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瞧見了,心頭越發堵得厲害,豎起一雙三角眼,向著夏氏冷笑:“這話可笑。什麽叫還錢?我興濟伯府是扣了你的嫁妝,還是向你家借了銀子?”


    她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打量著夏氏,麵上浮起濃濃的譏誚:“我倒還真瞧不出,你那三十六抬嫁妝裏,竟還有真金白銀?若當真有這麽些錢,尋常怎不見你拿出一毫一厘來?聽說你還時常抱怨那每季的胭脂水粉不夠好、衣裳料子不夠精致。那你倒自己去買啊?何苦巴巴地用著我們家的東西?每月還拿著克扣來的銀子倒往娘家送?”


    夏氏被她說得抬不起頭,一張臉紅得滴血,程氏卻猶自不足,將桌子拍得“嘭嘭”響:“我倒是替你作臉、替你打算,你克扣你屋裏丫鬟婆子的月例,我也睜一眼閉一眼,總想著一家子和和氣氣,我暗中替你補上也就罷了,又何必叫你難堪?”


    她陡然立起眉毛,秀婉的臉竟變得猙獰:“我竟不知,我素昔敬著的竟是個白眼兒狼。一聽說長公主殿下做主開了風晚樓,你恨不能把你娘家一家子都帶契進來,我勸你三思,你也不肯聽,執意要把錢投進去。如今見風頭不妙,你張口就要我還你家錢,你這臉怎麽就樣大?你當你是磨盤嗎?”


    她每罵一句,夏氏的身子就往下塌一點,待罵完,夏氏幾乎縮作一團,伏在地上半句話不敢講。


    程氏也說得累了,端起茶盞灌了幾口冷茶,複又拿帕子揩唇角,垂下眼睛來盯著夏氏,目色陰厲:“你現就迴去告訴你那一家子,這銀子是長公主殿下收的,若他們定要討還,可以,叫他們自去長公主府遞帖子去,我興濟伯府可不擔這個幹係!”


    這一通搶白,夏氏哪有半句還嘴餘地,隻唯唯應是,頭垂得幾乎貼地。


    程氏麵露鄙夷,然再過片息,這鄙夷又轉作恨鐵不成鋼,拍案斥道:“還不快起來?等著我下帖兒請你麽?”


    夏氏忙應一聲,翻身欲起,不想因跪得久了些,兩腿酸麻,尚未站穩,腳底一軟,竟“噗嗵”摔了個四仰八叉。


    這一下直將她鬧個大紅臉,脖根兒都紅透了,程氏見狀,又是氣、又是笑、又是心裏頭發堵,簡直不知該作何表情才是。


    夏氏自知丟醜,搭訕著爬起來,縮手站在一旁,臊眉耷眼地,更不好意思開口了。


    程氏最見不得她這樣,拍著桌子又是一通喝斥:“你還杵在這裏做甚?是想要來礙我的眼咒我早死麽?”


    夏氏被罵得腦袋一縮,越發喏喏不敢言,竟連個“媳婦告退”都說不完整。


    程氏看都不想看她,青著臉扭過頭去,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心中慪得不行。


    夏氏是她親挑的兒媳,原是瞧中夏家也算半個讀書人家,夏氏又有兩個胞弟,聽說讀書很有天分,是以才娶夏氏過門,為的是給郭衝尋一份助力。


    其實,若單從門第上論,夏家並配不得興濟伯府,隻程氏也有難處。


    自繼長子郭準尚了長公主,興濟伯府的門楣便有些尷尬,那些真正的清流士家,他們是絕搭不上的,便是次一、二等的書香門第,也是不成。


    是以,再三權衡下,程氏才相中了夏家。可她再沒想到,這夏家前些年瞧著尚有還幾分氣象,越往後卻越發沒落,夏氏的兩個弟弟接連落第,即便有伯府出麵接濟,這兄弟兩個也像扶不起的阿鬥,硬是立不起來。


    而夏家的那半分書香氣,也像冥冥中被抽走了似的,落第後,那夏家兄弟便連書也讀不進去了,鎮日裏鬥雞走狗、尋花問柳,竟往那紈絝的路上一去不迴。


    好在還有個長公主坐陣,程氏舍下臉來,苦求了好幾次,總算將這對兄弟送進書院,才沒叫他們走歪了。


    隻是,兄弟倆的靈氣卻終是散盡,如今雖都考中了秀才,但聽書院夫子的話,中舉怕是無望了。


    偏那夏家還不識趣,什麽事兒都喜歡橫插一杠,那夏老太太被兩個孫子搓磨得越發貪錢,一頭摻進風晚樓的生意。


    若不是看在姻親的分兒上,程氏當初也不會允許他們入股,如今可好,風晚樓眼看著要倒,夏家急了眼,又不敢得罪長公主,隻來與程氏打機荒。


    思及此事,程氏這心裏就跟燒了把火也似,若非夏氏肚子爭氣,接連生下兩個嫡子,程氏真想一紙休書叫她下堂。


    “那……那媳婦便告退了,母親……母親也別惱,都是媳婦的不是。”夏氏終是說了句整話兒,半抬著腦袋,恨巴巴地看著程氏。


    程氏“嗯”了一聲,緩下幾分麵色。


    夏氏雖蠢笨,又善妒成性,卻也有些好處,比如膽小、沒主見、還肯聽話。


    程氏如今還將大半中饋抓在手裏,也是因夏氏無用之故。


    這般說來,若是把夏氏休了,再要找個這麽聽話的兒媳,卻也不易。


    罷了,蠢就蠢罷,總比那些精明不聽話的來得好。


    程氏目中劃過一絲嫌惡,然過得片息,神情卻變得陰冷起來。也不知是想起誰,


    她揮退夏氏,獨坐於案邊發呆,直到身邊傳來一聲熟悉的低喚,方醒過神來。


    “……夫人,老奴叫人來把這裏掃一掃罷,別紮壞了夫人的鞋。”說話的是一名著檀褐色夏布衫的老嬤嬤,兩鬢蒼蒼、滿臉皺紋,一雙眼睛卻透著精明。


    “崔嬤嬤怎麽親自來了?這大熱的天兒,熱著了可怎麽好?”程氏欠了欠身,語聲很是柔和。


    這崔嬤嬤,乃是她的心腹。


    說起來,崔嬤嬤原是程氏生母的奶姆,後又看著程氏長大,程氏從長平伯府出嫁時,唯一的陪房便是崔嬤嬤一家。由此可見,二人情分非比尋常。


    “夫人這話折煞老奴了。”崔嬤嬤張開嘴笑了笑,一口牙倒還齊整。


    程氏此時正自煩惱,聞言也隻笑了笑,眉頭還是皺著。


    崔嬤嬤慣會察顏觀色,見狀也不多言,先叫來兩個小丫頭子,將那一地的玉屑掃淨,複又命她們退下,方親自上前,將那盞中冷茶潑去,重新斟了盞溫熱的,捧去程氏手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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