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在圃家的麵上的不安仿佛擴大了幾分,遲疑片刻後,便攤開了兩手。


    那是一雙並不顯老、很幹淨的手,掌心白白淨淨地,顯見得這手的主人平常不做粗活,保養得宜。


    “嬤嬤的手可真幹淨。”陳瀅品評似地說了一句。


    花在圃家的忙垂下了頭,恭聲道:“奴婢不敢當姑娘的誇獎。”


    陳瀅往兩旁看了看,驀地一笑:“來,你們也都把手掌攤開,給花嬤嬤瞧瞧。”


    眾仆役聞言,這才放鬆了拳頭,依言攤開了掌手。


    花在圃家的掃眼看去,心頭驀地重重一跳。


    包括羅媽媽、尋真、知實在內的所有人,居然皆是兩掌泛紅!


    花在圃家的似乎有點不敢置信,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甚至還將手揉了幾下,再睜大了眼睛細瞧。


    沒錯兒,所有人都紅著兩隻手,唯有她,雙手皆淨。


    花在圃家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起來。


    “我詐了一詐,果然就詐出了你這內鬼。”陳瀅的語聲平靜極了,不見一絲怒意:“花嬤嬤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卻是上了我的當。”


    “奴婢不明白姑娘的意思。”花在圃家的顫抖著嘴唇說道,驚慌的視線掠過兩旁那些紅色的手掌,額頭已然見汗:“奴婢……奴婢這手上很幹淨,姑娘不是說那問心鼎能驗出真假話來麽?奴婢的手根本沒變紅,怎麽……怎麽姑娘就說奴婢是什麽……什麽內鬼?”


    “我方才不是說了麽,我在使詐。”陳瀅用著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抬手在玉鼎上撫了撫,歎了口氣:“這世上,哪裏來的能驗出真假話的問心鼎?這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小玉鼎罷了,之前那些話,都是我臨時現編的。”


    花在圃家的悚然抬頭,蒼白的臉上現出了震驚,複又轉作了茫然。


    數息後,她方才驚覺自己失了禮,慌張地又把頭給垂下了。


    直視主子是很失禮的行為,她這個積年老仆,骨子裏已經被這些規矩和法則滲透了。


    “可是……可是……姑娘方才當著這麽些人的麵兒驗證了,姑娘說了假話,那手掌就變紅了,怎麽就……”她喃喃地道,反複地看著自己的掌心,仿佛沒聽懂陳瀅的話。


    也或者,她是想要再掙紮一下罷。


    陳瀅凝目看向她,神情很是耐心:“想必花嬤嬤不明白,為什麽你的掌心這樣幹淨,反倒會被我說成是內鬼。而其餘人等掌心發紅,卻反倒成了好人。其實,這道理很簡單。”


    一麵說話,陳瀅一麵便將那玉鼎倒提了起來。


    “哐當”,從那鼎中竟掉出了一樣東西!


    眾人皆吃了一驚,齊齊定睛看向地麵,卻見那掉出來的東西,居然是個巴掌大小的銅製印色盒兒。


    陳瀅彎腰揀起印色盒兒,舉高了讓眾人看清,唇角微動,似有笑意浮現:“我,以及你們中的大多數人掌心之所以會變紅,那是因為在玉鼎的底部,放著這麽個印泥盒子。”


    花在圃家的怔怔看向陳瀅,麵色愈加茫然,顯然糊塗了。


    事實上,除了許老夫人並許氏之外,餘者也皆不明所以。


    “我說三丫頭,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兒啊?”沈氏再度發揮她好奇寶寶的特長,頭一個問了出來。


    這個玉鼎是陳瀅親自從庫房捧出來的,誰也不知道她動了什麽手腳。而她們幾個長輩說的那些話,不過是聽從她的調度,配合她演了出戲而已,至於中原委,沈氏卻是一點都不知道。


    見她如此問,陳瀅便向上微一躬身,說道:“祖母、大伯母、三嬸母,這其實就是個心理遊戲罷了。”


    “心理遊戲?”沈氏立馬就挑出了這個新鮮詞兒,一臉怪異地看著陳瀅:“這又是個什麽東西?”


    “這所謂的心理遊戲,是指依據通常情形下人的心思而設置的一種驗證方式。”陳瀅解釋地道,一麵便將印色盒兒並玉鼎皆放在了高幾上,“這玉鼎是我特意挑的,其底部有個不大不小的凹槽,恰好能容下這印色盒兒。而這個印色盒兒,便是驗出真話與謊言的關鍵。”


    說到這裏,她略略一停,舉目環視眾人,麵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我想大家一定都還記得,驗證時我曾一再強調,要所有人將手掌緊緊貼在底部迴答我的提問。而隻要將手掌緊貼底部,就必定會染上印色盒兒裏的顏料,手掌也一定會變紅。”


    說到這裏,她古怪而安靜的笑容裏,添上了一筆興味,漫聲道:“可是,卻有一人沒有這樣做。”


    房中一片寂靜。


    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了花在圃家的。


    陳瀅也在看著她,麵上蘊著一縷淺笑,道:“花嬤嬤的手掌如此幹淨,這便表明了一件事——你根本就沒有將手掌貼在玉鼎的底部。”


    說著這些話時,她微微側首,像是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笑問:“在此我倒想問一問花嬤嬤,何以你竟不肯將手放在玉鼎的底部呢?你,在怕些什麽?”


    花在圃家的張開了嘴,似是想要迴話。可是,再下個瞬間,她蒼白的臉色,就一點一點地灰敗了下去。


    陳瀅不再看她,轉首環視眾仆役,麵上的笑意繼續加深:“隻要問心無愧,又何懼這所謂的問心鼎?我今日委實很歡喜,你們都很誠實。正因為你們與魘勝之事無關,所以也就不怕被這所謂的冰玉驗真假。而那些心裏有鬼的人,自然不敢去冒這個險。”


    聽得此言,沈氏終於恍然大悟,一旁的許氏亦點頭道:“三丫頭這法子巧妙。那些不怕驗真假的,自然就敢將手掌貼在玉鼎底下迴話;而那心中有鬼的,迴話時這手掌便悄悄懸在半空,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豈料正入榖中。”


    “這話很是。”陳瀅讚同地點了點頭,接口道:“在設計……安排這個心理遊戲時,我特意提出了兩個問題,這其實也是有所考量的。前一個問題針對的是執行者,而後一個問題則是針對中途轉手的那個人。在我的預想中,這種事情多半中間要轉幾道手,因此內鬼很可能也不隻一個。隻是我沒想到,花嬤嬤居然是親自動的手,這倒也真是省了我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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