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個城鎮的某處巷弄內,一道矮小的人影快步奔過。


    那人身穿灰色的鬥蓬,連帽深深地罩住頭臉,同時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東西。是個草編的袋子,看起來很廉價。


    草袋中,有長條形的麵包與幾個看起來像是紅色水果的東西從袋口探出頭來,隨著那人短促的步伐有節奏地晃動。


    忽然,矮小的人影停下了腳步。


    前方有兩個人。這條巷子很窄,因此那兩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一瞬間,矮小人影繃緊了全身。不過,當他發現前方那兩人分別是體格圓胖的中年女性與綁著麻花辮、年約十歲的可愛女孩,立刻就不緊張了。


    為了掩飾剛才的緊張,他用有些緩慢的步調繼續往前走。


    他靠邊走,避免撞上她們。正要從她們身旁鑽過去的時候──


    「哎呀~你是在幫大人跑腿嗎?年紀明明還這麽小,真是懂事呢。」


    親切豪爽的大媽叫住了他。


    矮小人影遲疑了一下子。雖然大可以不理她們,不過……


    畢竟自己現在正用鬥蓬遮著臉,要是那樣做,豈不等於是全力宣稱自己很可疑嗎?他想。


    這個城鎮商業興盛,來自外地的旅客自然不少,再加上今天陽光強烈,披上鬥蓬當作旅遊的裝扮倒也不算奇怪就是了。


    但是,自己身為一個小孩子,被大人這樣高聲稱讚還視若無睹的話,恐怕──不,肯定會給人留下相當深刻的印象。


    她們一定會記得自己遇上了一個奇怪的孩子。


    ──在短短的一瞬之間,矮小人影考量了這些事之後,決定──


    「是!父親要我出去幫他買東西!」


    他用開朗無比的口氣迴答,仿佛要強調自己完全沒做任何虧心事的樣子。


    眼前這孩子迴答得開朗活潑又彬彬有禮,大媽開心地眯起了眼。


    「這孩子肯定有前途。」


    說完,大媽盡可能地讓開路,讓矮小人影可以通過。她看起來很習慣這麽做,想必是當地人吧。


    「跑腿這種事,我也會啊。」


    眼看自己的母親隻顧稱讚別人家的小孩,女孩嘀咕了起來。她似乎對矮小人影燃起了對抗心態,不忘瞪他一眼。


    矮小人影不由得轉身看向女孩子。


    於是,由於兩人的身高差不多,他鬥蓬下的麵容被女孩子看得一清二楚。


    頓時,女孩愣住,眨了眨眼……


    「呃……總之,抱歉。」


    「無、無所謂啊!」


    女孩臉頰泛紅,連忙移開目光。看到女兒如此反應,大媽「哎唷!」地大叫一聲,揚起嘴角偷笑。


    看來,這個少年(從聲音聽來應該是)鬥蓬下的麵容相當英俊。


    「那……我該走了。父親還在等我呢。」


    少年鞠躬行禮,快步通過兩人身旁。臨別前,大媽不忘熱心地叮嚀一聲:「路上小心喔!」


    沒能看到鬥蓬下的容貌,大媽覺得有那麽一點點可惜。


    「嗬嗬,今後這陣子要上市場的時候,我們都走這條路好了。」


    「不用啦!」


    女兒雖然這麽說,仍然不斷偷瞄少年離去的方向。為了她,大媽決定接下來這幾天應該要真的實施剛才的提議。


    不過,這對母女後來再也沒有見過那名少年。


    要是知曉了少年的真正身分,肯定不會想要再見到他的。


    另一方麵,這個一眼就奪走了女孩子的芳心的鬥蓬少年──


    「該說是直爽還是不拘小節呢……這裏的人果然跟神都不同。不過,我比較喜歡這樣的人。」


    他自言自語,同時在跟他的容貌完全不搭調的髒亂巷弄內前進。想起自己所熟悉的那些受選召的子民們那有些冷漠的氣氛,心境變得有些複雜。


    然後,他到達了他的目的地。


    那是一棟靠近鎮的郊外的荒廢建築物。從外表看起來,這棟三層樓高的房子以前大概是商會之類的地方吧。


    少年來到建築物的後門前,若無其事地留意周遭,確認沒有任何人。


    於是他推開門,俐落地滑步進入屋內。


    屋內有壞掉的椅子、又舊又髒的窗簾,地上到處都是不知道是什麽物品的殘骸。少年對室內的這些東西一看都不看,逕自上樓。


    每當腳步踩在地板上,便發出嘰嘰嘎嘎的惱人聲響,使少年忍不住閉緊嘴巴。他怕這地板隨時都會破洞。


    到了三樓,他才鬆了一口氣,走到最裏麵的房間門前,正準備要敲門的時候──


    「進來。」


    裏麵傳來男人的聲音,隻簡單地說了這兩個字。那聲音低沉卻宏亮,仿佛腹腔也會跟著共鳴一樣。


    這語調聽起來非常嚴厲,要是一般的孩子,恐怕會下意識地縮起身子。


    但是對這個少年來說,卻是全世界最令他安心的聲音。


    「我迴來了,父親。」


    「嗯。」


    房間的角落有一張皮革沙發,表麵被蟲蛀得破破爛爛的,而且還有一些傾斜。一個禿頭的男人深深地靠在沙發上。


    「路上沒發生什麽狀況吧,夏倫。」


    男人的容貌剽悍,眼神犀利,看起來好像在瞪人一樣。


    不過,少年──夏倫?拜恩卻看得出來,男人的眼尾垂得比平時還低,嘴角也帶有一絲溫柔的笑意。


    看得出來,他的父親──勞斯?拜恩打從心底為自己的歸來感到安心。


    因此,夏倫原本因為獨自出門采買而緊張兮兮的心情也放鬆了下來,臉上綻放柔和的笑容。


    畢竟夏倫是個貨真價實的小少爺。生來不曾出過神都,也沒走進過暗巷,當然,更沒有購物的經驗。


    他可是世界最有權威的大國之中名列前茅、曆史悠久的望族世家出身的公子,而且今年才八歲。任何事都有人為他打理妥當,對他來說,那才是正常的狀況。


    雖說來到這個城鎮之後,他已經獨自出門購物過幾次了。


    不過,經驗並不豐富,一隻手就數得完。因此還是會感到不安。


    話雖這麽說,他還是完成了打從心底敬愛的父親所交辦的任務。


    心裏隱約有股驕傲的喜悅,洋洋得意地向父親報告。


    「是,父親。我順利地買到食物了。」


    「這樣啊,做得好。」


    「嘿嘿嘿。」父親的稱讚讓夏倫有些靦腆地笑了起來。同時,他環視房間內。


    「父親,萊恩海德還沒迴來嗎?」


    「嗯。」


    萊恩海德?阿希耶──是他們的另一個旅伴。


    這忠厚老實的青年騎士,目前也奉勞斯的指示外出。


    夏倫心想,他受過重傷,目前還沒完全痊愈,而且也很疲勞,實在很令人擔心……


    不過,更讓他擔心的是父親。父親現在顯得比平常還要沉默寡言,讓夏倫不由得皺起眉頭。


    「父親,您感覺還好嗎?」


    「沒問題。多虧你的幫助。」


    「……這樣啊。」


    夏倫認為父親在說謊,眉尾不由自主地下垂,呈八字形。


    父親原本健壯得仿如巨樹,甚至可說是『頑強』的代名詞,如今看起來卻消痩了不少。


    雙頰凹陷,臉色非常蒼白,眼睛下的黑眼圈深得有如刺青。


    加上左邊的袖子因為裏麵沒有東西而平坦地貼著椅子,讓勞斯現在看起來更顯憔悴,仿佛一棵枯樹。


    這也是無可厚非的。


    那一天,父親與可怕的『神諭巫女』與護光騎士團團長達理昂?卡茲對立,並且與教會、祖國、家族訣別。


    自那之後已經過了三個星期。


    勞斯等人隻帶走最基本必要的物品,便馬上出奔,離開了神都。


    那個時候,萊恩海德挨過一道斜劈,受了很深的刀傷,腹部也被刺穿了一個孔,傷得非常重。


    而勞斯也失去了左手臂,滿身瘡痍。


    一般來說,就算要逃離神都,也應該要先在附近的小鎮或村落藏身、養傷才對。


    但是,勞斯卻以遠離神國做為最優先的目標。


    一路上,他們沒有進入過任何村鎮,甚至不走街道,還徹底運用『魂魄感知能力』與『隱匿魂魄以阻斷氣息』等技能,徹底避免遭遇他人。


    因為,隻要是在神國的領土之內,即使是再小的村莊也有教會跟祭司。


    加上勞斯身為白光騎士團的團長,有太多人認得他的容貌。


    勞斯因為地位崇高,甚少為了任務而遠征外地,因此外國的國民大多隻知其威名。


    但是在神國,他可說是軍事力的象征,恐怕隻有缺乏信仰心的人才不認得他。


    每逢各種典禮,他總是會露麵。因此要在國內隱藏身分是不可能的。


    但反過來說,要是勞斯以這落魄的狀態逃出國外,而且完全不被任何人察覺的


    話……


    「夏倫,有什麽動靜嗎?」


    「沒有,父親。這個鎮的教會似乎跟平常一樣,也沒有加派巡邏人手、特意尋找某人的跡象。鎮上今天也很和平。」


    夏倫微笑著說,同時將買迴來的食物分成今天要吃的以及保存用的。


    「就如同父親所說的,教會並沒有宣稱我們是……是背信者。」


    「他們當然說不出口了。」


    那等於是公然宣稱國家軍事力的象征墮落。


    這場戰爭,神國事實上是吃了敗仗。要是在這種時候發布那種消息,肯定會招致混亂。


    神國對內宣稱這次的戰爭是『勝利的凱旋』。


    ──已讓共和國見識過神威了。


    ──我們的信仰勝利了。


    即使不明白具體的內容,對於神國的國民來說,隻知道這些就夠了。


    即使當初冠冕堂皇的出兵理由『奪迴神之子』的成果到後來不了了之,國民也不在意。


    但是,白光騎士團的團長叛變,這種事要是被國民知道,會有什麽下場?


    「可不是隻有國家的威望受損這麽簡單而已。」


    肯定會質疑──這場戰爭真的打贏了嗎?即使身為神民也難免會如此懷疑。


    也就是說──


    「教會的『絕對性』會受到動搖。」


    那是世界的根基即將被顛覆的前兆。


    因此,在勞斯被國民發現之前,教會也不會主動暴露醜聞。


    對勞斯來說,隻要被發現,必定馬上會被壓倒性的戰力滅口;對教會來說,也不希望勞斯背信的事實被公諸於世。唯有在這一點,兩者的利害是一致的。


    在這前提下,教會的期望隻有一個。


    「沒被討伐隊探測到,可說是萬幸。」


    那就是──暗殺。


    暗中除去勞斯等人,之後隻需隨便編個理由,另擁繼承人即可。


    對教會來說,這是損害最低的最佳手段。


    因此,勞斯才會不顧傷勢,以逃出國外為最優先。


    因為要是留在國內,他們不能出現在有人的地方。


    隻能在遠離聚落的山地或森林等沒有道路的地方前進。但是,要是在那種地方被『神之使徒』逮到,那就真的完蛋了。


    對勞斯等人來說,盡早逃到外國的都市、混入人群之中,才是最好的保命手段。


    「竟然真的能瞞過『背信之泥杯』……父親果然很了不起!」


    「因為那種神器的運作方式是以血為媒介記錄靈魂的資訊,以感應的方式進行追蹤。隻要能隱藏魂魄,自然無法發揮功用。」


    『背信之泥杯』──那是教會的秘寶之一。


    所有的教會相關人員,尤其是獲準進出教會總部的人,一開始都必須先以奉獻之名將自己的血液滴入某個杯狀的神器。


    其功能就如同勞斯所說的,總之就是防止叛徒逃跑的保障手段。


    由於那是幹涉魂魄的秘寶,原則上要躲過其追蹤是不可能的。


    例外的狀況隻有兩個,一是死亡,二則是用魂魄魔法隱藏魂魄。


    因此,勞斯可說是世界上唯一有能力躲過這秘寶追蹤的人。


    這也是教會至今還找不到勞斯的最主要理由。


    話雖這麽說──


    (莫非,隻是暫時放任我們行動……?會是我想太多了嗎……?)


    能否瞞得過神之眼,還很難說。


    『神之使徒』真的追蹤不到他嗎?


    在逃亡的路上,勞斯使用魂魄魔法在廣範圍內探測敵人的蹤跡,但是一次也沒發現疑似搜索隊的團體,這反而令他起疑。要是教會真的有心要找,至少也會有一次差點被找到才對。


    一股不明的不安在內心油然生起。


    也因此,他才不顧傷勢,連夜趕路至此。


    他所擁有的魔力幾乎都用來為瀕死的萊恩海德療傷,甚至不顧生命安危,在移動的過程中隨時維持『極限突破』的狀態。


    走在沒有道路的路途中,當然也會遇上魔物。為了果腹,也需要獵捕野生動物。


    即使睡覺也隻是淺眠,隨時用魔法為所有人隱蔽魂魄,分秒不敢怠慢,同時還必須廣泛地查探敵人的蹤跡。


    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下,一般人一天能前進二十公裏就值得稱讚了。


    但是,短短二個多星期的逃亡之行開始至今,他卻往南前進了六百公裏。


    即使是世界最強等級的騎士,如此操勞也難免要付出高昂的代價。


    目前勞斯的狀態稱得上是疲憊至極。過度使用『極限突破』使他的魂魄本身陷入衰弱狀態,體力與魔力的恢複速度也因此明顯遲緩許多。


    唯獨這隱蔽魂魄的魔法──『隱遁』,由於勞斯在旅途中不顧傷勢、努力地自行設法改良,即使是勞斯本人在熟睡中、或者是因為意外而昏迷,也能夠依發動時使用的魔力量延長維持時間,不需要重新發動,最多能撐上兩個月左右。


    但要是發生戰鬥,還是無法安心……


    (要是真的派人來追殺我,肯定會派出殺得了我的戰力,即使我全力抵抗也不見得有勝算。既然這樣,還不如勉強趕到恩特理斯,生存的機率比較高……這樣的判斷應該不會錯才對。)


    勞斯的目的地正是【恩特理斯商業連合都市】。


    那是商人的聖地,任何人都能來去自如,隨時充滿形形色色的人與物。


    以首都【艾斯佩拉德】為中心,周圍有六個各具特色的都市圍繞著。


    其中一個都市正是目前勞斯等人療養、潛伏的地點,也就是這裏,料理與藥學的都市──【帕蘭提諾】。


    【恩特理斯】本身的形狀像是被壓扁的菱形,【帕蘭提諾】則位於與神國鄰接的西北地帶。


    這裏跟想像中的一樣充滿活力,每天都擠滿擁擠的人潮。


    要是襲擊這個地方,無論再怎麽小心,勞斯出奔的消息必然會被大眾知曉,因此襲擊這裏的可能性應該很低。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們還是選在郊外的廢墟藏身,以避免連累城鎮的居民。但目前看來沒什麽問題。


    逃到這都市之後,今天已是第七天了。


    這都市的特色是營養豐富、能滋養強身的食物,而且無論是一般藥物還是魔法藥的品質也特別優良。加上有環境能好好地休養,勞斯目前的身心狀態已經比剛抵達的時候還要好了一些,勉強脫離了隻能『躺著不動』的狀態。因此──


    「差不多該動身了。」


    「!可是,父親,您的身子還……」


    「沒大礙。」


    怎麽可能沒大礙呢?夏倫心想,懊惱地咬緊牙關。要是自己更有用、要是自己背得動父親的話,那該有多好。自己隻是個無能為力的孩童──如此事實讓夏倫非常不甘。


    「難道……您認為討伐隊快追來了嗎?」


    「誰知道呢?不過,一直停留在同一處並非上策。按照原定的計劃,兩天前就該出發了。」


    不管再怎麽小心地藏匿蹤跡,停留愈久,總是會留下愈多蛛絲馬跡。


    周遭的居民察覺了這些蛛絲馬跡,就會形成風聲,流傳出去。


    聽勞斯如此解釋風險,夏倫想起了剛才在路上遇到的那一對母女,認為父親說的一點都沒錯。即使再怎麽擔憂父親的狀態,也不得不同意。


    看兒子低垂著頭,勞斯眯起眼睛,非常溫柔地說道:


    「不用擔心,夏倫。」


    「……」


    「我絕對不會死。因為我有活下去的理由,有非實踐不可的約定。」


    「您指的是……那萊森伯爵家的千金嗎?」


    這一趟旅途中,勞斯與夏倫談了很多話。包括以前礙於信仰與周遭的眼光而不敢說出口的話、以及埋藏在心底的心聲,父子之間真的談了很多、很多。


    還有戰爭的真相、神的真相、以及反抗者們的存在。


    其中,最令夏倫印象深刻的,是某個少女的事。


    這令夏倫相當震撼。


    從父親的口中聽到的她的處世態度與經曆,都讓夏倫非常訝異。


    他完全無法想像,這個世界上會存在這樣的少女。當下的心境仿佛聽聞了一段勇者傳奇。


    不過,最讓夏倫驚訝的,還是──


    「哼哼,別忘了加上一個『前』字,夏倫。那丫頭現在跟『千金』什麽的差得可遠了。」


    「……父親,這樣說女性就太過分了。」


    每當父親提起那個少女,總是會這樣展現笑容。


    勞斯?拜恩這個人總是麵無表情,仿佛臉上隨時戴著鐵麵具一樣。他的笑容總是隻有眼尾稍微變得柔和一些、或者是嘴角稍微揚起,非常不明顯。


    但是,萬萬沒想到──


    隻有在提到那個少女的時候,父親總是會皺起五官笑,笑得任誰都看得出來。


    即使在跟家人說話的時候,他也不曾展現這樣的笑容。


    這讓夏倫莫名地心亂如麻。


    父親那樣的笑容,像是從沉重而難以擺脫的束縛當中好不容易得到了解放似的。但是,夏倫實在不想承認這個事實。


    因為,這樣一來,豈不是不隻教會,就連拜恩家本身的存在都是父親痛苦的來源嗎?更進一步想,說不定就連自己本身的存在對父親來說都隻是負荷……如此可怕的想法油然生起,無法壓抑。


    「……父親真的要對抗教會……要對抗神嗎?」


    「沒錯。」


    「那是……為了密雷迪?萊森嗎?」


    夏倫沒有注意到,他的口氣遠比自己所想像的還要刻薄。


    雖然,腦袋裏是明白的。夏倫非常聰明,難以想像他年僅八歲。


    神把世界當成棋盤,玩弄所有人類。


    教義的內容,完全隻是為了教會(神)的方便。


    這一場戰鬥,是為了讓人類擺脫這一切。


    夏倫本身平常就在生活中察覺了不對勁的地方,得知了這些真相之後,他明白這一股異樣感的來由。雖然年幼,卻也為此感到義憤填膺。而父親不畏強大的敵人,依然挺身對抗,夏倫也引以為傲。


    但是,如果父親賭命戰鬥的理由,是為了自己所不認識的少女的話……


    「傻瓜。」


    「咦?」


    突如其來的斥責──不,口氣聽起來隻是無奈,讓夏倫猛地抬起低垂的頭。


    這時候,他才察覺父親的眼神充滿溫柔,甚至讓他忍不住望得出神。


    「當然是為了你,那還用說嗎?」


    「為、為了我?」


    「沒錯。」


    勞斯拖著不聽話的身體,勉強地站了起來。


    夏倫的眼光不知所措地遊移。勞斯來到他麵前,單腳跪下,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從正麵直盯著他的雙眼。


    「也為了莉可莉斯、凱姆與謝姆。」


    「啊……」


    這句話,頓時讓夏倫感覺心頭一陣糾結。


    讓他想起了家人,那些折磨過他、以銳利如刀鋒般的話語傷害過他的家人。


    一想到他們,心裏就感覺一陣悶痛,悲傷而心寒。


    但是,即使如此,他們還是自己的家人。因此,對於把家人留在那樣扭曲的環境之中,心裏難免會有不安與後悔的念頭,有如黑色的霧霾般在心底揮之不去。


    不過,勞斯來救出自己的時候,口中說過「抱歉」,對於拋棄他們表達過歉疚之意。


    因此,夏倫不想再讓父親承擔更多的負擔。要是問父親說「不去救他們嗎?」父親肯定會感到自責。所以,這種話夏倫絕對說不出口。


    因此,夏倫一直把這一股沉悶的心情藏在心底,假裝自己已經忘記。


    但是,父親卻從來沒忘記過。


    父親,並沒有放棄家人!


    滿心的喜悅、安心與敬愛,讓夏倫的眼角流出一滴水珠,沿著臉頰滑落。


    身為最高強的騎士之子,為這種事掉淚未免太沒出息。


    夏倫心裏這麽想,連忙粗暴地用手擦拭眼睛。為了掩飾,還刻意說笑。


    「父親,別忘了祖母。」


    「我才沒忘呢。」


    勞斯馬上迴答,同時站了起來,撥了撥夏倫那一頭灰色的頭發。同時擺出嚴肅的態度,好像要告訴他什麽秘密一樣。


    「老實說,我剛才是故意不提母親的。因為我討厭她。」


    「咦!?」


    「我母親一直要求我娶第二、第三夫人進門,還擅自安排相親。這你也知道吧?」


    「呃……是。」


    「這讓我覺得她很煩。」


    「…………咦?該、該不會就隻因為這樣?」


    「嗯。」勞斯板著臉點頭。


    夏倫愣住了,完全一臉無言以對的表情。


    看了兒子這樣的表情,隔了一拍的時間之後,勞斯揚起了嘴角。


    「啊……」夏倫恍然大悟,表情轉為困擾。


    「……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父親也會開玩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勞斯聳聳肩,坐迴沙發上。夏倫一直望著他,一臉開心得不得了的樣子。


    正好,在這個時候──


    「唔,萊恩海德似乎迴來了。」


    這趟逃亡行的最後一個旅伴迴來了。


    「真是太好了。畢竟他也還沒完全康複……」


    萊恩海德不顧自己的生命安全,挺身保護了夏倫,稱得上是榮譽的負傷。不過他傷得很重,正常情況下已經死過至少兩次了。


    多虧勞斯為他穩住魂魄、使其固定在軀體內,同時持續發動治療魔法,現在才能恢複到能正常活動的地步。不過,還算不上是完全康複。


    「我迴來了,勞斯大人、夏倫少爺。」


    青年騎士開門走進房內,臉色看起來仍然不太好。


    那一張端正的容貌總是給人溫順與認真的第一印象,如今顯得十分憔悴。雖然沒有勞斯那麽嚴重,但也消瘦得像苦行僧一樣。


    身為拜恩家的護衛騎士,他非常重視儀容,一頭灰棕色的頭發總是整理得整整齊齊。如今看起來卻有一些黯淡。


    「萊恩海德,你迴來了!」


    「很好。事情辦得如何?」


    「沒有問題。」


    萊恩海德這麽說,同時手伸進外套,從懷中掏出了又小又薄的長方形木板。


    「前往艾斯佩拉德的車票,三人份。」


    說到恩特理斯最大的特色兼名勝,當然是『魔力驅動列車』。


    這個大陸的居民沒有人不知道。


    在很久很久以前,【恩特理斯】本身還不存在,商業連合都市的構想還在具體規劃的階段。


    既然要做為商業聖地,必然要重視做生意的基本,同時也是最重要的事項──人與物資的運輸。在運輸方麵,規劃者試圖找出其他地方比不上的高效率手法。


    這個方法,最好能夠一次解決載貨馬車本身無法避免的所有問題。


    真的找得到這種方法嗎?


    應該可以吧。不可能辦不到吧。


    因為這可是神之國參與規劃的巨大商業都市創建計劃。


    也就是神的旨意!


    無論在哪個時代,神──正確來說,假借神的威光作威作福的教會高層,總是喜歡提出強人所難的要求。為了滿足他們提出的如此要求,當時的計劃參加國(被迫)想必都頭疼無比。


    煩惱了許久,也開過無數次的聯合會議,最後,某個天才提出了如此意見。


    載貨馬車的運載量上限、馬的體力、天候的威脅、崎嶇的地形……要解決這些問題──


    製造在鐵軌上行走的巨大貨車型哥雷姆,那不就行了嗎?


    比起鋪路,鋪兩條鐵軌更簡單,而且成本更低廉。


    至於哥雷姆,隻要有會使煉成魔法的技師在,根本沒有體力的問題。


    最後,由技術大國【貝魯卡王國】主導,完成了『連結式貨車型哥雷姆』──也就是『魔力驅動列車』的開發與配置。從那之後,曆經數百年的時間,【恩特理斯】發展成了不負盛名的商業聖地。


    題外話就到此為止。


    「哇啊!這樣一來我們就能搭上列車了吧,萊恩海德!」


    「是,夏倫少爺,很期待吧?」


    「啊、呃、這個嘛……」


    明明是在逃亡,實在不應該抱著遊玩的心態,表現出這麽興奮的態度……夏倫這麽想,表情轉為尷尬。


    「對了,你曾經說過想搭看看呢。」


    「父、父親,您還記得嗎!?」


    夏倫更慚愧地縮起身子。


    不過,身為八歲的男孩子,當然會對巨大哥雷姆列車感興趣了。


    勞斯與萊恩海德都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難得有機會,你應該放寬心胸,享受搭車的樂趣。」


    「可、可是……」


    「夏倫少爺。其實我也一直很向往搭乘列車。因為我在鄉下生長,當上騎士之後也幾乎不曾離開過神都。」


    「這、這樣啊。原來,萊恩海德也很期待嗎……嘿嘿嘿。」


    夏倫放心地鬆了一口氣,雙眼閃閃發亮地盯著萊恩海德交給他的車票。


    這時候,萊恩海德來到勞斯的身旁,臉上浮現擔憂的神色,小聲地問道:


    「話說迴來,勞斯大人,真的要前往艾斯佩拉德嗎?那裏可是──」


    「有大陸中央教會,你想說的是這個吧?」


    「是……」


    雖然還沒被通緝,不過那裏可是除了總部──【神山】山頂的大神殿之外,全大陸規模最大的教會。


    當然,被派過去駐守的教會相關人士也都是重要角色。


    全教會隻有七人的大司教之一也駐守在當地,擁有固有魔法的司教與神殿騎士更是為數眾多。


    這些人物全都認得勞斯的長相。


    萊恩海德的擔憂確實不無道理。


    「我們是不是應該避開艾斯佩拉德,從衛星都市前往華雷裏亞呢?」


    魔力驅動列車的路線連結各都市,形狀仿佛有六條輻條的輪子。


    以首都【艾斯佩拉德】為中心,各都市的位置如下。


    ──西北方的都市 帕蘭提諾。


    ──東北方的都市 歐比烏斯。


    ──東方的都市 魯馬魯斯。


    ──東南方的都市 華雷裏亞。


    ──西南方的都市 提力歐。


    ──西方的都市 奇斯彼斯。


    其中,【歐比烏斯】與【魯馬魯斯】的一部分與【烏爾迪亞公國】相鄰,【華雷裏亞】則與【格蘭達特帝國】相鄰。


    目前勞斯等人的計劃,是從【華雷裏亞】進入帝國,然後直接向東進入樹海。


    也就是說,他們目前能夠選擇的路徑有兩條,其一是從【恩特理斯】的外圍沿著順時針路線繞至【華雷裏亞】,另一則是走直線經過【艾斯佩拉德】前往。萊恩海德建議的正是前者。


    要盡量避免風險的話,這確實是較好的選擇。


    不過,勞斯搖了搖頭。


    「我之前就說明過了,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說,人多的地方比較安全。」


    【恩特理斯】邊長約三百公裏,所有範圍幾乎都很繁榮,不過衛星都市之間難免還是有山野、草原等無人居住的地帶。


    而且,各都市之間、以及與首都之間都有幾個車站,都市到首都之間有直達車,但是衛星都市之間的車次則是每一站都停。


    「雖然我不認為追兵會襲擊行駛中的列車,不過如果是人煙稀少的車站,就很有可能追到車內來。」


    「這……或許是這樣沒錯……還是說,不如從公國過去如何?」


    「別忘了公國可是農業國,城鎮的數量與人口都比帝國少多了。而且走公國的話還得穿越鄰國連邦,跨境的次數還是愈少愈好。」


    「這……您說的是。在艾斯佩拉德的話,應該不會為了追捕我們而貿然引起騷動才對。果然現在最優先該采取的手段,還是混入人群之中,您是這個意思吧。」


    「身為騎士,用一般民眾當擋箭牌,我也很慚愧就是了……」


    勞斯苦笑,言下之意是:「你也是因為這樣,才不想那樣走的吧?」而萊恩海德也迴以苦笑。


    「最後,也隻能祈禱大陸中央教會的大司教不會動歪腦筋了……」


    跟一般的組織一樣,教會高層也不乏權力鬥爭的狀況。不過,勞斯的背信叛逃可解讀為總部的失誤,照理說,總部應該是不會特地通知大陸中央教會才對。


    假如大陸中央教會得知了這個消息,也有可能會為了搶功而采取強硬的手段。


    「好了,萊恩海德,一直想像各種可能性的話,可是沒完沒了。」


    「您說的是……」


    「到頭來,還是端看你想相信的是什麽。」


    「不是『該』相信的,是嗎……?」


    勞斯嚴肅地點頭。萊恩海德一手捂住眼睛,看起來非常疲憊。


    不知不覺間,夏倫正在離兩人有些距離的地方觀察他們,看起來非常擔心。


    「你後悔嗎?」


    勞斯這麽問道,口氣相當平靜。萊恩海德猛地抬起頭。


    真是一張年輕的臉龐──勞斯心想。


    實際上,萊恩海德今年才二十四歲。


    如同他自己剛才說過的,雖然是神國出身,不過家鄉是邊境的偏僻鄉村。因為發現他擁有不受異常狀態影響的固有魔法,於是被中央招攬。但是,身為騎士的實力其實是最下等的。


    要是沒有被勞斯發掘,成為拜恩家的護衛騎士,他應該會一輩子不起眼地留在神殿騎士團,不知不覺中死在某個戰場上。


    總而言之,萊恩海德不但缺乏麵對危機的經驗,甚至沒有足夠的戰鬥經驗。


    唯一的特長就是認真的個性,除此之外就隻是個活在平穩日常的平凡青年……


    如今,卻在不知不覺間落到與祖國敵對的立場。不難想像他的壓力有多大──


    「我並不後悔。」


    萊恩海德迴答,氣勢十足的語氣打斷了勞斯的沉思。


    「我選擇遵從我所信奉的教義,這是我憑自己的意誌做出的選擇。」


    所以說,當然不可能後悔了。


    「我隻是因為疲勞而稍微有些畏縮而已。相對地,勞斯大人為我治療,還不斷地趕路,應該比我更疲憑才對。我真是不應該。」


    說到這裏,萊恩海德覺得自己很沒出息,低下了頭。勞斯伸出手,堅定地握住他的肩膀。


    「不,你做得很好。沒有必要妄自菲薄。」


    「就是啊,萊恩海德!我不是說過了嗎?對我來說,你跟父親都一樣是我景仰的騎士!」


    「勞斯大人、夏倫少爺……」


    夏倫撲了過來,緊緊抱住萊恩海德不放。他的口氣聽起來相當激動,讓萊恩海德不知該說什麽,隻好靦腆地搔了搔頭。


    勞斯微笑,同時點出他的心事。


    「萊恩海德,你之所以提議慎重的方案,與其說是出於畏縮,其實是無法放心地信賴解放者,不是嗎?」


    「這……或許真的是如此。」


    其實,勞斯選擇經由艾斯佩拉德的路線,還有另一個理由。


    那是一個非常實際的問題。


    即使能夠勉強抵達帝國,以一行人現在的狀態來說,能否順利地從帝國進入共和國,其實是風險相當大的賭局。


    要是有追兵追來,那又更不用說了。


    「正如您說過的,身為反抗勢力,解放者在艾斯佩拉德確實很可能布有據點。但是……他們,真的會幫助我們嗎?」


    這正是勞斯的盤算──不,說是期待比較正確。


    但是,萊恩海德對密雷迪她們一無所知。身為教會的騎士,對解放者來說自己應該是深仇大恨的對象才對。實在很難想像能得到她們的幫助,所以他半信半疑。


    「當然,從合理性的角度來說,考量拉攏勞斯大人加入所得到的好處,確實是很可能會來幫助我們。但是──」


    「有的時候,人的感情是不會顧慮合理性的。」


    「是……」


    如果勞斯的健康狀況良好,為他擔憂任何萬一的狀況都可說是大言不慚。但是,現在他傷得很重、而且疲憊不堪,萊恩海德想盡量避免風險。


    那是他發自內心的想法。


    「真要說的話,還不見得會來接觸我們吧。」


    「而且我們也必須低調行動,不見得會發現我們。」


    「你們兩個的擔憂一點都沒錯。不過,來追我們的討伐部隊應該也不能明目張膽,恐怕隻會由少數菁英組成。既然這樣,論『眼睛』的數量還是解放者陣營多出許多吧。」


    「您認為他們會積極地來找我們嗎?」


    「沒錯。更何況,他們在躲避追蹤與掩人耳目方麵,應該遠比我們更為在行才對。」


    要是在神國內接觸,可能會一起遭到殲滅。


    因此,即使認為神都附近也可能會有解放者的眼線,勞斯還是優先選擇進入人口眾多的【恩特理斯】,目前這一步已經成功了。


    接受幫助的準備都做好了。


    因為相信能受到幫助,不惜一路冒險,走到了這一步。


    「看來您真的相信解放者。」


    「那當然。」


    斬釘截鐵。勞斯的口氣強而有力,仿佛他的搭檔聖槌。


    看萊恩海德與夏倫訝異地瞪圓了雙眼,勞斯揚起嘴角,接著說:


    「要不然,我也不會想要挑戰『絕對』。」


    夏倫與萊恩海德互看一眼,然後,同時苦笑了起來。


    這麽說也是──兩人都這麽想。


    翌日上午。


    勞斯一行人進了車站。


    車站的站舍裏有好幾根粗壯的柱子,還有精致的雕刻裝飾,仿佛神殿一樣。一般載客馬車的停留處完全不能與之相比。


    站舍內十分寬廣,有長椅、行李寄放處等設施。而且人山人海,讓人忍不住要懷疑或許全世界的人都聚集在這裏。


    不過,真正的尖峰時段是從早上到稍早之前,人潮其實更嚇人。


    早上的人潮比上午多,是魔力驅動列車的車站常見的景象。


    其實萊恩海德本來也想買早上班次的車票,但是,那些身經百戰的商人們可是搶票搶紅了眼,萊恩海德根本不是對手。


    迴想起昨天激烈的搶票大戰,萊恩海德忍不住眼神空洞地遙望彼方。這時候,夏倫眯起了眼睛,似乎是有什麽東西引起了他的興趣。他所麵朝的方向有跟整棟站舍的橫幅一樣寬的搭車月台,而他正在看著的,是通往搭車月台的階梯。每一級階梯的側麵都有刻字。


    「父親,為什麽階梯上要刻人名呢?」


    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確實都是人名。


    「那些都是為列車的創設盡過心力的人們。」


    「夏倫少爺,您不覺得有些名字很熟悉嗎?」


    「啊,真的耶!是曆史書上出現過的人……」


    夏倫的雙眼閃閃發光,看起來非常佩服。其實他從來到站舍正麵的時候就一直都很興奮,滿心期待。


    雖然他一直以為自己保持著冷靜的態度,但是實際上,他完全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即使他是那麽地優秀,甚至可說是聰明過頭。但那副到處東張西望、忍不住四處走動,完全克製不了好奇心的樣子,與一般的八歲


    男孩完全沒有兩樣。


    雖然知道現在應該盡量避免引人注目,但是對於這樣的夏倫,勞斯跟萊恩海德都忍不住想要微笑,不忍心製止他。


    事實上,現在夏倫沒披上鬥蓬,到處展現美少年的風采,早已吸引了附近許多人的眼光,尤其是女性。不過,當事人卻對此一無所知。


    畢竟三個人都用鬥蓬罩著臉的話,反而顯得更可疑,因此勞斯他們也不打算提醒夏倫。


    而且,其實他們早在發車時間的一個小時之前就檢查過現場,留意有沒有任何跟教會有關的人、看起來像是在找人的人、以及需要注意的人物。


    離列車進站的時間,剩下約十分鍾左右。


    勞斯判斷,隻有這一點時間的話,任兒子盡情地觀賞應該也無所謂。而且說不定反而能接觸到『解放者』。


    因此,除了勞斯本身以外,幾乎沒有知名度可言的萊恩海德也露出了臉龐。


    「啊,夏倫少爺,請等一等。」


    「啊,抱、抱歉,萊恩海德。」


    發現自己過於亢奮,夏倫羞赧地紅起臉頰。萊恩海德對他大方地笑了笑,為了避免他迷路,牽起了他的手。兩人走在一起的樣子,仿佛一對相親相愛的兄弟。


    「太、太崇高了……」周遭有些婦女忍不住如此怪異地喃喃自語。


    不知為什麽,有些姐姐甚至按著鼻子蹲在地上……


    不管怎麽說,這樣實在太引人注目了。


    「看來我家夏倫的可愛是萬國公認。」勞斯這麽想,對於過度寵溺兒子的想法毫無自覺。同時,他走向站舍的一個角落。


    剛才吸引了夏倫的注意力的,是列車模型。勞斯來到販賣區,迅速俐落地買了一個手掌大小的模型禮品,遞給夏倫。


    「父、父親,我並沒有……」


    「別多說,拿去就是了。」


    說完,勞斯便轉身離去,快步走向搭車處。


    夏倫的眼光忙碌地往返於手上的模型與勞斯的背影之間。


    「父親竟然送我玩具,這還是第一次……」


    「看來這也是因為脫離教會而得到的庇佑吧。」


    「萊恩海德……你已經完全像個異端者了。」


    眼前這牽著自己的手的青年騎士隻是聳聳肩,讓夏倫的臉上浮現不知該說什麽的尷尬表情。不過,那也隻有短短的一瞬間。他反過來拉著萊恩海德的手,追上勞斯,朝著他的背影喊道:


    「謝謝父親!我會好好珍惜的!」


    說完,臉上浮現滿麵的笑容。


    看勞斯的耳朵邊緣有一點點泛紅,萊恩海德的肩膀悄悄地顫抖著。


    一行人到達搭車處的時候,魔力驅動列車正好進站了。


    金屬運轉、摩擦的聲響大大地刺激著少年的鼓膜與心靈。


    「好驚人喔……」


    夏倫下意識地讚歎道。


    實際上,魔力驅動列車的外表確實十分壯觀。


    鐵灰色的車體富有光澤,乍看讓人以為是銀色。而車體本身更是巨大,全長看來大約有兩百公尺。


    串連在一起的每一節車廂都很大,一般的載貨馬車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車體的表麵刻有許多複雜而不規律的魔法陣,發出微弱的光芒。


    有如滑行般地駛入搭車處的時候,車尾還拖著光之粒子。如此壯觀的景象,讓夏倫感動得不自覺地歎了一口氣。


    列車的正麵鑲嵌著巨大的透明寶珠,寶珠內也有複雜而精細的魔法陣,正在發光。


    正麵的上半部分有兩扇左右對稱的車窗,看起來有點像雙眼,營造出一股粗獷雄壯的氣氛。


    而且後方的車廂還裝設有手臂,讓載貨專用車廂的上貨更為順暢。


    如此風貌讓夏倫忍不住點頭,這確實是『哥雷姆』。


    就連勞斯都有一點點興奮。於是,三人上了列車。


    車內鋪裝的是深棕色的木板,裝潢的風格典雅別致。車內的座位全都是兩兩相對的四人座,座椅上鋪著酒紅色的布。


    「就坐這吧。」


    勞斯這麽說,望著離入口最近的一處四人座。


    坐在這裏,最能夠應對萬一的狀況。


    夏倫坐在裏麵靠窗的座位,勞斯坐他旁邊。萊恩海德則坐在勞斯的對麵。


    「……」


    「父親,您還好嗎?」


    一坐下來放鬆,疲勞與疼痛便清楚地湧現。雖然勞斯以為自己沒有表現在臉上,不過夏倫似乎還是透過氣氛察覺了。他擔心地抬頭看著勞斯的臉。


    「勞斯大人,請用。」


    萊恩海德遞給他一小瓶迴複藥。


    「不好意思。」


    「不會。離艾斯佩拉德的路程約五小時,請好好休息吧。」


    「謝了,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勞斯將瓶中的粉紅色液體吸入口中。嚐起來苦味與甜味交互浮現。


    說真的,勞斯現在疲憊的原因是來自於魂魄本身,即使是迴複藥也頂多隻有安慰劑的效果。


    不過,要是身體的狀況惡化,也可能會有一口氣急速衰弱的危險,因此也不完全是沒有效果。


    勞斯緩緩地嚐著藥水的味道,像是要使其慢慢滲入身體一樣,同時輕輕地閉上眼睛。


    不久之後,鏗鏗鏗鏗地,車掌搖鈴的聲響傳來。


    這表示要發車了。


    「嘰──」的聲音響起,那是哥雷姆被注入魔力、得到了生命力之後所發出的啟動聲響。


    接著是「叩」的一聲,似乎是有什麽被卸下了。


    然後,車輪發出「喀嘰、喀嘰」的摩擦聲響轉動了起來,同時能感覺得到其震動。


    在逐漸模糊的意識之中,這些聲響聽起來很遙遠。靜靜地,勞斯失去了意識。


    這時候,在【首都艾斯佩拉德】。


    「哈唿~這裏真的是樂園呢~」


    某隻兔子已經完全淪為怠惰的代名詞了。


    隨興而自然的深藍色鮑伯短發。鍛煉得精壯的苗條身軀,有如藝術品般。大小剛好,形狀優美的胸部。下垂的一對毛茸茸兔耳。容貌也非常可愛,光從外表來說,無疑是個美少女。


    但是,房間卻髒亂無比。


    衣服跟毛巾丟得到處都是,而且地上掉滿了菜渣與食物的碎屑,到處都堆滿了危險物品,包括沒收進刀鞘的刀具、還有裝著顏色刺眼液體的小瓶子,整個房間的地板幾乎沒地方可踩。


    一看就知道是高級貨的地毯、跟她現在躺著打滾的床鋪,到處都沾了零食與料理的各種汙漬,斑斑點點的慘不忍睹。


    「本來以為派我到森林之外的地方出任務其實是變相的放逐,想不到這麽逍遙!真是太感謝陛下了。」


    她躺在床上,含著度假勝地才看得到的那種無意義地繞了好幾圈的豪華吸管,啾嚕啾嚕地吸著橙色的果汁。


    躺著喝,飲料想當然耳地流入氣管,嗆到了。


    橙色的水珠噴濺。


    高級的房間又因此多了一處汙漬……


    「咳、咳……真好喝……嗯,決定了,還是辭職吧!」


    雖然弄髒了房間,但是她一點都不在意。隻因為果汁好喝就下定了決心。


    「我要成為解放者的支援者(尼特族)!」


    「妳說誰白吃白喝了!?這個廢物兔子!」


    突然,房間裏響起了另一個女人的怒罵聲。這廢物兔子──也就是共和國隱密戰士團長翠,「呀啊啊」地驚叫一聲,彈跳了起來。


    這張床也是高級貨,彈性非常好,因此兔子彈跳得更高。


    「碰~」一聲地,一跳就摔下了床。


    當然,這隻令人遺憾的兔子好歹也是共和國的五大強者之一,她華麗地采取緩衝姿勢,在地毯上打滾。


    抬頭一看,她看到了般若。


    正確來說,是氣得怒目橫眉、仿佛般若的女人。灰色的中長發,眼珠子也是相同的顏色,容貌充滿知性美……如果她沒有生氣的話。


    「怎、怎麽了!?雪莉姐……別擅自闖進別人的房間!」


    「這才不是妳的房間!真是厚臉皮!」


    這個怒不可遏的女人是雪莉?路涅森。


    是這間位於【艾斯佩拉德】中心街的堂堂老牌一流飯店『雷榭那』老板的女兒,同時也是艾斯佩拉德支部所屬的解放者。


    正如她所言,這並不是翠的房間。


    而是雷榭那引以為傲的十五樓(頂樓)套房。


    另外,雪莉並不是從套房的門進來的,她從房間的壁櫥後麵出現。這個壁櫥其實是旋轉門,牆壁後的空間與位於地下的『解放者』秘密設施相通。


    「可、可是,妳不是說我可以自由使用這個房間嗎?」


    「總該有個限度吧!」


    「我才不管,妳又沒說。因為妳說可以自由使用,翠隻是照做而已。有限度的話,妳就應該事先說清楚才對,怎麽可以事後才追加條件呢?這樣不是太過分了嗎?」


    「這、這家夥……!」


    雪莉姐姐氣得忍不住想要當場跺腳。平常的她是個冷靜大方的人,但是自從認識了這隻總是不把別人當一迴事的兔子


    之後,每天情緒的波動都很劇烈。


    一開始的時候聽說是共和國派來的超優秀諜報員,她本來是既讚歎又期待的。可是……


    想不到來的竟然是這種廢物兔子,也難怪她忍不住要歎氣。


    「喂,雪莉,妳也該習慣了,翠就是這種家夥。」


    「李奧先生……」


    又有一個男人從剛才雪莉出現的暗門內走出。是個中年男人,這個人的氣質看起來就像紳士與盜賊的合體一樣。


    李奧納多?阿凡。


    他是本部所屬的第二實行部隊隊長,同時也是『勞斯保護作戰』的指揮官。


    成熟端正的容貌,要是搭配整潔的儀容、並且臉上浮現沉靜微笑的話,看起來就像個高階的貴族男人。


    但是實際上,他的臉上留著胡渣,總是叼著一根煙,身上的皮衣皺皺的,而且也沒有穿整齊,原則上手總是插在口袋內,那副模樣看起來完全就像個流氓。


    這麽聽來,跟某個副首領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這也難怪。


    畢竟他一樣是四十六歲,單身,跟巴特是同世代的朋友,基本上算是同類。


    另外,第一部隊的隊長是巴特,兼任副首領。由於隊長老是行蹤不明,因此他的部下實際上等於是事務總指揮人薩魯斯老先生的部下。


    李奧納多臉上浮現苦笑,手輕拍雪莉的肩膀安撫她,眼光轉向房內。


    「……妳好啊,翠。何不先穿上衣服?」


    她並非全裸,身上還是有穿內衣的。不過這隻兔子最近似乎被大都會的風潮影響,穿著的是有點性感的內衣,那似乎是坊間近來的流行。


    客觀來看,她這副模樣確實很誘人,即使是再誠實的男人也會變成狼。但是……


    可悲的是,即使李奧納多是個花花公子,對他來說她還是一點都不煽情。順帶一提,李奧納多跟巴特不同,之所以單身,是因為他經常拈花惹草、總是在這方麵惹是生非。


    「擅自闖進別人的房間還這樣頤指氣使的,真是太過分了。你可是看到了少女的柔嫩肌膚耶!我要向你求償,請支付我足以吃喝玩樂整整五年的賠償金。」


    「妳想被弄成需要醫師的身體嗎?」


    「請原諒我,對不起。」


    氣質粗獷的英俊大叔兇狠地瞪人的樣子當然可怕了。更何況他的實力是真材實料。


    而翠早在誕生時就把尊嚴忘在娘胎,這是出了名的事實。因此她馬上就屈服,用最快的速度流暢地磕頭道歉。


    那副卑躬屈膝的樣子,就差沒說「嘿嘿,開玩笑的啦,老大。不然我給您舔鞋子如何?」之類的話了。


    李奧納多深深地唿出一縷紫煙,隻說了一句「廢話少說,快穿上衣服。」,於是翠馬上說聲「是~」並開始找衣服。她的口氣輕佻無比,仿佛磕頭下跪的事實不曾存在過一樣。


    「……我知道不該這麽說,但是,女王陛下是不是找錯人了呢?」


    翠懶洋洋地搔著屁股、在房間裏東翻西找的模樣,實在不像是代表共和國與解放者之合作的人才。


    「但是,她的實力可是真材實料。」


    「是沒錯啦……」


    這時候,兔子誤踩了埋藏在垃圾堆下的鐵蒺藜,「呀啊!」地哀嚎一聲,痛得在地上打滾。當然,她身上仍然隻有內衣。性感的內衣完全遮掩不住臀部。


    兩人望著這樣的翠,眼神有如死魚。但是又不能對她說「妳這米蟲!快滾迴森林去!」,腦海中自然地浮現理由。


    那是約五天前發生過的事。


    這個怠惰的代名詞竟然獨自潛入了位於【艾斯佩拉德】中心、最有威嚴的『大陸中央教會』並帶了情報迴來。


    即使是艾斯佩拉德支部的諜報部隊,也不曾完成過如此艱難的任務。


    據她所說──


    『你們每天隻會叫我工作、工作,於是我一時賭氣就去幹了一票。如今想起來,真是太可怕了。我有反省,也很後悔!我再也不做這種事了!』


    就隻因為這種理由,精準地帶迴了關於勞斯的情報。


    諜報部隊的領導人大受打擊,當場跪倒在地。


    「竟然會被這種家夥竊取情報,想想教會也有點令人同情呢。」


    「真要說的話,她潛伏在神都近郊的時候也沒做什麽工作。不但一直在混水摸魚,而且還為所欲為,猖獗得很呢。」


    一點都沒錯。


    在奈茲的協助下,李奧納多等人在騎士團歸國之前成功地潛入神都的近郊地區。但是……


    這隻兔子,一被派遣到現場就老是找機會混水摸魚。


    交派衛哨任務給她,她總是借故推托,而且找的都是一些歪理。


    平常老是發牢騷,抱怨潛伏生活有多麽地不方便。


    最後還經常偷偷跑去附近的城鎮,挪用部隊的活動資金到處吃喝玩樂,簡直是目中無人。兔人族本來就擅長隱身固有魔法『曲光』與『氣息操作』,其中『氣息阻斷』更是這方麵能力的頂尖技能。她就是用這種技能偷跑出去的。


    當然,李奧納多他們氣炸了。


    隻有在這種時候,她才會表現出卑躬屈膝的反省態度,卑微得連生氣的人們都被嚇著。但是過了沒多久,她又故態複萌,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似的。


    於是,每個人都忍不住這麽想──


    共和國派這家夥來,該不會是故意要扯解放者陣營的後腿吧?


    日複一日,這樣的不安想法在眾人心裏揮之不去。最後,李奧納多做出了決斷。


    無論怎麽等都等不到勞斯出奔的消息。奈茲也暫時迴去了。要潛入神都更是幾乎不可能,而唯一可能辦得到的家夥卻隻會嚷嚷著『我不想死!』而堅持不肯動身。


    於是,他決定把部隊分成兩組。


    一組當然是繼續潛伏在神都附近,等候勞斯。


    另一組則是考量到他或許已經出國的可能性,將活動據點移至艾斯佩拉德,另行收集情報。


    當然,翠被分配到的是後者。


    要是把翠留在那裏,搞不好她會比勞斯先出奔。


    「當初真的以為不幸被塞了一顆燙手山芋,不過……」


    那是抵達艾斯佩拉德支部當天的事。


    眾人馬上開始交換情報,據報『有十個身穿白袍的人物悄悄地進了大陸中央教會』,李奧納多等人為此討論方針。


    他察覺翠在不知不覺間失去了蹤影,但他認為她應該又是去混水摸魚,已經懶得理會她了。


    不過──


    『我迴來了~我剛才潛入了教會一趟,看來勞斯先生在歸國第一天就逃出了。啊,與他同行的人很少,好像隻有他最小的那個兒子,還有一個護衛騎士而已。』


    她突然現身,滿不在乎地提供了如此重要的情報。


    當時,眾人的會議一直持續到淩晨,好不容易才剛有了結論。而她帶迴來的消息正可說是晴天霹靂。


    正當每個人都目瞪口呆的時候,她又繼續說出了各種求之不得的重要情報。其中包括──


    那些白袍的人物是派來追殺勞斯的討伐部隊。


    該部隊的大半兵力都在公國那一邊的國境埋伏。


    但是,由於一直都沒有掌握到勞斯的蹤跡,於是他們認為勞斯可能躲在【恩特理斯】,隊長決定帶領少數精兵在【艾斯佩拉德】守株待兔。


    討伐部隊以大陸中央教會做為據點,大司教雖然知情,但是討伐部隊卻以教皇直屬部隊的權力命令他不得幹涉。


    還有,部隊持有教會的秘寶,隻要靠近至數十公尺之內,就能某種程度上掌握勞斯的位置……等等。


    本來每個人都以為她隻是個派不上用場的廢物兔子,沒想到……


    想不到她會這樣辜負眾人的期待。大家都感覺像是遭受了背刺一樣。


    不過,她帶來的成果確實是非同小可。她正體現了『有能的老鷹會藏起爪子』的道理!


    於是,李奧納多對於自己有眼不識英雄的態度感到慚愧,而艾斯佩拉德支部的人們則是被嚇傻了,遲遲無法迴神。諜報部隊的隊長更是抱著雙腿縮在地上麵壁,「對不起,我派不上用場……」口中不斷地如此喃喃自語道。


    接著,翠展現滿麵的笑容,提出了要求。


    『我可是在大家偷懶的時候努力工作過囉。請給我特別報酬吧!』


    要不然就離開這裏,絕對不再幹活。


    『我可是冒著生命危險完成了任務,應該給我相當的代價!快給我!具體來說,我要住飯店的套房,過奢侈的生活!』


    翠這家夥果然還是翠。這時候,眾人的心聲完全一致。


    ──這隻兔子真讓人火大!


    不過,從事後聽說的來看,她確實是做了相當的覺悟。


    『要是被逮到,妳打算怎麽辦?』李奧納多這麽問道,一半也是出於關心。翠則以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迴答道:


    『到時候會用腐蝕毒(原料是樹海的魔物)自盡,臉也會被毒破壞到無法辨識的地步。』


    這隻兔子,明明平常總是嚷嚷著說『不想死』,幾乎都算是口頭禪了,想不到在那輕浮的態度


    下,隱藏的竟然是令人背脊發抖的冷酷。為了同伴,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想到這裏,李奧納多也不得不認同。


    這個人果然是共和國的『秘密武器』。


    除了苦笑以外,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了。


    給她獎賞也是應該的,當然沒有怨言。


    即使──翠自從把關於勞斯的情報傳給樹海那邊的密雷迪等人之後,直到今天的這五天以來什麽都沒做,就隻是一直窩在這間套房裏享受奢侈的生活,也不能有怨言!


    任誰也不敢有怨言,因為她的成果比任何人都還要有貢獻啊!


    不過,即使是生性溫文儒雅的雪莉還是免不了要發火就是了。


    「好了、好了,畢竟這家夥該表現的時候還是會好好表現的,妳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李奧先生隻是偏袒女性吧。尤其是對於年輕的女孩子!」


    這時候,翠好不容易找到了衣服,終於穿上了。兩人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唉~奢華的生活也該結束了嗎~真是的,這麽一點點享受,才配不上我那麽努力呢。真是黑心職場,剝削!不過,要是因為這樣能成為支援者的話……唿嘻嘻,我就能一輩子用解放者的錢,成天遊手好閑地過一輩子啦!我再也不迴樹海去了,我要加油!」


    她自言自語,似乎在說些很差勁的話,還麵露鄙俗的笑容,怎麽會這麽適合這隻兔子呢?


    「真的是……為了同伴嗎?」


    「別再說了,雪莉。說不定兔人族就是這樣的種族。」


    兔人族的聲譽遭受到嚴重的損害。


    「唿啊~~所以呢?你們到底有什麽事?有什麽動靜嗎?」


    翠邊打嗬欠邊問道。李奧納多揚起嘴角,迴答道:


    「對。終於找到了──勞斯?拜恩一行人。」


    「我們要為此召開會議。現在大家都在等妳一個人,請妳快一點。」


    「別這麽急躁嘛~是因為上了年紀的關係嗎?」


    「信不信我揍扁妳!?」


    看來她們合不來──不,翠這個人無論跟誰相處,恐怕都會變成這樣。


    李奧納多習慣以成熟大人的態度麵對,馬上關閉了自己的知覺,視線在空中遊移,並沒有在看任何東西。


    神代魔法的使用者,同時也是教會最強的騎士。


    受命來討伐如此高手的部隊,究竟有何等實力?


    「以前哨戰來說,已經稱得上是死鬥了吧。」


    唿出最後一口紫煙之後,李奧納多用手揉了揉變短的香煙。握緊的拳頭強勁而堅硬,不需要抵在別的東西上來熄火。


    於是。


    三人走進暗門後方的秘密通道,搭乘升降機降落至地下的秘密據點。


    進去之後,三人持續往內走,途中經過好幾張辦公桌,桌上都堆滿堆積如山的文件,支部的人員與來自本部的派遣人員忙碌地來來去去。最後三人來到辦公室的深處,有個用隔板圍成的區域,中間有一張木製的圓桌。


    已經有許多人到場,正圍著那張圓桌等待著。包括留著一頭灰色頭發與卷曲小胡子的老紳士,那樣的造型很適合他。他是飯店的老板兼支部長──裏根?尼爾森。另外還有參與『勞斯保護作戰』的各班班長。


    「妳可終於來了,這個懶鬼。」


    看到翠駝著背打嗬欠,一副完全沒有幹勁的樣子,最先開口的是一個老人。頭頂的頭發幾乎全禿,相反地鼻下的白胡子卻很茂密,令人印象深刻。


    年紀看起來約有七十多歲,但是深綠色工作服袖子下探出的手臂卻粗壯如樹幹。


    體型矮而粗壯、肌肉十分發達,仿佛奇幻文學中的矮人族。


    他是艾斯佩拉德支部所屬的實行部隊隊長──亞塞爾?布雷亞。


    平常是製作、販售煙火的煙火工匠,不過這位老人家擁有固有魔法【發破】,在戰鬥中能任意指定座標引發爆炸,非常恐怖。


    「翠隻是行使被賦予的權利而已唷~」


    「小翠,妳不知道什麽叫『限度』跟『顧慮』嗎?」


    「怎麽可能不知道呢~討厭啦~」


    「……連我都不曾體驗過窩在套房裏整天享受的日子……」


    一位身穿黑色連身裙與白色鬥蓬的女人無奈地垂下肩膀。


    她是艾斯佩拉德支部所屬的諜報部隊隊長──堇克絲?倫卡。


    這位姐姐留著一頭極短的黑發,還有下垂的眼尾是其外表特征。年紀不到三十五歲。


    順帶一提,因為見識了翠的諜報能力而跪倒在地的就是她。


    堇克絲這個人平常總是有一股不易捉摸的朦朧氣質,現在更是多了「對不起,我就是沒用……」這樣的口頭禪,顯得更脆弱了。


    加上來自本部的援軍部隊隊長李奧納多與共和國的派遣諜報員翠,參加幹部會議的與會者總算都到齊了。


    翠正在東張西望。雖然相處的時間還不長,但是眾人都看得出她在想什麽。


    沒有飲料。她的表情看起來對此很不滿。


    全場默契一致,不予理會。


    「那麽,讓我們迅速進行會議吧。」


    裏根督促眾人,聲音響亮有如拍手。


    「帕蘭提諾的支援者派來了傳信鳥,有消息了。」


    裏根的眼光轉向雪莉,於是她接著說:


    「勞斯?拜恩一行人搭乘上午的車次,將會在傍晚抵達。」


    魔力驅動列車的巡航速度約三十公裏。


    約為馬車的二至三倍,加上一路上持續前進、中途不停車休息,以那超常的運輸量來說,這樣的速度可說是非常驚人。


    不過即使如此,仍然完全比不上『解放者』所使用的傳信鳥,那是經過強化的伊索尼亞種鳥,一下子就趕過列車,先傳來了消息。


    「總算是找到了。真不愧是最強的騎士,完全躲過了我們的監視。」


    「對不起,都怪我派不上用場……對不起,我不該活著的……」


    堇克絲姐姐的自虐傾向似乎惡化了,不過眾人決定先不理她。雪莉繼續報告。


    「不巧的是,在報告者發現一行人的時候他們正要上車,而且有一段距離,沒能與之接觸。不過據說目擊拜恩騎士的時候他看起來非常疲憊,而且已經失去了左手臂。」


    「喂,真的假的!?」


    李奧納多不由得皺起眉頭。不知為什麽,連翠也露出一臉厭惡的表情。


    「是。另外,與之前的情報相同,同行的家人隻有他的一位公子。」


    「我記得拜恩家的家族成員應該是除了他與夫人以外,還有他的母親與三個兒子,是吧?」


    「雖說還有其他的親戚,不過本家的組成確實是如此。同行的很可能是麽兒。」


    「有沒有可能是刻意讓其他的家人錯開時間出發,或者是帶著護衛另外行動呢?」


    「雖然有可能,但是尚未確認。」


    看來他在出奔的時候可能已經經曆了相當的險境──想到這裏,李奧納多等人神情凝重地互看一眼。


    「討伐隊有動靜嗎?」


    「一樣,輪流由數人在中央車站的站舍監視。」


    「若翠的報告屬實,他們持有的神器能夠在一定的距離內探知到拜恩的存在,再這樣下去會被逮到的。」


    「神都近郊『黑門』的配置轉換還沒完成嗎?」


    亞塞爾老人如此問道。雪莉搖頭。


    「由於還必須慎選設置的地點,短短五天實在來不及。」


    「沒錯。因此,我們應該早一步與之接觸,幫助他們搭上前往歐比烏斯的列車。」


    聽裏根提出如此建議,眾人同時將眼光轉向翠。


    下垂的兔耳前端頓時抽動了一下。翠轉頭向後看,動作十分自然。


    「看什麽?就是妳啦。」


    李奧納多隊長精準地吐槽。於是翠轉過頭來,毫不掩飾那一臉不情願的態度。


    「意思是要我在他們抵達的同時去接觸他們,運用曲光與氣息阻斷幫助他們轉車,是吧?」


    雖然外表看起來總是很懶散,但她的腦袋果然很靈光。


    不隻自己,隻要身體彼此接觸,翠的隱身能力也能發揮在他人身上。


    之前曾有一段時間,梅兒為了逃避變態(琉媞莉絲)的騷擾,經常抱緊翠不放。可見她的隱身能力效果之強大。


    「正是。翠,可以麻煩妳嗎?」


    裏根問道,全身上下的氣質仿佛溫和的紳士。


    「不要!」


    翠堅定地拒絕了。


    頓時,雪莉的額頭上浮現青筋,李奧納多則一臉頭疼地按著額頭。堇克絲與亞塞爾也同時深深地歎氣。


    真想用五吋釘把合群的概念釘入她的腦中……察覺如此氣氛,翠的一對兔耳激動地拍動起來,同時快嘴解釋道:


    「等等,這不是很明顯嗎!?既然教會不希望勞斯背信的事實被世間知道,肯定不會在人多的地方出手攻擊的,這不是之前就說過了嗎!?萬一他們發現翠與他們接觸,說不定反而會打草驚蛇,采取強硬的攻擊手段!這樣一來不是會威


    脅到市民們的安全嗎!?」


    「但是,翠,他們完全無法察覺隱身後的妳。所以我們才得到了情報,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但這可不是絕對的!更何況守在那裏的人們懷有明確的『尋找』意識,不見得瞞得過他們。」


    翠說的對,事實的確是如此。


    而且,這已經有過前例了。翠的隱身就沒能瞞過密雷迪等人。


    既然勞斯的實力與密雷迪同等,那麽派來追捕他的部隊很可能也有能力看穿翠的隱身。


    先前之所以能潛入大陸中央教會,成功地竊取情報,主要是因為翠的耳力過人,在保持夠遠距離的情況下仍能聽見對話。而最關鍵的原因,其實是當時大司教要求了解詳情,但是討伐部隊隊長卻隻打算告知最基本的內容,還搬出教皇直屬部隊的頭銜來擋。於是雙方起了口角,說話的聲音特別大。


    「請放心,翠。我還準備了次一等的對策。」


    裏根的口氣平靜溫和,但是翠下垂的兔耳卻垂得更低了。


    依她的親身經驗,她知道組織上層人物所表現出來的和氣態度,跟笑容施壓其實是一樣的。最後終究會以話術阻斷對方的所有退路,逼其屈服。


    她縮起兔耳,堅持不聽!不過,這樣的話她也隻敢喊在心裏而已。


    「叩」一聲地,一個狀似黑水晶的鑰匙擺在翠的麵前。


    翠心想:「果不其然!」光是看到,她就明白意思了。


    「這是我們支部被配給到的『黑鑰』。要是對方察覺了妳,請馬上帶著勞斯?拜恩一行人進行轉移。」


    組織中,隻有少數人分到了這『黑鑰』。


    在這個支部,除了本部派遣來的領導者李奧納多之外,持有黑鑰的就隻有裏根而已。


    這是為了在支部萬一遭受襲擊的時候,可以在一瞬之間轉移至都市郊外去避難。


    如今他卻把黑鑰借給翠,等於是暫時放開了自己的保命符。


    「等等,裏根先生啊,既然這樣,不如把我的鑰匙借給她吧。」


    「不,李奧納多。萬一翠轉移離開現場,你們必須馬上追上去。因此,鑰匙你必須自己留著。」


    口氣雖然平靜,但是卻透露出不由分說的壓力。那是他決心的證明。


    裏根的眼光再度轉向翠。眼神沉靜,有如風平浪靜的大海。


    「引導勞斯?拜恩與首領會合,對我們來說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使命。妳明白吧?」


    「可、可是,我之前也說過了,那些家夥真的很不妙耶!」


    「是,我聽說了。」


    「是真的很危險喔!真的、真的,雖然我說不上來,可是,他們真的超~不妙的!說不定在我接觸到勞斯先生之前,他們就會先察覺我的隱身,說『隱身就是可疑!去死!』當場把我一擊斃命!」


    沒錯,翠之所以抗拒得如此頑固,也是因為讓她年紀輕輕就當上戰士長的戰鬥資質正在全力地警告她。


    當初潛入大陸中央教會的時候,翠看到了正在跟大司教交談的部隊。當時,她真的很想當場逃跑。


    他們給人一股詭異、異常的感覺,難以形容。


    那不過是一組人數隻有約十人左右的白袍團體,卻讓翠打從心底感到害怕。


    那真的不行。


    不能跟他們起衝突。


    肯定會沒命的!──她的心如此警告。


    不過,翠明白無論如何都需要情報。


    於是她隻好硬著頭皮,冒著生命危險豎起兔耳獲取情報。


    平安歸來之後,全身冷汗有如瀑布般地一口氣噴出。


    她的精神疲憊無比,難怪會想要求好幾天的豪華生活,極盡享樂之能事。


    「翠,這我明白。但是,能夠瞞過監視者,並且暗中幫助勞斯?拜恩一行人移動,就隻有妳可能辦得到。」


    「為、為什麽不惜這樣冒險也要……」


    「沒有錯,一般來說這種時候應該要等他們出了恩特理斯之後才會合。如果勞斯?拜恩自己一個人應付得來的話,我們前去會合甚至可能會反而扯後腿。在這樣的前提下,甚至應該要等到他擊退討伐部隊之後再跟他會合。」


    「既然這樣──」


    「但是,目前的勞斯?拜恩恐怕無力應付。雖說有護衛騎士同行,但是那人有多少實力也是未知數。」


    「而且──」裏根喃喃,停頓一下,緊緊閉上眼睛,接著說:


    「妳先前的報告中提到討伐隊之中有兩個外表較具特征的人物……報告的內容讓我有了不好的想像。」


    「不好的……想像?」


    翠看起來很困惑。雪莉與李奧納多等人也不解地看了看彼此。


    裏根雙手交握,仿佛在祈禱他的推測不會是事實。他將雙手舉至口前,遮住表情,最後點頭。


    「我認為無論勞斯?拜恩是否有能力應付,都不該讓他碰上討伐隊。」


    這麽說是當然的。如果能夠一路上什麽事都沒發生就順利地跟密雷迪等人會合,那當然是最好不過的了。


    不過,他並不是這個意思。


    裏根所指的是其他的理由──在場的人都看得出來。


    「裏根先生。你認為討伐隊若是在城鎮內接觸勞斯?拜恩,也可能不用起衝突就能將他暗中帶走,對吧?」


    「沒有錯。而且,要是事實如我所料的話……對他來說,那太殘酷了。」


    聞言,李奧納多的眼神變得犀利。對於『解放者』中最資深的男人的意見,李奧納多並不會質疑。其他人也一樣。


    隻有翠一個人仍然顯得困惑。畢竟論承擔的風險,最大的是她。她無法接受,甚至有一點點懷疑裏根,是不是打算隨口說些曖昧的論調來哄騙她?


    「請問你這話有根據嗎?」


    「沒有。我說過,是我的想像。」


    翠還來不及開口反駁,裏根搶先說了一聲「但是──」


    「我相信神。」


    「咦?什麽?」


    翠顯得更加困惑。裏根先是對她苦笑,接著,他以調侃、帶有一點點憎恨的態度、以及堅信的眼神,接著說道:


    「隻相信祂的陰狠。」


    接下來,裏根詳細地說明了他所擔憂的推測。翠的表情變得更加充滿厭惡。


    之後,她將會親身體會。


    裏根的話一點都沒錯。


    神的陰狠,絕對不會辜負期待。


    「勞斯大人,勞斯大人。」


    肩膀受外力搖晃的感覺,讓勞斯的意識逐漸清醒,仿佛從深沉的沼澤中爬起。


    「唔,到了嗎?」


    「就快了。」


    萊恩海德迴答道,同時從行李架上拿下行李。勞斯察覺腿上隱約有什麽東西壓著,眼光轉過去一看,發現夏倫趴在上麵,睡得正香甜。


    「剛發車的時候,少爺興奮了許久。」


    「而且這幾天以來應該累壞他了。」


    「畢竟是行駛中的列車,少爺應該稍微放心了一些吧。」


    「……真虧他這麽能撐。」


    「是啊。真不愧是您的公子,勞斯大人。」


    勞斯輕笑一聲,低聲說「那當然」。同時,撫摸夏倫的頭發。這幾天都沒時間梳整、清理,不如平常那般柔順。


    「解放者會來接觸我們嗎?」


    「很難說。他們是站在民眾那一邊的,說不定即使發現我們也不敢貿然接觸。」


    「果然還是要等我們出了恩特理斯嗎?」


    「這很有可能。不過,在恩特理斯內可以搭乘列車移動,能夠省下不少體力。」


    「說的也是……不過,那之後的路更長就是了。」


    這時候,車窗外的景色有了變化。


    雖然這裏是商業都市,但是在列車行駛到一半的時候,外麵的景色仍然以荒山野地為主;不過,現在似乎開始駛入中等規模的城鎮了。


    接下來的景色,應該會愈來愈有大都市的味道。


    萊恩海德望著窗外的景色,下定了某個決心,以堅定的眼光望向勞斯。


    「勞斯大人。萬一要與追兵戰鬥的時候,如果情況允許,請讓我打頭陣。」


    「追兵可是針對我的全力所派出的人選,絕非等閑之輩。」


    「這我明白。但是,勞斯大人。」


    萊恩海德的語氣出乎意料地嚴肅,使勞斯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我隻是個平庸的男人。但是,您卻提拔了這樣的我。」


    當初,寫信告訴鄉下的家人『自己成了鼎鼎大名的拜恩家專屬護衛騎士』時的心境是多麽地驕傲。迴信中,母親的字跡有些被沾濕而模糊,父親的字跡則是抖得比平常還要厲害。


    『我們以你為榮』光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就能清楚地體會到父母是懷著多麽深的感情給自己寫了迴信。


    迴信中,還有同村的鄉親們一人一句的讚賞與鼓勵。


    當時,萊恩海德心想,這輩子肯定再也不會有比這一天更讓他感到驕傲的時刻了。


    但是,他錯了。


    原來,自己隻是運氣好。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完成什麽大事,什麽人


    物都不是。


    一事無成的自己,憑什麽感到驕傲?


    「現在肯定是我麵臨考驗的時候,這攸關我是否能成為一個值得驕傲的騎士。」


    不是為了讓什麽人為自己感到驕傲。而是為了某個更高的層次。


    「身為護衛騎士,卻讓主人拯救其性命,使主人耗盡力量而衰弱。這就是現在的我。既然這樣,今後我更應該克盡自己的本分。」


    「萊恩海德……」


    「請千萬別再保護我了。」


    第一個該上前作戰的,應該要是自己才對。


    即使負傷、即使瀕死,絕對不能再讓主人為自己使用任何一點魔力。


    隻希望勞斯?拜恩能將所剩的一切用於為自己保命、保護家人。


    萊恩海德這麽說,他的手有意無意地撫摸著擺在腿上的劍。


    粗糙樸素的劍鞘,收容的劍卻有著壯麗的劍柄,顯得十分不搭調。那是隻有勇者才被允許使用的『聖劍』。勞斯瞄了那把劍一眼,說:


    「你可不會不自量力吧?」


    「說來慚愧,護光騎士團團長以槍賜教,讓我清楚地明白自己沒有那等實力,那次經驗讓我刻骨銘心。」


    語畢,萊恩海德苦笑。


    勞斯搖了搖頭,心想:「哪有什麽好慚愧的?」,眼前這個青年,當自己的屬下真是太可惜了。


    不惜舍身成為主人之劍,忠義的騎士,早已充分展現了不負守護者之名的崇高心誌。


    「好吧,我答應你。要是情況允許,就交給你吧。」


    「感、感激不盡。我──」


    「但是。」


    得到勞斯的信賴,萊恩海德臉上浮現欣喜之色。不過勞斯馬上接著叮嚀道:


    「我不準你放棄生存。別忘了你可是受選之人。傳說從數千數萬的騎士之中選中了你。這件事,以及其所代表的意涵,你千萬不能忘記。」


    「這……遵命。」


    這次換萊恩海德倒抽了一口氣。臉上浮現不知該說什麽的表情,眼光向下望著那把被他視為搭檔的劍,同時將手靠上去。


    聖劍──那是教會所保管的秘寶『七聖武具』當中,被視為是其中起源之武具,可說是傳說的表征。


    在聖武具當中,聖劍是唯一據傳有偉大的意誌寄宿其中的武器。據說,聖劍的使用者總是在時代的轉捩點現身。


    其中有些人帶來了改變,也有人沒能改變任何事就辭世。


    但是,所有聖劍的使用者──也就是『勇者』,至少在傳說中可確認的部分,沒有人能過上和平安穩的生活,必然會被卷入時代的激蕩風浪之中。


    仿佛聖劍本身會引導使用者走向風波一樣。


    勞斯心想,說不定──


    自己之所以會發掘這乍看平凡的青年、錄用他進入拜恩家,並且在那一天,明知會與全世界為敵,仍然讓他跟隨自己前往教會,這一切,說不定都是某個巨大力量安排下的結果……說不定,那就是命運。


    想到這裏,勞斯自覺這樣的想法未免過於夢想化,忍不住自嘲了起來。


    接著,他繼續看著眼前這性格認真的青年。他似乎正在沉思。說不定剛才那番話給他太多壓力了。為了緩和氣氛,勞斯的嘴角調皮地揚起。


    「另外,有一點也別忘了──過度的謙虛與嘲諷無異。」


    「咦?」


    「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可沒有一般基層騎士打倒護光騎士團團長這種事。你究竟哪裏稱得上平凡了?」


    「可、可是,那應該是兩敗倶傷……不,最後還是因為您出手相助才能勉強脫困,不能說是我戰勝了團長!」


    「你都刺穿他的心髒了。」


    「是沒錯,可是……說真的,為什麽受了那麽重的傷還站得起來呢?我到現在依然不敢相信。」


    莫非三光騎士團的團長都有如此本事嗎?萊恩海德這麽想,疑惑地盯著勞斯的胸口看。


    「我可是先聲明,我要是被刺穿心髒,一樣會死。」


    「我、我想也是。」


    「嗯。不過,如果能先以靈體狀態保住性命,在那之間能修複肉體的話,就能複活。」


    「果然還是不會死嘛!」


    「總之,達理昂應該也藏了一手吧。」


    「當時我確定他真的喪命了,但是……我總覺得以後仍有可能再度對峙,隻有我有這種感覺嗎?」


    萊恩海德迴想起當時的狀況。擊倒達理昂之後,聖槍竟然自行飛走了。


    聽他害怕地說起如此不祥的預感,勞斯似乎也有同樣的看法。


    雖然在戰鬥結束後,勞斯檢查過遺體,確認沒有魂魄殘留,但是……他悄悄地移開視線,這動作說明了一切。


    「我真的能勝任先鋒嗎?不,我不應該畏縮!我要努力!加油!我一定辦得到的!」


    萊恩海德小聲地激勵自己。


    就在這時候──


    「──唔。」


    夏倫忽然睜大眼睛,猛地彈了起來。


    勞斯跟萊恩海德本來打算讓他盡量睡,要下車時再叫醒他。看他這樣猛地彈起,兩人都驚訝得瞪圓了眼睛。


    「夏倫,怎麽了?做惡夢了嗎?」


    「呃、啊、父親……不,不是那樣的……」


    夏倫迴答得支支吾吾,不安地張望周遭。


    「夏倫少爺?」


    「呃……不知道為什麽,我感覺胸口深處躁動得很厲害……有一股很不好的感覺。」


    「不好的感覺,是嗎?」


    「嗯,而且愈來愈強烈……」


    勞斯與萊恩海德互看一眼。


    萊恩海德馬上提高警覺,從椅子上稍微站起,悄悄地環視車廂內。


    「夏倫,之前有過相同的感覺嗎?」


    「呃、不,沒有。這是第一次……啊,不過──」


    夏倫似乎想到了什麽,緊緊地握住胸襟,仿佛在奮力地試著從腦中模糊的記憶抓出線索似的。


    「進入帕蘭提諾之後,外出跑腿時經常莫名地感覺得出來……應該說是看得出來嗎……?」


    「嗯?看得出什麽?」


    「呃……例如購物的時候,我感覺得出來,哪些商品比其他的好。或者是在路上與路人擦身而過的時候,也莫名地會覺得哪些人最好不要靠近。」


    「喔……」


    「還有一次,我本來是想要走進某一條巷子的,但是心裏卻突然有一股不好的預感,於是我就繞到別條路去了。不久之後,那條巷子就傳出了爭吵的聲音……」


    「原來如此。」


    「勞斯大人,莫非夏倫少爺是……」


    「嗯,說不定是固有魔法開始覺醒了。若要命名的話,應該就是『超直覺』之類的吧?不管怎麽說,不應該當成是錯覺而視若無睹。」


    因為,拜恩家的直係血統至今為止還沒有任何人沒有覺醒過固有魔法。勞斯撫摸夏倫的頭,安撫他的不安。


    「我也會有固有魔法嗎?」


    「還隻是推測而已。畢竟你原本過著優渥的生活,卻突然曆經了許多險境,還體驗了艱辛的逃亡行。這些經驗確實足以促成固有魔法的覺醒。」


    「這就是我的固有魔法……」


    「夏倫,你應該專注地感受那一股感覺。要學著掌握它。在這一趟逃亡行之中,它一定能大為派上用場。」


    聽勞斯這麽說,夏倫的表情顯得很意外。


    「我……我也能幫上父親與萊恩海德的忙嗎?」


    「怎麽這麽說呢?你至今為止也幫上很多忙了。」


    「唿唿,就是啊,夏倫少爺。不過,看來今後您一定能更為大顯神威。」


    「啊……嘿嘿嘿,嗯!我會努力的。」


    這時候,列車發出「嘰──」的尖銳聲響,開始減速了。


    車窗外看來到處都是高層建築物,完全是大都會的景色。


    「父親。這一股不好的預感,離車站愈近就愈強烈。」


    「或許有敵人埋伏。」


    「對方知道我們會來嗎?莫非我們被『背信之泥杯』探測到了?」


    「有可能。不過,也可能隻是一般的臨檢。」


    「該怎麽做呢?」


    「見機行事吧。」


    即使被探測到了行蹤,對方應該也不會馬上出手襲擊才對。


    有可能會一路尾隨到人煙罕至的地點才現身了斷,或者是以周遭的一般民眾為人質,要脅勞斯跟著前往中央教會。


    如果是這樣的話,勞斯等人該做的就是主動選擇有利的地點。引誘對方現身正麵交戰,即使無法擊退追兵,也能設法奪取或破壞『背信之泥杯』。


    如果辦不到,最糟的情況下就隻能拚命地逃跑,直奔數千公裏外的樹海。


    樹海是女王的領域。隻要能抵達那裏,並且被接納的話,到時候就安全了。


    反過來說,如果隻是一般的臨檢,隻要能設法蒙混過關的話,還是能按照當初原定的計劃搭上前往東南方都市華雷裏亞的列車,最後進入帝國。


    不管怎麽說,得先確認眼前的威脅究竟是不是追兵,才能做出判斷。


    「為了保險起


    見,還是多發動幾次『隱遁』吧。」


    「這麽做有意義嗎?」


    「不,隻能做為心理上的安慰。」


    就在一行人如此交談的時候,列車的速度愈來愈慢,最後駛入了車站。


    從車窗往外看,能看到人山人海的月台,充滿等著上車的乘客與送行者。


    這時候,三人已經起身,移動至車廂與車廂之間的連結處。即使是從車窗外向車內窺視,也看不到那裏。


    車門前已經有許多乘客排隊等著下車,大家看起來都很習慣。


    他們應該都是經常搭車的商人吧。為了避開擁擠的下車人潮,這些人從許久之前就先來車門前排隊了。


    勞斯等人打算混入他們之中下車,於是拉起鬥蓬的連帽,深深地罩住臉部。


    這時候,列車停止,三人感覺到慣性造成的些微搖晃。


    在車門外待命的站員彬彬有禮地拉開車門。


    乘客們一口氣湧向車外,於是月台上塞滿了更多的人。這種情況下,要不接觸任何旁人而通過這裏是不可能的。


    勞斯等人也順著人潮的流動,來到了車外。


    這裏真不愧是連合都市的中心,所有列車路線的起點轉運站。


    站舍的天花板由鐵條與玻璃組成,形狀仿佛顛倒的u字形半管滑雪道,充滿藝術氣息。有柱子排列的廊道,牆麵與每一根柱子上都雕刻有神話故事的情境,壯麗至極。


    如此壯觀的景象,讓夏倫忍不住「哇~」地讚歎,眼光不停地到處遊移。即使不祥的預感目前依然排山倒海地壓迫著他的心胸。


    「勞斯大人,往華雷裏亞的列車似乎是在那裏的月台搭乘。」


    看著告示看板,萊恩海德正準備要為兩人帶路。但是──


    「慢著。」


    勞斯製止他,眼光轉為兇險。


    兩人往他所盯著的方向看去,但是夏倫身高不夠,萊恩海德也隻看得到人牆。正當感到不解的時候──短短的一下子,他在人潮的縫隙中看到了身穿白袍的雙人組。


    那兩個人頭上罩著連帽,無法看清他們的臉。不過,旅人穿有連帽的外衣是很普通的事。萊恩海德不覺得有什麽異樣。


    「啊……不、不行,萊恩海德。」


    「夏倫少爺?」


    夏倫鐵青著臉,拉住了萊恩海德的手。


    「那究竟是什麽……怎會有那樣的魂魄?」


    勞斯的雙眼發出微光,正在透視著人的魂魄本身。


    目前在月台上的無數人潮,在勞斯的眼中所看到的並不是他們的外貌,而是會發光的人型霧團。


    透過這特別的眼界,勞斯在無數的光輝中發現了異樣的魂魄。


    真要形容的話,看起來就像拚接而成的人偶。


    魂魄的光輝莫名地微弱,形狀則扭曲得仿佛修複過許多次。就連魂魄與肉體之間的連結看起來也很稀薄。


    三人忍不住停下腳步。後方的行人似乎覺得他們很礙事。


    有的人有些用力地推開他們,也有人出聲發牢騷。


    或許是因為這樣──


    那兩個穿白袍的人忽然將視線轉向勞斯等人。


    「──父親!」


    「我知道。」


    「咿!?」


    勞斯的短劍悄悄地抵在身旁某個女人的腋下。


    隻要將武器抵在這個位置,等於是掌握了對方的生殺大權。往手臂內側一劃,就能割破動脈,往胸口刺去,就能刺中心髒。


    「什麽……!?」萊恩海德驚愕地叫了一聲。


    這也難怪。因為那女人的右手正按在自己的背上。同時,左手也按著勞斯的肩膀。


    才剛誇下海口說要當先鋒,沒想到卻輕而易舉地讓敵人從背後接近,真是何等失態。而且就連他該保護的夏倫都比他還要早在事情發生之前察覺,或許這也是『超直覺』的效果吧。


    萊恩海德全身直冒冷汗,對自己的憤怒與對敵人的敵意同時在心裏油然而生。不過,當他轉頭看到這個突然過來觸碰自己的女人,頓時因為訝異而失去了敵意。因為──對方竟然是個年輕的女孩子。


    年紀看起來不過十五歲左右。


    留著一頭金色的鮑伯短發,頭發的末梢向上翹起,頭上戴著款式時髦的繽紛發箍,領口與袖口、還有迷你裙的裙?都有大量的荷葉邊裝飾,看起來像是禮服風格的休閑洋裝。那是最近在艾斯佩拉德的年輕女孩之間流行的可愛打扮。再加上──


    「嗚嗚~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討厭神代魔法使啦!總是動不動就輕易地看穿翠的隱形。而且就連這麽小的孩子都察覺得到,人家的自信心都被粉碎了啦~」


    滿口牢騷、哭哭啼啼,而且還害怕得不斷地發抖。


    眼前這個不斷地抱怨、說喪氣話的女孩子,看起來實在不像襲擊者。整個人的氛圍看起來既可悲又沒出息。


    奇怪的是,明明是在這樣的狀態下,她的雙手卻仍然分別按在萊恩海德的背上與勞斯的肩膀上,不肯放開。


    「妳……這魂魄我有印象,莫非是共和國的?」


    「嗚哇~竟然被這麽不妙的人記住了……啊,不行,我受不了了,再也沒有自信了。好想離職。」


    說來奇怪,萊恩海德與夏倫明明沒見過她,現在卻仿佛好像看得到她的頭上有一對兔耳,無精打采地下垂著。


    「妳、妳究竟是……」


    「對了、對了,我是共和國的戰士長──翠,目前則是派遣解放者。現在隻要跟翠身體接觸,別人就看不到你們,也感受不到你們的氣息。不過,也無法保障這招在追兵眼前能發揮多少效果,所以我們得馬上換個地方囉!啊,先生,請絕對別放開小少爺的手喔!身體沒接觸在一起的話就會失效!」


    原本還很畏縮的,想不到她一下子就轉換了態度,有些自暴自棄地說了起來。


    接著,她推著勞斯與萊恩海德往別的方向前進。


    勞斯心想,這個人應該是兔人族才對,不知道為什麽看起來卻完全像個人類的少女。不過,勞斯很肯定自己沒有認錯人,眼前這個人確實是當初在戰場上見過的共和國戰士長。


    因此,看到萊恩海德眼光轉向自己,也隻是對他微微地點個頭,將短劍收迴懷裏,以此代替口頭迴答。


    她說的似乎是真的,別人現在好像都看不到她們了。


    雖然這裏人很多,勉強能瞞得過去;不過後方的人撞到了他們,覺得自己就像撞上了看不見的牆壁一樣,表現出一頭霧水的態度。


    不管怎樣,如少女所說的,這時候最好應該要一直移動才對。


    「希望瞞得過、拜托一定要瞞得過。翠還不想死啊~嗚嗚~勞斯先生,你怎麽會衰弱成這樣啦?你不是怪物之一嗎?振作一點嘛~」


    少女還是一樣,牢騷不斷。勞斯覺得她很令人煩躁,而且是跟密雷迪不同路線的那種煩躁感,額頭上不由得浮現青筋。不過他知道現在不是在乎這種事的時候,隻好忍著不發火。


    「現在到底要往哪去?」


    「去搭乘往歐比烏斯的列車。車票都買好了。下一班車是二十分鍾後。」


    「東北方的都市是吧。要去公國嗎?」


    「正是、正是。我們已經做好很多準備了。」


    「剛才那兩個白袍人就是追兵嗎?」


    「就是啊~而且他們真的超不妙的!詳情之後再說吧!」


    看來現在真的很緊急,沒有時間交談。


    雖然翠表現出一副輕佻的態度,但仔細看,能發現她額頭上冒著汗珠,還隨時仔細地觀察周遭,眼光犀利得令人不寒而栗。


    她全身上下發出的氣氛是如此地緊張,讓勞斯等人也忍不住屏住氣息,跟著她走。


    往歐比烏斯的乘車月台並不遠。即使人潮十分擁擠,仍然五分鍾左右就到得了。


    但是,這五分鍾的路程走起來卻感覺特別地漫長。


    迴頭可以看到那兩個身穿白袍的人正站在勞斯等人剛才所在的位置。雖然連帽遮著他們的臉,不過看起來他們似乎是在張望周遭。


    看來,翠的隱身與氣息阻斷加上勞斯的魂魄隱蔽魔法所帶來的稀釋存在感效果,還是能完全瞞過白袍人的眼睛。


    「唔……!我們要稍微繞點路。」


    「就聽妳的。」


    前方又出現了兩個追兵,一樣是白袍人。


    為了方便翠活動,現在勞斯與萊恩海德分別自左右主動抓著她的肩膀。夏倫則一樣跟萊恩海德牽著手。


    這時候,旁邊的通道又出現了新的白袍人的氣息。


    (……這究竟是怎麽迴事?他們這群人,每個人的魂魄都跟剛才的一樣奇妙,到底是什麽人?)


    勞斯在一路上共看到了六個白袍人,魂魄都異常地扭曲,令他不得不懷疑他們是否真的是人類。


    而且那些白袍人,雖然無法精準地掌握位置,似乎還是多少能掌握勞斯的所在地。為了避開他們的搜索,一行人不斷混入人群之中、繞路好幾次,就這樣走了十五分鍾左右。


    「好,現在過去的話還來得及上車。」


    「原來如此。」


    「夏倫少爺,容我冒犯。」


    「呃、嗯,謝謝你,萊恩海德。」


    等萊恩海德一手抱起夏倫之後,一行人便馬上快步跑向往歐比烏斯列車的月台。


    由於現在一行人是隱身狀態,周遭的人不會讓路給他們過。雖然一行人已經緊緊地靠在一起,但是體積仍然不小,很難穿過行人之間的縫隙。


    不出所料,勞斯的腳不小心拐到了一個婦人正拖著走的行李推車。行李推車翻倒,發出很大的聲響。


    「搞砸了!」


    平常的勞斯絕對不會發生這種失誤,可見他的疲憊程度非比尋常。


    眼看行李推車突然跳了起來,婦人嚇得大聲驚叫。同時,翠馬上抓起領口的飾品,急迫地說:「狀況三,應對!」


    這時候,在離一行人有些距離的地方,其中一個白袍人正在二樓的陽台俯視一樓,聽到了婦人的驚叫聲。於是他的頭不自然地猛地扭轉向斜後方。


    瞬間,馬上又有「鏗鏗鏗」的劇烈聲響傳來。


    「啊啊啊!對不起!小心啊──!」


    那是某個遊客的行李箱滾下樓梯的聲音。


    於是,白袍人的視線又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有個披著鬥蓬、頭發極短的女性正慌慌張張地跑下樓梯。


    樓梯下方的男人臉上浮現苦笑,同時撿起行李箱,交給女性。白袍人見狀,馬上失去了興趣,將眼光轉迴原來的方向。


    不過,這時候他看到的,隻有婦人一臉困惑地扶起行李推車、快步離去的模樣。


    也沒有察覺身穿鬥蓬的女性偷偷地向後瞄了二樓一眼。


    「是同夥嗎?」


    「沒錯~」


    瞄了一眼背後的光景,勞斯低聲問道。得到的答案是肯定。


    「另外,我買的車票可是特別座喔。」


    「真是無微不至呢。」


    「哈、哈哈……看來我還是太小看解放者了。」


    「……竟、竟然真的就在這樣的大都會裏……」


    三個人喃喃著各自的感想,同時勉強趕在發車時間之前搭上了列車。


    進入車內,先看到的是鋪了酒紅色地毯的通道。地毯看起來很柔軟。而通道的一旁有一整排的門。


    看來,特別座的車廂全都是有隔間的包廂座位。


    這時候,通道前方有一對夫妻走來,身上穿著質地良好的衣服,穿金戴銀,仿佛全身上下都在主張自己很富有。


    仍然維持著隱身狀態的一行人將身子貼在通道的牆上,等那對夫妻通過。然後,翠走進了車廂中央附近的一間包廂。裏麵十分寬廣,有一組三三相對的六人座位。


    隨後,馬上聽到車掌搖鈴通知即將發車。列車發出嘰嘰的摩擦聲,開始動了起來。


    頓時──


    「噗唿──真是緊張死了!我的貢獻應該夠我享受一整年的套房生活了吧!」


    翠立刻撲上看起來很柔軟的座椅,趴臥著擺動雙腳。


    她似乎完全沒有羞恥心。迷你裙因而掀起,一對柔軟有彈性的美腿與平常穿的那款性感內褲一覽無遺……


    「「──!」」


    夏倫與萊恩海德馬上移開目光。他們都是紳士。


    「麻煩妳說明狀況。」


    勞斯則是唯一不為所動的男人,隨手拍打翠的腳製止她擺動,然後在她旁邊的位子坐下。夏倫與萊恩海德以尊敬的眼光望著勞斯,同時在兩人對麵的座位坐下。


    「為何妳要來接觸我們?」


    翠取下發箍,同時迴答道。


    「啊~這個嘛,因為剛才要是坐視不管,你們肯定會被逮到的。」


    「……是背信之泥杯嗎?」


    「不知道。翠隻知道他們擁有一種神器,即使勞斯先生你全力躲藏,隻要靠近到數十公尺之內就能感應到你的存在。」


    說著,她的頭發變成深藍色,一對垂著的兔耳輕輕搖晃。夏倫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因為他從沒看過兔人族。


    「勞斯大人,教會有那樣的神器嗎?」


    「不,我沒聽說過……說不定有某種方法可以增幅背信之泥杯的效果。」


    「不過,既然你已經出了車站,應該再怎樣也感應不到了。」


    翠接著說,同時開始脫下自己那一雙造型時髦的鞋子。


    由於她是坐在椅子上抱起大腿脫鞋,因此那件性感的內褲又毫不保留地暴露在坐在對麵的夏倫與萊恩海德眼前。兩人連忙移開目光,互相注視。


    「不過,市民的安全是無可取代的。還有其他理由嗎?」


    「這~~大概有吧?」


    翠迴答的態度看起來好像有些支支吾吾,又好像沒那迴事。


    輕佻的態度讓人無法窺見她的心思。接著,她開始脫下過膝長襪。


    「總之,就當作是為了支部長的命令吧。這表示他十分擔憂,不惜要求我這麽做。」


    「唔……」


    討伐部隊真的如此危險嗎?勞斯撫摸下巴,思索了起來。


    這時候,翠的手伸向自己的衣服。先是解開胸前的鍛帶,然後將扣子一一解開……


    「等、等等、等一下!妳、妳從剛才就在……到底要幹什麽!?」


    「呀啊啊~~!」


    萊恩海德連忙按住翠的雙手,阻止她繼續脫衣服。


    現在翠已經露出一邊的香肩,胸部也若隱若現。當然,腳與豐滿大腿的肌膚也已經暴露在外。


    另外,發出驚叫聲的不是翠,而是夏倫小朋友。


    大姐姐突如其來的誘人姿態,對於毫無免疫力的少年實在太過於刺激,他雙手捂著臉,盡可能地縮起全身,靠在座椅的角落。


    不隻麵紅耳赤,脖子也紅通通的。但是,純樸的少年仍然無法抗拒對未知世界的好奇,不斷地透過手指的縫隙偷瞄。


    「幹嘛脫衣服?」


    勞斯質問道。身為父親,他有些火大。畢竟眼前少女有如女色狼般的舉動,可能會對寶貝兒子的性教育造成不好的影響。如果答案沒讓他滿意,他將不惜用直擊魂魄的衝擊波教訓這個女色狼。


    「為了應付萬一的狀況,翠要換上戰鬥服啊。」


    她的答案出乎意料地正經。她說的沒錯,做好準備是應該的。更何況如果進了公國還維持著艾斯佩拉德女孩的打扮,反而容易引人注目。


    「就算是這樣,也沒必要在別人麵前脫衣服吧!?」


    萊恩海德麵紅耳赤,他說的一點都沒錯。現在的他,就像個認真的哥哥在苦勸妹妹的疏忽行為。


    「怎麽可以在男性麵前……真是太不檢點了!難道妳沒有羞恥心嗎!?」


    「咦?什麽嘛,明明就還穿著內衣褲……話說迴來,嘿~~哼~~喔~~」


    「怎、怎樣?」


    看翠突然不懷好意地揚起嘴角,萊恩海德不由得退縮了。


    「沒什麽啦~隻是,我本來以為教會的人根本不把女性的兔人族當成女性看待呢。」


    「這、這個嘛……這樣的人或許是不少……」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一樣,對翠的性感模樣起了情欲,是嗎?」


    「情、情欲……!?才沒有!我隻是提醒妳常識而已!」


    「真是太過分了……你果然隻把翠當成動物看待對吧!」


    「哪有!?我認為妳是個可愛的淑女──」


    「既然你看到了可愛的淑女色色的模樣,那就應該要支付賠償金!快負起責任吧!」


    「責、責任……」


    有生以來,萊恩海德第一次被女性逼迫負責。他平常總是一心一意地努力做著自己的工作,幾乎不曾接觸異性。對如此純真的萊恩海德來說,這個詞匯的震撼太強,他快昏過去了。


    這時候,列車的行進方向稍微改變,陽光從車窗照了進來。


    遠方天空的晚霞、以及夕陽餘暉映照下的街景,仿佛藝術品一樣地美麗。


    以這流動的美景為背景,半裸的兔耳少女與老實的青年正在爭論不休。如此情景實在是太糟糕了。


    而原本純情純真的兒子也被大姐姐色色的大腿深深地吸引了目光。


    勞斯凝視著遠方,眼神空洞。


    心想──這混沌的空間是怎麽迴事?


    這時候,有個氣息來到門外,仿佛察覺了勞斯的心境前來救援一樣。


    「打擾囉……啊,抱歉,我們這個變態女給各位添麻煩了。」


    進來的人是李奧納多,他一看到翠半裸的樣子就理解了一切。


    「你是誰?」


    「喔,初次見麵,幸會。我是解放者本部所屬的李奧納多?阿凡。是勞斯一行人保護小組的組長。」


    「這樣啊。感謝你們的協助。正如你所知,我就是勞斯?拜恩。這個,能麻煩你處理一下嗎?」


    「……真的很抱歉。」


    勞斯指著翠,臉色看起來真的很疲憊,讓李奧納多不由得嚴肅地正色道歉,同時揍了翠的腦袋瓜一拳。


    翠換好衣服之後,懶洋洋地在一旁開始打混。勞斯與李奧納多完全視若無睹,專心交換情報。


    李奧納多說明了當初規劃的逃脫計劃、今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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