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張博天在白中天的帶引下,來到了獵戶吳家,三人才在正屋沒有坐多久,吳家嫂子已把一大盤醬肉端在桌麵上,一大壺燒酒,還有大海碗的筋麵條,一人麵前一大碗,連吳獵戶那個小兒子也湊著桌邊唿嚕嚕往肚裏吸麵條,一副自得的模樣。


    三人喝著酒,白中天這才問張博天道:“張兄二人怎麽這時候往山上跑,難道也是在搜尋什麽稀世藥材?”


    張博天一聲苦笑,道:“我這是陪我那兄弟上山,他說要找人,卻岔了路,幾乎把我這條命賠上。”


    吳獵戶問道:“究竟是在什麽地方碰上那畜牲的?”


    “翻過三道土地嶺,再往西去,繞個七八裏地,那處好像叫朝陽峰的山腰上。”


    吳獵戶一驚,道:“可別往那鬼地方去,陰風慘慘的大白天也會聽到鬼在叫!”


    白中天雙眉一皺,道:“怎麽迴事?”


    張博天也道:“難道就因為那兒出了那條巨蟒?”


    吳獵戶搖搖頭,道:“二位可能還不知道,就在那個朝陽峰下麵深穀裏,不知什麽時候,竟然死了二十來個一色官服打扮的人,全都是被人切下腦袋,從老高的懸崖上踢下來的一般。”


    白中天一驚,道:“真有這等事?”


    張博天心裏明白,那全是他與戈正二人的傑作,隻是在如今的場合,他不能有所表示。


    “吳兄是怎麽知道的?”


    吳獵戶道:“去年秋初時候,我追趕一頭花斑豹,那時候它已中了我一鋼叉,淌著血竄到朝陽峰下麵,但等我趕到那兒,卻沒有那畜牲的蹤影,卻見一大堆帶著衣裳的屍骨,堆在那兒,可是沒有一個頭骨不是滾得遠遠的。”


    仰著脖子喝了一口酒,吳獵戶又道:“他娘的還真黴氣,迴來後害了一場大病,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個月。那半個月,可真苦了娃兒他娘了。”


    張博天當即又問道:“這以後你又在那兒發現些什麽?”


    “當然是去了幾次,但是什麽也沒有發現。”


    張博天心裏在罵,你小子會撒謊,去了幾次沒發現什麽,騙誰?


    但他卻表麵上仍然一派斯文,也因此誰也沒有看出他腹內機關。


    當天夜裏,張博天就在吳獵戶家歇下來,隻是他在夜裏盡在做惡夢,白中天幾次被他吵醒過來。但白中天明白,一個身負蟒傷的人,在經過那麽一陣驚心動魄的生死搏鬥以後,做惡夢那是自然現象。


    就在第二天一大早,白中天與張博天二人離開吳獵戶的那所茅屋。吳獵戶特別拉著自己那個十來歲的小兒子,一直送到山溪旁。


    白中天一手摸著那孩子的頭,笑對吳獵戶道:“放不放心把小傑送到白家堡去,學幾招防身把式,再讓他識幾個字?”


    吳獵戶透著感激道:“大少堡主這麽說,吳超心裏自然感激十分,等過兩天我同他娘商量一下,再說……”


    白中天哈哈一笑,道:“有話隻管說,我又不是外人,再說每次我上山,都免不了要打擾你一陣子。”


    張博天心中疑竇更濃,好家夥,這二人經常山裏走動,難保不被他們找到自己的藏寶地方,他娘的等著瞧吧!


    突然吳獵戶又道:“我是說山裏那頭大貓,那身毛皮我見過,還真的不錯。等我把它弄到手,把那張毛皮送到白家堡,一方麵給老堡主拜壽,也算是一項見麵禮,再方麵小傑到白家堡免不了要大少堡主費心,吳超總不能不有所表示吧。”


    白中天打個哈哈,道:“老吳,你有這份心意就好了,白家堡不缺你那一張虎皮,盡快把小傑送去,我還滿喜歡這娃兒的。”


    白中天掏出一錠銀子,塞在吳超手中,道:“替孩子製兩件新衣裳,免得讓人說咱們寒酸。”


    吳超沒有說話,但誰都看得出來,吳超的喉梗在跳動,眼眶在蓄淚。


    然而白中天早已與張博天二人,跨過了山溪,頭也不迴沿著那條通往景陽鎮的唯一小徑走去了。


    ×      ×      ×


    一逕來到景陽鎮上的“悅來客店”,白中天與張博天一走入飯店那個大門坎,王掌櫃就目露驚奇地迎上來。


    “怎麽你們……”


    白中天笑道:“王掌櫃的可是說我們怎麽會湊到一塊?”


    “另外一位大個子呢?”


    張博天粗聲粗氣地道:“死了!”說罷便直走入後麵房間。


    白中天雙眉一緊,緩緩道:“這人透著怪,自從我救了他以後,看不出他有感謝我的意思,難道他是個不通人情道理的粗漢?”


    王掌櫃一笑,道:“也許他這是大恩不言謝,全都擱在心裏頭吧。”


    白中天嘴角上牽,冷笑道:“也許是我白中天多事,不該把他救活。”


    二人就在正中的四方桌子上坐定,白中天掏出一個布包,打開來指著布包,道:“王掌櫃你看,這可是難得一求的蛇涎香,草本上叫‘蛇片’,得之不易。”


    王掌櫃幾乎把臉都貼在桌麵上,邊瞧著邊聞:“嗯,有一股淡淡的香味,看樣子還真值銀子。”


    白中天含笑收起白布包,小心翼翼揣入懷裏,邊笑嘻嘻地道:“打老遠的安康上一趟終南山,能有這樣的收獲,總算不虛此行了,哈……”


    突然,張博天背著個包袱,掖著他那把大刀,自店後走出來。


    他把一錠銀子放在王掌櫃麵前,冷冷道:“夠不夠?”


    “客官你這是……”


    “我問你這幾天的店飯銀子夠不夠?”


    “夠!足夠了……”


    張博天扭頭對白中天咬牙一笑,使白中天不由打了個寒顫。


    “張兄,天都快黑了,難道你……”


    “要事在身,天黑也得上路。”


    “可是你的傷……”


    “張博天命大,遇上你這位救星,大概是死不了啦!”


    他一頓之後,看了站起來的王掌櫃一眼,又道:“不死,就得為活著打算,二位說是吧?”


    於是,張博天走了。


    他走得匆匆,話隻兩三句。


    四方桌前的王掌櫃,手拿著煙袋滿麵狐疑地望著張博天遠去的背影,直在搖頭。


    而白中天,卻自言自語道:“也許他是受了刺激,難免有這種不正常現象。”


    於是,在王掌櫃的好奇心與追問下,白中天把昨天發生的人蟒大戰,對王掌櫃說了一遍。


    “怪不得他是這副樣子,想想他們二人剛來時候,全變了樣。


    來的時候,二人有說有笑,如今好夥伴這麽一死,也難怪他住一宿的興致也沒有,提起行李就走了。”


    白中天也道:“看來這姓張的可真是性情中人,講義氣,夠朋友!”


    “嗯,是個血性漢子!”王掌櫃接了一句。


    然而他二人卻再也料不到張博天這麽一走,並非是帶著朋友喪命而使他哀傷逾恆的心情,相反,在張博天的內心中,正充滿著怨毒的仇與恨,他真正應了那句:“如蟻附膻,如蠅逐臭。”


    但是張博天如今既未附膻,更未逐到臭,他隻是空歡喜一場。


    張博天在失望沮喪之餘,離開了景陽鎮,連夜折迴老河口附近的武當山。


    就在武當山北道溝的溝口附近,有一間茅屋,那兒可是他張博天與戈正二人窩了一年的地方。


    從北道溝子往正東,半天不到的時間,就會到老河口,隻是一年的山野生活,並未使張博天與戈正二人對人生稍有改變,如果說二人真正改變些什麽的話,那就是二人變得更貪得無厭,因為二人已是急不可待的,要成為雄霸一方的大財主。


    如今,戈正算是應了那句“貪夫殉財”,而死在終南山的朝陽峰。


    張博天卻背了追查失寶的“重責大任”。


    於是,張博天擬定了一個“偉大計劃”,那可是跟著李闖王學的那一招。


    張博天收拾茅屋中值錢的東西,背了一個包袱,然後一把火,把個茅屋燒掉。


    當然,燒茅屋對他張博天而言,那是他的第一步,也是表示他“壯士一去不迴頭”的決心。


    遠遠的,張博天迴頭望望冒黑煙的草茅屋,心中已產生了當年在京城跟著闖王闖天下的那種吃天啃地的野心,當然,首先他得找找當年的舊屬同僚,因為一個人是起不了什麽大作用的。


    他張博天當年能成為闖王的貼身悍將,自然也知道不少名堂,更認識不少人物,不過要把這些東躲西藏的“過氣”流寇重新湊在一塊,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不過就他所知,沿著漢江西上,有個白河鎮,那兒可是個三省交界地方,也是個真正三不管地方,也因此李闖的舊屬窩在那兒的也最多。


    再說這白河到安康不遠,有一天自己成了氣候,安康附近的白家堡,自然是頭一個目標。


    春陽照醒了大地,但照不醒張博天一心尋找失寶的決心,他不甘心烤熟的鴨子竟然又飛了,所以他背著包袱來到了白河鎮。


    白河這地方,也算是個小小的水旱碼頭,自不免龍蛇雜居,牛鬼蛇神一大窩,但卻誰也不識誰是老幾!


    張博天頭兩天就在這白河鎮上閑逛,竟然沒有碰上一個認識的,他不覺有些納悶。


    是不是有了什麽風聲,全逃走了?


    就在他這一意念中,緩步來到漢水河邊。


    才一站定,張博天心中就是一喜,好大的一艘四方渡龍,兩邊站了七八個壯漢;黑短衫,鬆腿褲,光腳丫子黑頭巾,那露在外麵的一張臉上,全透著迷惘的樣子。


    但那個坐在船頭上抽著旱煙的中年漢子,他可知道,那不正是闖王的水軍副將高磊嗎?


    四方的擺渡大木船上,張博天閃身來到高磊麵前,隨手摘下他的那頂大草帽。


    高磊一驚,忙站起身來,正要施禮開口,卻被張博天以手製止。


    “高兄這一向得意?”


    “賺點血汗銀子,塞飽肚皮了事。”


    張博天隨手一指,道:“這些弟兄們可是……”


    “舊部老人,跟著我混日子。”


    望著張博天的臉,依舊是一副福態的將軍相,高磊低聲道:“將軍真是福大命大,逃過一場大難。”


    張博天冷冷一笑,道:“大難沒死,可也並未有什麽後福臨頭。”


    嘿嘿一笑,高磊也自怨自艾道:“有道是,樹倒猢猻散,山倒河塞滿,咱們能大劫之後,還有一條老命,算是祖上有德了。”


    張博天一聽,冷哼一聲,道:“高兄,你知道我這是往哪兒去?”


    望著高磊的驚異模樣,張博天一本正經地道:“高兄大概還不知道,前年我同戈正……”


    高磊一驚,張博天立刻又道:“我說的就是經常與我張博天在一起,替大王辦事的那個戈將軍。”


    “我知道,黑溜粗大黑個,活像個毛張飛似的,有一迴我親眼看他在黃河岸邊揮刀殺人,像切蘿卜疙瘩一樣。”


    嘿嘿一笑,張博天道:“他人已往終南山去了,高兄你聽說過沒有?我同老戈押著公公一批金銀珠寶,正走在半道上,突然大王的死訊傳來,半夜之間,天全變了,沒辦法,隻好把那批寶物埋在終??山的一處高峰上。”


    看著高磊吃驚的樣子,張博天心中自然是暗暗得意,於是他話在此地打住,人卻緩緩地左右踱了幾步。


    “夥計們,艙裏提壺茶水來。”高磊高聲叫。


    立刻就見一個赤腳年輕漢子,飛快地提了個茶壺與茶碗走過來。


    高磊立刻把這位當年殺人不眨眼的張博天,邀請到船頭,兩個人還真促膝暢談起來。


    張博天邊喝著竹葉茶,邊道:“弟兄們長年揮刀搏殺,流血淌汗不說,就說平日那種風刮日曬東竄西流,朝露晚霜的日子,一苦十幾二十年,好不容易成了氣候,卻他娘的突然一下子全變了樣。”


    高磊歎口氣,道:“將軍說的也是。”


    “不要再稱唿我將軍,我聽著有些刺耳,將軍要在陣上亡,如果我是烈士,那就該是‘烈士殉名’而死在公公的身旁,可是我與戈正……”


    高磊道:“這是天意,如果張將軍與戈將軍二位在,或許不會有事!”


    張博天的心意,高磊如何會知道?


    而高磊的心事,張博天卻摸得一清二楚。


    如果張博天打從現在起,一句話也不說,抽腿就走人,包高磊會黏著他的屁股般不放鬆。


    張博天心裏明白,那全是寶藏的關係。


    當然,這一招也是張博天所想出來的。


    緩緩的,張博天招手,二人又坐在光溜溜的甲板上。


    好長一陣,張博天沒有開口,隻管拿兩隻大眼望著海中來迴渡的大小帆船。


    張博天並非不知道高磊在等他的下麵話,但他總得把高磊的胃口吊起來,才能一舉而說動其餘的人。


    “我同戈正二人押的那‘堆’金銀寶物,要我二人整天坐著算,也算不出究竟值多少?就算是富甲一方的大財主,也足可以富個百二八十個的。”


    張博天望著高磊在額頭冒汗,那是心跳加劇的正常反應現象。


    於是,張博天不輕易地又道:“埋了那麽多金子財寶在山上,對我二人來說,有個什麽用?嗯!”


    張博天心裏還真想笑,但他自知已是苦哈哈,就算看到高磊的大嘴巴隻張不合,他仍然沒有笑出來。


    輕輕一歎,張博天又道:“我同戈正二人都有個同感,這些無價之寶,是咱們所有跟隨大王拚命得來的,弟兄們刀口上奔波泣血弄來的,按理說誰都有份。”


    高磊不停地點著頭。


    張博天也在心中點頭。


    “你高兄在這碼頭上,算是混了些日子,眼下你又統領著十來個弟兄,算是有了飯碗可端了。”


    仰頭把碗裏茶一喝而幹。


    高磊立刻接過碗,又滿滿地給張博天倒了一碗,伸著脖子,就等張博天再往下說。


    “我這是在替大王散財,約莫著高兄隻要看到咱們的舊屬老夥伴們,有流落街市,混不下去的,隻管來找我,我領他們去終南山,當然多了也沒有,三五百人,每人送他們幾十兩黃金,也好叫他們將本求利,謀個小生意,混個下半輩子餓不死。”


    高磊一聽,立刻豎起大拇指,道:“張爺,你這是菩薩派你來的,救苦救難真的救在刀口上了,老實說,眼下這條大船,那不是我高磊的,這件事兄弟們全知道,白河鎮的裘四爺的這條船,你不知道規矩可大呢!他們三日一收租,五日一驗船,收不到租,就得被趕下船,船壞了沒替他修好,也估價照收,你要是同他們講道理,連這白河小地方就別再混了。”


    高磊祈求地望著張博天,又道:“過著這種日子,弟兄們想著過去,這下子又可好,張爺來了,隻要我露露口風,誰不跟著張爺走,我高磊就是個龜兒子!”


    張博天一聽,心中自然一陣高興,但他知道,那是寶藏的關係,於是,他慢吞吞地又道:“把弟兄們立刻派出去,白河鎮上該有不少弟兄們還在,晚上大家就在這大方船上聚一聚,趕這一兩天裏,我就帶各位上終南山去,別讓戈正盡在山裏苦等。”


    張博天隨手掏出兩錠銀子,又道:“弄些酒菜來,晚上大夥也好喝一盅團圓酒。”


    高磊立刻把這件事對正在忙著洗擦的七八人一說,立刻間全都圍在張博天的四周,一個個麵上又露出了當年那股子殺人奪城的剽悍樣來。


    “張爺,我們跟你走!”


    哈哈一笑,張博天道:“咱們本來都是在皇城為官的,並不想當流寇,張博天也隻是看不慣,也不忍心各位就這麽為那一日兩餐拚死拚活,才想帶各位往山裏去,把藏的那‘堆’金銀珠寶分一點送給各位,張博天可沒有落草為王的打算。”


    “無論如何,我們這是跟定張爺了!”


    “對!決不再為那姓裘的王八蛋流汗了。”


    張博天雙眉一揚,道:“那姓裘的是什麽樣人,也敢這般的橫行霸道?”


    一咬牙,又道:“有道是虎死不倒,狼死露齒,可是咱們做屬下的,可不能像個縮頭烏龜,等晚上弟兄們聚得差不多了,高爺領著你們,抄這姓裘的家去!”


    十來個剽悍的大漢,立刻高興的大叫。


    於是,就在高磊的吩咐下,各人分途去行事,撐船?還撐他娘的屁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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