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大雪來得突然,鵝毛鋪了一地。天愈冷,行人匆匆往家趕。


    常家。


    沈晗迴來算賬過後,早已大不如前,名下產業全被清剿,下人遣散許多,整個院子蕭瑟孤冷。


    若不是常深也是個深藏不露的人物,當年有許多基業,興許這一擊之下,連同這座宅子也沒了。


    他坐在走廊上,看著外麵的雪,伸手接了一片,落入手心,融化。


    那邊的消息他也聽說了,沈知年的選擇,估計是這輩子他最不遺憾的事。


    “二爺,小姐迴來了。”


    下人話音剛落,常深餘光就瞥見一抹熟悉身影。


    他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就這樣看著她。


    “二叔。”年笙歡披著紅色貂裘,一雙眼睛稚氣脫去,不結巴,渾身多了幾分漠然。


    這樣的她,和傻裏傻氣的她不一樣。


    但同樣,他眼裏除了她再也容不下別人。


    常深慢慢收迴手,看她一步步走來,冰冷的眸子裏迸出笑,蒼白僵硬的臉上冰霜都融化,“笙歡。”


    年笙歡唇角扯了一下,她從地下研究實驗躲過一劫,她沒死,迴來了,意味著,有些事,她必須去做。


    過去扶住他,“二叔,這麽冷的天,你不好好待在屋裏,出來做什麽?”


    她慢慢將人扶進屋,屋裏比外麵暖和許多。


    下人熬好了藥,端進屋。


    年笙歡接了過去,舀了一勺藥,吹了一下,遞到常深嘴邊。


    “……笙歡。”常深沒急著喝,猛地咳嗽起來,抓住她的手,“為什麽迴來?”


    她早已恢複了正常。


    沈知年不在,沒人阻止得了她。


    年笙歡看著他的手,目光慢慢移開,落在他臉上,笑,“我來送二叔最後一程。”


    分明很正經的一句話,卻被她說成玩笑。


    他殺了她的家人,卻又偏偏在她失智後遇到他,他保護了她十幾年,一直到現在。


    可以說,這些年,除了剛開始那會兒,他對她從來沒有不好過。


    但是,她可以謝謝他的好,卻不能忘記他的錯。


    常深眉眼深黑,明白了,輕輕鬆開她的手,看向她手裏的藥,眼裏是釋然與解脫,又落在她木然的小臉上,慢慢地笑著應,“好。”


    他替她解決了所有麻煩,包括那個瘋女人蘇汐,如今,隻差他一個了。


    年笙歡直接把藥給他,看他接過碗,放在唇邊,一點點地喝下,沒有一絲猶豫。


    她放在身側的手倏然捏緊,無憂無慮這麽多年,在這一刻,不知為何,她的心有些沉。


    看他喝下去,突然間就很難受。


    這是最後一味藥了,沒有解藥。


    她發過誓,如果她死了,那一切就都算了,可如果她從地下研究院迴來還沒死,那她一定會取了他的性命……


    她來兌現誓言了。


    常深感受著喉嚨的藥味,不苦,反而加了很多糖,他喝完,擦了擦嘴角,眼神柔和地望著旁邊的女子,“笙歡,你不在的日子,我做了很多蝴蝶,以後你無聊了,可以拿去玩兒。”


    幼時,他母親隻是父親眾多玩物之一,生下他,也隻是母親拚死忍受換來的。


    他父親將母親送給下人,隨便他們怎麽玩兒,後來母親被人淹死在河裏,他便失去了唯一的庇護。


    雖生在偌大的常府,可他過的卻是豬狗不如的日子,他不會反駁,木訥寡言,時常被那些哥哥欺負,被下人當馬騎。


    又或者,被扔進黑暗的鬼屋裏,扔老鼠、蛇蟲進去嚇他,把他按在水裏,差點讓他溺亡。


    他唿救過掙紮過,可沒人救他。


    後來他學會了更加隱忍,一步步謀算,殺了他父親以及所有兄弟,屠了那些下人、欺負過他的每一個人。


    當年有人在酒樓戲耍他,讓他去撿地上的糖,其實那不是糖,是別人吐的痰。


    旁邊的人冷眼旁觀,有的甚至是在笑話他。他抬頭,那一瞬,記住了所有人的麵孔。


    年笙歡的父母就在其中。


    當年他雨夜帶人去殺他們時,他們求饒過,不停地磕頭,最後,他們是自殺的。


    一開始,他們還想博得同情,拿女兒做擋箭牌,後來發現不管用,說讓他殺了他們女兒,放過他們!


    不過這一切,年笙歡並不知道。


    他從不怪她,自從在街上帶著蓬頭垢麵的她迴來那天起,他就輸了。


    這輩子他心狠手辣,做過很多壞事,獨獨對她狠不下心。


    “不需要。”年笙歡看著已經喝完的空蕩蕩的藥,心猛地抽了一下,隨即起身往外走。


    “笙歡!”常深最後用盡全力喊住她,在她迴頭時,他隻是像平常一樣叮囑,語氣平靜溫和,“以後,一定要記得照顧好自己。”


    年笙歡握緊拳,頭也不迴地離開。


    常深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終是忍不住,一口血猛地噴出,緊緊地,緊緊地盯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雪地……


    *


    半月後。


    常家二爺葬禮。


    來的人不多。


    大雪下得挺厚。


    下人見沒什麽人來了,準備關門,卻見一個紅衣女子撐著黑傘,眉淡唇紅,目光往門裏看,落在那副棺材和靈牌上。


    “小姐,您是前來吊唁的?”


    女子看他一眼,什麽也沒說。


    下人見她不理人,等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女子在門前立了很久,傘上已落了許多積雪,她收迴目光,手裏拿著一隻紙蝴蝶,頭也不迴地離開。


    隻是,冬日折射之下,襯著眼角滴落的那顆淚格外刺目。


    她抬手,慢慢抹去那滴淚,這一瞬,她覺得心很空,不知道為什麽會哭。


    興許,是遠處的雪太灼眼,餘暉和它追逐,誰也等不到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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