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這正是一年一度的端午節。


    當人們正傍河臨水,興高采烈地爭看龍舟競渡時,荒涼的泰山,卻陷入一片騷動與不安。


    時正辰時。東嶽泰山的山徑上出現了一撥兒和尚。


    看他們臉上凝重的神色,與袈裟上的仆仆風塵,可以猜想到每個和尚都有著嚴重的心事。


    這些和尚,正是少林寺的高僧。


    不用說,他們是為著“盤龍玉鼎”而來。這次約會,在少林寺來說,實為生死存亡之契機。


    無怪乎除了少林五長老外,差不多高僧,已傾寺而出。


    此刻,一眼望去,山徑中間走著一位身著金色僧衣,年約八旬,白眉垂肩,手執綠玉如意的高僧。


    這正是七派之首,執武林牛耳的少林掌門百虛上人。


    在他麵前,兩旁前導,共有十七位年約五十餘的白衣老僧,個個手執龍虎禪杖。


    這正是名重武林十八羅漢,但自“伏虎羅漢”悟眾僧自裁後,隻剩下十七位了。


    百虛上人的後麵,三位年約四十餘的灰衣中年僧及兩位七十歲的老僧隨護著。


    這是少林寺中的三堂主持及兩大護法。


    百年以來,少林寺尚未有過如此大規模的行動,由今天情況以觀,顯見少林寺已懷著嚴重不安心情,存著萬一之推想。


    山徑由寬而窄,兩旁的林木由疏而密,但四周卻出奇的靜,靜得有些令人感到窒息。


    天色尚好,豔陽慢慢已移至中央,而插天入雲的觀日峰就矗立在前麵。


    這時,隻見百虛上人停住腳步,沉聲喝道:“各位弟子,你們到此為止了。”


    前後二十二位高僧聞言立刻停住腳步,前麵十七羅漢齊皆轉身,神色上都是一片愕然。


    倏見為首的悟萊僧突然踏出一步,雙手合十躬身道:“掌門此言,難道是要一個人上去?”


    百虛上人緩緩道:“不錯,老衲上峰後,各位就請在此守候,酉申之交,如老衲再不下來,各位再上峰不遲。”


    後麵的護法百智禪師倏然趕上兩步,合十肅聲道:“‘影子血令’詭計莫測,師兄身為一門之長,豈可冒險,百智請師兄三思!”


    百虛上人微微一歎道:“師弟請暫退下,想少林百年以來,幾曾受此大辱?對方留條既約老衲一人,以少林威望豈能示弱!”


    另一護法百果大師也趕上兩步,合十道:“但弟子等隨護而來,豈非失去意義?”


    事實的確如此,十七羅漢,兩大護法及三堂主等聯袂俱來,皆是欲保護掌門安全。


    然而百虛上人的措施卻使他們出乎意外,形之於臉上的是一片怔愕。


    但是,他們怎知百虛上人卻另有看法。


    這一方麵是為了少林威望,而且如來人真是“影子血令”,則以他出入少林,如入無人之境的功力,人多了反而沒有用。


    假如因之而使“影子血令”望風退卻,豈不成了徒勞往返?何況在峰頂尚有羅刹婆婆及南宮亮!


    有了這兩點原因,百虛上人雖知道門下弟子及兩位師弟是好意,但仍堅持己見,目光緩緩一掃,沉聲道:“師弟們好意,老衲心領了,暫請退下,依言等侯。”


    說到這裏,想了一想又道:“假如老衲感到需要,再以一長一短嘯聲相召。”


    在場其餘高僧沒有話說了。


    不要說少林寺戒律素嚴,掌門之言,即是令渝,不容違背,就是以百虛上人的武功及處置,也沒有什麽不安的地方。


    於是兩大護法同時合十施禮而退。


    悟業僧見掌門起步,立刻閃身一旁。


    百虛上人仰望高聳入雲的觀日峰,緩緩舉步走上去。


    這一代高僧表麵上雖一派莊嚴,力持鎮定,但心中也不免一番忐忑,他倏然停下腳步,慈目巡掃一周,緩緩道:“稍待如羅刹施主及南宮亮施主到達,就說老衲已在峰月亭中相候,其餘人物,如欲上山,一律婉言阻止。”


    老和尚說到這裏,目光注視百智禪師,莊嚴地道:“老衲不在,師弟請暫代掌門職權。”


    說完,身形陡然一道金光,霎眼已消失在雲霧之中。


    隻剩下峰下群僧應諾誦佛之聲。


    漸漸地……


    紅日移至正中。


    正是午時時光。峰頂是一片寥寂,而峰下的山路口雖然有這麽許多僧人,但也靜寂無聲。


    沉重的神色,沉重的氣氛,形成一種焦灼不安的狀態。


    就在這時,遠處如飛馳來兩條人影,霎眼停於峰下,現出一位黑衣蒼發,手執龍頭拐的老婦,和一位白綢長衫,身背長劍,朗目俊神的少年。


    正是急急趕來的羅刹婆婆和南宮亮,當二人眼見少林寺竟出動全寺精華,不由一愕!


    就在這時,已見悟業僧急步而出,雙手合十道:“二位施主誤約了,敝寺掌門已在峰頂相候。”


    羅刹婆婆抬頭望望日光,頷首道:“貴派掌門上去了多少時候?”


    “已三盞茶時刻,但至今不聞動靜。”


    羅刹婆婆眼見眾僧表情有點焦灼,忙一拉南宮亮道:“走,午時已過,咱們先上去再說。”


    話聲未落,兩條身影,已如電光急閃,向峰頂掠去。


    掠過雲層,快達峰頂時,羅刹婆婆倏然停住身形,低聲道:“少俠,假如百虛老和尚尚未與來人晤麵,咱們就隱身一旁,暗暗監視,待對方現身,再顯露不遲,上了峰頭,咱們行動小心。”


    南宮亮暗暗點頭。


    於是二人折身竄進樹林,掠上峰頂。


    二人到達峰頂掠至密林邊緣,輕如狸貓,毫無聲息地翻上一棵大樹,向前望去。


    才看到峰頂是一塊方圓七丈的平場。


    正中建立著一座八角亭子,石欄草蓬,原是山下道觀所建,為遊客觀日之角。


    亭子的東邊臨著懸崖,雲參霧騰,下落千丈。


    西邊是上山的蹬道,空蕩蕩地絲毫沒有掩蔽。


    隻有南北兩邊是一排密林,逶迤而下,綿延在山麓上。離中間亭子,距離約各三丈。


    羅刹婆婆與南宮亮是居南望北,此刻隻見少林百虛上人正懷抱綠玉如意,盤坐在亭中,一雙精光閃爍的慈目,正不時四下掃射。


    陽光微偏,照在亭中白眉老僧麵上,現出一片白中透紅的光芒。


    峰頂的氣氛雖然那麽平靜,但令人感到一絲淒涼與恐怖。


    南宮亮暗暗一歎,忖道:“漂渺雲霧日如炬,蒼林石亭一老僧,這是何等清逸脫俗的境界,但現在使人感到的,卻是風雨欲來的窒息……”


    他正自慨歎著,已見羅刹婆婆在樹權中盤膝而坐,口角張翕,卻沒有一絲聲音發出。


    這情形顯然是與百虛上人用內家“千裏傳音”功夫通話。


    果然,亭中盤坐的百虛上人本來凝重的臉色,微微一鬆,嘴角微含笑,向羅刹婆婆隱身方向微微頷首。


    羅刹婆婆這時壽眉微皺,側首對南宮亮低聲道:“老和尚說上山已有半個時辰,還沒有看到絲毫動靜。”


    南宮亮心頭狐疑,接口道:“對方會不會已知道少林僧大舉而來,因此失約?”


    羅刹婆婆搖搖頭,歎道:“影子血令既想要少林的綠玉如意,不會不來,但或許因有顧忌,臨時縮身也不一定,真象未明之前,我們隻有等著看吧!”


    的確,一切主動都操之對方,除了等以外,還有什麽辦法?


    於是峰頂三人,一明兩暗,就靜靜地等待著。


    在南宮亮心中,始終覺得空曠曠的峰頂,氣氛愈來愈低沉,愈來愈詭譎,但他說不出為什麽?


    在等待中,時光似乎特別慢,而心理的漸漸緊張,卻令人感到難耐……


    半個時辰過去了,周圍絲毫沒有動靜,就在南宮亮感到心煩意亂,驀地……


    隻見對麵林中枝葉似乎輕微幌動一下。


    亭中的百虛上人似乎也已驚覺,慈目驟然暴射出兩道電芒,張口似欲喝問,倏見一張白箋緩緩地,淩空飄到。


    南宮亮心中一緊,低唿一聲:“來了。”身形一動,就想縱身而起。


    羅刹婆婆急忙伸手一按,低喝道:“對方人尚未現,不宜妄動,咱們看看究竟是什麽玄虛?”


    在這刹那,隻見百虛上人,盤坐姿勢未動,已伸手抄住那張紙箋。


    老和尚手執紙箋,目光微瞬,倏然神色大變,僧衣一振,也未表示什麽,人已電掣而起,向林中射去。


    這情形看得羅刹婆婆及南宮亮心頭同時一愕,目光互覷。


    紙條上是寫著什麽呢?竟使百虛上人急促行動!


    羅刹婆婆電目四掃,自百虛上人入林後,仿佛再也沒有動靜,心中立刻泛起一絲不安的感覺。


    此刻,空氣中似乎有一股奇異的蠕動在激蕩著。


    羅刹婆婆充滿皺紋的臉上凝重如霜,倏然道:“我們到對麵林中去搜一下!”


    語落人起,麵向場中激射而起,南宮亮不敢怠慢,跟隨而出。


    越過“觀日亭”,羅刹婆婆龍頭拐一橫,淩空一個盤旋,,輕輕掠入林中。


    南宮亮也直竄而入,兩人停在森林邊緣,向內望去,隻見一片陰暗,難見天日。


    但就在剛才思索片刻時光,林中哪裏還有半絲人影。


    羅刹婆婆向南宮亮一揮,二人左右一分,立刻向林中排搜深入。


    地上積著厚厚的密葉,虯枝暗盤,交錯互結,除了響起一陣陣天籟外,其餘什麽都沒有。


    一個時辰過去,什麽也沒搜到,羅刹婆婆與南宮亮會合,不由皺眉道:“這事太以離奇,以百虛僧的修為定力,不可能被片紙隻言輕易引動。”


    南宮亮點點頭道:“難道那紙上之言,特別重要?或者送訊與百虛上人相識發出什麽嚴重的警告,至使他遽然離去!”


    羅刹婆婆搖搖頭道:“老身不知還有什麽事,能比得上少林一脈存亡之事還要重要?更不知有什麽人能以一紙素箋,使這一代高僧匆忙離去?”


    這番話立刻使南宮亮陷入沉默苦思之境。


    的確,這是一個難解之謎,任何一個答案,似乎皆不可能,峰下少林眾僧,尚在苦苦焦候,而百虛上人竟然人影不見,這是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除了百虛上人自己了解以外,隻有那送素箋給少林掌門的神秘人物知道,如今兩人皆已失蹤,又去問誰呢?


    羅刹婆婆心中有著一份苦惱。


    泰山之會,她料想並不會如何順利,但卻料不到有這種變化。


    這時,她對南宮亮喟歎道:“多思無益,少俠,我們還是迴峰頂去看看,有什麽征兆可覓,如果沒有,我們隻有下山了。”


    南宮亮也怏怏轉身向峰頂上走去。


    二人緩緩繞樹走著,覺得路途比來時更長。


    南宮亮見羅刹婆婆默默不言,好像耐不住這麽寂寞,首先打破沉默,道:“前輩,你以為那神秘人物功力如何?”


    羅刹婆婆臉上皺紋一陣蠕動,道:“能運功透紙,淩空送出三丈之外,其功力至少與百虛老和尚一樣。”


    “那百虛上人會不會受誘被害?”


    羅刹婆婆神色微微一震,側目道:“少俠!你憑什麽推斷?”


    南宮亮呐呐道:“我不過這樣猜罷了,想百虛上人棄峰下弟子焦候而不顧,至今未返,顯然已兇多吉少。”


    羅刹婆婆龍頭拐撥開地上一段樹枝,跨過兩步緩緩道:“老身倒不以為然,不要說百虛老和尚一身佛門禪功,已爐火純青,真要想在一時之間殺他,舉世之中,難以找出幾人,就是老和尚遇到勁敵,難道他不會出聲相召?現在音訊不聞,毫無征兆,可能另有他故。”


    這話大有道理,南宮亮雖覺得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妥,卻也說不出什麽理由辯駁。


    這時,二人已漸漸接近峰頂,在林中已可從間隙看到峰頂曠場的日光。


    羅刹婆婆急急走到密林邊緣,剛欲閃身而出,倏然神色一怔,蹬蹬倒退兩步。


    南宮亮急急走近,目光向外一掃,也幾乎驚唿出口。


    原來峰頂“觀日亭”中,赫然端坐著一位佛相莊嚴的白眉垂肩老僧,正是久覓不見,剛才尚在討論的百虛上人。


    南宮亮心頭一鬆,氣惱地道:“咱們為他擔心憂愁,四處追尋,他卻偷偷地迴來,像沒事一般。我們出去問問他。”


    羅刹婆婆連忙阻止道:“別忙,人既然在,‘影子血令’尚未現身,咱們不妨再等一等!”


    南宮亮正想說話,倏見羅刹婆婆神色一變道:“不對!”


    南宮亮心中一驚,急忙道:“什麽不對?”


    “少俠自己看看,百虛老和尚懷中的玉如意恁地不見了?”


    一聽這話,南宮亮心中赫然震動。


    他目光迅速向端坐亭中的百虛上人懷中掃去,剛才沒有注意,此刻果見那代表少林掌門的綠玉如意已經不見。


    是百虛上人遺失了呢?抑是另行藏起?這似乎都不可能。


    如說遺失了,那這位老和尚不會仍舊如此安穩地端坐在亭中。


    如說另行藏起,那當初來時又何必隨身攜帶。


    南宮亮腦中千轉,兀自不明其因。


    倏見羅刹婆婆龍頭拐一頓,道:“咱們隻有改變計劃,先出去問問老和尚,到底在搞什麽鬼!”


    語聲一落,人已飛掠出林,疾落亭前。


    南宮亮跟蹤而出,與羅刹婆婆並肩而立。


    隻見百虛上人仍然盤膝端坐,垂簾入定,如在行功一般,臉色映著陽光,發射出一股流動的奇異光彩。


    羅刹婆婆蒼老的臉上,泛起一股氣惱之色,朗聲道:“老和尚,老身有話相詢。”


    百虛上人仍是端坐不動。


    羅刹婆婆一頓龍頭拐,咚地一聲,金石相擊,濺起一陣煙塵,沉聲道:“老和尚,你耳朵聾了?怎不睜眼迴答老身之言?”


    百虛上人絲毫沒有反應,除了山風獵獵,吹鼓著他一身金黃色僧衣外,人卻如石像一般。


    在這刹那,南宮亮倏然感到不對,刷地一聲,身動如風,掠入亭中,一探百虛上人鼻息,不由一聲驚唿。


    “死了!”


    身形如電,倒縱而出。


    “死?”羅刹婆婆一聞此言,神色大變,一步跨入亭中,一按百虛上人額頭心房,發覺早已氣絕,額上冰涼。


    這一驟然之間的變化,使得二人心頭如墜深淵。


    天色雖然晴朗,但四周的氣氛仿佛驟然陰森,恐怖!


    半晌,羅刹婆婆長歎一聲,退出亭中,道:“老身今天算栽到家了。”


    南宮亮心頭狐疑百起,暗忖道:“剛才百虛上人,明明離去,現在卻安詳地死在亭中,是在林中被害呢?抑是迴到亭中遭到暗算?在林中被害,怎會沒有聲息,如在亭中被殺,那現場為什麽沒有掙紮的現象?”


    紙箋之謎,尚未揭開,此刻再加上一謎,使南宮亮如墜五裏霧中。


    半晌,他才喃喃道:“前輩,死人難道會走路?”


    羅刹婆婆神色一愕,旋會意南宮亮話中之意,慘然一笑道:“百虛老和尚死屍,必是下毒手的人搬運來此。”


    說到這裏,又是長長一歎道:“少林弟子尚在峰下等著,我們下峰報訊要緊。”


    說著,已拉著南宮亮,急向峰下飛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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