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處這麽久,田幼薇已經大概知道白師傅的性情脾氣。


    這是個外冷內熱、是非分明、胸懷大度的人,不然也不會這麽護著小蟲,允許她這個越窯後人、女孩子學他的本事。


    隻是他太厲害,平時又不苟言笑,她也不敢在他麵前造次。


    今天反正已經伸手了,隻要沒聲色俱厲地罵她、打她,那她就繼續唄。


    左右她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大不了就像邵璟那樣扯著嘴角哭唄,她又不嫌自己的哭相醜。


    “師父,我真的沒有。”田幼薇不但不鬆手,反而抓得更緊了:“您冤枉我……”


    她用閑著的那隻手使勁掐一下自己,立時疼得眼冒淚光。


    “師父……阿薇哭了呢!”小蟲迴頭正好看見這一幕,顧不得自己還在生氣,氣唿唿地跑過來:“師父,你不就是生氣阿薇涼麵做少了嗎?叫她下次單獨給咱們做唄!”


    說著,小蟲又吸溜了一口口水,和田幼薇道:“阿薇,你會做餃子嗎?咱們下次做餃子吃啊!”


    田幼薇道:“會的,我會做好幾種餡料呢,為了讓師父高興,我特意找人學的做麵食,我會做好幾種。”


    她伸出手,胡亂地指:“瞧,這裏,這裏,都是為了學做麵食被燙傷、割傷的……”


    小蟲道:“哎呀,阿薇,你好辛苦!對師父真孝順!”


    “涼麵!晚上!”白師傅麵無表情,說了這一句,轉身就走。


    田幼薇偷笑,果然把邵璟送走是正確的,看,不用應付他,她就能花更多時間精力麵對白師傅。


    一個月之內,她一定要把最關鍵的配方拿到手。


    田幼薇繞去張師傅那裏找喜眉。


    窯爐裏正在裝要燒製的瓷坯,窯工將裝了瓷坯的匣缽小心地放在窯爐裏堆砌起來,碼放得整整齊齊。


    張師傅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著酸湯,吃著涼麵,不時盯一眼窯爐,和喜眉說上兩句話。


    “張師傅!”田幼薇走過去,笑眯眯地道:“涼麵好不好吃?”


    “好吃!真乖!”張師傅誇了她幾句,不舍得地道:“聽說阿璟去縣城啦?”


    田幼薇道:“是呀,他去學番邦話。”


    張師傅歎氣:“這孩子是個好苗子啊,一點就透!隻是年紀小,不然比你二哥好多了,你二哥跟我多少年,還是那個老樣子!”


    田幼薇笑:“阿璟說了,他迴家就來看您。”


    張師傅笑得滿臉褶子:“叫他好好上進吧,那個比這個有前程!”


    田幼薇也不解釋,拖個凳子坐下,托著腮看窯工裝瓷坯,問道:“張師傅,聽說今年分派的貢瓷數額更多?差不多都要忙不過來了?”


    張師傅道:“可不是?你看你爹每天迴家累成什麽樣。”


    田幼薇就道:“為什麽不再建個窯爐啊?”


    她很想自己建個窯爐,等她學會白師傅的本領,就可以自己試驗新瓷了。


    但建窯爐不是個簡單的事,裏頭有些訣竅,是燒窯師傅的不傳之秘。


    最近燒窯挺順利的,張師傅心情很好,慢悠悠地說給她聽:“這建龍窯啊,可不是隨便就能建的。得看風水,要請先生堪輿……第一就是進氣出氣要暢通,這樣柴火才能燃得充分,火力才夠。”


    “還有你看這龍窯是斜著往上走的,地麵也是斜的,那咱們燒製瓷器,瓷坯得放正放穩不是?不然就把東西燒壞咯,怎麽辦?


    你看地上鋪的那層細沙,這玩意兒就能起到固定窯具的作用,裝燒瓷坯也有講究,小的東西就裝在頭一低窯,大的缸子啊翁啊,就裝在最後頭的高窯……”


    有關製瓷的這些事,老師傅最是經驗豐足,這是用歲月和一次次積累換來的,多少銀子也換不來,隻要張師傅肯說,田幼薇哪怕就是聽上一百遍也不會厭煩。


    她托著腮,聽得極其認真。


    忽聽有人在身後笑道:“唷,教孩子學燒窯呢?怎麽是個女娃娃!”


    這聲音聽起來十分孟浪不端莊,田幼薇皺起眉頭往後看,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一個穿著淺藍色紗袍,頭戴紗帽,白麵淡眉,三綹鼠須,眼裏閃著精光,身材精瘦矮小的男人站在她身後,煞有介事地搖著手裏精致華貴的扶桑折扇,仿佛他是個風流才子似的。


    吳錦!


    田幼薇瞳孔微縮。


    該來的總會來。


    在她的記憶裏,這個人就是楊監窯官調走以後的繼任者,十分不好相與,總是與田父意見相左,經常把田父氣得夠嗆。


    也就是在他的任期內,二哥意外離開人世,家裏接連出事,最終失去貢瓷資格。


    而吳錦,直到她死前仍然把持著越窯燒製貢瓷之事,在本地幾乎活成了土皇帝。


    但是,吳錦比之前早來了至少一年。


    為什麽?


    田幼薇想不明白是哪裏出了偏差。


    沒人認識吳錦,都沉默地看著他不說話。


    吳錦有些尷尬不高興,將扇子抵著下頜幹咳一聲,沉了臉道:“你們主事的呢?田德清呢?”


    田德清正是田父的大名。


    張師傅等人的臉色頓時變了。


    平時很少有人叫田父的大名,要不就叫一聲田老爺,若是官場中人,至少也尊稱一聲“田仕郎”,沒有人這麽不客氣的。


    張師傅沉著臉一揮手,喝罵眾匠人:“該幹什麽幹什麽,都傻站著幹嘛?耽誤了燒製貢瓷你們賠得起麽?”


    這話就有些指桑罵槐的意思了,吳錦冷笑一聲,將扇子指向張師傅:“你是主事的?”


    張師傅才不耐煩理他,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拿起自己的茶壺,倒一杯菊花清火茶,慢慢地呷。


    “我問你是不是主事的?”


    吳錦的扇子眼看著就要戳到張師傅臉上去,田幼薇起身擋在前頭,微笑著給他行禮:“這位先生,請問您找我爹是有什麽事嗎?請問您尊姓大名呀?”


    吳錦對著這麽個小姑娘也不好太過分,將扇子收了收,沉著臉道:“我是才來的監窯官,我姓吳,你爹呢?叫他快快來拜見長官!”


    張師傅等人頓時大驚:“那楊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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