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〇〇〇〇〇〇〇〇殺人事件第一章?物以類聚(注1) 八月某日,星期四,晴。


    由於東京大地震的影響,各處都在提倡節電,因此所謂的“清涼商務”的著裝方式比過去更加普及,不係領帶的人也越來越多了。然而,人們好像依然被無形的領帶所束縛,被無形的手在滿員電車或者辦公樓裏拉來拉去。


    我懷著這樣的幻想,從jr濱鬆町站的北出口走出。


    不過,我既沒有係有形的領帶,也沒有係無形的領帶。當然,我不是個neet。我是一名在東京某二十三區政府工作的公務員,本次取得從周四開始的六天帶薪休假乃是我的正當權利。


    雖說如此,這份工作的好處大概也就隻有能夠定時下班以及容易爭取到帶薪休假這兩點了。在民營企業就職的大學同窗們都羨慕說“果然當公務員很輕鬆呢”,但實際上聽到這種反應的我隻能聊以自嘲了。實際上公務員並不是那麽輕鬆的職業,有很多部門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不過,我現在所屬的部門不知為什麽十分的清閑,部門之間的業務量差別實在是太大了。這大概是因為人員分配上出了問題吧。


    從出口處的人群中擠出,我在高架橋下從褲兜裏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


    我討厭手表。我討厭那種被什麽東西束縛的感覺。最近讀到的推理小說中,有曾經服過刑的人因為帶手銬導致手腕受傷而討厭戴手表的情節。我雖然從來沒有戴過手銬,但在心理上與這樣的人有相似之處。幸好辦公室裏牆上的鍾和電腦右下角都能顯示時間,所以就算在工作的時候我都沒有戴手表的必要,更何況工作外的私人時間了。平時,我都是用手機看時間。


    手機屏幕上顯示著現在是上午九點零五分。船十點船啟航。從這裏走到港口隻需要七分鍾,時間看來還很充足。看著身邊步履匆忙的人們,我悠然地邁出步伐,享受著灑在身上的燦爛的陽光。


    前方還有同樣悠然走著的人,他們的目的地一定和我一樣吧。


    竹芝港客船站。


    我將在那裏乘船,前往位於東京東南偏東方向約一千公裏外的小笠原諸島。


    小笠原諸島有無數的大小島嶼,但是有人居住的隻有父島、母島、硫磺島、南鳥島和再從兄弟島五座。在這之中有居民居住的隻有父島和母島兩座。太平洋戰爭激戰地硫磺島和日本最東端的南鳥島上都隻有自衛隊員駐紮。再從兄弟島上住著我的朋友黑沼重紀和妻子黑沼深景,屬於私人島嶼。這座再從兄弟島便是我們本次旅行的目的地。


    不過一介小吏的我,為什麽能與擁有私人島嶼的大有錢人有所交往並受到邀請呢?這之中的原因請容我細細講來。


    網絡上有一位名叫成瀨瞬的自由作家,他運營著一個博客。由於他酷愛戶外運動,所以經常會在他的博客上更新自己在人跡罕至的深山或者海岸處探險的經曆。導遊書和網絡上標注的旅遊景點遊客總是摩肩接踵,常常讓人敗興,因此他記錄的那些人跡罕至的自然風光成為了他博客的大賣點。果然人們隻有在秘境之中才能充分地享受自然的樂趣。


    將自己好不容易尋找到的秘境在博客上公之於眾,這種行為被不少人認為是本末倒置的。然而畢竟有意願親自去尋訪這秘境的人畢竟是少數,因此即使在網絡上被公開也不會對當地的生態造成太大的影響。大眾對於自然其實並沒有什麽興趣,他們僅僅是對“大家都去過的那個熱門旅遊景點”感興趣罷了。


    與他擁有相同愛好的我在他的博客上寫了迴複。像我們這樣的少數派還有幾個人,而重紀也是其中的一位。


    三年前,包括我在內經常活躍在他的博客上的七個人開始計劃舉辦一個線下聚會。當然,地點不是在居酒屋或者卡拉ok這樣的地方,而是在大自然之中。那時,重紀先生提到自己在小笠原諸島中擁有一座私人島嶼,於是大家都提出要去那座島上聚會。那座島嶼——再從兄弟島——成為了可以說像是我們的“樂園”一樣的專屬領地。在那裏合宿了數日的我們感到十分滿足,因此之後每一年的夏天都要去那裏舉行線下聚會。今年是第四迴。


    從濱鬆町站到竹枝港客船站的路線並不難走。沿著從外麵看起來像一個大型的兒童樂園一樣的舊芝離宮恩賜庭園的側麵走,從首都高穿過,在臨海線鐵道下麵右轉,就可以看到竹枝站了。竹枝站前麵左手邊就是竹枝港客運站的入口。


    一個臉盤胖墩墩的女人和一位蓄著胡須的長者,這樣的兩座石像分立入口兩側。走進入口後,可以看到被兩層建築所圍成的圓形廣場。在這如同羅馬競技場的空間的中心處,聳立著一根巨大的船桅。


    已經有大量的乘客聚集在了此處,他們之中有很多都帶著漁具或者潛水器材。由於這些工具在黑沼的宅邸都有準備,所以我隻背一個包就足夠了。


    啵——


    巨大的汽笛的聲音傳入耳中。音量如此巨大,即使我已經見識了幾次,還是不由得被嚇了一跳。


    潮水的味道隨著海風沐浴著我的全身。


    大海,已經不遠了。


    我向二點鍾方向前進,進入了那棟建築物。


    那棟建築物就是購票窗口和候船室,食堂、商店和儲物處也在那裏。與外麵一樣,這裏也有相當多的人聚集著。


    本來我們也要排在售票窗口前長長的隊才能完成取票和登船手續,但是因為成瀨先生已經幫我們所有人辦好了手續,我得以無視那長蛇一般的隊伍向裏麵前進,進入了一個像水族館一樣的空間。


    玻璃牆的外麵,海豚群從水麵跳出。


    當然不是真的海豚,隻是金屬的雕塑,水麵也並不真實存在。過去據說這個雕塑可以將水吸起並噴出噴泉,但是因為維護起來很麻煩,所以現在隻剩下了個殼。


    這裏就是我們約好的集合地點第二候船室。


    我在人群中擠來擠去,尋找著同伴。


    然後,我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玻璃牆前看著海豚噴泉的那名女性。我的心情十分激動。她就是我們的同伴之一,小野寺渚。我又看了看周圍,其他的同伴們好像都還沒有到。這不就是說,我現在可以有機會跟她單獨交談?


    對她懷著單相思心情的我,好像踩著雲彩一般一步一步向她走去,在她斜後方跟她打招唿。


    “早上好!”


    然而她並沒有向我這邊轉過身來。我難道是被無視了嗎?也可能是因為我膽量太小,發出的聲音沒能讓她聽見。這種事情過去也發生過。我為自己感到自卑,臉紅了。


    於是我調整了一下情緒——


    “小野寺小姐,早上好!”


    這次我喊她名字的聲音很大,她應該聽見了。


    “啊,原來是衝先生啊。早安!”


    小野寺有點慌張的迴過頭來,跟我打招唿。她對我使用了敬語,這份疏遠感讓我有點難過。但是考慮到我比她年長,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今年三十歲,而她才二十三歲,在一所挺有名的大學讀研究生,現在還在讀研一,專業是德國文學。這個年齡差應該還算正常吧,我這樣不能算蘿莉控。嗯。


    她稍稍鼓起的臉頰上,有著小巧玲瓏的眼睛、鼻子和嘴,十分可愛。一般女生無法駕馭的稻草帽和穿白色連衣裙的組合十分適合氣質清秀的她。一次沒有染過的披肩黑發,與衣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另外,那雙仿佛隨時要折斷一般纖細的手腕的肌膚也如同衣服一般雪白。


    雖然據說她和我們其他的同伴一樣是戶外派,但是她的皮膚卻完全不像是經受過風吹日曬的樣子。要我說,這可能和她注意塗防曬霜有一定關係,不過更重要的是她本人體質的原因。即使在曬日光浴的時候她的肌膚也隻是稍微發紅,而迴到房間之後不過多久,紅色便會褪去,肌膚又重新變得白皙。


    大草原上一朵盛開的白花一般的少女。


    這樣的褒美之辭浮入腦海,但是不可能當麵講給她聽。


    不過,也不能一直就這樣互相盯著看。


    我尋找著話題。


    “今天好熱啊——”


    “嗯,陽光很強呢。”


    “你什麽時候到的啊?”


    “快九點的時候吧。”


    “哇,看來你很期待呢!”


    “誒誒?”


    “……”


    “……”


    糟了,對話進行不下去。


    我真是完全不行啊,尤其是跟別人聊天這方麵,我真是極其不擅長。如果對方比較外向,能夠積極的跟我搭話那還好;可是與像小野寺這樣有點內向、比較安靜的人聊天的時候,就會發生這種對話進行不下去的情況。


    盡管如此,“能得到與小野寺兩個人單獨聊天的機會也已經足以自滿了”,懷有這種想法的我真是夠笨的。危機也是轉機,不過反過來也是如此。旅行剛剛開始,我就陷入了這樣不利的境地。


    小野寺依然一副擔心的表情等待著我的下一句話。


    我拚命的在想下一句該說什麽好。大腦內部好像有齒輪在高速的旋轉著一般。然而這終究隻是想象,實際上我什麽也沒能想出來。


    總之先想辦法找找話題吧。


    我故意轉動著身子,用眼神尋找著周圍可當作話題的事物。


    人、人、人、人、金屬海豚。


    金屬海豚噴泉。


    這個應該可以當作聊天的話題吧,無論如何先試試。


    “那個海豚啊……”


    “嗯。”


    小野寺聽到我的話,終於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過去那個噴泉有水,噴出的水在風中形成水霧,為什麽現在沒有水了呢?”


    話剛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明明剛才自己就得出答案了嘛——“維護起來太麻煩”。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麽其他的原因呢?然而話一說出口就再也收不迴來了。


    小野寺如果也這樣迴答的話,對話就又會中斷吧。如果這樣的話,這一次就輪到她來為話題傷腦筋了。


    我在心中祈禱著,等待著她的迴答。


    小野寺微微頷首。看起來她是真的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就好像派對中的提問題環節一樣。


    就在我考慮這些不愉快的事情的同時,小野寺信心滿滿地做出了迴答。


    “是因為水都跑掉了吧?那個噴泉有水的時候,水噴出來,噴著噴著不就沒有了嗎?”


    開始說的時候她帶著如同女孩子惡作劇一般的表情,但是後來漸漸的低下頭,聲音也輕了下去。


    然而我的夢想在逐漸成為現實。


    她當然不是認真的,也不是想裝模做樣,更不是因為她是個電波係的不可理喻的人。


    她這麽說,隻是為了讓對話能夠繼續進行下去,為了化解尷尬的氣氛,為了不讓我的問題聽上去奇怪而已。這份溫柔,大概就是我最喜歡她的一點吧。


    ……嗯,雖說最開始也確實是被她的外表所吸引的。


    順著她的話,我做出了“外麵有玻璃所以逃不掉的吧哈哈”這樣的迴答——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從一開始這種對話就太蠢了。


    我故意迴答了一句很像嘲諷的話。


    “你真像個浪漫主義者呢。”


    她抬起頭,擺出一副不開心的表情。


    “啊,被當作笨蛋了呢。”


    我連忙向她解釋。


    “不不不,我可完全沒有這種想法。”


    她笑了。


    這是她今天第一次對我笑。


    我也跟著她一起笑了。


    很好,一切都很好。不論是節奏還是氣氛,都很好。


    今年沒準有戲。整整四年的單相思終於要開花結果了。


    然而這種想法過於樂觀了吧。


    笑過這一陣之後,該再做些什麽呢?


    那個海豚大概是我們之間最後的話題了吧。


    氣氛變得尷尬,我們互相迴避著視線。


    啊,到此為止吧。我已經很勇敢地戰鬥過了。就算在這裏退卻也沒有誰能夠責備我。總之這種時候我應該先看看手機,大概。


    就在我內心給自己找著借口,手已經放在褲兜裏準備掏出手機的時候——


    救世主出現了。


    “喲,兩位!”


    迴過頭去,一位身材像熊一樣高大的中年男子正在向我們揮手。之所以聯想到熊,是因為他的皮膚曆經風吹日曬,跟小野寺的一比呈現明顯的焦茶色。另外,他的手腕上長著長長的毛,這也是原因之一。他就是我們的另一位同伴,淺川史則。


    咦,哪裏不對。


    他和去年相比有一處關鍵性的不同。


    小野寺比我先開口指出。


    “咦,你今年沒有穿白大褂呢。”


    淺川是醫生,並且直到去年為止每一次線下聚會他都好像在炫耀這一點一般穿著半袖的白大褂。不過他並不讓人討厭。我想這隻是像我總是為公務員工作能夠按時下班並且有帶薪休假自滿一樣的一點小毛病而已。


    可是今年他隻是穿了普通的黑色的polo衫和奶油色的褲子。


    “這個啊,我出發之前有些奇妙的預感,所以決定這次還是不穿白大褂為好。”


    “什麽預感啊?”


    “感覺會和你撞衫,哈哈。”


    他如同紳士一般抬手指向小野寺的連衣裙。


    “哪裏撞了,隻不過都是白色的嘛。”


    我不失時機地吐槽道。看來我的吐槽奏效了,小野寺捂著嘴笑個不停。啊,小野寺今天的第二次笑容,確實收下了。不過主要是淺川的功勞,跟我的吐槽關係不大。雖然如此我還是很滿足。


    我現在後背已經被汗濕透了。這並非因為天氣的炎熱,而是因為跟小野寺相處太緊張,所以冷汗直冒。不過,現在淺川這位在我們之中像潤滑油一樣的存在的出現,我已經不那麽緊張了。之後調節氣氛的任務就交給他吧。


    秉持著女士優先的原則,淺川首先轉向小野寺。


    “今年你應該已經在讀碩士一年級了吧。”


    “嗯,沒錯。”


    是我的錯覺嗎,與跟我對話時相比,她現在的迴答似乎更加幹脆爽利。也許是因為現在跟她對話的那個人就是這樣的性格。


    “那差不多要畢業找工作了啊……還是說你要繼續讀博?”


    “其實我還沒有決定。總之已經做好了找工作的準備,不過……”


    她好像羞於繼續說下去。


    “不過……你還想繼續讀博?”


    “不,不是這樣的。我隻是還不知道自己將來想要什麽。現在沒有什麽我特別感興趣的工作,可是留在學校繼續讀博也……”


    “文科類讀到博士的我可沒怎麽聽說過呢。不過可能也有吧。”


    對啊,還有這種話題可以聊呢,聽到這裏我突然醒悟。她已經碩士一年級了,也是到了認真考慮未來出路的時候了。但是我沒有能夠找到這兩者之間的聯係,作為聊天對象想象力真是太差了,應該反省。


    “德國文學專業對吧,這種專業一般畢業都會去找哪裏的工作呢?”


    麵對著抱臂作沉思狀的淺川,小野寺謹慎而自嘲地笑了。


    “基本上沒有多少跟我們這個專業對口的工作。大家最後都去周圍的出版社或者是去當新聞記者了。”


    “這些,跟德國沒什麽太大關係吧。”


    “是這樣。所以說啊,文科這種東西,不管你一路下來學的是什麽,到頭來找的工作都差不多。所以我現在就搞不太明白,未來到底該做些什麽好。”


    “嗯。”淺川撓了撓他有些發白的頭發。


    “我沒有參加過招聘會呢。啊,不知道衝君有沒有告訴你,最近他好像就在招聘組呢。衝君,你有沒有什麽好的建議呢?”


    不僅把話題保持在小野寺身上,還讓我也有參與話題的機會,不愧是淺川,這份手腕真是了得。佩服,感謝。


    不過有一個問題。


    “我們這裏隻招收公務員,所以我們的經驗可能沒有太多參考價值。”


    “啊,沒關係的,做公務員這件事我也考慮過的。”


    小野寺雙手合十,說道。我為她這話感到吃驚。


    “誒,你在準備公務員考試嗎?”


    “最近我買了相關的參考書,正在看呢。數學相關的推導很難啊。”


    話題逐漸轉到公務員考試上。我問了她具體的誌願方向和準備考試進度,而她也問了我一些問題,我作為前輩一一作出迴答。


    淺川雖然在這個過程中沒怎麽說話,專心聽我們的問答,但也會在關鍵的點上插上兩句。他真的像是潤滑油一樣,讓我們之間的對話平穩進行。


    小野寺未來會被我所在的區政府錄用,作為後輩與我奮戰在同一個職場。正在我如此妄想的時候,淺川插話道:


    “哦,第四個人來了。”


    一位短發的中年女性推開人牆出現在我們眼前。她就是中條法子。


    如果用一個詞形容她的外貌,那就是“女巨人”。


    不過她的身高並不算很高。雖然在女性中間算是比較高的,但也就是跟我們差不多高而已,大概一米七零左右。


    也不是因為她很胖。她的體型最多也就能用“發福”二字來形容。


    到底為什麽她看起來體積那麽大呢?應該是由於從她全身上下迸發出來的什麽東西吧。靈氣?不對。不是這麽溫和的東西。要我說,是一種“威壓感”。她往人眼前一站,身上不斷散發著的威壓感就如同形成了一個高達兩米的黑色正方體一般,讓人喘不過氣。


    當然,她並不是那種喜歡故意讓周圍充滿威壓感從而獲得快感的類型。隻是無論她到哪,都會自然地將它釋放出來而已。


    “好久不見!”


    她用能讓整個候船室都能聽見的大嗓門向我們打招唿。接著,她與小野寺互相喊著對方的名字,抱在了一起。關係如此親密的兩名女性相見,必然會做完成這樣的“儀式”,即使她們兩人的年齡已經差了一輪。


    正在我有點厭倦的看著她們擁抱的時候,她放開了小野寺,轉身向我襲來。


    “健太郎——”


    她直唿了我的名字,還故意把聲音拉長。我內心裏雖然有點討厭她這樣做,嘴上卻沒有這麽說。


    她那雙大眼睛睜得更大了。


    “喂,你小子,是不是踮腳尖了?”


    “誒,有嗎?我身高跟去年沒變化啊。”


    “開玩笑的——喂,你怎麽一點也不興奮啊。趕緊給我切換到你的那個‘南國模式’啊。”


    南國模式。


    不用你說,我也想趕緊切換到“南國模式”啊。


    那樣不管是跟小野寺還是跟中條你,我都能毫無障礙的暢快地聊天了。


    我正這麽想著,中條來到了淺川的麵前,表情十分訝異。


    “你,是不是有點奇怪。”


    “哪裏奇怪了?”


    中條追問著苦笑著的淺川。


    “沒穿著白大褂的淺川根本就不是淺川嘛。為什麽這次沒穿來呢?”


    “簡單來說,就是那衣服穿著太熱了。”


    淺川進行了迴擊。


    “你才是,你穿的這是個啥?”


    中條這次的衣著與以前發生了變化。在側麵開縫的水色旗袍下麵,她竟然還穿了一條同樣顏色的長褲。這難道是亞洲什麽地方的民族風穿法?


    中條笑著迴答。


    “問得好——這,叫做越式旗袍,是越南的民族服裝,是上周我們全家去越南的時候買的。”


    她是我們之中除了黑沼夫婦以外唯一的已婚人士。她的丈夫對於她跟一群網友(其中還有男人)一起出去旅行還在外麵留宿數日這種事似乎並不理解,不過也默許了。大概是個妻管嚴吧。


    “你這連續兩個月出門旅行,真是有活力啊。工作方麵沒問題嗎?”


    “我們律師這種工作,想什麽時候給自己放假都沒問題的啦——工作是重要沒錯,但私人生活也不能忽略了啊。”


    中條是個律師。


    淺川是個醫生,小野寺是研究生。


    還沒有來的成瀨是個自由作家。


    黑沼夫婦都是資本家,沒有工作也能悠閑地生活。


    隻有我是個普通的小職員。


    因此,每年的線下聚會的時間都安排在我能夠申請到帶薪休假的時間段。在這個時間段船票很難買到,所以我都是盡量早的申請休假。


    中條成了話題的中心,滔滔不絕的講著自己去越南的見聞。


    一邊聽著他們的交談,我一邊看著她的越式旗袍出神地想著。


    衣服這種東西,本來就是用來拘束人類的。


    淺川不管穿不穿他的白大褂,都不影響他履行作為醫生的職責。


    我至今為止對服裝方麵都毫無興趣。戶外氣溫和上下身衣服的顏色是我選擇每日衣著的唯二參考因素。為什麽大家都這麽執著於衣著,我真是絲毫不能理解。


    不過以後也稍微多留意一下這方麵吧。


    這時,開始登船的廣播響起,打斷了我們關於越南旅行的話題。首先登船的是約占全體人數30%的購買指定席(特二等艙以上)票的乘客,接下來是剩下七成占據雜魚寢(二等船艙)的乘客。後者因為早登船可以首先搶到好的鋪位的緣故,早已排起了長長的隊,而屬於前者的我們則無需如此。


    淺川看著候船室的表說道,


    “成瀨真是慢啊,登船手續到四十的時候可就結束辦理了。”


    現在是九點三十五分。也就是說,他必須在五分鍾之內到這裏辦好登船手續。我們的船十點出發。


    “他這個人,總是這樣,非要等到最後一刻才出現。”


    中條有些鬱悶的說。小野寺十分擔憂。


    “但是這是他頭一迴這麽晚啊,慎重起見還是聯係一下他比較好。”


    淺川從背包裏掏出了手機。這並不是為了給成瀨打電話。不知為什麽,我們彼此間都沒有留其他人的聯係方式。


    線下聚會就玩個痛快,但是我們並不會把這樣的關係帶到日常生活之中——我們這群人中的大多數都是這樣認為的。所以在第一次線下聚會之前,我們就相互約定好不交換彼此的聯係方式。對於想與小野寺交往的我來說,這個約定真的是非常礙事。


    如果我們之間需要聯絡彼此的話,一般都會在博客上發隱藏貼。淺川此時拿出手機大概是為了看看博客上有沒有成瀨的留言吧。


    就在這時,說曹操曹操到,成瀨出現了。


    雖然他是男性同伴中最矮的一個,但長期過著戶外生活並堅持鍛煉的成瀨絕不會給人留下纖弱的印象。他的肌肉緊繃著身上的夏威夷襯衫,兩腕從袖子中爆出。他那標誌性的彩框眼鏡這次自然也好好地戴著。


    “哎呀,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


    然而我們誰也沒有迴答他。他那不緊不慢的樣子也沒有讓我們生氣。這是因為,他身邊,竟然跟著一位神秘的少女。


    首先吸引我們注意的,是她那一頭像鮮血一樣紅的波浪卷發。


    她看起來大概十七八歲,天生的美貌,配上濃妝,顯得更加豔麗。這樣生得一幅惹人喜愛的容顏的人,是我最不擅長應付的類型。


    她的穿著也很過激。


    上半身那件像文胸一樣的露臍吊帶小背心外麵隻披著一件半透明的罩衫。罩衫隻在胸口下方隻留有一個扣子,完美的凸顯了她豐滿的胸部。


    至於下半身,她的牛仔熱褲甚至遮蓋不住那唿之欲出的小底褲,再加上大腿襪和高跟鞋……


    從她全身散發出的女性荷爾蒙氣息讓我心神不寧。


    不要這樣!我喜歡的是小野寺這樣的清純妹子!


    ——先把我的喜好拋在一邊。


    眼前的她是誰啊?


    難道說她就是一個路人,隻不過湊巧站在成瀨身邊?


    不,不可能。路人不可能從入口一直跟著成瀨走到我們這裏。


    那麽這到底是……


    就像是看到了我內心的疑問,成瀨洋洋自得地說。


    “給你們介紹一下吧,這位,就是我的女朋友,上木荔枝。這次她也會參加我們的線下聚會。”


    我懷疑自己的耳朵。


    剛才,成瀨說什麽?


    這個少女,也要參加我們的線下聚會?


    數秒的沉默。


    最先從震驚中恢複過來的中條發出像匕首一樣尖銳的聲音。


    “她要參加?這事我們可沒有聽你提起過啊!”


    “關於這件事,我已經獲得了黑沼夫婦的許可。既然島主都同意了應該就沒問題吧。”


    成瀨滿不在乎地說。中條被激怒了。


    “線下聚會又不是隻有黑沼他一個人參加!而且講道理,這種事情你至少應該提前告訴我們一聲啊!”


    道理,她說。


    中條恪守著嚴格的規則,任何違反她的規則的人都會被她激烈地指責。不愧是人權派律師啊。不,大概就是因為這種性格才讓她成為了一名人權派律師。


    雖然她這種強硬的態度我們也不止一兩次的感受過,但是這一次我完全讚成她的看法。成瀨的行為完全不講道理。我們這本來是熟人之間的聚會,把自己的女朋友也帶過來這樣的行為,真是沒有常識。


    中條的指責讓成瀨臉紅了。


    “本來你們能夠有緣在這裏聚到一起都是因為我的博客的緣故,所以說,作為博主,這件事我說了算。”


    他也同樣強硬的反駁。


    果不其然,中條又頂了迴去。


    “嗬,博主就這麽了不起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不管是誰,第一次參加我們的線下聚會的時候,身份都是新人。當初我提議大家一起去線下聚會的時候,大家都是自願報名,也沒有規定誰誰誰就可以參加誰誰誰就不可以參加。在網絡這個公共空間裏,這是自然的事情。然而現在各位為什麽變得這麽排他了呢?這太奇怪了!”


    這次的發言非常有道理,讓我們無法反駁。但是相對的,跟他上一句話相比表達的意思微妙的,不,非常的不同。那一句才是他的真心話吧。


    如他所說,我們確實是以他的博客為契機才相互認識的。在我們的線上交流之中,他是我們名副其實的領導者。但是在我們線下聚會之時,他的領導權就會慢慢地轉移到島的主人重紀先生或者除他之外我們之中最年長者淺川身上。從成瀨的角度來講,他確實有資格繼續做我們的領導者,但是當我們在現實中相聚的時候,才發現成瀨這個人意外的以自我為中心,所以我們就不再視他為我們的領導者了。現在他在我們眼裏隻是個幫我們買票的角色而已。


    他一直對此不滿。在他自己看來,我們之所以不聽他的話,隻是因為他不過才三十幾歲,不夠年長。這並不隻是我們的推測而已。去年線下聚會時,他可是酒後吐真言,把我們批判了一番。


    他這迴帶著女朋友一起來參加,大概就是抱著要改變這種狀況的心思吧。自己做些惹人注目的事情,大家的注意力就又會迴到他身上(雖說現實是起了反效果)。之所以拖到最後一刻才趕到這裏,也隻是為了營造戲劇性的登場效果。


    啊,真是麻煩的人。


    其實他不僅是個肌肉男,也算是一個有教養和幽默感的人,跟他聊天還是挺有趣的。考慮到他通過寫戶外遊記賺到了不少錢,這個男人也算是在文武兩道都小有所成。而且對於我來說,他可是能與我討論推理小說話題的重要的夥伴。


    咦,好像成瀨剛剛這番有些錯亂的辯白竟然意外的說服了中條。根據“中條國”的法律,“排他”的人無疑是有罪的。


    趁著這個空擋,淺川插話道,


    “行了行了,有了新夥伴我們當然要歡迎,更別說這位新夥伴是這樣一個漂亮妹子。”


    聽了這話,荔枝會不會感到反感脫口而出“好惡心”這樣的話呢?我很擔心。幸好她隻是笑納了對於她的稱讚。她大概是已經習慣了這樣輕浮的話了吧。


    這些先暫且不提,剛才那句話,意味著我們同意她參加我們的線下聚會了。反正總不能現在因為她就不去了,我想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中條本來似乎還有話說,聽了淺川的話,也沉默了。


    成瀨見大家都表示默認接受了上木荔枝的加入,便在她背後拍了一下,對她說,


    “荔枝醬,跟大家做個自我介紹吧。”


    她向前跨出一步,高跟鞋踏在地麵上,發出“噔”的一聲。


    “我叫上木荔枝,十八歲,現在在上高三。那座南方的小島我過去聽都沒聽說過,所以這次就拜托小瞬瞬把我帶過來了~給大家添麻煩了,日後請多多關照。”


    說著她低下了頭。


    先不管“小瞬瞬”這個稱唿,她這麽認真的說話方式,從她的外表相差甚遠。不僅如此,她臉上掛著的那有些天然呆的微笑,看起來對我們之前對她表現出的敵意毫不在意。說起來,當時中條和成瀨爭吵的時候,她也是這樣的表情。意外的是個大人物也說不定。把整件事情說成是自己拜托成瀨帶自己來,不讓成瀨做這個壞人,並且直到剛才一直默默地跟著比自己年長的戀人,從這些舉動來看,這個妹子情商不低。


    他們兩個是怎樣認識的呢?剛才的自我介紹中沒提這一點。


    我們這邊的淺川也開始自我介紹。


    “我是淺川史則,四十八歲,是個醫生,目前單身。請多多關照。”


    為什麽專門把單身這一點強調了一下啊。淺川難道對她有意思?


    “我叫小野寺渚,今年二十三歲,目前在讀研。那個,要好好相處喲。”


    小野寺有點膽怯的對上木荔枝微笑,荔枝對她迴以微笑。兩人的笑一個清純,一個性感。我個人更喜歡前者。


    “我是衝健太郎,三十歲,在區政府上班。”


    我簡潔的完成了自我介紹。從幼兒園開始我就一直如此。


    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到最後剩下的中條身上。她一副不情願的樣子,隻說了自己的名字和職業之後便保持了緘默。雖然這並不是義務,但是其他所有人都說了自己的年齡,隻有她沒說。通常對於初次見麵的人十分友好(大概是給自己定下了這樣的規矩)的她,這次對上木荔枝的態度真的很不像她的風格。嘛,這兩個人大概天生互不對付。


    “成瀨,登船手續你辦了嗎?”


    “當然辦了。看,我們的票。”


    “那就趕緊上船吧。船快開了。”


    雖說如此,倒也沒有緊急到我們必須跑著往船上趕的地步,不過荔枝穿著高跟鞋跑不快,所以要抓緊。要是再不趕快,中條可就要發起飆來了,想想都可怕。


    高跟鞋就好像要向我們複仇一樣。


    從候船室到碼頭有條走廊,走廊裏放著擦鞋布。告示上說在登船之前乘客必須用它把鞋底擦幹淨,防止把鞋底的泥帶到目的地——小笠原諸島。如果把入侵物種帶到那裏,會引起嚴重的生態災難。


    高跟鞋的鞋底非常難擦。本以為荔枝會無視警告,沒想到她把鞋遞給成瀨那裏,讓他拿了濕紙巾開始擦鞋底。意外的是個認真的人呢。同時從她這個動作就可以看出兩人真實的上下級關係。


    這樣那樣的事情都處理完之後,我們終於到達了登船的地點。碼頭處,停靠著小笠原丸號的巨大白色船體。


    譯注1:本章標題日語作“類は友を唿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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