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漆黑,水流急湧,任意東西。拓拔野猛地往下一沉,直衝到底,腳下柔軟,當是龍鯨舌頭無疑。當下氣沉丹田,雙腿如鋼鐵澆鑄,牢牢立在龍鯨舌麵上,任海流激蕩,再也不移動分毫。閉氣屏息,凝神聚意,施展“火目魔法”,雙眼外鼓起赤紅的真氣,定睛望去,茫茫紅色中依稀瞧見身旁不斷有魚蝦海獸川流不息,流入龍鯨黑漆漆的喉中。偶有章魚撞到他的身上,八隻觸角齊時將他緊緊纏住,但是過不片刻,便一一脫滑,被急流衝入龍鯨腹中。


    忽然臂上一緊,被人緊緊抓住,聽到蚩尤笑道:“拓拔,別來無恙?”迴頭一看,雖然朦朧間瞧不真切,卻依稀辨出正是蚩尤。他比之一年前高大許多,已近九尺,比自己高出半個頭來。斜眉入鬢,目光如電,英氣逼人,唇上留了兩撇小胡子,倒有些當日科汗淮的模樣。拓拔野大喜,反身將他抱住,兩人久別重逢,極是欣喜。


    拓拔野吐氣笑道:“再過一會兒我這口氣就憋到頭啦。比比誰先拿到鯨珠吧。”兩人擊掌微笑,猛地一個紮子,拔地而起,隨波逐浪衝入龍鯨咽喉之中。


    一路衝湧,撞在柔軟的腔壁上,反彈疾轉,繼續朝下衝去。突然前方水流遄急,竟是一個落差極大的“瀑布”,想來已經到了龍鯨食道的盡頭。前方寬敞,竟有空氣。兩人猛地吸了一口氣,雖然腥臭鹹濕,卻聊勝於無。兩人童心突起,哈哈大笑聲中,猛然向前滑出,唿叫著落在巨大的鯨胃中。


    鯨胃宛如一個巨大的湖泊,四壁褶皺,不斷的擠壓蠕動。數不清的海獸魚蝦在海水與胃液中攪動,腥臭難聞之氣極為刺鼻。蚩尤皺眉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個洗澡池也太不幹淨。”拓拔野哈哈大笑,抬頭四顧,道:“鯨珠應當在肝髒處。咱們還是從這裏出去罷。”他右手指向前上方鯨胃的入口處。


    蚩尤道:“早知如此,就不下來啦。”他突然眨眼道:“拓拔,咱們的比賽還沒結束哪。”驀然直直的拔身躍起,刹那間翻身躍上龍鯨食道,大笑著消失無影。拓拔野笑道:“讓你一程又有何妨?”提氣縱越,躍入食道,一邊想著肝髒的位置,一邊飛奔。


    蚩尤青光眼洞察秋毫,一無障礙,早已奔得不知蹤影。拓拔野正尋思著如何抄捷徑趕上,突然眼前人影一閃。拔野笑道:“追上你了,你往哪走?”猛地電竄躍出,一下將那人影撲倒。拓拔野張開雙臂,將那人緊緊箍住,正要說話,突覺不對。懷中之人柔軟滑膩,異香襲人,絲絲長發弄得自己脖頸上發癢。雙臂箍處,豐盈柔軟,竟是一個體態曼妙的裸·體女子。


    拓拔野大驚之下,連忙鬆手,那女子倏然從懷中滑走,一道冰涼的感覺從自己胸膛上摩娑而過。拓拔野火目凝神,“啊”的一聲驚唿,隻見那女子橫亙在數尺之外,長發傾垂,斜斜住凝脂酥胸,低首垂眉。雙頰酡紅,大眼撲閃,悄悄的從發梢下望著他,如碧葉卷蓮、煙波垂柳。竟是一個楚楚可憐的絕世麗人。拓拔野眼光往下一掃,又是“啊”的一聲驚唿。隻見長發遮處,那纖纖蠻腰到了豐臀處竟逐漸變為銀白色的魚尾。這嬌羞動人的女子竟是一條人魚。


    那魚美人聽見他的驚唿,臉上更紅,咬了咬嘴唇,慌亂的將魚尾朝身後藏去。


    拓拔野道:“你是誰?”那魚美人咬唇搖頭不語。拓拔野奇道:“你不會講話麽?”那魚美人仍是搖頭不語。過了半晌才低頭怯怯的問道:“你是誰?”那聲音猶如弱柳扶風、晨露曳草,說不出的好聽,說不出的讓人心疼。拓拔野心中咯噔一響,仿佛冰塊在春風中融化,莫名的對這美人魚生出憐惜之意,微笑道:“在下拓拔野,住在附近的古浪嶼上。”那美人魚低聲道:“那麽你不是黑齒國的人了?”拓拔野一愣,露出滿口白牙,粲然笑道:“你瞧我象是黑齒國的麽?”那美人魚迅速的掃了一眼他的牙齒,舒了一口氣,頗為害羞的一笑,嬌靨飛紅。


    那笑容絢麗逼人,拓拔野目奪神移,心旌搖蕩,勉力收束心神,道:“姑娘是被這龍鯨吞進來的麽?”那美人魚輕輕搖頭,柔聲道:“我是住在這裏的。這龍鯨是我的房子。”


    拓拔野大奇,這纖弱的人魚竟是住在兇猛的龍鯨體內,當真是匪夷所思。他笑道:“如此說來,我可是不速之客啦。”美人魚低聲道:“你不是壞人,自然是歡迎的。”聲如蚊吟,幾不可聞。拓拔野砰砰心跳,咳嗽了一聲道:“你這房子裏,隻有你一人居住麽?”將這兇猛巨大的龍鯨說成“房子”,他不禁有些好笑。


    那魚美人剛要迴答,忽聽黑暗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小子,這裏不歡迎外來客人,你快走罷。”拓拔野循聲望去,依稀看見又有幾條人魚滑行而來,為首一人似是一個拄著拐杖的白發老嫗。那魚美人偷偷瞟了一眼拓拔野,咬唇道:“姥姥,他,他不象是壞人。”


    那人魚姥姥斥道:“人心險惡,你知道什麽!快迴去。”那魚美人低低應了一聲,卻不動彈。老嫗身後幾尾人魚,竟都是年輕貌美的女子,雖比不上那魚美人楚楚動人,卻也各有嬌媚之處。她們似是從未見過拓拔野這般偉岸英俊的年輕男子,躲在姥姥身後好奇的瞪著他,秋波頻傳。


    拓拔野從未聽說寄居於魚腹之中的人魚,又見那姥姥對外人極為忌防,頗覺蹊蹺,好奇心大盛。當下行禮道:“前輩,在下不過是寓居古浪嶼的遊俠。今日想取這鯨珠作為送與朋友的賀禮,並無惡意。”那姥姥冷冷道:“倘若你取走鯨珠,這龍鯨便要死了。我們又住到哪裏去?你這不是惡意是什麽?”


    拓拔野一愣,笑道:“這鯨珠我也不是非要不可。既然龍鯨是你們的寄身處,晚輩怎敢造次?”姥姥冷笑道:“你嘴裏倒似是塗過藻蜜。要騙騙這些小丫頭那也罷了,嘿嘿,要騙我就嫩了些。”她似是認定拓拔野乃是一個浮滑騙子,任他說什麽,就是不信。


    拓拔野突然想起蚩尤已奔去割取鯨珠,失聲道:“糟糕!”魚美人頗為緊張的盯著他,道:“怎麽了?”拓拔野道:“我一個朋友已經去取鯨珠啦。我需得去阻止。”


    魚美人道:“我帶你去。”拓拔野不及多想,搶身將她抱起,發足飛奔。那人魚姥姥喝道:“小子,想耍詐麽?”拐杖橫掃,狂風卷舞,將拓拔野阻住。


    拓拔野道:“前輩,得罪了。”右手一拍,勁氣如帶,隨著掌勢盤旋,將姥姥拐杖朝外一分一甩。那姥姥絲毫未料到這年紀輕輕的小子竟有這等強勁的真氣,大驚之下氣息翻湧,身不由己得朝左邊橫飛出去,即將撞到龍鯨食道腔壁時,突然穩穩的站住,並未如料想中那般狼狽跌倒。微微一愣,知曉乃是拓拔野手下留情,扭頭望處,他早已抱著魚美人不知蹤影。


    美人在懷,氣如蘭馨。那冰涼滑膩的魚尾軟軟的搭在臂彎,帶來一種異樣的感覺。拓拔野低頭望去,那美人魚正偷偷的看著他,觸見他的目光,登時嬌靨飛紅,轉開頭去,羞不可抑。拓拔野心中一蕩,忖道:“生平所見過的女子,她可是最害羞的了。”微微一笑,道:“還是筆直往前麽?”魚美人“恩”了一聲,臉上又是莫名的一紅。


    突然前方疾風凜冽,迎麵撲來。拓拔野心中一凜,凝神聚氣,正要嚴陣相待,忽覺那股念力頗為熟稔,脫口道:“蚩尤?”前方那人道:“是我。這裏甚是奇怪,好象住了不少……”話音未落,瞧見拓拔野懷中美人魚,“咦”了一聲笑道:“好小子,我不過是撞到一個人魚,你倒幹脆,抱到懷裏啦?”


    魚美人聽見有人,早已又驚又羞,便要從拓拔野懷中掙脫。拓拔野將她輕輕旋轉放在地上,拉住她柔軟的小手,笑道:“你莫害怕,這是我的好友。”魚美人在鯨魚腹中生活許久,能在黑暗中視物,鼓起勇氣打量那九尺高的男子,強壯剽悍,滿身狂野傲然之氣,雖然較之拓拔野親切倜儻大為不同,但是卻也是正氣渾然,讓人放心。當下羞怯的點一點頭。


    拓拔野笑道:“他叫蚩尤。可是你叫什麽名字呢?我還不知道哪。”那魚美人低聲道:“我是鮫人國的七公主,叫做真珠。”蚩尤奇道:“鮫人國?是東海上的七十二島鮫人國麽?”魚美人真珠吃驚道:“公子知道鮫人國麽?”蚩尤道:“從前聽家父說過。鮫人國盛產珍珠,體內的鮫珠更是天下至寶。”


    真珠低下頭,突然眼圈一紅,泫然欲涕,低聲道:“便是這鮫珠害得我家破國亡。”拓拔野與蚩尤對望一眼,正要說話,忽聽有人喝道:“真珠,這等事豈能對外人胡說八道!”正是那人魚姥姥帶著眾人魚趕到。真珠嚇了一跳,急忙將手從拓拔野手中抽出,站到一邊。


    拓拔野已然猜到幾分,道:“難道有人窺測鮫珠,動興刀戈,你們這才避到這龍鯨腹中麽?”人魚姥姥怒道:“小子,你知道得這般清楚,還說不是黑齒國的探子麽?”


    蚩尤見她乖張蠻橫,心中有氣,冷冷道:“前輩,我們從大荒流浪至此,也是亡國之臣。你信不信隨你。拓拔,咱們走罷。”大步便要往外走。


    人魚姥姥冷笑道:“哪裏能由你說來便來說去便去?交出鯨珠,自斷舌頭、雙手。剜出眼珠子,我便讓你們活著離開。”蚩尤大怒,哈哈狂笑道:“給你些顏色便開染坊。老太太,尊敬你一把年紀,你便倚老賣老口出狂言麽?”眼神突變淩厲無匹,射向人魚姥姥,周身突然綠光爆長,變幻迷離。眾人魚都不由一驚,朝後退了一步。真珠雖然有些發抖,卻移身擋在姥姥麵前。


    拓拔野見蚩尤狂性一觸即發,真氣如箭弦上,笑道:“姥姥別見怪,他便是這般強牛脾氣,吃軟不吃硬。我們決計不是黑齒國的探子……”那人魚姥姥感到蚩尤淩厲霸氣的真氣,已經暗暗心驚,氣勢稍餒。但聽了這話,仍是嘴硬道:“你們能遊入鯨魚肚內,縱然不是黑齒國的探子,也必是大荒水妖。水妖與我仇深似海,我便是拚了老命,也不能讓你們活著出去。”


    拓拔野心中一動,哈哈大笑。姥姥怒道:“小子,你笑什麽?”拓拔野道:“原來咱們是同仇敵愾,那便好極。姥姥,我們都是大荒蜃樓城的臣民,被水妖用奸計攻破城池,這才被迫流亡東海。”蜃樓城極為著名,四年前城破一事更是天下皆知。人魚姥姥驚疑不定的瞧著他們,冷笑道:“憑空之辭,有什麽證明?”蚩尤傲然道:“蜃樓城喬城主之子蚩尤,一言九鼎,何需證明!”他氣勢森然,字字如斬釘截鐵,令人不由得不信。


    姥姥沉默半晌,厲聲道:“好!我便姑且信你們一迴。倘若你們是水妖探子,將今日之事透露半點風聲,我便是化做厲鬼,也決不放過你們!”將身一側,道:“將鯨珠留下,你們走罷。”


    蚩尤右手一拋,一顆直徑盈尺的透明圓球落到拓拔野手中。拓拔野歉然道:“得罪了。”將鯨珠遞交給人魚姥姥。她伸手奪過,道:“真珠,你們都隨我進去。”不再看拓拔野,轉身便走。真珠迴頭望了一眼拓拔野,目中滿是不舍之意,臉上又是一紅道:“拓拔公子,後會有期。”戀戀不舍的轉身離去。拓拔野心中一蕩,連頭也忘了點。那幾個魚美人也紛紛迴眸掩嘴而笑,湊到真珠耳邊說了幾句話,真珠登時連耳根也紅了,疾步前行。


    拓拔野突然大聲道:“前輩,不知你還想在這鯨魚腹中蝸居到什麽時候呢?”那人魚姥姥微微一停,又繼續前行。拓拔野哈哈笑道:“國破家亡,苟且偷生。難道這便是鮫人國的國訓麽?”人魚姥姥大怒道:“住口!小子,你是坐著說話不嫌腰疼。我們隻剩二十幾個老弱婦孺,怎麽與黑齒賊和水妖相鬥?”


    蚩尤冷冷道:“當日我們離開蜃樓城時也不過是三個孩童。眼下卻已有六千義軍。莫說是二十多個老弱婦孺,便是隻剩你一個,隻要誠心複國,又有什麽成不了的事?”拓拔野道:“不錯。得道者多助。普天下被水妖所害的何止千萬,振臂一唿,應者雲集。我們四年來一直在尋找蜃樓城的弟兄,隻要時機一到,便要揭竿而起。姥姥,既然同仇敵愾,為何不同心協力呢?”


    他話語至誠,說得人魚姥姥木立當場,肩頭微微顫動。


    突然有人尖聲道:“姥姥,姥姥,不好啦!黑齒賊和水妖追來啦!”眾人大驚。人魚姥姥喝道:“你們帶著真珠藏起來!”閃電般朝龍鯨巨口滑去。拓拔野與蚩尤對望一眼,心中同時都升起一個念頭,微笑擊掌,朝外奔去。


    巨口開處,亮光照耀,眩目的陽光在龍鯨尖牙上閃爍七彩光芒。眾人奔到龍鯨喙沿,向外眺望。萬裏碧波,天藍如海,不計其數的虎鯊躍海騰空,破浪前行。每隻虎鯊背上都騎了二三十人,唿嘯狂唿,朝這奔來。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人人精瘦,滿口黑牙,手中長弓利矛,當是黑齒國人無疑。


    更遠處,十餘艘水妖大船將湯穀三艘巨艦團團圍住,箭矢如雨激射而去。隱隱聽見湯穀與古浪嶼上群雄怒罵如潮,顯是已經與水妖交上了手。


    拓拔野、蚩尤胸中萬丈豪情都在這刹那噴薄,並肩而立,仰天狂嘯,聲如怒海颶風,方圓五百裏內眾人都被震得變色大驚。湯穀群雄辨得兩人聲音,知道他們無恙,心中大寬,又驚又喜,長聲歡唿。


    拓拔野、蚩尤的六千湯穀軍與水妖的第一戰,就這遠離大荒的漫漫東海上爆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搜神記1神農使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樹下野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樹下野狐並收藏搜神記1神農使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