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藉著朦朧的感覺,可以知道自己正在做夢。


    那是過去發生的事,雖然令人懷念,不過既不特別,也沒有絲毫價值。


    地點在一座老舊的公園。


    傍晚時分,在令人鬱悶的橘紅色天空中,烏鴉發出笨拙的叫聲飛過。


    公園裏幾乎沒什麽人,頂多隻會有幾個住在附近的老人帶著狗在公園角落散步而已。還有,偶爾會聽見郵差的車或機車響起同樣令人感到笨拙的引擎聲。


    在公園的長椅上坐著兩名女高中生,夕陽照在她們身上,延伸出長長的影子。


    其中一名女孩伸著懶腰,那模樣不像正值青春的女高中生該有的行為,反倒像筋疲力盡的上班族。


    「唿~啊~」


    連呻吟聲都像個大叔。


    另一名女高中生──中村惠裏覺得不太妥當,臉上露出苦笑。


    「鈴,你有點像大叔哦?」


    「惠裏裏,有什麽辦法嘛~」


    雙腳擺動,像小孩在鬧脾氣的女孩,就是被視為惠裏好友的──穀口鈴。她的注冊商標是兩條辮子。不知是不是錯覺,感覺兩條辮子也跟著雙腳一起擺動。


    (啊啊,我記得這是發生在召喚前不久的事……)


    現在的惠裏彷佛身在夢中,帶著冷淡的感情,如靈魂出竅般以俯瞰的視角看著這樣的光景。


    她心裏想著:為什麽會做這種夢?這明明不過是充滿謊言和算計,毫無價值的一段日常生活而已。


    「惠裏裏,今天是星期天。」


    「呃……是星期天沒錯。」


    「那麽迴答我一個問題。」


    「鈴,你又在搞怪了。」


    「我們是正值青春年華的女高中生!我們的使命就是為了戀愛、友情以及戀愛而全力衝刺!」


    「呃,我的意見有點不同呢。而且你說了兩次戀愛哦?」


    「然而大好的假日,我們卻在幹什麽!?」


    「……在悠閑度日?」


    「你這個眼鏡女!竟然悠閑度日!不愧是圖書委員!」


    「這跟圖書委員沒有關係啦。」


    鈴伸手要摘掉惠裏的眼鏡,而過去的惠裏露出困惑的笑容,拚命死守眼鏡。嬉鬧的兩人在旁人看來,一定是一對交情好到會令人莞爾一笑的好朋友吧。


    這真是平凡無奇的日常生活。明明是假日卻無所事事,隻是兩人在一起發呆,悠閑地度過一天。


    俯瞰這平靜祥和的光景,現在的惠裏隻想歎氣。


    穀口鈴──班上的開心果,跟誰都能成為好朋友。


    為了達成惠裏的目的──得到天之河光輝,她真是很方便的存在。雖然順利與她成為好朋友,但是……


    非得跟她度過這樣無意義的時間,實在非常麻煩。


    (這個單純的家夥大概做夢也想不到,身旁內向的好友,內心居然是這樣看待她吧。)


    不隻是鈴。


    如果去向當時的班上同學打聽中村惠裏是怎樣的人,十個人應該有十個人都會這樣迴答。


    ──她是個文靜內向,平常總是待在別人身後的女孩子。


    ──不過關鍵時刻卻能提出尖銳的意見,是個相當有頭腦的人。


    ──很為人著想,卻又謙虛有禮,不會讓人感覺在賣人情。


    ──臉上總是掛著微笑,靜靜跟隨在別人之後的個性,正是日本女生的典範。


    沒有人察覺這個文靜的圖書委員女生的本性。真正的她性格瘋狂扭曲,能毫不猶豫地傷害別人,是個既殘暴又充滿惡意的人。就連那個觀察力一流的雫,她也以為中村惠裏是溫柔善良的少女。


    他們是多麽滑稽!多麽愚蠢!讓人想不嘲笑都不行!


    「啊~啊,現充都是混蛋!」


    「別、別說了,鈴~很丟臉欸!」


    看著自己那令人發寒的模樣,惠裏搖了搖頭,心裏開始想:「這個夢能不能快點醒啊」。但是鈴的下一句話,卻將她的意識拉了迴來。


    「吶,惠裏裏,你知不知道有哪個適合鈴的好對象呢?」


    「那種事我怎麽知道嘛。」


    「欸~你的興趣不是觀察人嗎?資料竟然這麽少,真是沒用。」


    「……我沒有那種興趣啦。」


    看到過去的自己一時語塞,眼角還微微抽動的模樣,惠裏不由得咂舌。


    然後她想起來,穀口鈴有時確實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隨口一句話,有時會點出惠裏一直隱藏、蒙混,讓別人誤以為是錯覺的本性。


    鈴並不是有什麽不滿,也不是在試探惠裏。


    那真的隻是日常生活中不經意的對話,所以才更難應付。


    她有時會在惠裏精神鬆懈,平凡無奇的日常之中,突如其來地蹦出一句話,觸動惠裏的本性。這時候也是如此,惠裏『文靜女孩』的偽裝,出現了些微的破綻。


    (這麽說來,鈴對別人的情緒意外地敏感呢。她在我身邊的時間最長,多少被她看穿也是理所當然吧。)


    對於自己丟臉的失態,惠裏這樣安慰自己。


    惠裏心想,或許對於她算計且理性的本性,鈴也早就發覺了。不過……


    惠裏的表情再度浮現嘲諷之色。若真是如此,那鈴就更愚蠢了。


    (如果真是那樣,那就表示她隱約察覺我的惡意,卻仍是什麽也沒說嗎?)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惠裏的內心欣喜若狂。


    因為對於達成得到光輝的目的,這個世界實在太有利了。


    大概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惠裏『文靜女孩』的偽裝與在日本時相比,變得較為粗糙了。特別是在【奧爾庫司大迷宮】,遭遇女魔人襲擊的那個時候。


    在她的言行之中,時常不經意透露出隻想要自己與光輝得救的心思。至少,她並非連表情都偽裝得完美無缺。


    就算別人無法察覺那種細微的差異,最常陪在中村惠裏身旁的鈴,仍有可能注意到這些些微的惡意。


    然而直到命運的那一日,鈴仍是什麽也沒說。


    她隻是沒察覺嗎?


    又或者是明明察覺,卻說不出口呢?


    惠裏心想,一定是後者吧。


    因為正如鈴瞭解惠裏,惠裏對於鈴的本性也略知一二。


    (因為鈴你是個非常膽小的人嘛。)


    明明早就知道,卻裝作不知道;明明已經察覺,卻裝作沒發覺。


    不管是對誰、不管是任何時候,臉上都露出開朗的笑容,就隻是為了不引起爭端。


    這就是惠裏所知道的,穀口鈴那不為人知的一麵。


    惠裏哈哈大笑,笑聲中夾雜著輕蔑之情。


    就在這時,惠裏忽然有種身體向上浮起的感覺。夢中的世界有如崩毀的沙堡,轉眼間就消失不見。看來似乎要從夢中醒來了。


    惠裏毫不遲疑地閉上眼睛,對於崩解的過往迴憶,好像沒有一絲留戀。


    彷佛打從心底認定,那些迴憶毫無價值。


    「嗯~」


    惠裏伸了個懶腰,坐起身子,目光向四周張望。


    這裏是魔王城的屋頂。


    時間是白天,燦爛的陽光照耀在身上。就她所記得,太陽的位置與她睡著時幾乎沒變,看來她隻睡了短短幾十分鍾。


    惠裏嗤笑一聲,心想這簡直就是白日夢。


    而她在這個時間點醒來的理由──一個逐漸接近的巨大氣息卷起狂風,從她的上方降下。


    「快要到出發的時間了。」


    「哦~你是特地來叫我的嗎?弗利德真是體貼。」


    魔國總大將弗利德巴古亞騎乘著白龍烏拉諾司,從空中俯視惠裏。弗利德聽見惠裏輕薄的語氣,看見她充滿惡意的笑容,不悅地皺起眉頭。


    話雖如此,這種挑逗他人的敏感神經正是惠裏的本性,事到如今抱怨也隻不過是浪費時間罷了。深知這個道理的弗利德很快地甩開多餘的情緒,搖了搖頭。


    「你得服從我的命令,千萬別擅自行動。要收拾現在的你,還真有點費力。」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弗利德哼了一聲,說了一句「走吧」,操縱烏拉諾司反轉調頭。


    而在他的後方,惠裏展開灰色的羽翼飛上空中,與羽翼同色的灰色頭發隨風飄揚。她的發色,宛如使徒的頭發染上一層薄薄的髒汙……


    惠裏不理會飛在前方的弗利德與烏拉諾司,不自覺地迴頭望向剛才午睡的地方。


    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做那種夢。


    然而,盡管先前都不曾意識過那位虛假的朋友,自己想起她卻是不爭的事實。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吧。


    「鈴,你就是不肯正視事實,這就是你的弱點。」


    惠裏的這句話消散在風中。


    她停頓了一下。


    隨後惠裏拍打變得骯髒的翅膀,彷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徑自飛行離去。


    此時,惠裏心中已經完全沒有鈴的存在。


    即便接下來她們即將再會,對惠裏而言也不過是無關緊要之事了。


    『這就是你的弱點。』


    鈴的幻影這麽說


    道。她的頭發、肌膚,還有手上的雙鐵扇都如雪一般純白。


    與暗紅色的眼眸同色的結界展開,一瞬間便將疲憊不堪而唿吸紊亂的鈴包圍。


    頓時,結界內產生異常強大的壓力。


    「!──『聖絕』!!」


    鈴所發動的結界以自己為中心向外膨脹,從內側破壞幻影的重力結界『聖絕重』。


    閃耀的結界碎片與暗紅魔力一同飛散,鈴隨即翩然舞動雙鐵扇還以顏色,重力結界捕捉到幻影。


    壓力襲身,使得幻影單膝跪地,但是她的嘴角依然微微彎起,帶著嘲笑之意。


    『你其實早就知道,心裏明白得很,你早就發覺了!』


    壓力明明是壓在幻影身上,然而看起來快被壓倒的反而是鈴。幻影的責備如同一台壓力機,將鈴的心壓到幾近破碎。


    不是!鈴沒有錯!鈴什麽也不知道!


    鈴很想這樣大叫、很想否定幻影的話,因為對鈴而言,如果承認幻影所說,那就等於是認罪了。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吧?沒錯,打從初次見麵,鈴就不認為惠裏「隻是文靜溫柔的女孩」。』


    無論誰看到惠裏,都會認為她是文靜溫柔的女孩。


    然而隻有鈴不這麽認為。打從初次見麵,鈴就看出惠裏是個心中有所算計的女孩。鈴也隱約察覺,惠裏退居他人背後的性格,是為了站在能夠仔細觀察他人的有利位置。


    當然,鈴不曾指出這點。她既沒有為此感到不快,也不曾輕蔑惠裏。


    因為她看出來,惠裏那樣做是為了保護自己的身心。


    這就是鈴想要和惠裏做朋友的理由。


    為了保護自己的身心而偽裝自己──鈴並不否定那樣的行為,而且也無法否定。


    理由很簡單。


    『因為你覺得她和鈴很相似,對吧?』


    沒錯,因為否定惠裏就等同否定自己。


    隻聽見磅的破裂聲響起,那是幻影破壞重力結界的聲音。同時,幻影的結界也圍住鈴,滾燙的熱度隨之襲來。


    鈴刻不容緩地以冰雪結界中和。隨後,用左手的鐵扇解除結界,同時舞動右手的鐵扇,企圖將幻影封住。


    『迴想一下吧。鈴是怎樣的人,以及你因此犯下的大罪!』


    兩人的結界展開又遭到破壞,展開又遭破壞,就這樣不斷反覆。


    鈴是『結界師』,防守才是她的本分,跑跑跳跳的戰鬥對她來說幾乎是做不到的。因此,鈴和幻影都沒有改變自己的位置,隻是舞動,並且揮動雙鐵扇。


    她們展開結界戰,彼此都企圖封殺對方。


    在超高等結界魔法的攻防戰中,幻影的話語卻毫不受阻地躦入鈴的耳中。


    鈴的意識專注於戰鬥上,但是記憶卻不可思議地被喚醒,曆曆在目。


    最先被喚醒的記憶是關於父母親,以及年幼時那缺乏表情的自己。


    鈴的父母親從早到晚忙於工作,每天不停地工作、工作、工作。家長參觀日和監護人參加的例行活動總是缺席,骨子裏就是工作狂。


    鈴等於是被雇用的傭人扶養長大。


    鈴年幼期的記憶大多是和幫傭的阿姨度過,剩下的記憶就隻是在幫傭阿姨迴去之後,自己獨自留在空曠家中的身影。


    大概是身處那種環境的關係吧,年幼的鈴個性並不活潑,也幾乎沒有朋友。她雖然寂寞,卻不知該怎麽辦才好,隻是個將不滿累積在心中的孩子。


    如果不是有身材肥胖,總是開朗且麵帶笑容的幫傭阿姨,鈴或許會變成性格更為陰暗扭曲的孩子。


    話雖如此,父母並非不愛她。


    他們送給鈴的東西,每一樣都是經過精心挑選。深夜迴家也一定會探訪已經入睡的鈴,愛憐地撫摸她的頭。


    可是對於年幼的鈴來說,那樣的關心遠遠不夠……


    所以鈴會鬧脾氣,明明醒著卻故意裝睡;爸媽為她提早下班迴家,她卻反應冷淡,一副愛理不理的態度……


    那樣的鈴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樣,如同天真爛漫的代名詞,完全是因為受到幫傭阿姨的影響吧。


    幫傭阿姨被雇用後經過數年,眼看年幼的鈴愈來愈沒精神,實在於心不忍,因此給了鈴一個建議。


    ──總之,你笑就對了。


    實在是非常隨便的建議。不過,幫傭阿姨在說這句話時,從她的笑容中可以明確地看出她是認真的。


    對鈴而言,幫傭阿姨等於是另一位母親,她說的話有舉足輕重的影響。當時的鈴雖然不明白個中意思,但是為了不再寂寞,她仍是將阿姨的建議付諸實行。


    首先,鈴試著對父母坦率地表達喜悅之情。


    ──爸爸!媽媽!謝謝你們!


    每當被父母摸頭,或是收到禮物時,鈴就會笑容滿麵,高興得又蹦又跳,將她的喜悅全力表現在外。其實她的心中仍然存有芥蒂,不過她試著把那樣的心情壓抑在心底。


    這麽一來,父母起初雖然對她不同以往的表現感到驚訝,不過……


    ──鈴、鈴!沒關係的,這點小禮物不算什麽!


    ──鈴,讓媽媽抱抱你!


    父母當時的表情真的十分喜悅,那是鈴從未見過的開心表情。


    雖然父母依然忙於工作,但與過去不同,每次看到鈴時父母不再總是擺出滿懷歉疚的神情,而是露出幸福洋溢的表情。


    那是讓鈴自己也會感到幸福的笑容。


    之後,鈴在學校也開始變得常笑了。雖然並沒有什麽值得高興的事,不過她的臉上仍是露出開朗的笑容。


    如此一來,不知不覺間,鈴的周圍開始總是有人陪伴,那些人總是笑容滿麵,開心地和鈴說話。看到這樣的情況,原本枯燥乏味的校園生活頓時充滿了歡樂。


    於是鈴學到一個經驗。


    不管任何時候,隻要保持笑容就好了,那樣就不會再孤單寂寞了。


    這就是開心果的誕生。這個開心果臉上總是保持開朗的笑容──沒錯,即使不是發自真心的笑容,即便隻是演戲,臉上也絕不失笑容。


    『你對惠裏充滿算計與演技的生存方式產生共鳴了吧!』


    鈴猛地迴過神。


    她的意識似乎太沉陷於過去的記憶了,盡管仍確實地應對眼前的結界戰,卻沒注意到移動式的複數同時展開障壁『天絕』貼著地麵延伸而來。


    當鈴發覺不妙的時候,『天絕』的障壁已經發出閃光。膨脹的魔力爆發,障壁成為現成的碎片手榴彈,形成障壁爆炸。


    「嗚咕!」


    鈴打開雙鐵扇,勉強護住了要害。然而,障壁爆炸的威力將鈴輕盈的身體炸飛,使得鈴重重落在後方數公尺的地麵上。


    鈴在地麵滾動幾圈,雖然神情痛苦,卻立即站了起來。


    鈴幾乎不發一語,一點也不像平時的她,她的身心似乎都已到達極限。


    然而不知為何,雖然隻停留短暫的時間,不過那時的幻影看向鈴的眼神既似試探,又似疑問。下一刻,她很快地露出嘲笑的表情,但是卻沒有趁勝追擊。


    『因此鈴相信惠裏也和自己一樣,對於惠裏感同身受。所以鈴才會堅信不疑,認為惠裏是真正的朋友,是摯友。』


    充滿算計與虛偽的惠裏也和自己相同,不可能懷有惡意。她一定是心懷善意,對於鈴和同伴們都很重視。


    『不,不對,你是很想相信她。』


    來到這個世界後,異樣感愈來愈明顯,但是鈴卻置之不理。


    她發覺惡意的徵兆,卻裝作不知道。


    隻是盲目地相信惠裏,把內心的不安藏於心底。


    因為鈴害怕確認。


    她心中的某處確信,當惠裏摘下鈴所知道的『中村惠裏』的假麵具,至今令人感到舒適的朋友關係就會結束。


    『鈴逃避了。不敢麵對惠裏,所以落荒而逃。』


    「……」


    逃避的結果就是……


    『所以那一天的悲劇發生了。』


    他們失去兩名同學,包含騎士團長梅爾德在內的騎士們死亡,甚至差點失去香織。


    『你不應該逃避,應該找惠裏問清楚,問她到底在想什麽。發現她本性的人,隻有原本就察覺有點不對勁的鈴而已!隻有鈴可以阻止那一日的悲劇!然而鈴卻不肯正視現實!為了保護自己的心,逃避不想知道的現實!也不肯正視好友!』


    這毫無疑問是在究責,對自己的責備。


    「……!」


    鈴沒有反駁的餘地,隻能咬牙承受。


    鈴沒有對任何人提過,這就是鈴心中的黑暗──糾結在她心中的罪惡感。


    因為她認為好友不可能做壞事,所以隻是一味地安慰自己沒事的、沒事的。然而放棄思考的結果,就是發生無可挽迴的悲劇。


    就算沒有勇氣向惠裏質問,隻要她找雫或其他人商量,或許結果就會不同。


    當然,這全是『假設』。犯下兇案的人終究是惠裏,鈴可以說是被害人之一。至少雫她們應該會這樣安慰鈴吧。


    可是自從那一天起,鈴的心中就一直充滿悔恨與自責,一刻也不曾忘懷。


    鈴的幻影正是那些感情的顯現。


    因此,她毫不留情地揭露鈴內心醜陋的部分。


    『惠裏的事也是一樣。在她步入歧途之前,你或許本來能夠有所作為的,但是你卻什麽也沒做,你好意思說自己是她的「好友」嗎?』


    「……」


    『你以為隻要裝出笑容就好了?你的朋友雖多,交情卻淺,跟他們也不是真的交心,這樣你也覺得自己不孤單?正如惠裏所說,你真是笨蛋呢。』


    鈴一揮鐵扇,沉默不語。


    隻見數十道『天絕』的障壁隨即展開,發出唿唿的破風聲飛向幻影,將她包圍起來。


    鈴發動障壁爆炸。隨著轟然巨響,碎片轟炸的威力被導向內側,擊打在幻影的身上。


    然而幻影卻毫發無傷。


    她張開簡易的障壁,用鐵扇掩嘴,以輕蔑的眼神看向鈴。


    其實在剛開戰的時候,幻影就已經受到相當程度的強化。


    鈴一直緘口不語,默默地承受言語攻擊,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即便是有來有往的結界戰中,受傷的也隻有鈴。鈴的結界術尚未對自己的幻影造成任何有效攻擊。


    這個事實明確地顯示出鈴的心理狀況,以及她和幻影的力量差距。


    『再見惠裏一次又能怎樣?你根本連自己想說什麽都不知道,反正你也認為她會對你抱持殺意,並且嘲笑你,不會聽你說話。』


    幻影連未來之事也轉化為刀刃,無情地攻擊鈴。


    雖然鈴是真的後悔、自責,並且想見惠裏一麵,但是卻仍然不知道要跟惠裏說什麽才好。


    宛如迷失在濃霧中的不安感,確實在鈴的心中深深地紮根。


    而幻影不留餘地地將鈴的心情全部揭露了。


    鈴的心遭到蹂躪,不斷地淌血。


    然而──


    『……說了這麽多,我卻還是沒什麽強化呢。不,強化逐漸解除了。』


    幻影臉上的表情從嘲笑轉變為苦笑。


    這時鈴終於開口了,她看著幻影的眼神強而有力到令人震驚。


    「規則果然是如此,這麽一來你就不會強化了。」


    『看來真是如此呢。從剛才我用天絕震飛你之後,你的心就開始逐漸穩定了……原來如此,你之所以一句話也不反駁……』


    ──不反駁的原因是為了重新審視自己吧。


    打從一開始,鈴就希望這個試煉將自己的罪孽揭露出來。


    因為在挑戰這個大迷宮之前,鈴就決定不再逃避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那麽強烈地拜托始讓她同行。


    鈴的魔力到達極限,她的臉色蒼白、唿吸急促,握著雙鐵扇的手不住顫抖。然而跟幻影對峙的鈴,她的身影、眼眸、語氣都顯得凜然且優美。


    「……你說的話全都沒錯,鈴真的很沒用……不過,沒關係了。鈴不會再為了自己而原地踏步了。因為在哈爾崔那大迷宮陷入夢境時,鈴就已經明白,鈴過去一直逃避麵對的是多麽重要的事情。」


    『……那真的是一場美夢呢。』


    幻影嗤笑道。不過,鈴也笑了。她的笑容並非演戲,雖然包含著痛苦與傷痛,卻是發自內心的微笑。


    「如果鈴沒有逃避現實,那個夢中的世界本來應該是可以實現的。」


    鈴以平靜的語氣獨白。這時的她眼眸十分清澈。


    「那時候幫傭的梅子阿姨說的『笑就對了』,意思並不是隻要保持笑容就好。現在我才明白她的意思──如果想和別人交心,自己就要先敞開心扉。」


    鈴多少有做到,但並非完美。


    因為穀口鈴這個女孩子相當膽小。


    她十分害怕惹別人不高興,然後又落得孤單一人的下場。


    所以才會失去原本應該是朋友的女孩子。


    「你說的沒錯,見了惠裏後要怎麽做,老實說鈴也不知道。我是想責備她呢,還是想為自己逃避問題而道歉,又或者想說服她改邪歸正……我都不知道。」


    自從那一天被狠狠地背叛之後,鈴的心情就陷入了混亂。許許多多的感情如同大雨過後的河川,泛濫成災。她隻能拚命忍著不讓感情潰堤而已。


    跟惠裏見麵後,心中那道堤防恐怕會崩毀,她的心也會發出吶喊吧。


    所以──


    「雖然不知道該怎麽做,不過我隻知道我必須見她一麵……」


    她不會重蹈覆轍,和在【哈爾崔那大迷宮】時一樣丟臉了。無論會遭遇怎樣的現實、麵對怎樣的真相,她都不會再逃避!


    鈴對另一個自己傳達如烈火般的意誌。


    『……我的力量又稍微下降了,看來你是真的下定決心了。』


    「對,我不會再幻想天真的美夢。鈴要超越你,然後往前邁進!再次聚集吧──『聖絕轉』!!」


    強烈的氣勢與堅強的意誌,全部化為魔法。


    配合雙鐵扇的搧動,試煉廳頓時閃耀燦爛的光芒。


    那宛如夜空繁星的無數碎片──是原本應該已經破碎消失的結界。


    結界的碎片以幻影為中心,彷佛要形成銀河似地卷起漩渦,然後逐漸成形。


    『這是……原來如此,你在戰鬥的時候,同時也操縱著我先前破壞的結界……藉由左鐵扇的再生魔法效果,把結界複原了。你該不會打從一開始就計畫好了吧?』


    「因為我知道大迷宮的試煉不是那麽簡單就能通過,所以在聽見耳邊呢喃時我就有心理準備了。當然就預留了一張王牌。」


    鈴並非毫無思考地跟幻影展開結界戰。


    鈴將這場戰鬥中遭到破壞並即將消失的結界納入控製,那些結界總共有一百五十麵。


    再加上鈴利用剩餘的全部魔力製造的障壁,可以用於障壁爆炸的障壁便達到三百麵。


    那些障壁將幻影重重包圍。鈴所築起的多重結界閃耀著橙色的光芒,試煉廳在光芒的照耀下,好像夕陽下飄浮於空中的神話要塞。


    在閃耀著橙色光輝的透明要塞中,幻影露出宛如晴空般的神情。


    『放馬過來吧!讓我看看將軟弱化為意誌之後,你的力量到底有多強勁!』


    「……謝謝你,試煉小姐。接招吧!化為繁花與光飛散吧──」


    鈴微微一笑,接著用力揮動鐵扇。


    「──『光散華』!!」


    剎那間,有如太陽誕生一般,強烈而炫目的光芒照耀。


    眼前隻能看見一片光,聲音也消失了。下一秒,巨大聲音響起,試煉廳強烈地震動。


    這是傾注全身魔力的障壁爆炸。與單發的『爆炸』不同,控製最大極限數量的結界同時爆破,可說是名符其實的王牌。


    鈴連要張設保護自己的障壁都辦不到,她受到餘波激蕩而飛出,一路滑行到牆邊,背部猛地撞上冰壁。


    鈴拚命忍耐,強行維持差點飛散的意識。


    她什麽也聽不見,耳朵內彷佛有人在敲響巨大的鍾,耳鳴的情況十分嚴重。


    爆炸的衝擊與疲勞讓鈴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雖然感到天旋地轉,她仍是勉強看向爆炸的中心地點。


    隻見結界的碎片與地麵和天花板的碎冰閃閃發光,並沒有看見人影。


    隻不過……


    ──希望她能夠感受到你的真心。


    鈴似乎聽見一道柔和的聲音這麽對她說。


    她的身體自然地放鬆下來。或許是因為終於放心的關係,意識也逐漸飄遠。


    (……休息一下……應該沒關係吧?)


    確認試煉廳內的冰壁出現新的出路,鈴的嘴角微微一勾,隨即失去了意識。


    之後不知經過多少時間。


    鈴感覺自己從黑暗的水底浮起,意識稍微清醒。


    身體以一定的規律在搖晃,好像躺在搖籃裏一樣,感覺非常舒服。


    在模糊不清的意識中,鈴打算就這樣,再度陷入沉沉的睡眠中……


    隨後,從沉重的腳步聲和臉頰感到的溫暖,鈴察覺到那是體重偏重之人的腳步聲和體溫,她彷佛被澆了冷水般,意識瞬間清醒。


    「咦?奇怪!?什麽!?這是怎麽迴事──」


    「喔,鈴,你醒啦?」


    「欸?龍太郎同學?」


    「對,是我。」


    鈴剛才一瞬間還以為被食人魔拐了,不由得慌張了一下。但是一聽見熟悉的聲音,她便安心地鬆了一口氣。看來自己正被龍太郎背在背上。


    對於將他誤會成食人魔,鈴感到有點過意不去,於是她咳嗽一聲掩飾心中的罪惡感,然後開始確認狀況。


    「呃~為什麽龍太郎同學背著鈴?」


    「因為我打倒一個令人火大的家夥,然後就從通道走過來了。因為在同一個房間的角落看到熟睡的鈴,所以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你帶走了。畢竟搖你也無動於衷,也不可能用摔跤把你摔醒。」


    「嗯,被用那種方式叫醒的話,我一醒來就會給你一記障壁爆炸哦。」


    鈴冷眼瞪著龍太郎的後腦勺,心想「算你撿迴一命」。


    話雖如此,如果在不久之前,龍太郎應該會不分男女地把人打醒。從


    他可以為女生考量看來,龍太郎也是有所成長了吧。鈴沒來由地以高人一等的視角評價龍太郎,同時重新打起精神。


    「話說迴來,原來那個試煉房間和其他人也相通呢。」


    「似乎是如此,我認為這條路的前方也是其他人的房間。」


    「如果是小香香或緹奧小姐就好了,因為我還沒完全迴複……啊,對了,龍太郎同學也傷得很重,卻還是背著鈴,謝謝你。你背著鈴不會有關係嗎?會不會很重?」


    雖然龍太郎寬闊的背膀遮蓋住鈴的視野,不過就鈴所能看到的範圍,就能判斷出龍太郎也受了相當嚴重的傷勢。


    他的裝備和鈴一樣破破爛爛,身上的傷勢卻遠比鈴嚴峻。


    盡管龍太郎的腳步一如既往地穩健,但是總覺得看起來不太平衡,走路的速度似乎也有點緩慢。


    「沒問題啦。因為鈴很輕,跟廁紙一樣。」


    「喂,你為什麽用那種比喻?給我說明一下啊。」


    看來不懂女人心這一點沒有那麽容易改善。鈴瞪大杏眼,充滿殺氣的目光直射龍太郎的後腦勺,等待他的迴答。


    龍太郎身子一震,顯得有些手足無措。頓了一下後才嚐試地換個說法道:「跟、跟花朵一樣輕?」


    兩人不發一語,但龍太郎似乎在默默地詢問「這答案正確嗎?」,而鈴的態度也隨之一轉,放過了龍太郎。


    在無聲對話過後,鈴重振精神問道:


    「我說認真的,你的身體狀況看起來不太好喔?」


    聽見鈴的語氣和聲音恢複正常,龍太郎鬆了口氣,爽朗地迴答:


    「這點傷不算什麽。我隻不過是肩膀有點脫臼、肋骨斷了五根,然後手臂的骨頭粉碎而已。」


    「這種程度不算是『而已』吧!?」


    「不不,肩膀我已經重新接好了,手臂也靠『金剛』補強過,沒問題……噗!!」


    「咿~~!?龍太郎同學吐了好多血!?」


    龍太郎變成從口中吐出鮮血的魚尾獅雕像了。


    這幅光景十分慘烈且具有衝擊性。如果去報名衝擊性的影片大獎,一定可以奪得冠軍。


    鈴臉色蒼白,從龍太郎的背上跳了下來,為他施行迴複魔法。因為她並沒有迴複魔法的適性,所以無法學會像香織那樣的高級魔法,她所使用的是為了因應緊急情況而學的應急用初級迴複魔法。


    即使如此,她的魔法仍是有止血止痛的效果,若是小傷便能立刻治愈。盡管效果相較薄弱,對龍太郎而言似乎就讓他輕鬆了不少。他豪邁地擦去嘴邊的鮮血,臉上露出笑容,看起來實在不像才剛大量吐血的人。


    「喔喔,我的傷好了!謝謝你,鈴。」


    「才沒有好。我說龍太郎同學啊,你吐了可以裝滿一個水桶的血,為什麽還一副沒事的模樣?你是魔鬼終〇者嗎?還是你隻是個笨蛋呢?」


    「看你把我說得跟什麽似的。隻要恢複到這個程度,接下來我靠意誌就能搞定了啦。」


    「意誌……真是好用的詞匯。」


    鈴麵露疲憊地結束治療。可悲的是,因為她知道有隻外掛兔子實際上也真能靠意誌搞定,所以無法提出強烈反駁。


    好想見身為正常人代表的小雫雫……比起身體,我更想要心靈的療愈……鈴一邊這麽想著,一邊順便替自己治療。


    當然,她能治好的隻有小傷口。令身體有如灌鉛般的重度疲勞,以及因爆炸衝擊而隱隱作痛的身體部位,這些還是隻能借助香織或緹奧的力量才能迴複。


    看到鈴無奈的表情,龍太郎為自己找理由辯解。


    「不、不過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順利過關,情緒變得比較亢奮的緣故啦。」


    「啊~確實如此呢。跟在樹海時不同,這次能夠好好地與試煉一戰……確實很令人高興。」


    「對吧?」


    「這麽說來,龍太郎同學的試煉如何?我看你好像沒什麽煩惱……啊,不方便迴答可以不用迴答。」


    鈴無心脫口的這句話十分辛辣,言下之意就是「因為你頭腦簡單,所以沒有可以被言語攻擊的點吧?」。某種意義上來說,鈴算是成長了吧。


    另一方麵,遭受如此自然的言語攻勢襲擊的龍太郎似乎並沒有特別在意,或者該說他似乎並沒有發覺,若無其事地迴答道:


    「不,沒關係,沒什麽不好說的。我隻是單純被罵是膽小鬼罷了。」


    聽他這麽一說,鈴感到很是驚訝。


    龍太郎這個男人,就算眼前有危險,他也會不管不顧地勇往直前。鈴從未看過他畏懼的模樣,相反地他甚至過於有勇無謀了。由於試煉指出的點跟龍太郎平常的樣子差距太大,令鈴不由得感到詫異。


    看到鈴的反應,龍太郎麵有難色地說道:


    「他說我甘願退居後方,當光輝或南雲的幫手,隻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你的意思是……」


    ──無論何時,你都是配角,隻有襯托主角的份。


    ──其實你很羨慕他們吧?你也想站出來當主角吧?


    ──為什麽你不那樣做?


    「因為覺得自己贏不了,不想要輸得一塌糊塗後丟臉,害怕承認自己隻是配角──就像這樣,他對我說了這些話。」


    「……你是那樣想的嗎?」


    兩人再次邁開步伐,並肩走在眼前唯一的通道上。


    鈴小心翼翼地抬頭問龍太郎。龍太郎則苦笑著點頭說道:


    「那個討厭的家夥是另一個我吧?那麽我心中某處大概是有那樣的想法吧。」


    龍太郎害羞地搔了搔頭,因為至少他當時無法否定。


    然後,他坦白地繼續說道:


    「你知道在被召喚之前,我和光輝時常插手麻煩事吧?」


    「是啊。與其說是插手,倒不如說光輝同學總會吸引麻煩事吧?小雫雫說光輝同學會輕易將麻煩攬在身上。」


    「大致上就是那樣。然後,每當那種時候,我們幫助的人……特別是女生,感謝的對象總會是光輝。」


    「啊~」


    鈴說不出話來。光輝就像是閃亮亮的王子,十分地顯眼,光是站在那裏就會吸引一大票人的目光,是具備萬人迷特質的男人。


    「而且不隻如此,以前我喜歡上的女生,大部分也都喜歡光輝。」


    「嗚噗!」


    鈴忍不住發出奇怪的聲音,甚至不禁疑問:咦?那為什麽龍太郎同學會和光輝同學成為兒時玩伴?


    然而,在某種意義上已經承受不了的鈴,卻聽見龍太郎輕描淡寫地說出更衝擊性的事實。


    「月小姐也是,打從一開始就是南雲的女人。」


    「是啊…………唔?…………嗯?…………欸!?欸欸欸欸欸欸!?」


    鈴驚愕地大叫,她的眼睛就像搞笑漫畫那樣凸了出來。由於太過震驚,她不僅停了下來,甚至還倒退了幾步。


    隻見龍太郎羞得滿臉漲紅。他別過臉去,緊閉雙唇。


    「欸?等等,真的嗎?龍太郎同學喜歡大姊姊?騙人的吧?」


    「沒必要那麽驚訝吧!我喜歡上那個人有那麽奇怪嗎!?」


    「不、不是,並不會奇怪啦……不過龍太郎同學都沒有表現出那樣的跡象啊……」


    「我說你啊,在那兩人麵前,你覺得我能表現出什麽跡象嗎?」


    「…………龍太郎同學好可憐。」


    「少囉嗦!別憐憫我!話說你性格怎麽感覺變了!」


    龍太郎赤紅著臉大吼,但是得到的迴應卻是有如看到可憐的棄養犬時的眼神,以及溫柔地輕拍手臂的觸感。


    龍太郎惱怒地拍掉鈴的手,把話題修正迴來。


    「總之,他指出我那些不順心的事,還說我身為男人卻甘願做別人的副手,那是在自欺欺人。」


    「原來如此,所以龍太郎同學的幻影就因此受到強化了?」


    「?強化?什麽強化?」


    「欸?不,幻影會因為你否定或接受自己的感情,因此而受到強化或弱化不是嗎?」


    「???你在說什麽?」


    鈴和龍太郎兩人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了一通後,雙雙困惑地歪頭。


    於是鈴先將『幻影試煉』的規則說明了一遍,但是聽完之後龍太郎卻仍是一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樣子。鈴不明白這是怎麽迴事,催促龍太郎說出後續情況。看來龍太郎的試煉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龍太郎表示,他受到幻影邀約,隻要和幻影合作,他就能得到比現在更強大的力量。


    如此一來就沒必要甘願當配角,可以隨心所欲得到想要的東西,還可以憑藉力量實現願望,成為理想中的自己。


    「……原來也有那樣的試煉方式啊。」


    這個試煉是考驗挑戰者是否能秉持堅定的意誌,排除神的任何幹涉。既然是這樣的話,利益誘惑確實也符合試煉的內容。


    該不會試煉覺得「欸,這家夥的負麵情感也太少了吧?」,逼不得已隻好轉換方針……不,一定不會是這樣……大概吧。


    「然、然後呢?你答應幻影合作後發生什麽事了?」


    「


    ……喂,為什麽以我輸給誘惑作為前提啊。」


    鈴移開了視線。龍太郎歎了口氣,道出後續發展。


    「跟他合作的話,大概不會有好事吧。所以我就很普通地跟他打了一架,把他給打倒了。」


    「哦,你沒有輸給誘惑啊。」


    鈴的眼神中含有讚許之意,不過……原以為龍太郎會露出驕傲的神情,但他卻翻著一對死魚眼。龍太郎對愕然的鈴說:


    「你試著想想看吧。假設我輸給誘惑並得到力量好了,我為了滿足欲望采取行動的話,結果會如何?」


    「嗯?當然就是靠力量得到想要的東西……啊。」


    鈴明白了龍太郎的意思,臉上對於龍太郎的同情之色愈加濃厚。


    若龍太郎敗給試煉而失去理性,順著欲望展開行動的話,那他一定會去找美麗的吸血公主。而那麽做的結果就可想而知了。


    即便他得到『強大的力量』也一樣。


    「你會被南雲同學痛揍一頓呢。」


    「就像檜山一樣。」


    知道始和月兩人的關係後,龍太郎在老早以前就看開了。事到如今,他也不會特地去找死。


    對於搧風點火、試圖引誘他走上欲望之路的幻影,龍太郎隻會覺得他想拉自己去送死。答應他的話,下場隻有死路一條。


    「我忍不住罵他『開什麽玩笑,想殺了我嗎!?』,然後對他說教,叫他要正視現實。」


    結果,或許是因為對幻影產生負麵感情,龍太郎鬥毆獲勝,通過了試煉。


    聽到這裏,鈴說出自己的感想。


    「也就是說,你是靠遷怒攻略成功的啊。」


    果然龍太郎同學還是龍太郎同學……鈴瞥了一眼聳肩的龍太郎,語氣中滿是無奈。


    兩人再度邁開方才停下的步伐,繼續前行。


    鈴前進的同時,又笑嘻嘻地重新提起剛才的話題。


    或許是因為鈴聽到了龍太郎內心話的關係,他們之間的氣氛非常輕鬆。在這樣的氛圍下,原本就不怎麽拘束的鈴,變得更加毫無顧忌了。


    「不過話說迴來,真是意外呢。沒想到龍太郎同學竟然喜歡大姊姊。」


    「你幹麻又把那個話題搬出來說啊……而且也沒那麽不可思議吧?你不也是從那天起就稱唿她『大姊姊』嗎?」


    「是啊,確實如此。嗯,這麽一想的確不會覺得不可思議了。」


    鈴拍了一下手掌,似乎對龍太郎的話深有同感。


    龍太郎說的『那一天』,就是在【奧爾庫司大迷宮】遭到女魔人襲擊,他們陷入危機時的事。


    月操縱著燃燒蒼藍火焰的龍蹂躪敵人,那時她的模樣實在太神聖、太美麗了。


    再加上泰然自若的態度,以及那與稚氣外表相反的妖豔氣息,還有對鈴展現出的一點溫柔……


    對於高中的少年少女來說全都充滿魅力。


    正如同鈴把月當成大姊姊般仰慕,齋藤良樹、中野信治、以及辻綾子和吉野真央幾人,程度雖有不同,但他們都對那一天的月極為傾倒。龍太郎也隻不過是其中一員罷了。


    「別對其他人說喔?」


    「我不會說啦,因為受傷的人隻會是龍太郎同學嘛。話說,其實你明明別告訴鈴就好了呀。」


    「這個嘛,那樣說是沒錯啦……」


    「啊啊,我明白了。隻有一次也好,你很想把心裏話講給別人聽……對吧?」


    「你心思還真敏銳呢。是這樣沒錯啦,就跟抱怨差不多。抱歉了。」


    對於麵露苦笑的龍太郎,鈴也以苦笑迴應。


    「不過,你每次都正麵對戰,搞得遍體鱗傷,這樣很不好喔?你忘記被小香香責備的事了嗎?」


    「……看到那家夥的臉,我就不爽啊。現在迴想起來,我又想揍飛他了。」


    「你照鏡子就好了吧。」


    兩人聊著無關緊要的話題,終於在前方看到盡頭。他們似乎抵達下一個房間的入口了。


    「喔,是下一個房間吧。」


    「希望小香香或緹奧小姐在這裏……」


    鈴一邊走向冰壁,一邊雙手合掌祈禱。彷佛對她的祈禱有了反應般,冰壁融化消失,通往內側房間的入口打開了。


    然後……上天似乎聽見鈴的祈禱了。


    隻不過……


    「呀啊!?」


    「喔哇!?」


    迎接他們的是衝擊與閃光,以及排山倒海的魔力。


    兩人一同驚叫出聲,電光火石之間龍太郎瞬間站到鈴的身前,雙臂交叉防禦,而鈴也同時展開了障壁。


    兩人心想「究竟發生什麽事?」,隔著障壁將目光投向前方──


    映入眼簾的是吐出黑與純白閃光(吐息)的緹奧和她的幻影。


    在鈴和龍太郎到來的不久前。


    緹奧看著眼前純白頭發、身穿和服的幻影,有黑色火焰在燃燒的錯覺。


    那是在她體內燃燒的憎恨與憤怒之火。


    五百年以前,因為發生大迫害與祖國崩壞的悲劇,龍人族就此從曆史上消失。在那之後,憎恨與憤怒就深植於緹奧心中。


    『我們是多麽努力保護無力之人、多麽用心扶持弱者。當邪惡出現,我們也一馬當先地應戰。』


    幻影的語氣既像是悲歎,又像是嗤笑。


    同時,火焰的浪潮逼近,即將吞噬緹奧。


    「是啊。不分國家與種族,也毫無理由,我們龍人族曾是所有人的守護者。」


    緹奧平靜地迴話,手臂一揮。


    隻是優雅地翻動和服的衣袖,火焰海嘯的前方便刮起了龍卷風。龍卷風將熱浪襲卷吞噬,並奪取控製、納為己用。


    然後,巨大的火龍卷反過來襲向幻影。


    『那個時代有多少人是被我們所救。對於我們提倡的道德與善良!對於我們高潔的意誌!又有多少人懷抱著敬畏之心!』


    火龍卷好像爆炸了。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錯覺,是因為一頭身披美麗白鱗的龍突破了火龍卷。


    變身為白龍的幻影順著飛行之勢,朝著緹奧衝來,意圖將她壓死。


    「我們的國家被歌頌為最強且最棒的國家啊。」


    試煉廳頓時閃耀黑色光芒,緹奧轉瞬間化為勇壯的黑龍,從正麵承受幻影的衝撞。但是她無法擋下攻勢,被幻影一路推到了牆邊。


    力量的差距顯而易見。


    幻影趁勢大喊。


    『我們的國家應該是樂園!不分強者弱者!不問種族與身分貴賤!所有人都能繁榮共存的樂園!』


    那並非是一條平坦的道路。


    高揭美麗的口號作為種族理念,並且將之貫徹實行,是相當困難的事。


    簡直是癡人說夢,這種行為就像是小孩在鬧別扭一樣──不知道曾有多少人這樣取笑、輕視他們;不知道有多少龍人族,為了那樣的理想而奉獻生命。


    然而,貫徹幾百年後,那就不再是空談,而是他們的驕傲了。


    最終龍人族成為強悍、溫暖、堅定、高潔等詞語的代名詞,每個人都發自內心地對他們肅然起敬。


    沒錯,龍人族正是──


    ──世界的守護者。


    ──和平的維護者。


    ──真正的王族。


    「是啊。」


    緹奧簡短的兩個字中,似乎透露出幾分寂寞。


    在撞向牆壁的前一刻,緹奧再度被黑色光芒包覆。強烈的衝擊聲響徹四周,冰壁轟然粉碎。


    然而,白龍與牆壁之間,並沒有本該慘遭壓扁的緹奧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


    「──『禁域解放』。」


    施放升華魔法的黑色閃光(龍之吐息)伴隨咆哮聲,從接近正下方的位置放出的極大熱射線,將白龍的幻影擊飛。


    緹奧在撞上牆壁之前解除『龍化』,並躲避至正下方。


    白龍的幻影雖然中了強烈的反擊,但在背部撞上冰樹的前一秒,張開翅膀停住了身體。緊接著它張口噴出吐息反擊。


    令人驚訝的是,純白的閃光比使用升華魔法的黑色閃光更為強而有力。純白的吐息灼燒著空氣,破壞力之大使得整個試煉廳都為之震動。


    白色閃光輕易地吞噬了緹奧。


    由於過熱,冰製的地麵瞬間融解,製造出巨大的坑洞。坑洞中沒有人的痕跡,似乎全都灰飛煙滅了。


    幻影解除『龍化』著地,而後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


    『神和人類將那一切都燒為灰燼了。』


    幻影的目光移向旁邊。


    緹奧就在那裏。剛才被幻影的吐息所吞噬的是利用熱能製造的幻影。緹奧用吐息將白龍的幻影轟飛之時,利用幻影目光離開自己的空檔製造出幻影。她精湛的技巧,稱之為絕技也不為過。


    話雖如此,事實是若不靠技巧的話,憑緹奧的力量無法與幻影匹敵。


    緹奧與幻影,兩者同時噴出吐息。她們伸出手對著彼此,完全相反的兩色閃光激烈地對抗。


    試煉廳點綴著黑白對比的美麗顏色。吐息雖然正麵互擊,但是兩方威力似乎並不相同。雙方力量相接之處不在中間,而是略為偏向緹奧那一側。


    這時,試煉廳忽然多出兩個氣息。不用看也知道,就是鈴與龍太郎。


    幻影在那一刻瞄了他們一眼。


    隨即,幻影的臉上露出奸詐的笑容。看得出她打算把自己的醜陋之處,披露給闖入的見證人知道。她打算把緹奧不欲為人所知的部分透露給別人知道,藉此進一步將緹奧逼入絕境。


    『龍人族不是人,其本性是魔物。』


    這一句話就是宣告龍人族末日的開端。


    「「咦?」」鈴和龍太郎都睜大了雙眼,發出驚愕的聲音。緹奧和幻影都感覺得到他們的震驚。


    幻影笑得更加開懷,她緩緩道出那一日的悲劇。


    『他們的殘暴不知何時會發作。表麵上是世界的守護者,暗地裏卻隱藏著不為人知的黑暗麵──為了達到某個目的,企圖支配其他種族。』


    這原本應該是會被一笑置之的話。


    確實,在廣闊的大陸上,身為人卻能完全變身為野獸的種族,也隻有龍人族。藉由完全龍化,可以化身成與人類完全不同的形體,並且擁有其他種族難以抗衡的力量,這樣的特質足以模糊人類與野獸的界線。


    但正因如此,龍人族才會貫徹高潔的理想、慈愛所有的種族,並長期建立功績。


    人們對龍人族應該存有確切的信賴,不可能那麽容易否定龍人族才對。


    然而──


    『他們的目的是與神為敵。沒錯,龍人族是──神敵。』


    僅僅隻是這一句話就顛覆了人們的認知。有如惡夢一般,一夕變天。


    敬畏之情轉變為恐懼之情,信賴之心轉化成猜忌之心,憧憬變成輕蔑。


    然後,龍人族國家遭到焚毀。


    眾多同胞慘遭殺害。


    父親哈爾加、母親奧爾娜也無法幸免於難,即便身死屍體也會被拿來示眾。


    他們都是被至今賭上性命也要守護住並且關愛著的人們所殺。


    黑色閃光又一點一點地被壓了迴去,純白的閃光逐漸逼近緹奧。幻影嗤笑著說道:


    『嗬嗬嗬,妾身感覺得到你的憎恨與憤怒、恐懼與絕望。即使經過數百年,你也不曾忘記那場悲劇。原本庇護的人們翻臉背叛,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侮蔑與恐懼。同伴、朋友、父母被他們所殺,遺體還遭受侮辱。』


    「……」


    幻影的聲音清楚而宏亮,然而緹奧仍是不發一語。


    鈴與龍太郎彷佛感同身受似地露出悲痛的神情。兩人並不知曉緹奧的過去,隻知道龍人族是被認定為滅亡的種族。他們無法想像,典籍中短短的一句話,竟然是如此沉重的傷痛。


    這是兩人先前並不瞭解的過去的緹奧。然而,還有一個『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緹奧』。


    『你那時候的心情相當痛快吧。記得嗎?就是教會被你粉碎的時候。教會也扮演了那場大迫害的中心角色。將憎恨的敵人粉碎時的心情,一定是難以言喻的喜悅吧。』


    幸好有救助始的大義名分。不然若是以『複仇』為由進行虐殺,對外可不好聽。


    幸好有愛子在場。對於知道總部崩壞真相的人們來說,豐饒女神是很好的保護傘。


    能夠不沾一身腥地將教會確實消滅,實在太好了。一切對緹奧而言都如此有利。


    聽到幻影說出緹奧那充滿算計的複仇心之後,果不其然,鈴和龍太郎都不由得張口結舌,愣在了原地。雖然兩人都期待緹奧開口否認,然而緹奧卻不反駁。她的沉默,彷佛在肯定幻影說的話。


    隻見緹奧的吐息瞬間動搖,而幻影的吐息開始吞噬著緹奧的吐息,緹奧瀕臨危險的境地。這幅光景也在在反映了緹奧那深沉的複仇心。


    或許是心情暢快吧,幻影的口舌變得更加靈活。


    『起初你之所以想要跟著南雲始,其實是因為你認為他「可以利用」,對吧?』


    始的力量相當異常,因此他的力量一定會引來神──那場大迫害的幕後黑手的關注。


    『神對南雲始露出獠牙的話,南雲始肯定會與以反擊。為了複仇,這一定是漂亮的一步棋。你是這樣想的吧?』


    從平常緹奧對始表現的善意看來,實在想不到她的內心竟窩藏著這種心思。


    然而,幻影說的話絕非謊言。即使隻有一點念頭,即使連本人都沒有自覺,那也確實是存在於內心的情感。


    正因為如此,平常是被虐狂變態,有時卻表現出理智又溫柔一麵的緹奧,竟然有這樣不為人知的內心,更加令人難掩驚愕。


    緹奧終於將視線投向啞然無語的鈴和龍太郎。


    她的眼眸中沒有任何情緒。


    平時開朗、嬉笑、溫柔、理智的情感,此時全都不在她的眼神中。


    『人類、亞人、魔人、還有神。凡是那時候奪走我重要一切的人,我全都憎恨。』


    即使經過五百年以上的時間,心中的黑色火焰仍然從未消退。


    這時,為了添加更多柴火,幻影大聲說道:


    『你心中的憎恨、憤怒都是理所當然的。沒錯,複仇是你正當的權利!』


    緹奧對她的話確實有共鳴。


    她的心中有部分情感也肯定另一個自己的話。


    同時,也有一部分情感否定複仇。父母總是對他人仁慈,品行比任何人都高潔,他們對緹奧的諄諄教誨,讓緹奧在危險的邊緣懸崖勒馬。緹奧不能背叛他們兩人的期待。


    幻影完全察覺到了緹奧的想法。她嘴角扭曲,持續釋放吐息的同時,伸出了另一隻手,向緹奧補上最後一刀。


    『來,握住妾身的手吧。如此一來,妾身就能幫你達成複仇的心願。你不用再勉強壓抑內心的怒火,也不會再受到良心斥責而弱化了你複仇的意誌。妾身會巧妙地誘導南雲始替你完成複仇大計。別擔心,那男人也對你有意思,妾身有的是辦法讓他聽話。』


    這是誘惑,是將封印在緹奧內心的複仇之火轉為烈焰的燃料。


    幻影所采取的不是打擊緹奧的精神,殺死緹奧本體的方法。而是藉由誘惑,企圖操控心神的攻擊,與用在龍太郎身上的試煉方法相同。當緹奧握住她的手,到時緹奧還會是原來的緹奧嗎……?


    至少始等人肯定不可能與煽動同伴去殺神的緹奧維持原本溫暖的關係。


    純白的吐息勢頭愈來愈強勁,黑色吐息彷佛昭示著緹奧的心理狀態,即將遭到吞噬。


    那幅光景彷佛真實地呈現著緹奧的內心。


    「緹奧小姐!不可以聽她的!」


    「恢複迴平常的緹奧小姐吧!」


    充滿危機感與焦躁感的喊聲傳來。鈴和龍太郎神情焦急,為了支撐住緹奧瀕臨崩潰的心,他們大聲向緹奧唿喊。


    純白的閃光近在眼前。要就這樣灰飛湮滅嗎?還是握住幻影的手,變成隻顧自己的欲望、不惜利用同伴的緹奧呢?


    到那個時候,緹奧會如何處理身為目擊者的鈴和龍太郎呢?肯定不會放他們平安離開吧。


    然而,現在鈴和龍太郎卻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處在危險的情況。


    比起自己的安危,他們更不想看見緹奧墮落的模樣。不想失去平時會若無其事地照顧他們,必要時會給予鼓勵的那位可靠的大姊姊。


    比起麵無表情的緹奧,她們想看到的是那個總是纏著始,受到處罰卻隻是開心地笑著的緹奧。就算緹奧不肯迴頭看他們,他們也做好了覺悟,打算兩人一同衝上去與幻影戰鬥。


    然後,就在兩人要往前衝的瞬間,鈴和龍太郎發覺了──


    不知不覺間,緹奧的目光轉而望向他們。她溫柔地眯起眼睛,嘴角微微露出笑容。


    無須言語也能明白緹奧的意思。她在跟兩人說「不必擔心,乖乖待在那理就好」。


    隨後,緹奧正視眼前的幻影,所說之話證明了兩人並沒有會錯意。


    「我等不知自己的存在意義。」


    她的聲音非常平靜。與其說是在和別人說話,倒不如說是在確認內心情感的獨白。


    「此身是人是獸……如世上諸物皆有其意,則我等答案何處可尋?」


    『那是……』


    幻影瞠大雙眼。同時,發覺自己發出的吐息無法再往前推進,頓時動搖了。


    「多少物換星移仍未得解答。那麽是人是獸,我等決意高揭靈魂以證。」


    『!妾身的力量……怎麽可能!到底是什麽原因──』


    一瞬間,幻影的目光瞥向兩名見證人。然而她發覺自己的吐息被壓了迴來,立刻拉迴分散的意識。


    在這短暫的時間裏,白色閃光逐漸被染成黑色。幻影的吐息被毫不留情、輕而易舉地推迴了!


    幻影無法理解。緹奧心中的空洞的確讓幻影有可趁之機,她也差點就要屈服於負麵情感。而且,幻影也的確受到了實質上的強化。


    然而為什麽會這樣!?就在幻影陷入混亂的時候,一道清朗的聲音輕輕歌唱著,在這試煉廳中傳了開來,完全不理會吐息發出的巨大聲響。


    「龍之眼將會看破唯一真相,打破欺瞞與猜疑。」


    雖然是野獸的眼睛,卻不隻是讓別人陷入恐懼的眼睛。


    龍之眼是知


    性的象徵,是為了驅散迷惑人們的濃霧,引導人們走向救贖之道而存在。


    「龍之爪將會撕裂鋼鐵城壁,打碎盤踞的惡意。」


    因為有必須守護之人,所以無論遇到怎樣的敵人都會將之擊潰。


    龍之爪隻是為了消滅邪惡而揮動的。


    「龍之牙將咬碎自己的軟弱,驅走憎恨與憤怒。」


    正因為強大且外表與人類相去甚遠,所以才更要嚴以律己。


    如果有所動搖,那就用牙齒咬向自己的靈魂。


    龍人的矜持絕不允許因憎恨和憤怒喪失心智,甚或失去理性。


    「失去仁時,我等隻是野獸。」


    如果隨心所欲地發揮力量,墮落為傷害無辜之人,那就等同於承認了龍人跟野獸沒什麽兩樣。


    「然而,隻要持續揮舞理性之劍──」


    平靜的眼眸突然出現縱向的裂痕。


    那是閃耀燦爛光輝的黃金──龍眼,龍眼直射幻影。


    然後──


    「我等是龍人!」


    緹奧庫拉魯斯是什麽人?她胸懷驕傲,高聲宣告答案。


    同時,等同於大瀑布水壓的無形壓力排山倒海而來。


    那不是單純釋放魔力,也不是像始那樣的狂暴殺意。


    那是人在仰望高聳靈峰時,會不由得肅然起敬的壓力。


    真要說的話,那就是一種霸氣──王者之氣。


    「……難道說,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幻影抽了一口氣,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勉強擠出聲音問道。


    沒有任何徵兆,緹奧彷佛依照既定規劃般輕易地逆轉了局勢。這所代表的意義,隻有一個可能。


    ──就連自己精神的強弱,緹奧都可以完美控製。


    幻影並不是讀取到緹奧的感情。


    而是緹奧故意讓她讀取的。


    連大迷宮的試煉都能騙過,她的精神控製已經超出所有人的想像。


    如果始等人是以武力開外掛,那麽緹奧就可以說是精神力的外掛。


    「大迷宮的意誌啊,妾身感謝你。即使麵臨神代之力,妾身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心,那麽對手是神也不成問題了。」


    『你利用了試煉本身嗎……你在測試自己是否能抵抗神的誘惑是嗎?不,不隻如此,你在測試是否能騙過神。』


    「當然,有部分原因也是因為妾身想客觀地聽取自己的心聲。因為人心如同廣闊的大海,或許在妾身沒有注意之時,心中出現了空隙也說不定。這個試煉實在非常有意義。」


    打從一開始,幻影就被緹奧玩弄於股掌之上……


    聽到緹奧說的話,幻影搖了搖頭,一副不能接受的模樣。幻影不自覺地退後一步,看見自己的吐息以驚人的速度被吞噬,急忙重新振作。


    『……但是妾身所言都是真的,你心中確實有憎恨和憤怒。你懷抱著那麽強烈的負麵情感,為什麽還能做到那種事?為什麽……?』


    聽到幻影這麽說,緹奧眯起了眼睛。她那黑色和服的衣袖,以及長達腰際的豔麗黑發,在魔力的氣流中飄逸著,威風凜凜的身影有種難以言喻的美感。


    如果始在場的話,就算月在身旁,他也肯定會不由自主地看得入迷吧。


    緹奧的站姿宛如偉大的王者。她以發自靈魂的聲音說道:


    「別小看妾身,你以為妾身是誰?」


    ──你要懷抱體內誕生的黑色火焰,以及與生倶來的庫拉魯斯的烈焰。然後……


    ──好好地活著。


    過去父親哈爾加庫拉魯斯曾如此說道。


    那是他留給緹奧的最後遺言。


    緹奧遵循著父親的遺言活著。不管是負麵情感、醜陋的感情,還是良心與矜持,緹奧全部懷抱在胸中,那些全是龍人誓約的支柱,她一樣也沒有舍棄。


    受到托付的遺願、繼承的遺誌,全部都在這裏,那是絕對無法打破的中心思想。


    因此,緹奧抬頭挺胸,宣示道:


    「妾身是崇高的龍人,庫拉魯斯族的後裔──緹奧庫拉魯斯!」


    因為是龍人緹奧庫拉魯斯。


    所以,她不會屈服,她的心不會燃起黑暗之火。


    僅是如此而已。


    幻影無語凝噎。然而,她的臉上浮現出曖昧的笑意,微笑中帶有幾分認同,又像是在認輸般。


    緹奧泰然自若地給另一個自己最後一句話。


    「複仇之牙沒有意義,真正強韌的是龍之牙。你就親身體會這個道理吧。」


    隨後,緹奧的吐息猛然鼓動。下一個瞬間,她的吐息變得極為巨大,相形之下先前的吐息宛如小牙簽一樣。


    純白吐息毫無抵抗之力被吞噬的光景,看起來就像被巨大強壯的龍開口吞噬般。讓人不禁懷疑那真的隻是幻覺嗎?


    黑色吐息彷佛融入虛空般消失之後,理所當然地什麽也沒剩下。


    那景象實在太具震撼性,鈴和龍太郎都茫然地抽了一口氣。


    聽見轉身時衣袖的摩擦聲,兩人才終於迴過神來。


    緹奧單手撥開垂在前方的頭發。飄逸的烏發散開,以黑色為基調的和服衣袖在風中飄揚。


    她的表情平靜,既沒有喜悅,也沒有感慨。


    緹奧一副隻是做了該做的事的模樣,優雅地走了過來。即使隻是走路的模樣,看起來都充滿氣質且優美。再加上那無可撼動的壓倒性力量,讓人腦中自然地浮現出絕世美女這個詞匯。


    「不、不妙……鈴可能又要多一個大姊姊了。」


    「我完全不當一迴事喔。對,我說不當一迴事就是不當一迴事,可惡!」


    鈴和龍太郎都陷入輕度的恐慌狀態。在樹海迷宮,令希雅和香織也陷入恐慌的『正常的傳說龍人族模式(超級緹奧小姐)』──帥氣到令人渾身不對勁的緹奧&過於成熟而可怕的緹奧──開啟了。


    不,緹奧現在的狀態所達到的程度或許更在那時之上。因為鈴和龍太郎隻要稍有大意,就會立刻被她迷到神魂顛倒,並沒有『渾身不對勁』或『可怕』的感覺。


    也就是說,這狀態可以稱為『超級緹奧小姐龍人王族模式』,效果鐵定是『萬人迷』。


    或許是聽見鈴和龍太郎的對話了吧,緹奧看著兩人,臉上露出了微笑。那微笑也令兩人不由得臉紅心跳。


    「對不起,兩位。雖然說事情發展都在妾身的預料之中,卻讓你們為妾身擔心了呢。不過,你們的聲援讓妾身很高興哦,謝謝你們。」


    「啊,不,別這麽說……嘻嘻嘻。」


    「喔、喔,不、不客氣。」


    緹奧不解地看著鈴和龍太郎表現得像可疑人物一樣的言行舉止。


    然而就連緹奧困惑的模樣,對現在的兩人而言也相當刺激心髒。他們很想大聲吐槽:「平常明明是個大變態,這個反差太犯規了吧!」,特別是龍太郎最想這麽吐槽。


    盡管仍對兩人的反應感到疑惑,緹奧卻直接望向背後鈴和龍太郎走來的通道。


    「哼嗯,原來試煉廳是相連的啊。隻有你們兩人會合嗎?」


    「是、是啊,沒看到其他人。」


    聽到鈴的迴答,緹奧點了點頭說道:「這樣啊。」表情顯得有些遺憾。


    她散發出格外哀愁的氣氛,充滿了成熟女性的性感魅力。


    這對青少年的體溫非常有害,會使青少年的體溫節節攀升。


    然而,緹奧畢竟還是緹奧──


    「如果主人在的話就好了呢。一發現妾身心中懷有算計,他馬上就會處罰妾身了說,而且是特別激烈的懲罰……真遺憾。」


    「「該遺憾的是你的腦袋。」」


    鈴和龍太郎忍不住異口同聲吐槽道。兩人十分地合拍。


    在許多意義上,緹奧真的是非常令人遺憾。


    隻不過,兩人看到變迴變態的緹奧,卻稍稍安心了。不過這種話如果說出口,感覺好像輸給她一樣,鈴和龍太郎絕對不會說的。


    在那之後──


    三個人在新出現的通道內前進。緹奧走在前方,鈴與龍太郎跟隨在後。


    緹奧施放了再生魔法,淡淡的光芒包覆住鈴與龍太郎,並照亮通道。


    「哎呀~抱歉,因為維持嚴肅太久的反作用力,妾身一時有點控製不住自己澎湃的感情。」


    「「……喂?」」


    鈴和龍太郎默契十足,就連白眼也都一模一樣。


    說到反作用力,其實鈴和龍太郎也感同身受。剛才看到了緹奧平常不曾表現的高潔、王者威嚴,以及洋溢而出的高貴氣質,兩人都不禁小鹿亂撞。所以現在他們看向緹奧的眼神比平常更加冰冷。


    特別是龍太郎。他感覺自己純情的心靈遭到玩弄,所以即使明知是遷怒,眼神的溫度仍不可控製地降至冰點。


    在微妙的氣氛之中,包覆兩人的治愈之光消失,身體的傷勢完全康複,身體狀況也非常良好,感覺身體十分輕盈。從緹奧使用再生魔法開始,到現在也不過經過數秒而已,就有如此巨大的變化。


    「好厲害


    ……雖然很厲害……可是鈴卻無法坦率地稱讚。不過,還是謝謝你,緹奧小姐。」


    「我也是,雖然想說為什麽這樣的變態會這麽厲害……不過還是謝謝你。」


    「不客氣。另外,龍太郎啊,就算被你辱罵,妾身也不會高興喔?妾身不會討好主人以外的人,抱歉了。」


    龍太郎的額頭浮現青筋,他在內心抱怨「這樣簡直像是我為了引起她的注意而做出她喜歡的舉動,卻被她狠狠甩掉一樣啊」。不過龍太郎沒有說出口,因為感覺這話題會陷入無限迴圏。


    緹奧既能表現出剛才威風凜凜的美麗風範,又具有能將各種攻擊轉換為快樂的變態性。對於緹奧能將這完全相反的兩個麵相使用得恰到好處,鈴與龍太郎不禁重新對她感到難以言喻的憤怒和戰栗。同時……


    「……南雲果然厲害啊。」


    「我認為你沒必要那樣稱讚南雲同學。我想南雲同學也隻是虐待狂而已。」


    對於始能夠應付緹奧,龍太郎見識到始身為男人……不,身為人類的恢弘度量,讓他不禁對始讚賞有加……


    不過一定就如鈴所說,那隻是因為始有高於常人的『變態主人適性』吧。


    正當鈴和龍太郎對於緹奧自然散發的變態氣息感到避之唯恐不及的時候,他們一行人走到了通道的盡頭。看來已經抵達下一個房間了。


    「哼嗯~牆後有好幾個氣息呢。看樣子已經有同伴會合了。」


    「南雲,拜托你要在啊。你再不把她領走,我要受不了了。」


    「希望飼主在裏麵。」


    龍太郎和鈴一同雙手合十。看來他們極度希望飼主就在裏麵,甚至不惜祈禱求神。


    話雖如此,祈禱不可能總是有用。


    三人接近後,盡頭的牆壁融化消失。而在牆的另一端則是……


    「唔咿咿咿!月是笨蛋────!!」


    「……少囉嗦!你這個悶騷女!」


    「啊啊!你們夠了!兩個都適可而止、趕快住手啦~~~!」


    香織騎在仰躺在地的月身上,用力拉扯她的臉頰;月則是捏起香織的臉頰;而希雅則是慌慌張張地在一旁勸架。


    「她們在做什麽啊……」


    「真的呢……」


    「一如往常的吵架吧,感情真好。」


    緹奧似乎感到相當溫馨,鈴和龍太郎卻露出疲憊不堪的表情。


    一邊是兒時玩伴兼好朋友,另一邊則是當成大姊姊般仰慕且稍微心動的對象,好不容易重逢,這兩人卻上演著女子摔角。如果是真的打架的話,鈴和龍太郎就能出麵阻止了,可是看到她們眼眶泛淚、互拉臉頰,握起小小的拳頭彼此互捶的模樣,隻讓人感到無力。明明才剛迴複,鈴和龍太郎卻覺得疲勞感又一口氣湧了上來。


    附帶一提,兩人打起來之所以隻有達到小孩打鬧的程度,是因為剛才使出全力大打一場,導致魔力枯竭,想打也使不上力的緣故。


    此時,希雅察覺到了緹奧她們的存在。


    「咦?緹奧小姐?還有你們兩位,你們都順利通過試煉了吧,太好了!好了、好了,月小姐、香織小姐!緹奧小姐他們跟我們會合了!別再打了啦!來,手放開臉頰,別再捶對方了!啊,別伸腳踢人!安分一點!」


    盡管希雅努力製止,她們仍然不停地互相捶打和拉扯臉頰。


    就在這時,似乎響起了有什麽東西斷裂的聲音。


    「我叫你們別打了,是沒聽見嗎!?」


    那似乎是希雅忍耐力達到極限而理智斷線的聲音。


    強化的雙拳打在香織和希雅的頭頂,頭部響起咚的可怕聲音。香織和月口中齊聲發出「嗚咪!?」的奇怪慘叫聲後,一起抱著頭在地上打滾。


    「嗯~自從來到這個迷宮後,月和希雅的立場微妙地出現逆轉了呢。與其說是月受到大迷宮的影響,倒不如說是因為……希雅成長了呢。」


    看到希雅抓著月和香織的後領拖行,緹奧苦笑著說道。


    實際上正如緹奧所言,希雅原本在精神與實力上就成長卓著。特別是當始接受她之後,她言行舉止就愈來愈泰然自若,已經不再是需要人照顧的小妹妹了,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可靠的同伴。所以月自然也和始一樣,開始依賴希雅了吧。


    「唿~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新的出路在那邊,我們快點前進吧。」


    「哎呀,真的是很可靠呢。」


    「希雅希雅,你好帥氣……」


    「希雅小姐真是值得信賴。」


    緹奧、鈴、龍太郎各自稱讚希雅。


    希雅盡管歪著兔耳感到不解,卻仍是將月和香織抱在雙臂。兩人手腳伸直,乖乖被抱著的模樣,實在讓人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於是由希雅帶頭,一行人就這麽走向新通道。


    「還沒會合的人隻剩始同學、小雫和光輝同學了吧。」


    「……嗯,希望下一次就能見到始,別再『落空』了。」


    「月?你的意思是我是『落空』的產物嗎?是嗎?」


    月和香織被希雅抱著,一邊搖晃著手腳,一邊對話。


    她們互瞪著對方,伸手互打。


    隨後,希雅以充滿壓迫感的低沉聲音道:「月小姐?香織小姐?」兩人再度迴到安分守己的狀態。


    看到此情此景,龍太郎不由得吐槽道:「不,你們該下來自己走吧……」鈴和緹奧聞言也苦笑著表示讚同。


    很快地就走到了通道的盡頭。


    然而,希雅等人並沒有高興得加快腳步,反而停下步伐。


    希雅麵色凝重,兔耳動了幾下。下一刻,驚愕地睜大雙眼。


    「欸……那、那兩人也是?」


    慢了幾拍之後,月、香織和緹奧三人也感應到冰壁後的情況,臉上露出凝重的表情。月和香織從希雅的手臂躦出,而鈴和龍太郎發覺氣氛不對後看了彼此一眼。


    「站在這裏也沒意義,隻能直接確認情況了。」


    「他們……並不是和我們一樣的小打小鬧吧?」


    「……嗯,隻要是始的敵人,我就會把他打倒。」


    「總之我們走吧。」


    希雅和緹奧眯起眼睛,站在前頭,而月則是神情嚴肅。香織盡管剛剛才否定過,表情卻像是在祈禱般,希望牆後隻是『小打小鬧』。


    然而,她的祈禱並沒有被神聽見。


    冰壁打開之後,呈現在眾人眼前的是充滿殺意與憎恨的風暴。


    沒錯,始與光輝正在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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