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盲眼老婦,帶著一名青衣少女,出現在白馬樓。


    這青衣少女,著藏青色裙,淺青襖子,外麵罩了藏青色背心。盲眼老婦手抱琵琶,一言不發靜坐桌畔。一串琵琶輪音之後,青衣少女輕啟朱唇,唱她的“琵琶怨”。


    白馬樓今日生意鼎盛,上下兩層樓,座無虛席。


    青衣少女梳了兩劄烏亮亮的辮子,一綹劉海覆在額前,一雙水盈盈的烏眸,在兩道細長黑眉的烘托下,益發亮麗。


    外型的秀美,加嗓音的字正腔圓,偌大的白馬樓頓時毫無人聲。


    青衣少女一曲唱罷,掌聲、叫好聲四起,青衣少女拿著小缽,各桌去討賞。


    到得一桌,忽見其中一名壯年漢子,瞪著一雙炯亮亮的眸光瞅住她,先是不言不語,繼而伸手入口袋,摸出一錠元寶,看那元寶金光閃閃,青衣少女正驚疑,那人道:“這是一錠金子,足足一兩,賞你。”


    青衣少女一愣,頭一低,伶牙俐齒道:“這麽貴重的東西,我們娘兒倆不敢收。”


    那人似笑非笑,眼睛斜乜瞧向她,旁邊一個護院模樣的青年慫恿道:“你就收著吧,我們總管的好意,你不收,可要惹他發惱哦。”


    青衣少女一怔,隨即機伶一欠身子:“謝大爺賞。”


    轉身就要走開,被喚住了:“你——且慢走。”


    青衣少女訝然道:“大爺還有吩咐?”


    那人微微一笑:“你可是初來白馬樓?”


    青衣少女點點頭。


    “那麽,你可知道白馬莊?”


    青衣少女渾身一震,立刻鎮定下來,道:“聽說過,白馬莊富麗堂皇,早已名聞遐邇,連婦女小孩都知道。”


    那人滿意拈須而笑:“那麽,你可知道,我為什麽賞你這綻金子?”


    “不知道,請大爺指教。”


    對方含笑瞅她:“你可認識我?”


    青衣少女搖搖頭。


    “我是白馬莊的郝總管。”


    青衣少女睜大眼。


    “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多大?”


    她默不作聲,一旁的盲眼老婦代為迴答:“大爺,她名喚青兒,今年十八歲了。”


    郝總管瞄她一眼,冷然道:“你是什麽人?”


    “大爺,我是青兒的娘。”


    “哦!”收迴目光,皺皺眉:“我在問青兒,別羅羅唆唆。”


    盲眼老婦應聲是,立即緘口不言。


    “青兒。”郝總管堆下笑臉來:“總管我,是看你歌唱得好,人又長得俊,給這錠金子隻是見麵禮,如果你願意,這個地方也不用來唱了。”


    “這……”


    “這種地方,能唱幾個錢?你隻要進了白馬莊,每月給的月銀,怕不比這裏好得太多?再說你年輕貌美,又有才藝,外邊拋頭露麵,未免委屈,隻要姑娘你願意,我著人取了銀兩與你安家,這樣可好?”


    “青兒要與娘商量。”盲眼老婦急道:“青兒,能進白馬莊,是天大的造化,你盡管去,隻是這安家的銀兩,問問這位大爺,能不能多給點?”


    郝總管皺皺眉,旁邊的護院道:“笑話,白馬莊是啥地方,會虧待別人?那安家的銀兩,隻多不少,你見了管教你歡喜好一陣呐。”


    “總管的意思,我進白馬莊,單一個人去,還是……”


    “自然是你一人前來!”


    “可是,打我賣唱起,我娘就帶著琵琶,寸步不離跟住我……總管大爺,我的意思是說,我與我娘彈唱都在一道,離開我娘,我不知能不能……”


    郝總管忽然發出一串笑聲:“這個你放心,白馬莊有的是第一等樂伎,當年那個名傳千裏的樂伎崔鳳,是白馬莊的樂師,如今她手下的樂伎,一個個才藝不凡,你有什麽好愁的?”


    青兒倏地變了臉色,驚奇道:“你說崔鳳?”


    郝總管一怔,訝異問:“姑娘認識崔鳳?”


    “不,我不認識崔鳳,隻是常聽娘提起她的大名,聽說她不但姿容豔麗,還彈得一手好琵琶,撫得一手好箏,琴藝之好,無人堪與匹敵。”


    郝總管縱聲大笑:“不錯,你挺有見識。”


    盲眼老婦現出一臉興奮:“青兒,這太好了,你去白馬莊,正好早晚向崔鳳老前輩請益。將來,不但歌藝精進,亦可學得琴藝,對你,豈不是太好了?”


    今夜,白馬莊的歡樂廳絲竹齊鳴,崔鳳手下的樂伎們盤膝席地而坐。或吹笙吹蕭,或撫彈古箏,或撥弄三弦,或演奏四弦琵琶,或擊馨敲鼓……。


    角燈分置各個角落,雖不是燈火通明,卻明暗適度,這明暗適度的光暈,照出樂伎滿頭珠翠,一身亮麗,倒也映得一屋的錦繡燦爛來。


    白馬莊莊主白世傑斜依臥榻,眼睛斜乜瞟著眼前的樂伎們,一忽兒看看她們撥弄樂器的纖手,一忽兒睨睨她們猶抱琵琶半遮麵的嬌臉,精神正恍惚遊離著,樂聲戛然而止。


    白世傑拈須微笑,侍兒斟滿葡萄美酒,遞將過來,白世傑一飲而盡,再抬頭,微微吃了一驚,隻見一妙齡女子款步而來,女子著薄綢青衫,裙裾隨著她走動而翩翩飄蕩;她頭上烏絲直披下來,像匹黑緞般黑亮泛光;一無笑容的臉蛋,顯出端莊清麗,看來自有一份靈性。


    白世傑呆住了,一雙眼怔怔目視她,她卻是眼觀鼻,鼻觀心,正眼也不瞧白世傑一下。


    她在白世傑跟前站起,樂聲悠悠揚起,她輕啟朱唇,唱道:


    多情卻是總無情,唯覺尊前笑不成。


    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歌聲婉轉輕柔,唱到幽怨處,嬌俏模樣越發惹人憐愛。


    歌詞是李商隱的詩句,短短四句,唱罷頗有繞梁餘韻,她悄然而退,眼看要隱去,白世傑急急道:“等等!等等!”


    她住腳,冷然看他。


    “叫什麽名字?”


    “青兒。”聲音是冷的,神態也是冷的,白世傑幾曾遭人冷眼相待?她越是冷,他越是興味大增。


    豈料她說完“青兒”二字,竟匆匆而去,白世傑目瞪口呆。


    “青兒!”郝總管大聲嗬斥:“你懂不懂禮數?懂不懂規矩?”


    見青兒沒搭理,他惱極,大聲喝:“來人!給我拿下。”


    青兒略一停足,幾名護院奔向前,白世傑道:“慢點!”作個製止手勢,說:“任她自去吧!”


    又吩咐那班樂伎和侍兒都退下,郝總管滿臉通紅,忿忿道:“都怪那死丫頭不識抬舉,掃了您的興。”


    白世傑微微一笑,不慍不惱道:“不妨事。”


    “莊主……”


    “你不覺得她很像一個人?”


    郝總管一驚:“誰?”


    “當年的崔鳳。”


    郝總管怵然而驚:“崔鳳?”


    白世傑微微一笑:“崔鳳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女人,這丫頭好看得就像當年的崔鳳一樣。”


    “莊主是說……”


    “自古以來,美人就像出自同一胚子,杏眼桃腮,尤其那對眼眼,太俊了。”轉臉盯住郝總管:“這個叫青兒的,誰弄進來的?”


    “是我。”


    “太好了,知道底細嗎?”


    “知道,她與她的瞎眼老娘在茶樓酒肆賣唱,我看她人長得俊,嗓子又好,特意找她來,給您消遣消遣……”


    白世傑哈哈大笑,疊聲道:“太好了!太好了!”


    “就怕這丫頭性子太拗,您多擔待,趕明兒我好好說說她。”


    “不妨事,越是長得俊的,越是這性兒,橫豎已來了白馬莊,也也飛不出去!”


    白世傑滿意地看著郝總管:“沒事去歇著吧。”


    “是!”


    “等等!”


    郝總管轉臉注視。


    “彩虹神劍,你好生看著。”


    郝總管訝異睜大眼,盯住他。


    “我有一個奇怪的預感,擔心近日有人來奪彩虹神劍。”


    白世傑說:“昨天紀良在東廂房,突然心血來潮,練他的輕功,一躍就躍上梁上,發現那把彩虹神劍拿來問我,白馬莊怎會有這等寶物?讓我狠狠斥責一頓……。這事,你知道吧?”


    郝總管點點頭。


    “彩虹神劍藏在那般隱秘地方,都會被發現,我擔心,有些事將來瞞不住……”


    “莊主,您當初就不該留下崔鳳,俗話說:無毒不丈夫,您……”


    白世傑忽然歎一口氣:“老郝,你不會了解我……。當年和崔鳳……算了,不說也罷,你去歇著吧,留意那把彩虹神劍。”


    夜靜時分,一蒙麵人翻牆越瓦潛入東廂房。


    這東廂房乃是白世傑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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