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吩咐傳叫府裏的老醫生來看。


    關先生怕添麻煩,隻說無礙,是昔日引的舊症。因北方天氣比南方要深寒些,再者天幹物燥的時節,這舊疾免不得要發作發作。


    於是,讓謝阿玉把隨身帶的一味藥丸拿出來,討要一杯黃酒,服下。


    眾人見關先生身體欠安,俱不怎麽進食。關先生覺著失禮,再三言說無妨,主覺地給老太太示意敬茶。餘畢,不如此前這般歡愉,隨隨便便吃了些,便結束了這餐飯菜。


    莊璞再三關切關先生身子,關先生隻說服了藥就無事。


    老太太心中雖然擔憂,可想病人服藥如此嫻熟,應是知曉自己的身子,他說無妨,應是無妨了。又提議眾人到裏間暖閣續茶水。


    外頭收拾盤碗殘餘,老太太當頭,一眾人便道暖閣。


    到暖閣,各自坐下,又有丫頭子們捧上好茶點心。


    老太太才道:“關先生年紀輕輕,怎麽身子不保養?”


    關先生感懷道:“謝老夫人關心。我這身子舊疾打小就有,也是停不得藥。又因先前一些瑣事,徒增重了些,可幸得個高人醫生給了一味藥,病發時吃一些便好了。”


    老太太道:“是何病症?那高人醫生給的什麽藥竟這般神靈?”


    關先生道:“據家母親說我出生時,外頭下一陣天雷,可能嚇得心膽不全所致。”


    老太太驚奇道:“喲!這雷打得不是時候。”


    關先生笑道:“人體發膚,皆自然而長,人一生在世,食五穀雜糧,難免會有些許凡人疾病。或重或輕或能見或不能見到的,實屬自然生息法則。也不為之傾奇。家母親所言,無所依據,當是故事聽聽罷了。”


    莊玳道:“先生才剛吃的藥丸子為何是這般晶瑩剔透?藥物乃是水木精凝而成,應沉色才對。”


    關先生笑道:“玳三爺知識廣博。我這藥兒就是水木淨凝而成,隻裏頭用的大成份則是朽木喱液。”


    莊璞奇怪問:“何為喱液?”


    關先生待要說,謝阿玉搶道:“就是一塊爛木頭,在外頭放很久,長出黴來的一些濃稠液體便是。何苦取這般名字叫人不懂。我瞧我們先生要解釋這物兒,要五車的話才跟你說得清楚。”


    謝阿玉說來,眾人嘖嘖驚奇,禁不住笑。


    莊玳等諸位笑停,才對謝阿玉道:“阿玉姐姐這般說話才好,你要是整日用蜀地方言說,我可是聽不懂了。”


    謝阿玉臉色一紅,把頭勾了下去。


    可不是了,謝阿玉自然有自己的語言習慣了。實地裏她不是真正的蜀地人,關乎她及她的往事,關先生在來京都的路上再三叮囑“切莫張揚,低調方好”。所以,她處處隱藏自己,不為外人知道。如今,口不遮攔,竟把底子顯露了。


    其他人無他想法,可莊璞轉頭看兩人時,心中微微一緊,覺察其有絲絲緒緒的故事來。


    莊璞心中生疑惑,也不在眾人麵前問起,隻想:等找個適合時候,我問一問清楚。


    莊瑚此刻笑問道:“老太太,藥兒有什麽好問的。依我說,叫關先生講講一路來的見聞趣事才好。我們這些人大門不出二門不去的,遠些的新聞都沒聽到過,關先生看著鶴仙般的人物,肯定見多識廣。說一說與我們知道,我們樂得聽,也長見識,可不正好了。”


    莊玳駁道:“大姐姐是為難貴客了,人家又不是鬥故事來講的。說不準先生來辦事的呢!叫先生講故事,何不問問先生這次來京都辦何事,一再下去不就有故事了?”


    經今日見過,又聚了一日,現熟悉起來,莊玳才放縱了性情。


    莊玝拍手道:“三哥哥說的對。”


    莊瑚手指向莊玝,讚許默笑。


    關先生道:“我此次來京都,一則來看看璞二爺,感謝二爺不遠千裏托人送藥與我。二則京都還有些私事待急辦。三則……”不經意看了一眼謝阿玉,終究沒把話說完。


    莊璞接了去,道:“先生人事才情極好,所以我才尋了人托藥去的。雖然與先生不大熟,可聽得人說先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交友。莊璞性情不如我自家兄弟這般,可也願意跟先生這般人物親近。”


    關先生對著莊璞作揖,迴一禮。


    莊璞複迴一禮。


    老太太看到,喜不自勝,招手向莊璞,莊璞過去攜住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道:“古人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說的真真有道理的。先生如不嫌棄,就多住幾日,我很喜歡你在這裏。我們璞兒一在你跟前,如同換個人似的。若是他們幾個有先生這般人物作兄長,我也百年常笑了。”


    關先生道:“老夫人常年高壽,歲歲常健,笑顏駐得年年日日有。”


    莊瑚連連讚道:“瞧關先生的人品說話,把我們二弟弟三弟弟比下去了。還隻差不得幾歲呢!老太太!”


    老太太一連的“是了是了”。


    眾人再問關先生蜀地民俗美食玩耍等閑事,關先生知無不言。


    獨庒琂一人靜靜聽著。


    莊玳起初興致極高,後發覺庒琂不語,也跟在旁邊靜了下來。


    偶爾悄悄側頭過去對庒琂道:“妹妹怎麽一晚上不說話?”


    庒琂道:“借得一頭詩,不是話!”


    莊玳笑了。


    庒琂道:“聽著便是享受了,何苦累著自己。”


    莊玳頻頻點頭,末了又忍不住拉了一把庒琂,道:“妹妹明日來嗎?”


    庒琂詫異,假裝道:“請我了?”


    莊玳極其冤枉的神情,道:“如何不請了?如不,我晚些迴去給你下個帖子,如何?”


    庒琂冷笑道:“免了,我貼了銅臉鐵皮去蹭吃蹭喝,也使得。”


    莊玳聽完嗬嗬直笑。


    老太太見莊玳笑得如此開心,就問:“你兩人嘰嘰咕咕說些什麽開心的話?就不與我們知道,是何居心想法?”


    莊玳起身,走到關先生旁側,道:“我說妹妹一晚上不言語,妹妹怪我沒給先生引見。我說妹妹的才情了得,怕把先生得罪了,趕明兒先生不來赴我的罰宴,我罪過可就大了去。”


    老太太驚唿道:“是了,都是姐姐妹妹們,先生都認得了,琂丫頭還不曾見過?”


    關先生起身向老太太躬身,又向庒琂作揖。


    庒琂款款起身,垂目勾頭,也向關先生迴了一禮,微抬頭向謝阿玉再一禮。


    完畢,莊璞道:“這也是我府上的妹妹,今日在雅閣你不曾見的。他住得遠些,如今在老太太這兒住著。”


    老太太笑道:“先生叫他琂丫頭便是了。”


    關先生再作揖,問候道:“琂姑娘才情過人,喜景莊者皆為入情之人。”


    庒琂微微笑應。


    再落坐。


    約是話語閑聊,那關先生給眾人說川蜀之地官行道路如何崎嶇,水路如何,又道了食辣為歡的食用文化。眾人聽得十分入味。值至中夜時分,外頭雨聲漸停,老太太怕耽先生的身體保養,遂讓眾人散了,又讓管家幾個仆子持燈送關先生、莊璞、莊玳、莊玝等人迴西府不提。


    到次日一早。


    各府來壽中居請安,發生兩家事。


    頭起,東府小姨娘又下了紅,秦氏提議再讓藥先生入府。


    就此,老太對庒琂道:“可否請藥先生來?”


    庒琂大有責無旁貸之擔待,應了。委派三喜和一個小斯出府,找藥先生去不提。


    三喜才剛去不一會子,管家從外頭急急迴來報喜,說大老爺莊熹下了口信迴傳,說九月初啟程迴京都。因外省亂事,朝中撥銀延緩,日前需府中借銀子稍周轉。


    老太太因問:“大老爺有沒說其他?”


    管家道:“大老爺還說身子極其康健,還天拜老太太,讓老太太中秋後注重保養。屆時迴京都,還要給老太太帶延年大禮。”


    老太太尋思著,問:“朝中動用銀子的事,大老爺有無文書說得清楚?”


    管家搖頭。


    原本以為大老爺即將迴京,托人來報個喜訊,如今聽得朝廷借銀一事,老太太心中隱隱不安來。還不待等再續東府小姨娘的事了,忙讓管家把莊祿二老爺叫來。


    一會子後,二老爺趕來。


    因覺著是府中事務,不想讓孩兒輩聽見,遂讓莊玳和莊琻領頭把姊妹幾個都帶下去。


    餘下,老太太開口問了府內官中可挪多少銀子。


    莊祿迴道:“今年各路收成皆比去年好,隻生幾件事,包辦幾迴,去了些……”


    老太太不耐煩了,道:“你隻管迴我能挪動多少便可以了。”


    莊祿聽一訓,道:“可挪五六萬兩。”


    老太太轉頭向管家,問:“大老爺要多少?”


    管家支支吾吾不敢說,見老太太怒了,才道:“大老爺的意思能有多少盡可多要一些。”


    老太太便不言語了。


    莊祿道:“管家跟我提了提,我說先給老太太迴個話。如今能拿也就這個數兒,年終幾府裏開支,宮中進獻,還有……”


    老太太擺擺手,示意別再說,一手支腦門。


    眾媳婦主覺這事煩惱了老太太,都擠眉弄眼向莊祿,示意緩些說話。


    可莊祿心中有打算,借此時也表達了下,道:“還有一事,也得跟老太太提。我外頭接進來的人,大姑爺已著人幫治理妥當了。花不了幾個銀子,終究這麽多年也沒什麽個喜事,借這個頭兒,熱鬧幾天,把不順遂的都去去。這事兒還未曾給老太太報說過,理應老太太覺著也妥。”


    老太太還未來得及迴應,那曹氏已憋不住了。


    曹氏從座上起身,一晃往堂上跪下,泣道:“老太太,這兩日我本想咽下這口氣不提,如今大老爺伸手,又這般光景,我是不得不說了。二老爺還說等那邊陲婦人進府,找時候把我休了!”


    曹氏哭的十分悲切。


    莊祿聽這般哭訴,已氣黑的臉麵。


    老太太向眾人揚手,示意都散了,自己由著竹兒和梅兒兩人攙扶迴房。


    所有人散去不久,又有丫頭子跑來壽中居,報說“二太太跳井了”!


    老太太聽畢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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