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湖月遠行


    湖月在深黑色的夜裏,靠著穀裏的榕樹,生生打了好幾個噴嚏。他對麵站了一個人,臉上罩了一層輕紗,在夜風裏渺渺茫茫的,有種“雲中君兮紛紛而來下”的超然感,如果不看她滿手臂的銀飾和手裏的沉重木盒的話。很奇異的是,那個木盒有一尺多快兩尺了,但這個蒙麵女單手拖著它好像完全沒有壓力的樣子。


    “這地方要呆好久啊?你要是離我遠點,興許我還能早點引它上鉤。”湖月一臉輕鬆,對自己是個人形餌料這件事接受良好,甚至開始出謀劃策。蒙麵女卻並沒搭理他,現下的湖月確實有點狼狽。他身上黏黏膩膩的,雖然聞著沒什麽味道,但他自己知道,自己正如同一朵盛開在春天的油菜花,就等著尋蜂浪蝶來采擷,想著就很滑稽。


    “你若是不願意,我自是不留你的。”蒙麵女輕輕拍了拍木盒子,裏麵發出沉悶的迴聲,再然後就是細細的一聲“嘶”。湖月手腕上纏著的那條小白蛇已經不見了蹤跡,但他養它許久,自然是能夠明白盒子裏裝著什麽。“已然是要到寅時了,那東西也該出來覓食,你且再耐心些。”蒙麵女輕言輕語的,不知道是說給湖月聽還是在說給盒子裏的東西聽。


    “如果這東西救不了命……可怎麽辦啊。”湖月沒有蒙麵女的緊張,隻是有點悵然若失。他好不容易翻遍了瑣熒山的古籍殘卷,最後搭上遠行客這條線。他已經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所以這件事失敗不得,哪怕有一點差池,他也不能原諒自己。同樣的,他也不敢抱有希望。


    “活著就那麽重要嗎?” 南疆遠行客的聲音還是古井無波,一雙靈動的眼睛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江湖上並不知道遠行客其實有兩個人,他們都猜測他該是個肌肉虯結,武藝高強的壯漢。但是壯漢隻是撐門麵的,實際的掌權者是個女子。


    “不重要,但是她不能死。”湖月閉上了眼睛。乍暖還寒時候,夜風吹過來還是有點冷。“一生淒苦,臨了了好歹要給她幾天好日子。”遠行客沒有再說話,專心的看著四周密林。他們所在的位置是穀底,周圍都是茂盛且危險的高大森林,是很好的葬身之地,也是毒蟲猛獸的天然家園。


    寅時一到,西邊的林子裏便開始窸窸窣窣,伴隨著短促的嘶嘶聲和碾碎灌木的喀嚓聲,聽得湖月頭皮發麻,但還是很堅持的站在原地一動也沒動。等到那東西走到近前,湖月才看明白,這就是一條蛇,黑色的鱗片上有細白色的環帶,通體細長,估摸著有將近六尺,光看他的三角頭就知道這是個狠角色,湖月心裏咯噔一下,然後摸了摸自己的右手手腕。


    這時候天光熹微,湖月和遠行客對視一眼,接住了對方丟過來的木盒子,然後看著這女人一臉輕鬆的往前走。他預感著有一場大戰,但他因了身上的餌料,隻能坐以待斃,最多就在外圍打打機鋒,丟丟暗器啥的。


    女人似乎是看慣了這樣的蛇。她走近,開始左右橫跳試圖激怒它,看起來跟與蛇共舞的異域舞者一樣,姿勢還挺優美。青環並沒有和遠行客多加糾纏,反而是一個勁的想要往湖月這邊來。女人自然不可能讓它得逞,便強硬的帶著它往另一邊拐。實在拐不動,就幹脆順手取了跟樹枝子朝他擲去。幾次之後,青環果真被激怒,短而迅速的吐著信子,衝著女人而去。


    湖月睜大了眼睛,努力的想要看明白哪兒是它的七寸,但天是黑的,蛇也是黑的,他眼睛都看花了還是沒能分明白。深吸一口氣,他念了幾句清心訣,然後凝神繼續追著蛇的身影。


    但並沒有等到他出手,女人看著是在和蛇起舞,一邊娛樂自己一邊逗弄青環,但轉瞬間,她就提著被紮成破布、已經歸西的蛇向他走來。湖月以為剛剛聽見的聲音是蛇碾壓灌木,誰知道那是女人在準備武器,他甚至沒有看清楚發生了什麽。


    “好了,把盒子打開一條縫。”女人臉上還是一臉平淡,唿吸都沒有亂,一時間,湖月甚至想到了顧陵歌。但他並沒有時間瞎想,利索的打開盒子。盒子裏出現了隱秘的聲音,仔細聽上去還像是在吞咽。


    “走吧,這才是第一條,我們要加快速度了。”遠行客捋了捋散掉的頭發,率先往密林深處走去。湖月張了張嘴,然後趕快跟了上去。


    雲湖堂。


    風伊洛這兩天心神不寧的,晚上睡覺都睡不好,長安看著她疲憊的樣子,特意給她熬了安神補氣的湯,還吩咐廚房做些易消化的清淡流食來。但這並不能讓她覺得好受,反而是眼皮一直在跳。然後,她等來了千機閣易主的消息。


    她雖然知道事情的全部原委,但是千機閣這一條線她一直都沒看懂過。她知道安言肯定和皇帝有所牽連,但更多的她就推斷不出來了。而這次來傳信的,是個生麵孔,自稱十夜。


    “姑娘以後若是有用得到的地方,盡可跟駙馬爺開口,保證辦得漂漂亮亮的。”十夜的聲音很有說服力,臉上也是不卑不亢,給人的感覺很是舒服。但風伊洛並不搭理,喝了口茶,慢條斯理的問楚昭南什麽時候有時間,想見他一麵。


    “駙馬爺最近都在茶樓查賬,姑娘隨時可以前去尋人。”許是楚昭南先打過招唿,十夜說的話句句都是風伊洛想聽的。趁著自己還不顯懷,去看看也好放下心來。風伊洛如此想著,寒暄幾句後讓人送了十夜出去,然後走到藥櫃後麵,抓著長安的衣領就抱上去。長安平時雖然木訥,但遇事從不驚慌,心裏也有謀算,不討人嫌,反而讓風伊洛很想依靠。


    “要不我去吧,左不過我隨機應變一下。”長安心疼的摸摸風伊洛柔軟的發頂。他對楚昭南是有些印象的,那人做事雷厲風行,缺就缺在兒女情長有點太多了,不及顧陵歌的果決。但長安也並不是不能解決,他比那些個兩麵三刀的總是好相處,就是自己和他接觸不多,隻能見機行事。


    “無礙,我去一趟也好放心,這事終究是要有個結果的。”風伊洛歎了口氣,把長安的腰抱得更緊,神色雖然是堅定,但眼睛裏還是有珠光顫動。她想要一個原因。現在湖月下落不明,而她的醫書典籍上的線索,到了青環蛇就斷了,本想聯係他去瑣熒山找找的,結果一直聯係不上人。她也讓伊墨出門去尋,但目前並無任何發現。


    下午的時候,風伊洛還是帶著小廝去了茶樓。楚昭南確實在裏麵,沒有核對賬目,反而悠閑地在泡茶。風伊洛坐到他麵前,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麽好。他很明顯的清減了許多,雖然眼睛還是像星空一樣深邃,但始終和以前,不一樣了。


    “洛姐姐現下有了身子,可不能久站著,先坐吧。”楚昭南看著未施粉黛,嫋嫋婷婷的風伊洛,心裏有什麽東西裂了一條縫,麵色卻是不顯。兩人對坐,誰都沒有先開口。因了帝姬的關係,楚昭南這是第一次單獨見風伊洛。光想著避險,卻忘了以前的琉璃莊,從來不生嫌隙。


    “這千機閣,真就算是你的了?皇帝知道嗎?”風伊洛到底還是沒有耐住性子,坐下喝了一杯溫熱的清水,抬頭就直直看進了楚昭南的眼瞳。皇帝就算是暫時吃不下千機閣,也不可能讓給別人,而楚昭南這段時間都沉在帝姬府,又是和安言有交情的,怎麽可能平白撬人家產?這中間一定發生了什麽,所以她要弄明白。


    “不瞞洛姐姐,這千機閣就是皇上讓我來接收的。”事到如今,楚昭南除了苦笑也做不出別的表情來,他何嚐想要趟這趟渾水了?隻是沒有辦法,不得已而為之罷了。他已經沒了琉璃莊,現在也隻有帝姬,皇帝讓他做的事情他自然隻能去,他的窗戶紙還在那兒呢。


    “安言呢?”風伊洛雖然有些驚詫,但好歹還是控製住了。安言是什麽樣的人她一無所知,隻能從楚昭南這裏找答案,因為他不會騙自己,所以可以放心大膽地問。


    “失蹤了。”說起安言,楚昭南還是抱持著狡兔三窟的想法, 但這並不是現下的重點,他需要先和風伊洛好好通氣,然後才能計較後事。這也就是為什麽他會讓十夜先去知會風伊洛,因為她現在,是雲穆兩家和他之間的唯一通道了。


    “就是因為安言失蹤了,才有楊戈反水,聯係了皇上說要招安,這才有了我走這一遭,不然我也不會在這。”楚昭南賣皇帝賣楊戈賣得得心應手,因為接下來他要說的才是重點。


    “洛姐姐可知,這安言的具體來曆?”楚昭南既然都讓人來請風伊洛了,自然不是隻跟她瞎話家常。接下來的才是好菜。風伊洛摸了摸右手腕上的紗布,神色不定,隻搖搖頭。


    楚昭南歎了一口氣,心知自己隻能從頭講起,但好歹現在還早,長話短說也是說得完的。“那姐姐聽我細細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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