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皚皚的雪地中央,被鉛彈撕扯掉半邊臉孔的李寶屍首仰天而倒,噴濺的鮮血好似開了多巨大的血花,原本在他周圍的手下們都被嚇到了,在神木縣裏他們是平民百姓們畏懼的惡徒,可是現在卻沒人敢直麵死狀淒慘的首領。


    “三爺,三爺!”


    衛癩子睜大著眼睛,嘴裏淌著血,他的胸口被鉛彈命中,身上穿著的厚實棉襖抵消了不少動能,可是高進放銃的距離太近,他的整個肺葉依然被射入的鉛彈搗了個稀爛。


    就像是離了河,在岸邊垂死掙紮的魚一樣,衛癩子喘氣就像是拉風箱一樣,可是任憑那上前護住他的心腹再摁住滲血的傷口,他的唿吸依然是越發急促也越發微弱。


    “殺……殺……”


    幾乎是拚盡了最後的力氣,衛癩子也沒把話說完整,然後雙眼黯淡了下去,死不瞑目的眼中滿是疑惑和後悔。


    “為三爺報仇!”


    隨著衛癩子的死,也隨著發現所謂的敵襲隻有寥寥一人而已,衛癩子手下的亡命徒們紅著眼衝向了五十步開外那模糊的人影,逆光下雪原漫散射的白光刺得他們雙目生疼,可是人人依舊爭先恐後地向前。


    幫派自有規矩,江湖上講究的也是義氣為先,衛癩子是他們的首領,這個時候誰能為衛癩子複仇,誰就有機會成為新的首領!


    所以對於那些亡命徒來說,仍舊站在不遠處裝填鳥銃的白袍客不僅是仇敵,更是天大的富貴!


    高進的視線中,起碼有近三十號人怒吼著朝他衝來,若是換了平時,這五十步的距離隻需要幾次唿吸他們就能衝過來,但是現在過膝的積雪讓他們舉步維艱,甚至有人隻衝出了幾步便磕絆著撲倒在雪地裏。


    先前賊人們的混亂為高進爭取了不少時間,此時他已經往銃身內裝好了火藥和鉛彈,看到對麵賊人裏剩下四個騎馬武士裏,有人上馬,有人提弓,高進依舊不慌不亂地往火門裝藥,添加火繩,然後端銃瞄準了那個翻身上馬朝他開始衝鋒的賊人。


    又是迴蕩整個雪原曠野的巨大槍聲響起,在馬上的賊人胸口如遭重錘,接著便一頭栽倒下來摔進雪地裏,沒了半點聲息。


    魯密銃的巨大殺傷力,讓剩下剛上馬的賊人嚇得立馬勒馬跳了下來,隻是他剛落地,便聽到了同伴傳來的罵聲,“那鳥銃裝填甚慢,你怕什麽!”


    隻是這賊人方聽個明白,卻隻見那先前取弓喝罵他的同伴雙目圓睜地仰天倒下,胸口裏插了枚羽箭,雖然沒有立刻咽氣,但是大口大口地咯血,顯然是活不成了。


    幾乎是下意識地躲到馬背後,那本該上馬追擊的賊人,才探頭朝放銃的地方望去,隻是入眼白茫茫的雪光刺眼,他眯著眼才勉強能看清楚那披著白袍的刺客依然棄銃,手裏拿著張角弓,正朝著前衝的那些同伴放箭。


    這時候衝得最快的幾人,離著高進尚有近二十步距離,可是二十步距離卻成了死亡的天塹,高進持弓,腳步是豎插在雪地裏的箭筒,眼前那四個賊人在雪地裏撲騰前行,閃躲不易,真是最好的活靶子,而且二十步的距離,他不需要引弓圓滿,就足以讓箭矢擁有足夠的殺傷力。


    這時候楊大眼跑得飛快,他不敢迴頭去看,隻是胸膛裏憋著一股氣,逼著自己跑得更快,早一些取了馬匹,他也能早些幫二哥解圍。


    箭如飛蝗,弦如霹靂。


    弓弦嗡嗡地震動聲裏,高進一連射出了六支箭,對麵那四個賊人便先後栽倒在雪地裏,他們雖是亡命徒,敢於搏殺,但是卻顯然不是那等鋼鐵硬漢,四個賊人裏,有兩人被高進射中胸腹要害,雖然沒有立斃當場,但也隻是喘幾口氣的功夫,而另外兩人則是軀幹被長箭貫穿後便倒在地上哀嚎,不敢繼續向前。


    藏在馬後的賊人看到這一幕,心中大怖,他是軍中弓手出身,平時也自詡射術隻比那李寶差了些,可是眼下和那白袍客一比,他頂多算是個剛入門的後生。


    這樣的神射手,一旦被盯上,就是個死!


    看著馬鞍上的戰弓,賊人連取弓的勇氣都沒有,實在是那白袍客所站的方位於他來說正是逆光,便是站著不動,那刺眼的雪光也叫他根本瞄不準,反倒是他一旦動了弓失手,也許下一個倒下的就是他。


    迴頭看了眼那已經斃命的同伴,賊人心中清楚,能在五十步的距離,箭貫胸膛,隻露翎羽三分,對麵那白袍客所用的必定是比邊軍裏威力最強的七十斤戰弓還要強幾分的大弓,這樣的神射手,隻能靠人數一起圍上去,不給他尋隙射箭,否則的話要死上好多人才行。


    前麵四人兩死兩傷,並不能阻止後麵那些亡命徒前赴後繼的往前衝,反正那白袍客隻有一人,隻要死得不是自己就行!


    看著那些依舊密密麻麻朝自己衝來的賊人,高進麵無表情地開弓射箭,直到一筒箭射空,對麵又倒下了六七人,才重新拿起地上的魯密銃,上了腰裏掛著的銃刀,銃刀的刃長兩尺,套在槍管上後,便成了長度接近一米八多的長矛,對高進來說正合適用來廝殺。


    高進原本披著的白袍被他扯下墊在地上,將下麵的積雪踩了個結實,雖然地方不大,但足夠他輾轉騰挪,不被積雪牽絆腳步。


    這時候終於有幾個賊人衝到近前,隻不過看到這白袍客扯去白袍後,竟然全身披著鐵甲,都是不由露出了懼色,他們是亡命徒不假,可不是什麽蠢貨,似這等全身鐵甲的武士,隻怕隻有那將門裏的家丁頭目才穿戴得起,而這種人無一不是能以一敵十的猛人,更遑論還穿了這等護衛嚴實的全身甲。


    沒人貿然上前,反倒是散開來從四方圍住,這讓高進皺了皺眉,不過他也不在意,隻要楊大眼帶馬過來,光憑他們兩人就能衝散這群烏合之眾。


    當後麵的同伴跟上,足有近十人圍住,那些亡命徒才揮刀挺槍而上,隻不過過深的積雪讓他們動作不夠靈活,而且彼此間距離也有了脫節,而對從小練習大槍的高進來說,這夥賊人的圍攻就滿是破綻。


    躲開一杆刺來的長槍,高進手裏的魯密銃一推一送,那銃刀就刮過了一名揮刀跳近賊人的脖子,直接將他的咽喉處切開半邊,然後迴身格擋開從身後襲來的兩柄長刀,架開口揮銃橫掃,將那兩名賊人給擊退。


    看著那棄刀捂住半邊喉嚨口倒在雪地裏像條快死的魚蹬腿掙紮的同伴,四周的亡命徒都麵露怯色,這有甲胄護身和沒甲胄護身的差距實在太大,他們的刀砍上去未必傷的了對方,可他們挨上一下,怕是就要交代在這裏。


    這時候烏合之眾的壞處便在這些賊人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雖然他們團團圍住高進,可是卻都畏縮不前,沒人願意做那先登死士,用自己的性命去給同伴換富貴。


    一時間場麵上就這樣僵持了下來,而這時候一直躲在遠處沒敢上前的兩個騎馬賊人,這時候終於有膽子上了馬匹,臉上更是露出大喜之色,那白袍客沒了弓箭,又被團團圍住,合該是他們的富貴。


    “先殺了那廝給三爺報仇。”


    上馬後的持弓賊人率先說道,他們本就是衛癩子的心腹,也是這群亡命徒裏的頭目,隻不過他們先前被那白袍客的神射所嚇到,才沒有上前,如今看到那白袍客棄弓後也這般厲害,都是有些慶幸。


    “侯大,那廝看著不像是綠林道上的,那鳥銃更不是尋常貨,咱們真要下死手。”


    另外一名賊人開口道,他也是逃亡的軍戶,隻不過做到過小旗,也算是見過些世麵,衛癩子是有恩於他不假,可這些年幫他做的事也夠還這份恩情了,那白袍客無論是所用鳥銃大弓,還有身上甲胄,無一不是精良貨,這怎麽瞧都不像是尋常的江湖仇殺。


    原本還興衝衝地要殺上前去的侯大頓時遲疑起來,他曉得這個同伴陳四郎向來精明,於是不由勒住馬韁問道,“那你說該怎麽辦?”


    “三爺雖然有恩於咱們,不過咱們也早就還清了不是嗎?”


    陳四郎看著不遠處那越來越多將那白袍客圍住的亡命徒,卻是絲毫不避諱兩人身邊還剩下的幾個手下人道,“說句實話,你覺得三爺這一死,城裏那份基業誰守得住,咱們都是外人,就算給三爺報了仇,又能有多少好處。”


    “與其咱們也過去湊那熱鬧,不如現在就迴城裏,去三爺府上一趟撈足了好處再說。”


    陳四郎這句話一說出口,侯大頓時睜圓了眼睛,怎麽也想不到陳四居然打得是這般主意,不由道,“咱們這麽做,不合道義吧!”


    “什麽狗屁道義,咱們是什麽人,你還真把自己當英雄好漢了,既然你不願做小人,那這份大功就讓給你了,咱們走!”


    陳四郎想不到這侯大居然這般愚蠢,於是罵過後便掉馬而走,而剩下幾個亡命徒也連忙跟上去,他們本就是有奶便是娘的潑皮無賴出身,與其拚上小命去廝殺,還不如隨陳四去三爺的府上撈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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