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使心燈吃了一驚,他以為以盧嫗這麽怪誕的脾氣,是不會這麽做的,卻料不到盧嫗始終沒有放過自己。


    “拒絕”這個念頭,像閃電一般襲上了心頭,他苦笑了一下,故意用著很輕鬆的口吻說道:“盧師伯取笑了,外麵素知你老人家絕技是不傳第二人的……”


    心燈話未說完,盧嫗已是一聲怪叫,嚇得心燈連忙停了下來。


    盧嫗把她那隻獨眼睜得大大的,狠狠的盯著心燈,直把心燈看得低下頭,這才冷冷的說道:“小和尚,你不用給我耍花槍,誰說過我功夫不傳人?難道要我把這絕技帶到棺材裏去?”


    心燈被盧嫗罵得異常生氣,但又不能迴嘴,直氣得低頭不語。


    盧嫗停歇了一下,接著說道:“現在聽我說,十天以後,我開始傳你一套出奇的功夫,這種功夫對你是非常有用的,不過……”


    心燈越聽越怕,聽到盧嫗說到這裏時,心燈再也忍不住,揚起了頭昂聲說道:“師伯,下麵我都知道了,你不必再說了,還不是要答應你一個條件,將來到牟卓雍湖去替你……”


    心燈的語氣非常憤怒,當他才說到這裏時,盧嫗又是一聲怪笑道:“放屁!我可不像那一群沒出息的東西,我的‘綠骨針’有人拿,就是你要替我拿我還不要呢。”


    盧嫗這句話,倒是大出心燈意料之外,不禁使他呆癡下來。盧嫗向心燈臉上望了一下,冷笑道:“好了,滾吧!十天以後來!”


    心燈被她左罵右罵,直弄得怒氣滿胸,當下也不答話,氣憤憤的返身而去,臨走的時候還踢斷了一顆小樹,惹得盧嫗又大聲的怪笑起來。


    心燈滿腹懊惱的迴到了布達拉宮,想起還忘了替雲姑念經,當下也不迴禪房,逕往側殿而去。


    當心燈才把殿門推開時,便由門縫中飄飄落下了一片紙條,當下連忙抓在手中。


    心燈就著燈光,垂目望去,隻見上麵寫著:“心燈見字:


    盧嫗傳你功夫,應特別用心學習,蓋她所傳為‘水功’,此將對你入牟卓雍湖大有好處,切記!


    為師現正忙於調查一事,不久可有眉目,你還俗在即,吾等所傳武功,應加意複習,中秋還俗之時,餘將做一考驗,勉之!勉之!


    師字”


    心燈看完了這張條子,說不出是憂是喜,他想不到盧嫗所傳他的是“水功”,並且他就要還俗了,還俗之後他立刻就要入牟卓雍湖,去為這一群老怪物們效命。


    這一切眼看就要在目前發生,可是它們的發展又渺茫得不可捉摸,誰又知道,心燈還俗以後,入牟卓雍湖,會產生什麽樣的結果呢?


    會成功嗎?或是失敗?成功了以後怎麽樣?失敗了又如何呢?


    這些不可預知的問題,一時都匯集在心燈的腦海裏,使他的情緒非常激動。


    良久,心燈平靜下來,他把紙條仔細地收好,然後燃上了三枝香,盤膝而坐,屏心靜氣的念起經來。


    良夜迢迢,布達拉宮的僧人全熟睡了,隻有心燈敲著木魚,低聲的叨念著。


    僧人的梵唱,本有一種清滌出塵的意境,聽來雖然單調,可是卻能把你帶入一種神奇的境界,在那個境界裏,你的心靈永不會空虛,水遠會感到滿足!……


    翌晨,心燈做過了早課,向病俠所居的石室而去。


    當心燈進入房中時,病俠仍然這麽躺著,床頭放著一隻空碗,克布則不知往何處去了。


    病俠睜開了眼睛,習慣地向心燈眨了眨,表示歡迎之意,心燈連忙趕過坐下,含笑說道:“病師父,克布到哪裏去了?”


    病俠作了一個否定的表示。


    心燈把房間整理了一下,又把盧嫗要強迫自己學“水功”之事,告訴了病俠。


    病俠聞言,眼睛轉了一陣,似乎在衡商這件事情的輕重,可是他最後還是表示同意。


    心燈得到了病俠的同意,心理上更舒服了一些,笑著說道:“病師父,你教我的‘九河天風掌’,我已經練得很熟了呢?”


    病俠非常高興地看了心燈一眼,他把目光停留在門外,似乎在表示什麽。


    心燈見狀思索了一下說道:“病師父,你可是要我叫克布嗎?”


    病俠把眼睛連眨了兩下,心燈又猜測道:“那麽你是有什麽話要給我說嗎?”


    病俠用眼睛迴答道:“是的!”


    心燈卻不知病俠為何把目光停留在門口,又猜測道:“你是不是要我出去?”


    病俠又狠狠的眨了兩下眼睛,表示他很焦急,並且目光還流露出一種責怪的意思。


    心燈又猜了半天,若有所悟地說道:“啊!你是不是要我把你拾到外麵去。”


    心燈話未說完,便看病俠一雙眼睛,充滿了憤怒地盯著自己,嚇得他連忙停了下來,病俠的意思似在說:“你呀!你真是笨得出奇,這麽久了,連我的意思還猜不出來!”


    心燈見狀又氣又笑,忖道:“這老怪物脾氣可真急燥,病成這個樣子還罵人。”


    心燈又猜了兩次均未猜中,病俠變得更為氣憤,一次次把憤怒的目光投向心燈,弄得心燈急得幾乎出了汗。


    直弄了半天,心燈才恍然道:“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要我把門關上?”


    病俠這才表示心燈猜對了,但他的目光繼續在責罵著心燈,是在說:“沒出息的!猜這麽點事還猜了這麽半天。”


    心燈看得出病俠的心意,點著頭說道:“唉呀!這玩意那有這麽好猜嘛?”


    他說著走過將門關上,轉身對病俠說道:“好了,病師父,我把門關好了!”


    病俠看了看門,這才把目光轉向他睡的石床下,心燈見狀問道:“病師父,你可是要我到床底下替你拿東西?”


    病俠表示這次猜對了,心燈連忙低著頭看去,隻見床下隻有那隻變形藥水的小盒子,當時拿了出來,放在了床邊。


    病俠又示意心燈把它打開。


    心燈按照病俠的意思做好,把紅白兩個小瓶子拿了出來,問病俠道:“病師父現在要幹什麽呢?”


    病俠用眼睛示意,要心燈試塗在手上,為的是怕它年久失效了。


    心燈當下把那隻紅色的小瓶子打開,鼻端已聞到一股濃鬱的香氣,甚是刺鼻。


    心燈又將自己僧袍的衣襟撕下了一小塊,稍微的沾了一點輕輕的塗在了左手背上,當時隻覺藥到之處,皮膚冰涼,不禁嚇了一跳,說道:“啊!好涼的藥啊!”


    病俠雙目緊緊的盯視著心燈的雙手,顯得非常注意。


    過了一陣,心燈見自己那隻左手,仍與先前無甚分別,不禁奇道:“咦!病師父,怎麽一點變化也沒有?恐怕是壞了吧?”


    病俠卻充滿了信心,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心燈的左手,不大的工夫,心燈隻覺自己的左手有些微癢,低頭看時不禁嚇了一大跳。


    原來他那隻左手,已然成了全紅色,並且光潤異常,搓擦下去,就好像天生的這種顏色似的。


    心燈簡直被這件奇事弄昏了,他就像個孩子似的,用右手緊緊的握住左手,笑著叫道:“真奇怪!怎麽會是紅顏色……怪呀!”


    病俠的眸子裏,射露出一種欣慰和驕傲的目光,誰也不知道,他又由這兩瓶藥水迴憶到了一些什麽。


    心燈簡直是驚奇得不得了,他一會用手用力的搓,一會兒又用水去洗,可是任他怎麽樣,那紅顏色就好像是生出來的一樣,一點兒也未減退。


    最後病俠被心燈吵得不耐煩了,這才令心燈把它洗去,心燈倒有些不舍,直到病俠一再地用眼睛瞪他,這才把那隻白色的小瓶打開來。


    立時,心燈鼻端又聞到了一股香味,有些像鬆子的味道,不禁頗為奇怪,自語道:“怪了,這些藥水怎麽都這麽香呢?”


    心燈說畢,又用那塊布頭,醮了一些藥水,輕輕的塗在了手背上,雙目緊緊的盯視著。


    須臾,心燈見那紅色果然淡了下去,到後來變得一絲不剩,完全恢複了原先的模樣。


    心燈萬料不到這小小的兩瓶藥水,竟會有這麽大的功效,真有點匪夷所思。


    心燈把兩隻小瓶收好,放在了小木盒中,問病俠道:“病師父,現在藥試過了,還有什麽事沒有?”


    病俠費了很大的力,心燈也是累得一身汗,最後才完全明白了病俠的意思,原來病俠所要說的是:“你現把這藥水帶迴去,因為這個藥還有些奇異的特性,你不久就要還俗,應該先做一個準備。”


    “十天以後,你帶在身旁,等盧嫗教你遊水時,你偷偷擦在臉上,這藥的藥性很怪,在開始的時候,入寒水並不顯,需要連續十餘日方不失效。”


    “拉薩河雖非寒泉,但有寒性,正好借此機會作一準備,將來你入牟卓雍湖,便可有備無患了!”


    心燈在完全明瞭了病俠的意思後,病俠還要他重複說了一遍,證明他確實了解之後才滿意。


    這時克布也迴來了,手中提了一大包食物,放下之後,對心燈笑道:“師兄,師父昨天告訴我,要你今天開始教我‘九河天風掌’呢!”


    心燈見克布如此興奮,心中也很高興,笑道:“克布,你習武不久,可是進步神速,真比我強多了,我以前跟病師父練武的時候,不知道挨了多少罵哩!”


    心燈說著,並含笑望了病俠一眼,病俠的一雙眼睛閃爍了一下,好像表示很歉疚的樣子,惹得兩個孩子全笑了起來。


    於是,心燈便在石室中,將病俠的生平之秘“九河天風掌”一招一式細心的傳授克布。


    病俠那雙神奇的眼睛,一直注視著這兩個孩子,他心中充滿了欣慰,忖道:“天啊!保祐這兩個孩子,他們太可愛了!……卓特巴,你的血賬就要清償了!……”


    病俠的想法一點也沒錯,卓特巴即將遭遇到一個生平最大的敵人——心燈。


    夜晚很快的來到,心燈在寺裏用過了晚齋,與掩海等小喇嘛在房中聊天,可是他心中一直惦記著萬蛟昨夜臨行之言,忖道:“他今晚要我去是為什麽呢?難道他又要傳我別的功夫?……不會的,他不會自找無趣,他應該知道我是再不會學藝了。”


    掩海見心燈心不在焉,笑著說道:“心燈真是要還俗了,看他談話都沒有心,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心燈聞言才要分辯,那與他鄰床的越密小喇嘛已笑著說道:“我知道,心燈一定是想還俗以後娶個老婆!”


    他這句話說得所有的小喇嘛一些笑了起來,心燈更是麵紅耳赤,大聲分辯道:“胡說!我才不要老婆,我將來還會迴來!”


    心燈這句話說得眾喇嘛更加發笑,越密指著心燈道:“算了!你還會迴來?你恐怕是帶著兒子迴來燒香吧!”


    這句話又惹得哄堂大笑,心燈知道與這些小和尚說什麽也是沒用,再說他雖然對布達拉宮懷念異常,可是將來是否能迴來呢?連他自己也沒有把握。


    於是,心燈站起來,推門而出,耳中尚聽得他們叫著什麽“老婆,老婆”的,不禁覺到非常悲哀,因為他感覺到宗教生活即將夾失了!


    可是,外界的一切,是否能填補他因失去宗教而感到的空虛呢?


    心燈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不禁深歎修為不易,和自己的道力不堅,如果他一開始就拒絕了外界的幹擾,那麽現在??不是好好的在研佛嗎?


    今晚的月亮倒是挺明亮的,為大地塗上了一層銀輝,愈發顯寒涼和寂靜。


    心燈見大色尚早,便在院中散步,他正在全神揣度萬蛟為何要他去時,突見貼身伺候主持大師的古忽小喇嘛,如飛地向自己跑來。


    心燈見狀連忙迎上一步,笑道:“小師兄,好久不見你了!”


    古忽連忙答了禮,笑道:“心燈,主持大師找了你好幾次,今天才找到你,趕快去一趟吧,不知道什麽事呢!”


    心燈聞言頗為意外,“啊”了一聲道:“啊!主持大師找我?……好的,我馬上就去!”


    古忽聞言點了點頭,說道:“快一點,可別再亂跑了,主持大師好像非常注意你呢!常常向經堂大師問起你!”


    心燈聞言又是一怔,問道:“是真的嗎?”


    古忽已然轉身跑去,聞言迴頭道:“可不是’你快點來吧!”


    心燈點了點頭,古忽已然飛快地跑遠了。


    心燈心中詫異萬分,因為疊布諾大師主寺以來,隻不過召見了他兩三次,問問自己學佛的事情,連還俗之事均未提起,這一次為什麽三番兩次的找自己呢?


    心燈想著已然走迴了禪房,找出一套淨潔僧衣換上,小喇嘛們少不得又是一番紛擾,心燈隻是含笑不答。


    心燈出房之後,匆匆向主持大師的禪房趕去。


    自疊布諾大師接掌布達拉宮之後,他仍然住在第四層以前藏塔所居的房間裏,因為藏塔生前與疊布諾深交,疊布諾為了紀念藏塔,所以連房中的擺設絲毫也沒有變更。


    當心燈快到疊布諾禪房之時,便見古忽迎麵走來,當下笑道:“大師可在裏麵麽?”


    古忽笑道:“在裏麵等你哩,快去吧!有什麽事出來告訴我。”


    心燈點頭而去,當他走到禪房門口時,他本能地產生了一種悲哀的情緒,因為他想到了藏塔,想到了以前自己習佛的經過,那是一段多麽平和恬靜的日子啊!


    當心燈輕輕地把禪門推開了一點時,疊布諾溫和慈祥的聲音已然傳了出來:“心燈,你快進來,我有好些事和你談呢!”


    心燈答應一聲,進入了禪房。疊布諾披著袈裟,正在翻閱著一份手抄本。


    心燈連忙跪地膜拜,說道:“弟子心燈向大師叩安!”


    疊布諾大師欠身答禮,微笑道:“你起來坐好,我們慢慢的談!”


    心燈應聲而起,心中有些不安,雖然他並沒有做任何錯事,可是仍然有些微的慌張。


    疊布諾大師等心燈坐好之後,仔細的把心燈看了好幾眼,這才搖著白頭,微笑道:“心燈,你的頭發太長了,不像個出家人!”


    心燈聞言又羞又慚,他又無法說是為了準備還俗,怔怔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疊布諾見狀淡淡一笑,轉了話題道:“心燈,你可知道我看的是什麽嗎?”


    疊布諾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使心燈不勝驚奇,他茫然地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弟子不知道,還望大師見示!”


    疊布諾微微一笑,可是他的笑容裏,卻充塞著一種悲哀和懷念的情緒,用著緩慢而又低沉的語調道:“這是藏塔大師在主寺最後一個月中,所記下的日記,他說了很多!……也有很多地方提到你!”


    心燈聞言大吃一驚,說道:“啊!……提到我?”


    “是的!他不但提到你,還提到你的身世……他一直是很關愛你的!”


    心燈不知藏塔的日記上為何寫到自己,寫的又是些什麽事情,當時緊張萬分,嚅嚅答道:“是……是的!藏塔大師生前非常關愛弟子,弟子也最敬愛他……”


    疊布諾看出心燈在不安之中,他微微地笑了一下,說道:“心燈,你不必害怕,你並沒有做錯什麽事!……藏塔大師對你非常倚重,我雖然不太接觸你,可是你的課業我都查詢過,確實很有心得,悟性也是極高,如果你繼續修為下去,將來是個得道的高僧……”


    疊布諾的每一句話,都打到了心燈的痛處,他隻是低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疊布諾停歇了一下,接著說道:“……這不但是藏塔的看法,也是我的看法……我現在告訴你一個秘密,你以為藏塔是圓寂了嗎?……他是被人殺害死的!”


    雖然心燈不但知道這個事實,並且還親眼看著他死去,可是疊布諾這句話,仍然使心燈大為震驚,他抬起了頭,眼睜得大大的望著疊布諾大師。


    疊布諾慢慢地站了起來,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來迴的踱著步,接著說道:“唉——在他的日記上,他說他當初為了貪習武功以至種下惡因,後悔莫及,隻怕惡果隨時而至。”


    “果然,不久之後,他暴屍經堂!……唉!像他這麽一位有道高僧,由於一念之差,而在功德垂成之際遇了天譴,雖然習武對別人並不是罪惡,可是對於他來說,卻是一種莫大的過失,所以他功敗垂成並不是偶然的,這也就我們佛家的因果問題。”


    心燈不知疊布諾為何向他說這些話,可是他心中也深深的為藏塔難受,並且想道:“我原是佛門中人,現在我也習了武功我將來會不會像藏塔一樣呢?”


    心燈想到這裏,不覺有些不寒而栗,雖然是在深秋,也驚出了一身汗。


    疊布諾轉過了身子,目光炯炯的望著心燈,用著非常懇切的聲音說道:“心燈!你的佛學極佳,道心也誠,可是你卻要還俗,為什麽呢?你不知道宗教對你太重要了嗎?”


    “現在你也不覺得,可是當你離開這裏以後,你必然會懷念這裏。”


    燈這才恍然,疊布諾的每一句話,都深深地刺痛了他,他驚異地張大了眼睛,注視著疊布諾。


    疊布諾接著說道:“你考慮考慮,我希望你能打消這個念頭!”


    心燈這時思維複雜,他知道不還俗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於是他低聲的說道:“大師!我……我不能!”


    疊布諾對心燈的答複很失望,他怔了一下,輕歎一聲道:“唉!……你明天把頭發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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