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迷宮第三層。


    這裏遍布著許多大大小小的沼地,大型青蛙、毒蛇、蚊子等怪物跋扈橫行。


    由於腳下容易打滑,一不小心就會被幹掉,一般認為這裏的危險度較第一、第二層要高。


    雖然獲得的收入也多,卻少有冒險者在第三層掙錢。


    今晚結束狩獵後,資深的人族四人小隊在視野開闊的地方架設帳篷,做好露宿的準備。


    留下守夜的人後,其他人便迅速就寢,為明天養精蓄銳。


    這支經驗老道的隊伍已經來沼地狩獵過好幾次了。


    隊員全是人族,等級約五○左右。


    他們兩人一組輪流守夜。


    負責守夜的兩人坐在篝火前閑聊,借此驅逐睡意。


    內容當然跟冒險者有關。


    「聽說之前有獸人族故意找人族麻煩,不過因為對方是最近出現的人族隊伍『黑色小醜』,結果反倒被打得滿地找牙。聽到平常蠻橫霸道的獸人族輸得這麽慘,感覺真痛快呢。」


    隊伍裏負責索敵的斯帕蘭喝著白開水、樂不可支地說道。


    擔任前鋒的基爾巴德以傷痕累累的粗糙掌心撫摸著下巴反問:


    「『黑色小醜』是什麽啊?」


    「你不知道嗎?他們是現在最受矚目的冒險者團隊。聽說戴著小醜麵具的少年、黃金騎士和妖精公主三名隊員,隻花幾天就抵達了地下迷宮第五層呢。」


    戴著小醜麵具的少年率領著身披黃金盔甲的騎士,以及美得宛如童話故事中『妖精公主』的女性,目前正在攻略地下迷宮。


    因為少年的小醜麵具、黑發和鬥篷,他們不知不覺間被冠上了『黑色小醜』之名。


    基爾巴德聞言露出狐疑的眼神。


    「喂喂,斯帕蘭,少唬人了。短短幾天才不可能到得了第五層呢,這點我們不是最清楚了嗎?說謊也說得像一點嘛。」


    「不,我可沒騙人。聽說『黑色小醜』真的把雪人的魔石帶迴冒險者公會,現場也有很多冒險者親眼看到了。不過誰也不知道他們是用什麽方式深入第五層……」


    斯帕蘭又道出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實。


    「而且他們好像隻靠三個人的力量就打倒了四臂螳螂喔。當時那個年紀輕輕、戴著小醜麵具的少年還施展了無詠唱戰術級魔術。」


    「……這也太扯了吧。四臂螳螂十年前才被殲滅,下次出現還要二十年左右才對。而且不懂魔術的人也就算了,你可騙不了我喔。雖然前鋒不熟魔術,但長年作戰下來,我多少也知道一些魔術的基礎知識。」


    「我能體會基爾巴德的心情。當初聽到的時候,我也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不過冒險者公會鑒定過後,確認四臂螳螂的魔石是真品,也有人親眼看到戴著小醜麵具的少年施展無詠唱魔術。而且目擊者不是一般冒險者,而是人族魔術師呢。」


    「啊啊,你說那對紅發兄妹的妹妹啊。」


    人族魔術師很罕見,女性就更不用說了。


    雖然米亞因為金錢的問題,魔術學校沒念完就輟學了,但在冒險者眼裏看來,她依然是個魔術師。


    當初她出現在這座城市時,有好幾支人族隊伍邀她入隊,不過因為她極度怕生,加上又有哥哥們在,結果邀請者個個無功而返。要是態度太強硬,激怒了魔術師,說不定還會遭到反擊,所以之後就沒有人敢出手了。


    由於其他種族對人族抱有偏見,認為『人族魔術師肯定幫不上忙』,再加上自尊心不容許他們向不如自己的人族低頭,因此其他種族也不曾邀請過她。


    聽說這位小有名氣的米亞在餐廳興奮地說:


    『戴著小醜麵具的少年不隻會戰鬥級魔術,還會無詠唱戰術級魔術呢。』


    基爾巴德緊張地吞了口口水。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可不得了啊。隻靠三人就打倒了四臂螳螂,其中一人……人族竟然還會施展無詠唱戰術級魔術。那家夥是魔術天才──不,該不會是英雄或勇者轉世吧?」


    殲滅四臂螳螂也就算了──竟然還會無詠唱戰術級魔術。如果是精通魔術的妖精族、黑暗妖精族、魔人族和龍人族,倒還可以理解,不過看樣子施展無詠唱戰術級魔術的似乎是人族。


    就冒險者的常識來看,這種事『就算把天地翻過來也不可能發生』,可是實際上卻真的發生了。


    要說他不驚訝是不可能的。


    斯帕蘭一邊看著驚愕的基爾巴德,一邊啜飲著白開水。


    「英雄或勇者轉世嗎……基爾巴德比喻得滿貼切的嘛。希望將來這位英雄或勇者大人能夠顛覆其他種族對人族的狗屁歧視。每次遇到什麽事情,其他種族總是瞧不起我們。」


    「的確……其他種族對人族(我們)的歧視真的很嚴重呢。最近甚至比以前更嚴重了。」


    「是嗎?我倒覺得以前就很嚴重了──抱歉,我喝太多水了。」


    斯帕蘭拿著杯子起身。


    因為喝了太多白開水,他突然想上廁所。


    基爾巴德揶揄著說:


    「要尿之前先挖個坑,尿完記得把坑填平。我可不想整晚都聞你的尿味。」


    「知道啦。身為隊內耳目的我離開時,你可別被怪物襲擊囉。」


    「哈哈哈,你可真敢說呢。快去啦,小心尿褲子。」


    「你才是呢。」


    打嘴炮之餘,男人們並未怠忽戒備。


    為了避免氣味散布,斯帕蘭離開篝火,邁步走向暗處。


    雖說是同隊的夥伴,但他可不想讓人看見自己解手的樣子。於是他拉開距離,往暗處移動。


    來到夠遠的位置後,斯帕蘭在地上挖了個坑。


    「唿……」


    斯帕蘭是男性,可以直接站著如廁。


    尿完後他用土洗手,拿鏟子把坑填平。如果填得太鬆,氣味會傳到篝火和帳篷那邊,所以老手都會盡量填得緊密紮實。


    新人往往不知道這個道理,有樣學樣地隨便把洞填上,結果反而搞砸了。


    初出茅廬時期,斯帕蘭也不曉得搞砸過幾次,被夥伴們狠狠訓斥了一頓……


    「現在想想也是一段美好迴憶……才怪。有一次基爾巴德的排泄物太臭了,搞得我們被迫中止露宿。那怎麽樣也不能說是美好迴憶。」


    想到往事,斯帕蘭突然火大起來,決定迴去後再挖苦一起守夜的基爾巴德幾句。


    基爾巴爾幾分鍾前還縮著熊一般的龐大身軀坐在篝火前烤火。


    可是迴去時他已經不在那裏了。


    「什麽!?」


    「區區螻蟻種族竟敢讓本大爺久等,真是太沒禮貌了。」


    人族冒險者斯帕蘭上完廁所迴到夥伴所在的地方時──那裏出現了一位陌生的妖精族年輕男性。


    蜂蜜色的金發綁在後腦勺,露出寶石般的綠眼與尖耳。


    臉蛋也長得像女人一樣標致,就某種層麵來說是典型的妖精族。


    這位妖精族青年舉著闊刃大劍。


    剛才還跟自己聊天的隊員基爾巴德頭身分家,倒臥在旁邊的地上。


    妖精青年把長年來同甘共苦的基爾巴德的頭踩在腳下,等待著斯帕蘭的到來。


    「……嗚。」


    斯帕蘭見狀,瞬間血氣衝腦,忍不住發出聲音。


    不過他是資深冒險者,這並非是他第一次目睹夥伴慘死的現場。


    而且對手是妖精族,實力怎麽看都遠在自己之上。


    在氣昏頭的狀態下,自己肯定會丟掉性命。


    斯帕蘭調整唿吸,靠著夜裏冰涼的空氣平息怒火。


    (冷靜,冷靜啊……)


    斯帕蘭在心中不斷叫自己『冷靜』。


    他望向睡在帳篷裏的其他隊員。從帳篷裏流出大量紅色液體這點看來,他們肯定已經死了。


    現在還活著的隻剩斯帕蘭一人。


    (周圍都是淺沼地,徒步接近一定會聽到水聲,可是基爾巴德他們卻毫無反抗地被殺死了。這十之八九是魔術造成的。)


    冷靜地做出判斷後,斯帕蘭壓低身子,將右手伸向腰際。


    (對手是實力高深的妖精族,又會使用魔術……身為人族的我正麵迎戰鐵定會輸。單靠我一個人絕對應付不來,應該把冒險者遇害的事通報給冒險者公會。如此一來,即便遇害的是遭受歧視的人族,冒險者公會也會組成討伐隊消滅這家夥。隻要活下來向公會通報這家夥的特征、種族和情報,這樣就算贏了!別想著憑一己之力戰勝這家夥!)


    斯帕蘭慢慢後退,跟金發妖精青年拉開距離。


    金發妖精青年凱特百無聊賴地咂著舌。


    「竟敢不聽本大爺說話,就是因為這樣,本大爺才討厭人族(劣等種)。連開個俏皮的玩笑都不會嗎?」


    「…………」


    「想說什麽就說啊。雖說人族(劣等種)是最沒用的種族,不過看到夥伴被踩在腳下還默不吭聲,這也未免太丟人了吧?」


    凱特踹了基爾巴德的頭顱一腳。


    斯帕蘭並未錯過這個機會,當即從懷裏掏出王牌──緊要關頭時用來逃走的煙


    幕球並拋擲出去。


    「!?煙幕!你打算不戰而逃嗎!?膽小鬼!」


    「隨你怎麽說,該死的妖精!總有一天,我一定會為夥伴報仇的!」


    白煙迅速蔓延,斯帕蘭趁機開始逃跑。


    (魔術師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完全摸不透他們暗藏著什麽伎倆,不過他們也有弱點!若是無法用視覺捕捉目標,攻擊魔術大多數就會失去意義!趁著煙幕遮蔽視野時趕緊逃離魔術範圍吧!)


    斯帕蘭是號稱隊內耳目的斥候職,又在廣大的第三層沼地跟怪物交手了好多年。


    諸如能夠藏身的安全地點、可供食用的食材、適合飲用的水域等等。


    哪裏有些什麽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我一定會擺脫那個該死的妖精!讓他為了殺害、踐踏基爾巴德他們付出代價──!?)


    脫離煙幕往藏身地點移動的途中,斯帕蘭的頭部突然傳來鈍器毆打般的衝擊,害得他摔倒在地。


    幸好這一擊力道不重,他還不至於失去意識,可是眼前卻被染成一片通紅,頭暈得連起身都辦不到。


    「這、這怎麽可能!咕嗚!在煙幕裏、應該、分不清東南西北才對啊……!」


    斯帕蘭念念有詞地往頭部一壓,掌心頓時沾上了黏唿唿的血。


    本以為對手用了某種自己不知道的高等攻擊魔術,不過頭部顯然是受到物理性的打擊。


    所以對手是在煙幕中正確掌握了自己逃到哪裏,還不偏不倚地擊中頭部嗎?


    斯帕蘭竭盡渾身的力氣,轉頭望向身後。


    ──然而眼前的景象卻出乎他意料之外。明明有煙幕遮蔽,卻突然從背後遭到突襲的理由;盡管周圍都是淺沼地,也並未疏於防備,身為老手的基爾巴德他們卻毫無抵抗地遭到殺害的原因──這一切他全都明白了。


    「可、可惡,這樣……根、根本犯規嘛……」


    斯帕蘭還來不及說出答案,頭上又落下一擊,奪去了他的意識。


    「唿……明明沒幾分實力,卻還想著逃走,人族(劣等種)可真狡猾啊。」


    跟凱特一起行動的黑暗妖精族亞納格來到斯帕蘭身邊,確認過他還活著,便以迴複魔術治好其頭部的傷。這不是為了救他,隻是亞納格不想讓用來跟怪物融合的實驗體人族死掉罷了。


    見斯帕蘭的唿吸穩定下來,亞納格鬆了口氣,對凱特表示抗議:


    「凱特先生,這樣會讓我很為難的。我明明是拜托您捕捉人族(劣等種)作為實驗動物……您卻把人都殺光,隻留下一個活口。」


    「實驗動物隻要一隻就夠了吧。」


    「一個根本不夠啊。考慮到有可能失敗,當然是愈多愈好。下次請把所有人都活捉起來。」


    「嘖!知道啦,下次本大爺會注意。不過如果遇到像這種企圖耍小聰明反抗,或是做困獸之鬥的螻蟻之輩,本大爺火大起來可是會趕盡殺絕喔。區區人族(劣等種)還認不清自己的立場,看到這種家夥,本大爺就惡心得想吐,隻好殺之為快了。」


    「我非常能體會您的心情。有時候就是有這種愛作夢的家夥呢。也不曉得是想法不切實際還是逃避現實,明明是區區人族(劣等種),卻妄想努力就能贏過我們這些天選種族。我也認為這種比垃圾還不如的無能生物幹脆死了算了,不然就拿來做完殘酷的實驗再殺掉……不過現在實在是沒那種餘裕,還是直接殺掉好了。」


    「想不到黑暗妖精族還挺明理的嘛。」


    凱特和亞納格恣意地嘲諷人族。


    於此期間,亞納格創造出來的實驗體把不省人事的斯帕蘭五花大綁,接著扛在肩上,做好了移動的準備。


    凱特和亞納格繼續交談,帶著抓來當作實驗材料的斯帕蘭,再度悄悄地離開沼地的野營地。


    現場隻留下遭到殘殺的人族冒險者遺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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