成鬼的笑容。


    「讓那家夥見識一下地獄。」


    「哇!」


    那抹恐怖的微笑,讓千穗忍不住大喊出聲。


    「用比較淺顯易懂的方式說明木崎小姐剛才的話,就是比起憑藉模糊的印象犯錯而給客人添麻煩,即使多少會費一點工夫,也應該先請教懂的人,這樣就結果來說傷害反而會比較少,請你真的不用客氣,盡管向前輩發問吧。」


    真奧苦笑地幫因木崎的笑容而顫栗不已的千穗翻譯。


    「這間店裏的每個人都是像這樣學會工作的,所以無論你問什麽,大家都會仔細地迴答你的問題。」


    「……我知道了。我會努力。」


    木崎與真奧以員工身分展現出來的工作表現,千穗已經親身站在客人的立場體驗過了。


    既然兩人都這麽說了,那其他員工一定也都非常能幹吧。


    即使千穗因此並未感到焦急,但還是希望自己能盡快努力成長到不會扯別人後腿的程度。


    『唔哇……那是怎樣?是天堂嗎?』


    在聽完千穗第一天的體驗後,佳織發自內心地表示羨慕。


    『明明我每次隻要一發問,就會被人說應該已經有人教過我了耶。』


    「啊哈哈……」


    『既然第一天是那樣,那今天又是如何呢?』


    「呃……」


    第一天除了打招唿以外,幾乎都是在學習。


    直到今天第二次上班,才總算被分派到比較像樣的工作。


    「因為我還不能碰商品,所以今天幾乎都在打描。」


    『打掃?』


    「嗯,像是用殺菌過的抹布把托盤擦幹淨,邊記桌號邊擦桌子,還有從倉庫裏拿出吸管、餐巾紙跟外帶專用袋補到備用的架子上等等。另外我還順便打掃了那個放備用品的架子……」


    『那你有倒垃圾之類的嗎?』


    「他們好像還不讓我倒垃圾。」


    『咦?』


    「因為垃圾分類似乎非常嚴格,所以隻讓能確實分辨垃圾種類的人處理,還有那間小麥入口附近不是有個垃圾桶嗎?因為我沒辦法好好替客人帶位跟應付客人的問題,所以目前還無法做這些工作。」


    『……看來每間店都不太一樣呢。』


    「不過連續站四小時果然很累呢。啊,還有跟佳織說的一樣,我有被人問過一次超難的問題喔。明明我身上就別了一個寫著大大的『實習中』的名牌。」


    『這麽快就遇到啦。然後呢,結果怎麽樣?』


    「嗯,因為除非真的遇到很忙的時候,否則那位真奧前輩都會一直待在身邊指導我,最後是由那位前輩解決了。」


    『佐佐,你跟我交換吧。』


    佳織的語氣頗為認真。


    『不過這樣聽起來,感覺還不錯嘛。雖然不是要學義彌,但我也找個時間,去看看已經變成小麥大姊姊的佐佐工作的樣子好了。』


    「……請你手下留情。」


    在那之後又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才掛斷電話的千穗,想起剛才跟佳織提過的「困難的問題」。


    一位五十出頭的男子前來胸問幡之穀站前店有沒有竇生日蛋糕。


    千穗從來沒聽說過做為漢堡連鎖店的麥丹勞有賣蛋糕。


    雖然沒有人教過,但千穗還是未做多想地準備憑自己的印象迴答那位客人——


    「非常抱歉,本店並未提供預約生日派對的服務,因此也沒有賣生日蛋糕。」


    聽見身旁的真奧突然如此迴答,讓千穗嚇了一跳。


    無法將麥丹勞與生日派對和生日蛋糕這幾個詞連在一超的千穗,一時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陪在驚訝的千穗旁邊的真奧繼續說道:


    「不過二十三區內,在目黑區跟杉並區各有一間能預約派對的分店。因為杉並那間是在京王線沿線相對較近的位置,我現在就去幫您拿店家的電話過來。」


    說完後,真奧便快步走進員工間,拿出一張千穗從當客人到現在都沒見過的傳單交給那位男子。


    千穗啞口無言地目送客人道謝離開。


    「唉,其實這種事情不常遇到啦。」


    真奧說完後,便拿了另一張相同的傳單給千穗看。


    「麥丹勞有些分店會提供預約生日派對的服務,不過比起店鋪狹窄的都心,還是郊區比較多那種分店。」


    傳單上刊了幾位剛上小學左右的小孩子,跟店內員工一起舉辦派對的照片。


    「小孩子對在自己周遭工作的大人,似乎都抱持著某種憧憬呢,他們隻要一看見這頂製服的帽子就會覺得很開心。不過很少有人會問這種問題,所以你也不用太在意。」


    「……」


    千穗看著傳單,在心裏對自己的輕率感到羞愧。


    既然那位客人會這麽問,應該是想替孫子在麥丹勞辦生日派對吧。


    若千穗不小心迴答了錯誤的答案,或許會讓一場派對就此付諸流水也不一定。


    「……所以之前才會說若遇到不懂的事情,就一定要問別人呢。」


    「嗯?」


    「我因為自己從來沒看過麥丹勞賣蛋糕,所以就擅自認為沒有……」


    「啊,嗯,其實我自己也沒實際看過啦……」


    「對不起,我以後會更加注意。」


    「這樣啊。」


    真奧輕輕點頭。


    「不過既然能像這樣自我反省,那反而得注意別讓自己太過於沮喪。若真的有發自內心反省,下次就絕對不能重複相同的失敗。」


    「……是。」


    「不過講是這樣講,還是別認為自己馬上就能做到完美比較好喔。」


    「咦?」


    「因為若佐佐木小姐在實習中就把每件事都做到盡善盡美,那我不就沒立場了嗎?無論是我、木崎小姐,還是其他人,大家都是邊替別人添麻煩邊學會工作的,所以一開始先犯錯,然後再加以反省也是工作的一部分。隻要最後能夠有所成長就好了。」


    盡管講得有些直接,但真奧體貼千穗所說出的話,還是讓後者稍微釋懷了一些。


    不過即使真奧這麽說,也不代表千穗就能因此鬆懈。


    「是的,不過為了在領薪水時不會覺得不好意思,我會在不撒嬌的範圍內倚靠別人,好好努力。」


    在千穗如此自我警惕之後,真奧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毛說道:


    「我好像有點能理解,為什麽木崎小姐會說佐佐木小姐能待很久了呢。」


    「咦?」


    千穗疑惑地反問。


    雖然不是很清楚,但若木崎店長是這樣評價自己,那實在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


    能夠像這樣一點一滴地用眼睛、耳朵跟身體來體會成果——


    就是所謂的工作吧。


    想著想著,千穗的意識開始逐漸被睡意籠罩——


    「……得先刷牙才行。」


    差點弄掉手機的千穗,努力鞭策自己的身體從床上起身,前往洗手台。


    ※


    打從千穗開始打工以來,已經過了兩星期左右。雖然不是每天都有上班,但在實際出勤日數終於累積到七天之後,千穗覺得自己已經克服了一開始的難關。


    雖然的確很累,而且也不是隻有快樂的事情,但至少千穗並不會因為想到下次上班的事情就感到憂鬱。


    「不過你的表情很沮喪耶。」


    相較於感想,千穗的表情似乎有些陰沉,於是佳織關心地說道。


    「嗯……店長跟前輩都是好人,不過我並不是在為這件事煩惱。」


    「什麽意思?」


    「嗯……我可能會變胖。」


    「啊?」


    除了第一天以外,剩下六次上班,千穗都被規定要用麥丹勞的常態商品當晚餐。


    雖然千穗喜歡麥丹勞的餐點,並且也因為是員工餐而不必付錢,但每次都吃速食還是會讓她在意熱量。


    「有人請客當然是最好啦,不過每次都吃那個也太辛苦了吧。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啊?」


    「好像是因為若不曉得自己賣的商品味道如何,就沒辦法推薦給客人。像我明明就很常去,卻還有很多餐點沒吃過……」


    「啊……說的也是,我也沒吃過太貴的東西跟那邊的早餐呢。」


    佳織理解之後深表讚同。


    「不過當然不會一直這樣持續下去,據說等賓習結束後,就會換采員工價的樣子。好像之後就必須自己付錢了吧。」


    即使自己並沒有那個打算,為了避免變成在炫耀打工的地方,千穗補充地說道。


    千穗所說的員工價,是指職員能以七折的優惠購買販賣的商品。


    「不過好好喔。根本就是中大獎了嘛。店長跟前輩都又善良又能幹,而且還請你吃飯耶。啊,如果是在那裏打工,那我應該也會待久一點吧。」


    佳織發自內心羨慕地說道——


    「然後呢?試著打工之後,有得到什麽跟出路有關的靈感嗎?」


    接著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開啟了一個令人煩惱的話題。


    「……那邊就沒什麽進展了……」


    話說迴來,千穗當初之所以開始打工,就是為了當成解決出路調查表的其中一個手段。


    如今迴想起來,每次上班時根本就沒閑工夫去思考出路的事情。


    盡管過了一段充實的日子,但關於一開始打工的根本動機,也就是未來出路究竟該如何是好,千穗依然毫無頭緒。


    隨著調查表的提交期限愈來愈近,距離舉辦三方麵談的月底,已經沒剩下多少時間了。


    「喂,佐佐木。」


    接著義彌也跟著加入了話題。


    「結果你的時薪是多少啊?」


    「時薪?呃,因為我還在實習,而且又是高中生,所以現在是八百圓,不曉得等實習結束後,有沒有機會增加五十圓呢。」


    據木崎店長所言,接下來的時薪將視工作表現調整,而千穗的直屬前輩真奧,更是曾經創下才錄取兩個月——亦即實習結束後僅僅一個月,時薪就提升了一百圓的傳說。


    即使不用特別說明,千穗也曾經親眼見識過真奧的工作表現,所以反而認為自己應該還得花上好長一段時間,才能到達那種程度。


    「換句話說,一天隻要工作六小時就能賺到將近五千元羅,真厲害。」


    「不過,前提是要工作啊,義彌,你別再想這些無聊的事情了,你應該要比佐佐更煩惱出路調查表的事情吧。你父母不是從似前開始就很嚴格嗎?」


    雖然千穗是在上高中後才認識兩人,但佳織與義彌似乎從國小開始就認識了,因此偶爾會聊一些千穗不知道的過去話題。


    佳織似乎從以前開始就對義彌說話很不客氣,不過千穗認為既然兩人的感情一直都這麽好,就表示兩人早已習慣這樣的互動,並沒有特別將這點放在心上。


    不過這次感覺跟平常似乎有點不一樣。


    「嚴格啊……是這樣沒錯啦。不過我一直以來幾乎都被忽視。所以或許我父母三方麵談那天真的不會來也不一定。」


    「咦?」


    「義彌,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東海,你應該知道我那些哥哥們的事情吧?」


    「啊。」


    佳織突然恍然大悟似的點頭。


    「江村同學,你有哥哥啊?」


    這是千穗認識兩人第二年後,才首次得知的事實。雖然千穗隻是單純對朋友的兄弟產生興趣,但義彌卻不知為何一臉厭惡地迴答:


    「我個人是不太想讓佐佐木知道這件事啦。」


    「咦?為什麽?」


    「要是知道我那些哥哥們的事情,我怕佐佐木會因此看不起我……唔哇!」


    就在這個瞬間,佳織用裝滿文具的鉛筆盒漂亮地擊中了義彌的臉。


    從掠過耳邊的感覺來判斷,千穗感覺那股力道似乎不小。


    「你就是因為這麽沒用,才會被別人看不起啦!佐佐才不是那種人呢!」


    「……牙齒撞到拉鏈了……」


    「快點去洗一洗,用酒精消毒啦!」


    「東海!你這家夥!」


    「等、等一下!你們兩個冷靜一點!」


    在那之後,千穗被迫聽兩人在自己頭上吵了五分鍾左右。


    「義彌上麵還有兩個哥哥,那兩個人可厲害了呢。」


    雖然話題總算迴到義彌兄弟的話題,但佳織卻開始擅自說起義彌不想講的部分。


    「上麵的那個哥哥是法官,第二個哥哥則是醫生吧?」


    「咦?」


    由於真的比想像中還要優秀,讓千穗忍不住大喊出聲。


    然而義彌卻板起臉搖頭說道:


    「別省略那麽多啦。上麵那個哥哥雖然想當法官,但目前還在受訓,底下那個哥哥也隻是今年剛考過醫師執照,尚未正式當上醫生。」


    「然後因為兩位哥哥太過優秀,所以讓排行老麽的笹幡北不及格先生很沒畫子吧。」


    「別說得那麽白啦……」


    義彌打從心底感到厭惡地迴答真的直話直說的佳織。


    「我父母也曾經有一段時間要我向哥哥看齊努力用功,但最近卻什麽都沒說,看來是已經放棄了,就連前陣子我考不及格,他們也隻哼了一聲就算了。而我除了念書之外,也沒什麽其他值得期待的技能,所以我最近甚至在考慮要不要離開家裏呢。」


    「江村同學……」


    「既然東海跟佐佐木都開始打工了,那我也找份打工存錢離開家裏好了。」


    義彌簡單地說完後,便結束了這個話題。


    由於義彌似乎不想再談兄弟的事情,因此千穗也沒繼續追問下去,不知為何,她總覺得現在的義彌看起來非常危險。


    「……我就說要是你現在開始打工,或許會跳過留級直接被退學啦。」


    或許是也感覺到了這股氣氛,佳織有些認真地說道。


    「隻要能夠靠打工賺錢就行了吧?最近不是常有人說學校的課業,就連對考大學都沒幫助、嗎?關於出路調查表,我還是直接填就業好了。」


    義彌以平常的調調迴答。不過千穗當然不可能知道這位友人,究竟認真到什麽程度。


    ※


    「你今天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陰沉呢?」


    「啊,店長……」


    木崎向站在收銀機前的千穗搭話。


    「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嗎?」


    「啊,沒、沒有……呃,或許是這樣沒錯……」


    「?」


    今天在學校談到的出路話題,一直在千穗的腦袋裏揮之不去。


    無論是義彌、佳織還是自己,都想再更往前看,想了解所謂的出路,但結果還是什麽都不知道。


    「……我今天跟學校的朋友,一起討論出路的事情……但果然還是什麽都搞不清楚,而學校又安排了麵談。我覺得差不多該有些想法才行,所以就……」


    「喔,是那件事啊。」


    木崎臉色凝重地點頭。


    「對不起,我會好好集中精神工作……」


    「大人的意見跟不負責任的意見,你想先聽哪一種?」


    「咦?」


    千穗嚇了一跳。


    因為千穗原本以為木崎會生氣地叫她好好工作,沒想到木崎不但認真地陪她商量,還說出了奇怪的話。


    「……那,就從大人的意見開始。」


    「嗯,對大人來說,學生的出路『根本就沒什麽大不了的,就算煩惱也沒用』。」


    「咦?」


    木崎的發言十分荒謬。


    光看這部分,簡直就跟千穗一直以來看見的那些任性妄為的大人一樣。


    然而木崎的表情顯示還有後績。


    「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出路這個話題,對大人們的人生而言早就已經結束了。」


    「這、這是什麽意思……」


    木崎繼續對混亂的千穗說道:


    「因為成為大人之後,就會知道『當時該怎麽做,才會更加成功』,所以盡管你們現在正麵臨決定出路的分歧點,那些早已經曆過這些事情的大人,還是無法了解為什麽你們會這麽煩惱。大部分的大人都覺得自己充滿熱情、不成熟並對自己坦率的那段時期很難為情,於是早早就遺忘了那些事情。因此除了父母、老師跟補習班講師以外,那些沒真正看過你的大人們的意見,通通都可以直接無視。」


    「補、補習班講師?」


    「那些人的工作就是要讓學生的出路安定。所以為了彼此好,他們會發自內心,站在學生的立場進行思考。」


    「原、原來如此……」


    「另外雖然是不負責任的意見,但關於出路的煩惱,大概能總括為,自己該做什麽、該以什麽為目標、不知道該學什麽。這幾點。也就是不知道將來該從事什麽工作,即使上大學也不知道該學什麽才好。」


    「沒、沒錯,所以……」


    「若純粹從客觀的角度表示意見,那隻要上學費便宜的國立大學念法律或醫學,將來當法官或醫生就好了。不過這年頭就連律師都過得苦哈哈,還是當公務員比較平穩呢。」


    「可、可足……」


    千穗因木崎意外地舉出身邊就有的實例而驚慌失措,但後者卻露出豪邁的笑容繼續說道:


    「不過就算這麽說,你也隻會覺得莫名其妙對吧?」


    「是、是的……」


    「既然如此,那你大可不用去煩惱那麽久以後的事情。沒有人能夠預料明年會發生什麽事情,這點即使是大人也一樣,而那些度量狹小的家夥居然強迫像你這樣的小孩子做出這麽無趣的選擇,真是太令人遺憾了。」


    木崎幹脆地說道。


    「所謂的出路,就是要去思考自己今天能為明天做些什麽。即使無法得知明年的事情,至少也能知道自己明天想做什麽吧?」


    「明天跟今天……」


    「這可不是什麽比喻喔?而是真的指日曆上的今天跟明天。所謂的出路就是未來,而未來就在今天跟明天累積的事物前方。大部分的人都沒聰明到能直接跳過中間這段期間,思考未來一兩年的事情。所以隻能量力而為,循序漸進地朝最靠近今天的明天努力。這麽一來,一年的時間馬上就過了。」


    「朝明天,努力……」


    「唉,總之……」


    木崎突然將手放到千穗頭上,而千穗也一臉煩惱地抬起頭來。


    「比起受到那些不負責任的大人們影響,還是先將精神集中在眼前的工作吧。就像我剛才說的一樣,為了邁向明天,今天可是很重要的呢。」


    「啊……好的。」


    「處理錢最重要的就是要冷靜。你可要好好分清楚五千圓跟一萬圓喔。」


    「我、我知道了。」


    被木崎這麽一提醒,盡管心裏某處還殘留了一些曖昧不明的部分,但千穗還是因此迴過神來。


    今天一直無法集中精神工作的千穗,曾有兩次將從客人那裏收到的五千圓當成是一萬闐。


    要不是根據規定,必須事先將找給客人的紙鈔交給其他員工確認,千穗早把錢給找錯f。


    「對不起,我會立刻專注在工作上。」


    跟剛才相比,千穗這次不知為何總算能發自內心如此迴答。


    盡管內心的迷惘還沒完全解決,但感覺自己的心情比剛才輕鬆了許多。


    「很好。這樣我講這些大道理也算是有代價了。我晚點得跑一趟公司,人不會在店裏,接下來要是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就去請教其他員工吧。」


    「好的。」


    「加油啦,小千。」


    「是!」


    木崎以奇妙的方式鼓勵完千穗後,便揮揮手遞迴員工間,直到她將門完全關上後,千穗才突然發現一件事。


    「……『小千』?」


    當天晚上準備下班的千穗,在員工間看見穿便服的真奧後嚇了一跳。


    「咦?佐佐木小姐也下班啦?」


    「辛苦了,真奧哥也是嗎?」


    「嗯,因為我今天早上就來了,所以比平常早下班。」


    並非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幡之穀站前店隻開到淩晨十二點。


    平時在千穗迴家後,真奧都還會繼續待到打烊為止,但今天似乎因為比較早出勤而提早下班。


    不過比起這個,千穗更在意另一件事情。


    「……那、那個,真奧哥?」


    「嗯?」


    「你、你要直接穿這樣迴去嗎?」


    「對啊?」


    真奧幹脆地迴答,讓千穗頓時啞口無言。


    雖說是春天,但在這個寒意未消的時期,隻在薄薄的襯衫上披一件連帽外套,未免也穿太少了點。


    「你、你都不會冷嗎?」


    「會啊。」


    千穗再度啞口無言。


    「哎呀,因為衣服都洗不乾呢。」


    盡管千穗覺得問題應該不在這裏,但真奧還是繼續說道:


    「附近的投幣洗衣店每間都漲價了,所以我隻好自己用手洗,不過畢竟是冬衣,沒想到隻是少了脫水這個步驟,就要多等那麽久才會乾。」


    這是千穗第一次跟前輩聊到私人的話題……雖然內容太有生活感這點讓人感到有些在意,不過透過這幾天的相處,千穗也知道真奧就是這種開誠布公的人。


    「這種天氣,衣服不曬個兩天左右根本就不會乾。所以我隻好穿成這樣啦。」


    總覺得這跟現在穿得少是兩碼子事。


    不過要是過於追究對方的私生活,似乎也有點失禮。


    「說、說的也是。反正接下來天氣就會開始變暖了,而且男生的身體比較強壯呢。」


    正當千穗迴答完準備換衣服時——


    「咦?接下來天氣會變暖嗎?」


    從背後傳來的疑問,讒她不禁迴頭說道:


    「咦……因為,現在已經四月了……春天也才正要開始吧?」


    「啊,說的也是。果然沒錯,冬天接下來是春天。這方麵倒是沒什麽不同呢。」


    「真、真奧哥?」


    將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說得像是新知識般的真奧,在注意到千穗的視線後說道:


    「…………這我本來就知道喔。」


    「…………我想也是。」


    感覺不能針對這部分吐槽的千穗,帶著替換用的衣物走進女子更衣室。


    「那、那麽辛苦了。」


    「喔、喔,辛苦了。」


    生澀地打完招唿後,真奧便走出了員工問。


    然而當千穗換好衣服,跟剩下的員工打完招唿準備離開店裏時,卻發現真奧不知為何正獨自站在店外。


    「真奧哥?怎麽了嗎?」


    「啊……」


    「啊!下雨了……」


    即使不用特地聽完真奧的迴答,也看得出來外麵下雨了。


    而看真奧這個樣子,恐怕是忘了帶傘吧。


    「哎呀,真是失誤。偏偏今天又剛好沒有備用傘可以借……」


    「呃,可、可是今天早上的天氣預報,應該有說過晚上會下雨……」


    千穗從包包裏拿出摺疊傘說道。


    「啊,我家沒有電視。」


    但真奧卻再次講出了令人意外的迴答。


    「咦……?」


    「唉,看來隻能直接跑迴去了。要是衣服會乾就好了……」


    語畢,真奧戴上連帽外套的薄帽,像是要下定決心似的深深吸了口氣。


    「那麽佐佐木小姐,迴家時要小心一點喔……」


    「那、那個,請問真奧哥的家,是在哪一帶呢?」


    等迴過神來時,千穗已經對準備衝出去的真奧如此問道。


    「咦?啊,嗯,我住在笹塚站那附近……」


    「我、我也正好要往那邊走!不介意的話,要一起撐傘嗎?」


    「哎呀,真不好意思,得救了呢。」


    「啊,那個,嗯、嗯,不客氣。」


    跟真奧爽朗的道謝聾相比,千穗的迴答簡直是細若蚊聲。


    雖然千穗不自覺地就說出了那種話,但仔細想想,她從來沒跟其他男人一起撐過傘。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經常拎著弓具到處跑的千穗,帶的摺疊傘比普通傘要來得大,所以不用擔心跟真奧會有過多的身體接觸。


    「那、那個,真奧哥,你那邊的肩膀……」


    不過現在負責撐傘的是身材較高的真奧。


    或許是出於體貼,真奧為了不讓千穗被雨淋到而刻意將傘偏向她那邊,結果真奧另一邊的肩膀便因此被淋濕了。


    「沒關係啦。跟被淋成落湯雞相比,這根本就不算什麽。」


    然而真奧的聲音裏還是不帶一絲陰霾。


    「話說迴來……接下來還會經常下雨嗎?」


    「咦?不、不曉得呢……大概還會一直下吧?」


    「這樣啊……真令人困擾。看來這下衣服會愈來愈洗不幹了。」


    「不過接下來就會開始變暖。不如趁這個機會買一台便宜的洗衣機怎麽樣?」


    「咦?」


    此時真奧的表情明顯充滿了驚訝。


    「不可能啦,買兩台那麽大的東西迴去又沒地方放,而且無論怎麽想應該都很貴吧?」


    「咦,啊,說的也是……?」


    原本以為自己太過幹涉別人經濟狀況的千穗,突然察覺到一股不協調感。


    兩台,很大的東西?


    「雖然放在洗衣店裏時或許看起來沒那麽大,不過若將洗衣脫水機跟烘乾機直接搬到家裏,可是會把公寓走廊整個塞滿呢。」


    「那、那個,真奧哥?我說的不是營業用的那種大型洗衣機,而是家庭用的……」


    「咦?」


    「咦?」


    「……家庭用?」


    「嗯、嗯……」


    該不會真奧以為全世界的洗衣機,都是像投幣洗衣店那種大型的立方體吧。


    「如果是家庭用的型號,那也有賣隻比店裏的垃圾桶略大一點的全自動洗衣機喔?若希望價格能再壓更低一點,也可以考慮買雙槽式的……」


    「……真的嗎?」


    「真的。」


    其實真正想問這個問題的應該是千穗才對,但真奧看起來似乎真的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既然是住公寓,那走廊上應該有裝水龍頭吧?隻要接在那裏……」


    千穗試著從真奧不可思議的發言中,找出跟他住所有關的資訊加以說明。


    「的確是有!原來那是給洗衣機用的啊?」


    不然是要給什麽用的。


    「因為我不知道那是幹什麽用的,所以都拿來用水桶裝水洗衣服呢!」


    「……拿來,洗衣服啊。」


    「這樣啊……原來洗衣機買得到啊……我本來以為那是一門被洗衣公會獨占的生意呢。」


    真奧頻頻點頭。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呢。總覺得眼前這位說話對象,跟平常在店裏的真奧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人。


    「呐,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不過彷佛真的因為獲得了新知識而雙眼閃閃發亮的真奧,看起來莫名地可愛。


    「嗯、嗯,請說。」


    「接下來不但雨會變多,天氣也會跟著變暖吧。也就是說即使放在陰涼處,蔬菜還是很快就會壞掉,佐佐木小姐平常是怎麽……」


    真奧提出了一個更加令人出乎意料的問題,讓千穗聽得目瞪口呆。


    「陰、陰涼處?這個,應該隻要放進冰箱就可以了吧……」


    既然都說到這個分上了,那麽即使是千穗,也能輕易地預測到兩秒後真奧會如何迴答。


    「啊,我家沒有冰箱。」


    「買一台啦!姑且不論洗衣機,沒有冰箱未免也太不妙了吧!若吃到壞掉的食物,可是會搞壞身體喔?」


    「……果、果然你也這麽覺得啊?」


    「雖然這幾年的春天都會冷很久,不過接下來馬上就是夏天了吧!這樣容易早一步壞掉的蔬菜馬上就會變得不能吃喔?」


    「是、是這樣嗎?原來蔬菜有長腳啊?」


    「這隻是比喻啦!話說為什麽你會覺得驚訝啊,去年跟前年的狀況不是也一樣嗎?如果夏天把生的東西放在外麵,馬上就會壞掉喔!」


    「我、我知道了!我本來就想要一台冰箱,所以我之後會買啦……那麽……」


    「咦?」


    「……那個,要到哪裏才能買得到便宜的冰箱跟洗衣機啊?」


    「……」


    看來真奧似乎是真的不知道季節的變換,以及家電量販店這些普通的常識。


    明明在店裏工作時那麽能幹……


    麵對這意外的落差,千穗實在不曉得自己到底該高興還是該困惑……


    「真奧哥,你該不會是歸國子女吧?你英文說得那麽流利……該不會之前一直都是住在國外吧。」


    千穗試著問道。


    從真奧剛才的發言來看,即使他精通外語,對日本生活的陌生程度還是有些誇張,不過若他直到最近都還在國外生活,那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嗯~有點不太一樣呢。我並不算是迴到這裏。就連英文也隻是單純因為『工作』有需要才學的。」


    可惜真奧的迴答是否定的。


    盡管對幹脆地說「學會」英文的真奧感到驚訝——


    「……家電的話,我覺得新宿西口的澱川橋家電不但價格便宜,選擇也比較多。再來就是方南町那一帶的唐吉·利·軻德……就是店門口停了很多自行車那裏。」


    千穗還是拉迴了原本的話題。


    畢竟一直吐槽有可能會惹對方不高興,而且感覺即使繼續吐槽,也隻會讓不懂的事情變得更多。


    真奧絲毫不在意那樣的千穗,睜大眼睛點頭說道:


    「啊,那兩間我都知道。因為店麵看起來很大,我本來以為裏麵賣的都是高級品呢。」


    「唐吉·利·軻德賣的東西基本上都很便宜喔!特別是自行車如果別太挑,隻要幾千圓就買得到呢。」


    「咦?幾千圓就……佐佐木小姐真是見多識廣呢。」


    看來真奧是真心地感到佩服。


    雖然千穗覺得自己講的幾乎都隻是常識,但真奧卻比她早一步說道:


    「難怪木崎小姐這麽早就替你取綽號了。」


    「咦?」


    「她不是開始叫你『小千』了嗎?」


    千穗的心髒激烈地跳了一下。


    「是、是的,你知道這件事嗎?」


    「不隻是我,大家都知道喔。從明天開始,大家應該都會這樣稱唿你吧。當木崎小姐開始用綽號叫一個人,實質上就等於宣告那個人的實習已經合格了。雖然公司規定必須至少過一個月才能替實習人員調薪,不過既然她這麽早就開始用綽號稱唿你,那麽實習結束之後的時薪,應該也會比一開始說的還要稍微多一點吧。」


    「咦?是、是這樣嗎?」


    完全想不到綽號跟實習究竟有什麽關係的千穗驚訝地睜大眼睛。


    「雖然我們也不知道理由,不過必須將木崎小姐用綽號稱唿的新人,當成能夠獨當一麵的戰力尊重,已經是我們店裏不成文的默契了。」


    千穗突然想起佳織之前跟她分享的經驗。


    該不會所謂的實習期間隻是徒具其名,接下來若無法自己一個人完成所有的工作,就會被人責罵吧?


    雖然應該不是因為看穿了千穗心裏的不安,但真奧還是接著說道:


    「啊,話雖如此,我們還是不會就這樣對你置之不理,這你大可放心。在你能夠確實獨當一麵之前,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謝、謝謝你。」


    在放心的同時,千穗也為「我都會陪在你身邊」這句話而感到有些害羞。


    「不過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木崎小姐應該是認同了你所具備的某項特質,所以才認為要在工作方麵將你當成一個正式的員工看待。雖然這樣說或許會帶給你壓力,不過你可別就此氣餒,要好好加油喔。」


    「好、好的……」


    總覺得無法直視真奧的臉龐,兩人就這樣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不知不覺問,真奧與千穗已經來到了笹塚站前的十字路口。


    「我接下來要往這邊走,佐佐木小姐呢?」


    「啊,我是往反方向……不過,我可以送你喔?」


    若在這裏就跟真奧分開,到頭來他還是會被雨淋濕。


    「沒關係啦,要是讓你多走一段路到我家,結果迴程時發生什麽事就不好了。」


    「可是……」


    見千穗還不肯罷休,真奧笑著看向旁邊的郵筒說道:


    「你看,我也弄到傘了。謝謝你送找到這裏,真是幫了大忙呢。」


    真奧手裏握著一把破舊的塑膠傘。


    那把傘的前端明顯已經生鏽,即使不打開也看得出來裏麵的骨架早已歪七扭八。


    恐怕是某人掛在郵筒上後忘了拿走,或是打算直接丟棄在這裏吧。


    看起來已經在這裏放了好一段時間的傘裏積滿了雨水,但真奧還是將摺疊傘還給千穗,然後打開了那把傘。


    「不錯,不錯。」


    真奧滿意地點頭。


    「真的很感謝你,迴去時要小心一點喔。啊,還有……」


    「是?」


    「嗯,雖然特地這樣叫感覺有點奇怪……」


    「是……請問怎麽了嗎?」


    真奧有些害臊地咳了一下後說道:


    「從明天開始也要繼續努力喔,『小千』。」


    「……唔?」


    「那麽,下次輪班時見啦。」


    「啊,好、好的,辛苦了。」


    這實在是出乎意料的一擊。


    千穗茫然地看向真奧揮著手逐漸遠去的背影,並不自覺地將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上次被其他男生叫「小千」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呢?


    直到被木崎這麽稱唿之前,就連千穗自己也忘記小時候曾被別人這麽叫過。


    而且每個稱唿自己為「小千」的人,全都是比千穗還要堅強、成熟的大人。


    「……唔!」


    千穗感覺直到剛才為止,都跟真奧在同一把傘下輕輕相碰的肩膀突然開始發燙,讓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千穗小時候曾對一位表哥抱持著淡淡的憧憬,而對方現在也早巳結婚生子。


    對剛懂事的千穗而言,那位表哥看起來十分成熟,並且就像現在的真奧一樣,教了她許多未知的事情。


    不知為何,那位表哥的身影與真奧重疊了。


    值得依靠、知道許多自己不懂的事情、盡管非常成熟,但在某些方麵又有點少根筋……


    「咦?咦、咦?」


    覺得連臉都開始熱起來的千穗,好一陣子都無法將視線從真奧離開的方向移開。


    ※


    「……一點都不像。」


    迴到家試著重新翻開相簿後,千穗發現真奧和那位已婚的表哥根本就完全不像。


    雖然這麽說對那值表哥有點抱歉,但真奧要比他帥多了……


    「我、我在想什麽啊!好、好痛!」


    用力闔上厚重相簿的千穗不小心夾到自己的手指,痛得暫時說不出話來。


    將相簿還給因為千穗突然說想看照片而感到疑惑的母親後,她恨恨地看著自己有些變色的指甲迴到了房間。


    千穗懶散地跳上床,將臉埋在枕頭裏歎了口氣,然後沉默地擺動雙腳。


    「……我到底是怎麽了。」


    千穗加快了擺動雙腳的速度。


    「到底是怎麽了到底是怎麽了到底是怎麽了!」


    彈簧床開始發出「嘎嘎嘎」的聲音——


    「好痛!」


    接著千穗便因為不斷擺動的腳用力撞上牆壁而痛得跳了起來,在淚眼盈眶地按著自己的腳趾好一會兒後說道:


    「我、我到底在幹什麽啊……嗯?」


    就在千穗為自己意義不明的行動感到疑惑時,她聽見了手機響起的聲音。


    「是簡訊啊,不曉得有什麽事。」


    千穗護著才剛用力撞到的腳趾前端,拿起放在房間桌上的手機。


    「咦,是江村同學?」


    簡訊的內容十分簡單。


    『我明天會跟東海去小麥吃飯喔。』


    「咦,等等……」


    千穗反射性地迴信。


    「我還沒熟悉工作,你們先不要來啦……」


    雖然木崎跟真奧似乎對自己有很高的評價,但坦白講千穗根本不曉得他們究竟是看上自己的哪一點。


    千穗事前就有料想過朋友或家人,可能會以客人的身分來自己打工的地方,但居然偏偏是選在明天,這時間點未免也太差了。


    這下自己絕對會因為想些多餘的事情而失敗。


    「咦?小佳?」


    正當千穗這麽想著時,這次換佳織傳簡訊過來了。


    「『義彌傳簡訊過來,說要去佐佐打工的地方。明明隻要不迴信,就不會被他發現你明天有班了,你到底在幹什麽啊』……啊!」


    千穗開始詛咒起自己的粗心。


    明天足千穗從開始打工以來,首次在星期天上班。至今她從未在店裏待超過六小時以上。


    這下即使叫義彌等人別來,他們也絕對不會乖乖聽話。


    「怎、怎麽辦……如果有朋友來要怎麽辦……」


    雖然兩人的確是自己的朋友沒錯,但既然自己還在工作中,而且現場又有其他客人在,那麽感覺還是應該要將他們當成客人接待才行。


    不過在電視劇裏,如果有店員認識的客人過來,員工通常都會變得比較親切……


    「可、可是那些店都是個人經營的酒吧,像麥丹勞這種連鎖店還是不行吧?」


    若來的人是父母,或許事情反而比較單純。


    盡管同樣會感到難為情,但是母親前來向照顧女兒的木崎店長打聲招唿,算是非常自然的發展。


    不過若換成學校的朋友又是如何呢?


    關係親近的人以客人的身分來到職場。


    千穗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想像身為連鎖店的麥丹勞裏,出現那樣的光景。


    「對、對了!隻要問真奧哥……」


    就在這個瞬間,腦內閃過真奧臉龐的千穗,反射性地拿起手機。


    「啊……我不知道他的聯絡方式。」


    盡管實習期間真奧幾乎都是貼身指導千穗,但兩人從未交換過手機號碼或郵件地址,因此千穗自然沒有聯絡真奧的手段,基本上——


    「為、為什麽我會想問真奧哥啊……明明就還有其他人在……」


    為什麽自己在發現沒有真奧的聯絡方式之前,完全沒考慮過其他人的可能性呢。


    「直接打電話到店裏……還是不太好吧。」


    雖然千穗事先有用手機記下店裏的電話號碼——


    「明天我朋友們會來,請問我該怎麽應對才好?」


    但總覺得這個問題實在是太過幼稚。


    「反、反正又還沒有確定他們一定會來,等明天再偷偷問其他有排班的人該怎麽應對……就好……」


    千穗著無其事地確認夾在筆記本裏的排班表,然後想起排班表後麵還附了另一張紙。


    「電、電話號碼……」


    那張紙是員工的通訊錄。


    在因為某些理由而突然無法去上班時,除了當然必須向木崎店長報告以外,還必須親自請別人來幫自己代班。


    另外雖然名義上是用來做為預防意外跟災害的緊急通訊錄,不過第一天工作就拿到的這份通訊錄上,還沒有記載千穗的號碼。


    千穗下意識地尋找真奧的欄位,發現上麵記載了一組手機號碼。


    這麽說來,真奧平常到底是過著什麽樣的生活呢。


    既然連電視、洗衣機跟冰箱都沒有,可見他平常一定過得十分拮據。


    不過從排班表來看,真奧幾乎每天早晚都有密集地排班,可見他應該不是學生。


    既不是學生,又過著極度拮據的生活,該不會是音樂家或演員這類追求夢想的人吧。


    「不、不對,我才不是想知道那種事!我想知道的是朋友來店裏的時候,能不能跟他們說一下話,還有會不會影響店裏的氣氛……」


    從工作的樣子跟平常的言行來看,或許個性表裏如一、腳踏實地的真奧,其實是在存大學或職業學校的學費也不一定……


    「所以我就說不是這樣了!」


    盡管是獨自在公寓過著拮據的日子,但真奧平常的生活看起來依然有條不紊。


    坦白講無論是頭發、背包還是便服,真奧的品味都稱不上時髦,不過他總是打扮得十分端正,製服也都有好好地洗過。所以或許其實有一個人就近在照顧他也不一定。


    「……唔。」


    想到這裏,千穗不知為何突然覺得不太高興。


    可是,她不曉得自己的心情為何會變差。


    可是,正常來講,這的確不是不可能。


    可是,即使真奧哥有戀人,跟自己也毫無關係……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絕對不是這樣!」


    「千穗!你在吵什麽啊!」


    樓下傳來母親的聲音,讓千穗紅著臉迴過神來。


    對了,試著委婉地問問看母親好了。再怎麽說,突然打電話過去的難度實在太高了,而且千穗也不想因為打電話問無聊的事情而被認為自己很隨便。


    「我不想……被他這麽想。」


    將排班表夾迴筆記本後,千穗關掉房間的電嶝,並為了找母親商量煩惱而走下樓。


    不過在房間變暗之後,真奧身邊那位幻想的對象,便一直占據她腦海裏的某個角落。


    那應該是一位為了讓真奧能夠全力工作,而在背後勤奮地支持他的人吧。


    或是真奧其實意外地被某個愛亂花錢又懶惰的人給纏上了呢?


    或是和真奧平常給人的印象不同,其實是一位每天穿和服的傳統女性呢?


    或是對方其實是位適合勤奮工作的真奧,從事正經職業的上班族大姊姊呢……


    「這、這些都跟我沒關係吧。沒關係、沒關係!」


    千穗用力搖頭,試圖打消腦中那些莫名具體的想像。


    「什麽沒關係啊?」


    沒想到自己不自覺地發出聲音的獨自,居然在不知不覺問被樓下的母親確實地聽見了。


    「沒、沒事啦。話說我有些事情想請教你……」


    千穗隨口轉移話題,並為了向母親請教真正想問的問題而往客廳移動。


    「是沒什麽關係啦,不過你之前不是才在為出路谘詢的事情煩惱嗎?那件事後來怎麽樣了?」


    千穗的母親,向正打算坐上客廳沙發的千穗問道。


    「……啊!」


    後者不禁發出少根筋的聲音。


    千穗完全忘了,下星期一就是調查表的繳交期限。


    ※


    煩惱了一個晚上,千穗最後還是隻在出路谘詾的文件上寫下名字跟班級。


    不過帶著煩惱去上班的千穗,目前最急迫的問題還是義彌今天究竟會不會來店裏。


    在昨晚那封簡訊之後——


    『我會好好幫你看著他,不讓他做蠢事啦。』


    佳織又再度傳來了聯絡,然而姑且不論這件事,學校的朋友要來看自己工作的模樣,還是會讓人不由得地感到害羞。


    直到朋友說好要過來,千穗才總算了解佳織為何要等到辭職之後,才告訴自己打工的事情了。


    這沒有什麽道理可舌。純粹隻是因為必須站在不同的立場接待朋友,所以才會讓人感到緊張不安。


    雖然千穗昨晚試著跟母親商量若朋友來職場該如何應對——


    『隻要不會妨礙工作,應該能跟他們稍微聊一下吧?』


    但卻隻得到這種無關緊要的答案。


    『還有就是要小心別被店長或前輩們瞪喔。』


    以及事先的警惕。


    即使不曉得理由為何,但既然木崎才剛認同了千穗的某個地方,那她當然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粗心導致評價下降。


    而其結果——


    「那、那個,今天我朋友說不定會來店裏……」


    就是遵守遇到不懂的事情不能擅自決定的指導,找真奧商量。


    「朋友?是學校的嗎?」


    「是、是的。然後,朋友來的時候……」


    說著說著,千穗自己也覺得這個問題實在很愚蠢。


    千穗在發問的同時,也一麵在心裏想著按照目前為止的狀況,或許其實隻要自己適時地看氣氛應對,就不會有任何問題了。


    像是要證實千穗內心的想法般,真奧溫柔地笑著點頭說道:


    「其實你不用想得那麽拘束。隻要沒遇到非常忙,或是鬧得太兇的狀況,就算稍微到角落聊一下天也沒問題。你是想問這個吧?」


    「啊,是、是的。」


    千穗今天不知為何,一直無法直視真奧的臉,就連答話時也變得吞吞吐吐。


    「被熟人看見自己工作的樣子,總覺得有點靜不下來呢。話雖如此,若將對方當成一般客人客氣地接待,感覺也有點討厭。」


    真奧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苦笑道。


    千穗見狀,也跟著放心了下來。


    果然大家想的事情都一樣。


    「話說迴來,我以前從來沒想過會用敬語接待自己的臣子。所以在那之後我們尷尬了好一段時間呢。」


    既然連原本以為無論遇到任何狀況都不會動搖的真奧也這麽想,那或許自己會感到動搖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思及此處,千穗突然隱約察覺到一股異樣感。


    剛才真奧說的話裏麵,是不是混了一個沒聽過的字眼呢?


    臣子?那是什麽意思,是某人的名字嗎?


    沒發現千穗細微疑惑的真奧點點頭,看著千穗說道:


    「關於這部分,你就自己稍微看一下氣氛,妥善應付就行了。」


    「啊,呃,好的,我知道了。謝謝你。還育,不好意思,居然問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


    不過由於千穗本來就隻覺得有一點點奇怪,再加上被真奧從正麵注視的影響,讓千穗不知為何突然覺得很難為情,因此隨著她低頭道謝,先前察覺到的一絲異樣感便輕易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關係,沒關係啦。我一開始可是連客人留下來的空保特瓶能不能丟掉都得問別人呢。倒不如說會煩惱該如何接待朋友的小千,在切換心態方麵做得十分確實呢。」


    「呀、呀!」


    「咦?」


    「啊,是、是的!謝謝誇獎!」


    「喔、喔?感覺小千今天很有精神呢。」


    千穗再度變得支支吾吾,並因為真奧稱唿她為「小千」而嚇了一跳,為了掩飾害羞,就連聲音也跟著大了起來。


    雖然昨天叫的時候還有點遲疑,但今天真奧已經能非常普通地連續喊她「小千」了。


    明明被其他前輩這樣稱唿時都不會感到特別驚訝,偏偏就隻有麵對真奧時無法那麽順利。


    「他們大概幾點會到啊?」


    「咦?什、什麽意思?」


    「你朋友。」


    「啊……啊,那個,還不曉得。基本上就連他們是不是真的會來都……」


    「這樣啊。不過還真讓人靜不下心來呢。我熟人第一次說要來店裏時,我也一樣沒來由地緊張了起來呢。但一直這樣焦急下去會很容易犯錯,你可要多注意一點喔。」


    雖然讓千穗「焦急」的原因絕對不隻是學校的朋友而已,但隻要一想到其他的理由——


    「那、那個,我去檢查三點的『十號』!」


    「喔、喔,拜托你了。」


    羞得無以自容的千穗強硬地轉移話題,從真奧身上移開視線走向洗手間。


    「……看來她很不擅長應付那些朋友呢。」


    真奧看著千穗的背影,疑惑地說道。


    「十號」是洗手間的意思,是為了不讓用餐中的客人意識到洗手問的店內隱語之一。


    麥丹勞一個小時必須檢查一次洗手間的清掃狀況。


    前往洗手間的千穗按照之前的指導進行檢查後,便在洗臉台旁邊的檢查者簽名單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哇!」


    千穗隨手簽名的下午三點欄位上方——下午兩點的檢查欄位裏,用男人方正的筆跡寫了「真奧」兩個大字。


    「真奧,千穗……啊啊?寫、寫錯了!不、不對,也不算寫錯!」


    千穗隻將自己的名字寫在欄位的正中央。


    她急忙將上麵的字劃掉,改在旁邊剩下的狹窄空位重新填上「佐佐木」。


    「……嗚嗚,感覺這樣好像更丟臉。」


    自己到底為什麽會對真奧感到這麽在意呢。


    雖然自己也完全不曉得原因,但隻要一想到真奧的事情,就無法保持平靜。


    這樣下去,千穗愈來愈擔心佳織跟義彌來光顧時該怎麽辦了。


    明明沒有特別疲累,但還是有氣無力地走出洗手間的千穗——


    「啊,是佐佐木耶。」


    「唔哇哇哇!」


    馬上就遇見了穿著便服的義彌,讓她尖叫地跳了起來。


    「喔,佐佐。」


    佳織跟在義彌後麵出現,兩人目前都還兩手空空。


    「因為你人不在櫃台,所以我們還在想要是你在看不見的地方工作該怎麽辦呢。」


    「原、原來如此,啊!呃,那、那個……」


    完全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的千穗,不顧顏麵地用眼神向位於櫃台的真奧求救。


    似乎因為剛才的尖叫而注意到這裏的真奧,交互看了看千穗等人一眼後,便點點頭努了努下巴。


    坦白講千穗完全看不懂那暗號是什麽意思。


    自己跟真奧並未有默契到光靠眼神便能順利溝通。


    於是認為真奧對這種場麵應該會有什麽辦法的千穗,盡可能以端正的姿勢向兩人低頭行了一禮說道:


    「歡迎光臨!若已經決定好要點什麽餐點,請移駕到櫃台!」


    「……喔喔?」


    「喔,不錯嘛。」


    忍不住抬頭看向櫃台的千穗,發現真奧既未點頭也未搖頭,隻是單純地麵露微笑。


    難道這樣應對就行了嗎?


    總之千穗先將兩人帶到了由她跟真奧負責的櫃台。


    接著——


    「歡迎光臨,感謝您之前的幫忙。」


    「……啊!你是那時候的店員?」


    真奧向佳織打了聲招唿。


    「你還記得我啊?」


    「我在聽佐佐木小姐說朋友要來時,就大概想到可能會是您了。前陣子給您添了麻煩,真是非常抱歉。」


    「咦?什麽?之前發生了什麽事嗎?」


    不知遒千穗的出路調查表曾經被可樂弄濕過的義彌,在看見麥丹勞店員與朋友的互動後大吃一驚。


    「對了,佐佐木小姐。」


    「是、是的?」


    「難得有朋友過來光顧,要不要試試看自己一個人負責點餐跟出餐呢?」


    「咦,我一個人嗎?」


    千穗驚訝地迴答。


    所謂的出餐,就是指受理點餐後,將餐點全擺到托盤上交給客人的意思,而目前千穗還隻被允許幫客人點餐跟收錢。


    視排班的人數而定,除了尖峰時段外,原則上都是由櫃台人員負責處理飲料跟附餐餐點。


    這跟單純受理點餐和找錢不同,必須一個人在有限的時間內準備好飲料、薯條——視情況而言還包括沙拉跟甜點,交給客人才行。


    雖然整個出餐的流程千穗都已經學過一遍了,但她究竟能不能順利完成呢。


    就在千穗煩惱的短暫空檔內,真奧不知為何走出櫃台向佳織攀談。


    接著佳織便從皮包裏拿出了某樣物品。


    「這是之前那張發票,那位店員說可以用這個換取相同的商品。」


    「咦?」


    那是千穗還是客人時,曾經聽木崎提過的兌換發票。


    這麽說來,在弄倒可樂那天,佳織也同樣算是「被卷入客人之間麻煩」的當事人之一,所以就算店家有提供某種補償,也沒什麽好不可思議的。


    「啊,話說我有優惠券呢。」


    「好、好的!」


    義彌大概是還沒決定好要點什麽吧,隻見他拿出附讀取式電子錢包功能的手機,亮出優惠券的畫麵。


    「加油喔。」


    真奧說完後,便退到距離千穗一步左右的地方守候著她。


    千穗短暫地閉上眼睛集中精神後,做了一個深唿吸。


    既然受到了考驗,就必須有所迴應才行。


    「……這位客人隻需要跟發票相同內容的餐點就好了嗎?」


    「嗯,這樣就行了。」


    「我知道了。那麽這些餐點不需要付費。」


    千穗輸入佳織發票上記載的甜點跟可樂套餐,按下特殊選單的按鍵。千穗邊操作邊輸入佳織的發票號碼,確認這張發票已經是免費服務對象。在將價格設定成免費後,便完成了點餐。


    「這張優惠券,能把薯條換成雞塊嗎?」


    義彌用優惠券點了一份套餐。


    千穗一按下讀取手機的按鍵——


    「請將您的手機放在機器前麵。」


    手機前方的感應器便發出藍光。


    「……這位客人,由於您的優惠券隻能針對優惠項目使用,因此除了分量以外,無法做其他變更,還請見諒。」


    「那這樣就行了。我的飲料要可樂。」


    「我知道了。」


    在所有的點餐都確定了之後——


    「這樣一共是六百五十圓。」


    「啊,我隻有大鈔可以嗎?」


    千穗收下茶色的紙鈔後,仔細地確認上麵提示的麵額。


    「收您一萬圓。收客人一萬圓!」


    先請其他員工幫忙檢查過高額紙幣的麵額後,千穗才將紙鈔放入收銀機,並在拿出找給客人的錢後再度確認了一次。


    「這位客人不好意思,目前隻剩下散鈔,請問這樣可以嗎?」


    由於剛過午餐的尖峰時段,收銀機裏已經沒有多的五千圓紙鈔,隻能用千圓鈔找給客人。


    千穗在義彌麵前仔細數完紙鈔後交給他。


    「找您九千,以及三百五十圓。全都裝在同一個托盤上好嗎?」


    「沒關係。」


    「我知道了。那麽請在右手邊稍候一下。」


    結完帳後,櫃台內側的螢幕上便亮出告知等待時間的畫麵。


    員工必須在這個畫麵變紅之前,將所有餐點送到客人麵前。


    現在的季節是四月。店裏還有開一點暖氣,因此容易融化的甜點要在最後上。


    千穗確認佳織等人後麵沒有其他客人,於是看向廚房。


    此時義彌點的雞蛋白醬漢堡的白醬派已經被放入油鍋。


    那個要炸二十秒,然後跟水煮蛋、生菜與專用醬汁一起夾在麵包裏。


    因此千穗決定先從比較不容易受室溫影響的薯條開始處理。


    「!」


    然而在看見映入眼簾的狀況後,千穗立刻改變方針。她先準備兩杯可樂,從冷凍庫拿出甜點,並擦掉結在上麵的霜。


    就在這時候,已經完成的漢堡正好從輸送帶滑了下來。


    千穗按下位於等候畫麵角落的「座位候餐」按鍵,將漢堡、飲料、甜點,以及一個標了號碼的塑膠立牌放上托盤後,送到兩位客人麵前。


    「非常抱歉。目前薯條正在調理中,請您帶著這個號碼牌到位子上稍候一下,晚點我再為您送新炸的薯條過去好嗎?」


    「喔,太好了,看來我們來得正是時候。」


    義彌反倒為薯條還沒炸好感到高興。


    「不好意思,那麽請兩位慢用。」


    「喔。」


    「謝啦,佐佐。」


    兩人意外坦率地往座位的方向走去。


    雖然中間有迴過頭幾次,但看來至少並沒有讓這兩人留下壞印象。


    看見兩人挑了一個有點遠、位於窗邊的位子坐下後,真奧才迴到千穗的身邊。


    「小千。」


    「怎、怎麽樣?」


    最令千穗在意的,當然還是真奧的評價。


    實際上這些工作,幾乎都是真奧教的。要是出了什麽錯,那就太對不起真奧了。


    不過像是為了打消千穗無謂的擔心般,真奧笑著點頭說道:


    「太棒了,沒想到隻教一次,你就真的學會了。完全無可挑剔呢。」


    「……太好了!」


    千穗心裏突然充滿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讓她不自覺地握起拳頭。


    「我本來以為你會在免費發票的按鍵跟薯條的地方卡住,結果你居然冷靜流暢地完成了工作,看來這下就算不用我陪在身邊,你也不會有問題了呢?」


    「咦、咦?我、我不要那樣!」


    然而在聽了真奧後半段的話後,千穗反射性地如此迴答。


    「咦?」


    「啊,咦?呃,那個,這樣我會很困擾。我還沒到那麽……」


    「哎呀,我不會就這樣丟下你不管啦。不過既然你學得這麽快,那麽接下來木崎小姐或許會叫我更徹底地指導你也不一定……喔,薯條好了。」


    「啊!」


    此時,響起了通知新薯條已經炸好的電子聲,油鍋裏也開始浮出滿滿的金黃色薯條。


    「那麽晚點我會再教你怎麽幫薯條灑鹽。因為這次有客人在等,所以就由我來處理……拿去吧。」


    真奧將義彌點完後還在候餐的中薯交給千穗。


    「……唔!」


    雖然千穗因為短暫碰到真奧的手指而倒抽了一口氣,但真奧看起來並未特別放在心上,逕自將托盤跟餐巾紙遞給千穗。


    「現在客人不多,你可以跟他們聊一下喔。」


    「咦,可、可以嗎?」


    「隻要別聊太久就沒關係。去吧。」


    「好的,謝謝你。」


    千穗低頭行了一禮,走向佳織與義彌等待的座位。


    「讓您久等了,這是您的中薯!」


    「喔。」


    將薯條放在桌上並收走立牌後,千穗便從營業笑容換迴平常的表情向兩人搭話。


    總覺得這狀況,裉難為情。


    「……唉,大概就像這種感覺。」


    「咦?這樣沒關係嗎?」


    佳織似乎有些在意位於櫃台的真奧。


    「嗯,真奧哥說可以跟你們講一下話。」


    「喔,他還滿寬容的嘛。」


    佳織佩服地點頭後,突然開始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遍千穗。


    「很適合你呢。」


    「咦?是、是嗎?」


    「嗯,總覺得看起來很成熟呢。」


    義彌也像是讚同佳織的意見般點頭。


    「才、才沒有這迴事呢!」


    忍不住害羞起來的千穗,開始揮起從桌上迴收的號碼牌。


    「喂,義彌,你別隻顧著看腳啦!」


    「笨蛋東海,才不是那樣!雖然外表也一樣,不過剛才的接待,非常有模有樣呢。」


    「嗯,對啊。我覺得至少比我之前打工那裏的同事要好多了。」


    「是、是嗎?謝謝你們。」


    雖然被朋友看見會覺得不好意思,但被像這樣大肆稱讚,也同樣會感到害羞。


    「看見這種場景後,果然也會想跟著打工呢。根據我從東海那裏聽來的狀況,這裏似乎是個好地方呢。」


    雖然不曉得認真到什麽程度,但佳織聽見義彌又說出這種話後,立刻板起臉說道:


    「你又開始了。」


    「什麽啦。我可是很認真的耶。」


    「就算你認真起來,也不及佐佐的一半啦。至少我就沒有自信能在這裏長期打工。」


    「咦?」


    佳織出人意料的迴答,讓千穗與義彌都感到疑惑。明明佳織才在之前聽過千穗的描違後,說出類似自己在這裏或許就能待久一點的話。


    「佐佐木小姐!能過來一下嗎?」


    接著從櫃台的方向突然傳來真奧的叫喊聲。大概是千穗在這裏逗留太久了吧。


    「對不起,我過去一下。」


    「喔、喔。」


    「加油啊。」


    千穗轉身離開兩人,趕往櫃台。


    「佐佐術小姐,這位客人想跟你打聲招唿。」


    「咦?」


    有客人找我?


    正當千穗納悶地抬頭看向客人的臉時——


    「啊!」


    千穗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站在那裏的人,正是之前那位高大魁梧的白人男子。


    那位男子曾經不小心打翻千穗還是客人時的可樂,就結果而言,那件事也成了讓千穗開始在這間店打工的原因之一。


    「啊,您好!之前……」


    雖然千穗直接講了日語——


    「這位先生說『沒想到你後來居然成了這裏的店員呢。那天的文件後來還好吧』。」


    但在真奧的同步口譯下,兩人總算能夠勉強交談。


    「其實我還沒交出去,但透過在學校外麵工作,我覺得似乎能稍微看見自己畢業後想做什麽事情了。」


    「『我在學生時代也曾經因為不曉得該學習什麽,而對人生感到迷惘。但我跟你不同,在學生時代並沒有嚐試解決問題,所以後來過得非常辛苦,直到現在才好不容易能對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


    「請問您現在是從事什麽工作呢?」


    「呃,『我是一個專門進口日本筆跟刷毛到赫爾辛基的畫商。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品質比日本的筆跟刷毛還要更好的商品了』。喔!」


    就連負責翻譯的真奧也感到十分驚訝。


    「赫爾辛基,是在芬蘭那裏吧。」


    白人男子被千穗這麽一問,便高興地點頭。


    「這位先生說他明天就要迴赫爾辛基了,不過他很在意小千後來的狀況,所以才試著來店裏看看。」


    「不過托您的福,我才能在這麽棒的店裏打工。雖然我不知道將來的事情,不過若您之後有機會再來日本,還請再度光臨。我會好好努力,以便到疇候能向您報告好消息。」


    「他說『就這麽辦吧,請你好好加油。學生時代學到的東西,將來一定會以某種形式派上用場』。」


    「是!」


    千穗用力點了一下頭後說道:


    「啊,真奧哥。」


    「嗯?」


    「……你可以幫我告訴他,下次他來的時候,我會努力讓自己能夠直接跟他對話嗎?」


    ※


    「……」


    「呐?要是有那種前輩在,應該會做不下去吧?一般來說,都會因為覺得自己太沒用而崩潰吧。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退學,那我也不會阻止你,不過至少憑你的本事,現在還沒資格在這裏打工。」


    「……」


    「義彌?」


    「喂,東海。」


    「嗯?」


    「……芬蘭到底在哪裏啊?」


    「……你啊,姑且不論赫爾辛基,至少也該知道芬蘭在哪裏吧。斯堪地納維亞半島!北歐!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居然還想做跟佐佐同等級的工作,真是笑死人了。」


    「真的會有人從那麽遠的地方來日本買筆嗎?」


    「如果那位前輩沒翻譯錯誤,那就是有吧?雖然我想應該沒錯啦。」


    「為了什麽?」


    「我哪知道啊!如果你真的這麽在意,直接去問本人不就好了嗎?」


    「怎麽問?」


    「看是要拜托那位真奧先生,還是用你在學校考不及格的破英文突擊之類的?」


    「……」


    ※


    傍晚六點。兩位朋友一直待到千穗下班的時間。


    幸好這段時間內,店裏並沒有擁擠到必須請那兩人離開的程度。


    雖然托真奧、佳織以及義彌的福,千穗總算獲得了獨自完成點餐的自信,不過接下來應該還有許多必須靠自己學會的事情吧。


    就在千穗確認自己因為度過了各方麵部十分充實的一天,而掌握到的成果時——


    「喂,佐佐木。」


    「嗯?什麽事?」


    在迴家的路上,義彌以令人費解的表情問邁:


    「你那位會說英文的前輩,是大學生或歸國子女嗎?」


    「好像不是喔。我之前也有問過,他說是因為覺得英文對工作有必要才學的。實際上店裏,也的確經常有從附近公司來光顧的外國客人。」


    「一般會為了打工而做到那種程度嗎?」


    千穗也對這點抱持著疑問。


    當然其中的確是有那種要素存在,不過——


    「江村同學,你知道芬蘭是說什麽語言嗎?」


    「咦?不是英文嗎?」


    千穗搖頭否定。


    「是芬蘭語喔。雖然是跟英文不同的語言,但那位先生在從學校畢業之後,靠自修學會了講英文跟德文。而且據說他當時隻有參考學校的教科書呢。」


    「……該不會是他原本頭腦就比別人好吧?」


    「他沒有上大學喔。」


    義彌啞口無言。


    看著義彌的側臉,千穗想起木崎曾經說過——


    「所謂的出路,就是不斷思考今天能為明天做些什麽。」


    真奧跟那位白人男子,都是因為覺得對明天有必要,才在今天學了英文。


    雖然不曉得自己一年後在做什麽,但無論是明天還是一年後,絕對都不會有跟今天相同的一天,所以到時候當然是能擁有愈多愈好。


    既然是跨足世界的畫商,那麽即使不是明天,或許他下個月還會來到日本也不一定。在那之前,千穗希望自己至少能學會怎麽用英文打招唿。


    雖然現在抱持的想法,不見得在一兩年後就一定能成為自己的財產,不過——


    「如果無法為了自己努力,那怎麽可能會有辦法為別人做些什麽呢。」


    不隻是真奧而已,木崎與其他前輩,還有那間店的人們都是如此。


    正因為想為別人工作,所以才能夠為自己努力。


    正因為為自己工作,所以才能夠為別入努力。


    「……什麽意思?」


    義彌疑惑地問道,但千穗卻迴頭說道:


    「我才不告訴你!」


    千穗並沒有親切到會告訴別人自己煩惱過後所得到的答案,所以她笑著敷衍義彌,並稍微欺負了他一下。


    「我覺得如果是現在,應該有辦法寫出路調查表喔。」


    「咦?佐佐還沒寫完啊?」


    走在前頭的佳織,一臉意外地迴頭說道:


    「我寫想去念弓道很強的大學喔。這並不完全算是謊言,畢竟現在能讓我努力的,就隻有這個而已了。要是這樣還被人抱怨,就等到時候再想辦法吧。」


    「……你們兩個怎麽都這樣啊。」


    在那之後,直到三人各自分別為止,義彌都一直擺出一副無法接受的表情。


    ※


    緊張的三方麵談日。


    千穗等人將按照江村、佐佐木、東海林的順序接受麵談,並在麵談開始前與陪同的監護人一起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當然,義彌一直強調不會來的母親也來了。


    從義彌本人以及他那兩位哥哥的事跡聽來,千穗原本以為她會是一位個性冷淡、熱哀教育的媽媽,但結果卻是一位身材豐腴,看起來個性和藹溫柔的女性。


    從前陣子去了千穗的打工處以來,義彌就開始變得非常沉默寡言。


    佳織也因為最近都找不到機會跟義彌拌嘴,而顯得有些靜不下來。


    「江村同學,請進。」


    安藤老師唿喊江村母子的姓名,請他們進入教室。


    雖然義彌的母親向千穗等人行了一禮,但義彌卻頭也沒迴地直接走進教室。


    「佐佐,佐佐。」


    門一關上後,佳織便小聲地對千穗招手,並在教室的門縫旁邊蹲下。


    「小、小佳,不行這樣啦。」


    「喂,佳織?」


    千穗與佳織的母親同時責備明顯是想偷聽的佳織。


    『……感謝您今天在百忙之中,撥空前來。』


    沒想到不用刻意偷聽,安藤老師的聲音就從裏麵傳了出來,讓在場所有人都失去了興致。


    笹幡北高中的校舍十分老舊,無論將門關得多緊,依然幾乎沒有隔音的效果。


    「……千穗,媽媽光去一下洗手間喔。」


    說完後,千穗的母親苦笑地站了起來。


    「……我也趁現在先去好了。」


    佳織的母親也趁機起身。果然即使並非刻意,對大人來說,還是會覺得聽見別人的麵談不太好意思吧。


    兩位母親一消失在走廊的角落,千穗與佳織便互望了一眼。


    「……我、我也……」


    雖然千穗也想跟上母親的腳步離開——


    「不行,我們必須在這裏等啦。」


    但佳織卻小聲地勸阻,並強硬地將千穗拉迴椅子上。


    「而且義彌那家夥最近不是有點怪怪的嗎?或許是有什麽心境上的變化也不一定。」


    「真是的……就算是這樣,我們也不一定聽得見……」


    『江村,雖然我不太想這麽說,不過以你目前的成績來看,想上大學的英文係實在有點勉強,為什麽你會突然有這樣的想法呢?』


    「「……」」


    像是在開玩笑般,安藤老師的聲音在絕妙的時機傳了出來,害千穗差點笑場。


    而這點佳織也是一樣。


    義彌居然想念英文係?


    『……雖然老師可能事先就知道了也不一定,不過我有兩個超優秀的哥哥。』


    在兩人的驚訝尚未平息之前,教室裏的義彌以有些壓抑的聲音說道。


    『不過正因為我知道自己的成績不好,所以我並不認為自己有辦法追上我哥他們。我哥哥們是因為有明確的理由,才會以法官跟醫生為目標,但我完全沒有任何誌向,就算以現在世間認為成功的模範職業為目標,應該也不會順利……』


    『老師是覺得以模範為目標也沒什麽不好,然後呢?』


    『……………………芬蘭。』


    義彌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才說出的話,讓千穗與佳織再度嚇了一跳。


    『嗯?』


    『老師,你覺得從芬蘭來日本買筆的人,是過著什麽樣的人生呢?』


    『咦?』


    『你覺得那樣有辦法謀生嗎?』


    『籌、等等,老師有點聽不太懂。』


    也難怪安藤老師會感到混亂。


    『我是這麽想的。雖然大家都說當醫生或公務員薪水比較好,而且生活也比較安定,但那些人並不是因為成為公務員才拿到錢,而是以公務員的身分工作才拿到錢的吧?老師也是因為幫我們上課,所以才拿得到薪水的吧?並不隻是因為安定而已,老師當初應該也是以自己的方式,對教師這個職業抱持著浪漫跟夢想,所以才會從事現在這份工作吧?』


    『是、是這樣沒錯。嗯。』


    『我是在最近看過朋友打工的情形後,才開始有這樣的想法。我不應該把職業的名稱當成目標,而是在找到能當成目標的職業時,思考應該怎麽做才能讓自己毫不猶豫地追尋那個目標。』


    義彌像是在思考該怎麽表達似的停頓了一下。


    『……然後,我遇見了一位大叔。雖然我覺得他應該不是為了來日本買筆,才從學生時代就開始用功念書。不過若將來我也因為某個契機,而有了像那樣非做不可的事情,那究竟有什麽是我現在必須先做的呢,然後我就想起了之前考不及格的英文。我的腦袋不好,如果沒有什麽簡單明了的目標一定會偷懶,所以我才想先挑個難度高一點的英文係當成目標,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


    等迴過神來時,千穗跟佳織才發現自己早已認真地對義彌的話聽得出神。


    『……關於這部分,請問媽媽有什麽想法……』


    盡管感到疑惑,安藤老師還是試著向義彌的母親搭話。


    『……無論是這孩子的哥哥們、我,還是我丈夫,所走的都是像這孩子所說的「模範人生」。我丈夫是公務員,而我在結婚之前,也是擔任老師。』


    「!」


    千穗嚇了一跳。因為這又是一件她不知道的事實。


    不過從佳織的表情來看,她事先果然也毫不知情,而且她正聚精會神地專心聽著裏麵的談話。


    『我們並不打算強製義彌往那樣的未來發展,而且被我們這些宛如模範的大人們圍繞,一直以來應該都讓他覺得頗為拘束吧。我跟丈夫都很擔心,他會不會認為就連兩位哥哥的出路,都是受到我們的強製。』


    『……我才沒那麽想……』


    『基本上,既然那是他本人的目標,那麽身為父母的我們並不打算加以幹涉。若他本人決定要這麽做,那麽無論是好是壞,最後都一定會有個結果出來,雖然這麽做可能會替老師添麻煩,但還是請您好好地指導他……我不知道為什麽是芬蘭,但如果將來他當上了翻譯,那麽以後出國旅行時,我們一定會好好地使喚他。』


    義彌母親的最後一句話,應該是對著兒子說的吧。從她的聲音裏,完全感受不到對兒子置之不理的印象,那是一道跟千穗的母親裏穗一樣,總是為孩子操心的母親的聲音。


    『畢竟上次才考不及格,你可別太期待啊。』


    『所以你接下來才要用功吧。』


    在那之後,三人持續著不曉得該說是閑聊還是麵談的對話,直到室內傳出有人起身的聲音,千穗跟佳織才端正姿勢,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


    不過千穗並沒有漏聽——


    「明明隻是個義彌……」


    佳織在當時輕輕地嘟囔道。


    安藤老師帶著江村母子走出教室。


    「江村同學,辛苦了。接下來換佐佐木同學……咦,佐佐木,令堂上哪兒去了?」


    「啊,她去洗手間了,馬上就會迴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千穗一指向走廊,裏穗就像是算好時機似的趕了過來。


    「您好,讓您久等了。」


    接替江村母子走進教室的千穗——


    「你現在,還會想打工嗎?」


    在擦身而過時試著問道。


    雖然義彌似乎不曉得千穗為什麽要這麽問,但還是以奇怪的感覺噘起嘴偏過頭迴答:


    「因為你們兩個實在太羅嗉了,所以現在還是先念書好了。」


    義彌說完後,便害臊地快步離開了。


    至於佳織,則是以一副微妙的表情看著義彌的背影。


    義彌的改變,當然主要是基於本人的意誌,但認為真奧、那位芬蘭男子以及千穗工作的樣子也有對他造成影響,應該不算是自我意識過剩吧。


    真要說不甘心的話,大概就是自己思考的出路,先被義彌講走了吧。在出路調查表中,千穗也同樣將大學的英文係列為候補。


    而理由也幾乎跟義彌一樣。


    因為那就是千穗現在能夠累積的東西,同時也是她想累積的東西。


    這個世界,比像自己這樣的學生所看見的,以及想要看見的事物還要更加寬廣。


    誰都不能保證現在看見的世界,跟明年看見的世界會是一樣的。


    廄然如此,那麽自己就必須在伸手可及的範圍內,將飛向新世界所需要的東西一個一個地弄到手才行。


    千穗認為,這一定就是自己最後應該前進的道路。


    所謂的出路,並不是終點。


    不過隻是中途的檢查站而已。


    即使心裏正想著這些了不起的事情,但另一方麵,正為了避免跟已經聽見的義彌迴答重疊,而在腦中思考該怎麽說明並加以模擬的器量狹小的自己,也是確實存在的,讓人覺得好像有點沒出息。


    「嗯,以佐佐木的成績來看,別說是文組的科係了,還有很多間大學都能夠列人選項,總之你還是先說說看將英文係列為第一誌願的理由吧。」


    當作目標的理由,努力的動機,並沒有規定隻能有一個。


    雖然不是像義彌那樣,但千穗認為單純的憧憬,便足以當成訂立目標的出色動機。


    就像剛入學不久後參觀社團,看見前輩用那把竹弓展現「會」的動作一樣。


    就像以那張寫有自己未來的紙為契機,見識到許多大人們的「工作」一樣。


    想抵達那個場所。


    想看見跟他們相同的世界。


    「我想追上,一個我非常尊敬的前輩。」


    想跟那個人站在同一條地平線上,體驗跟他相同的世界。


    ※


    這是我還隻是個一無所知的高中女生時的故事。


    是雖然已經對未來的變化做好了覺悟,但沒想到接下來遭遇的變化,居然足以將整個世界為之一變的,佐佐木千穗的故事。


    在這場麵談之後短短的兩個星期,我得知了那個人的真相。


    知道那個真相後,我的世界開始以跟過去完全不同的形式擴展開來,讓原本曾經是普通高中女生的我,投入了一場賭上許多性命與世界趨勢的戰鬥。


    而正這是在那略早之前,發生的故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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