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被這小胖子喚作“姐夫”, 戴譽幾不可聞地笑了一聲,問:“你這樣胡亂認姐夫, 我倒是無所謂, 不怕你姐惱羞成怒收拾你啊?”


    夏洵咧出豁牙,得意一笑,神氣道:“她肯定怕我把你們搞對象的事告訴媽媽, 才不敢收拾我呢!”


    這小子快成精了……


    “我覺得你可能快挨揍了!”戴譽逗他, “我若是你姐,肯定先迴家跟父母澄清事實, 然後逮著機會就胖揍你一頓!”


    夏洵偏著腦袋想了想, 感覺他說的也不無可能, 遂稍稍收斂了氣焰, 小聲問:“那你還給不給我買冰棍了?”


    “買吧。”


    一個小時的工夫, 被人家孩子從“大哥”、“叔叔”, 叫到“姐夫”,總不能讓人白叫了。


    戴譽爽快地領著兩個孩子去了冰棍攤子,讓他們想吃什麽口味的自己選。


    夏洵熟門熟路地扒上推車, 給自己和姐姐都拿了麻醬冰棍。


    另一邊的大丫卻猶豫著遲遲沒有伸手。她也想吃麻醬的, 但是麻醬的太貴了, 她平時都是吃一分錢的老冰棍。


    戴譽見狀, 忍不住心下歎氣, 在她的羊角辮上擼了一把,給她也拿了一根麻醬冰棍。


    夏露返迴之前的車廂取了東西, 剛一下車, 便看見了坐在木頭長椅上啃冰棍的三人。


    “姐, 這個給你吃!”夏洵跳下長椅,舉著麻醬冰棍, 獻寶似地奔向姐姐。


    “你怎麽又跟人家要東西吃?”麻醬冰棍五分錢,而花了錢的戴譽還在啃一分錢的鹽水冰呢。這孩子真得好好管管了。


    “不是我要的,是姐夫非要買給我的!是吧?”夏洵向戴譽狂使眼色。


    戴譽唇角微彎,憋笑道:“對,是我非要請他吃的!”


    “夏洵!你要是再胡亂稱唿,我就迴去告訴爸爸,讓他揍你!”夏露忍著臉熱警告。


    夏洵一聽果然被戴譽說中了,嚇得縮了一下脖子,討好地將麻醬冰棍遞過去。


    夏露不接,她還在生理期呢。


    因著媽媽是醫生,她在這方麵還是很小心的。


    見她表情糾結地偷瞄向這邊,戴譽自以為是地解釋:“我不愛吃甜的,來個鹽水冰解解暑就行,你放心吃吧。”


    “不是,我腸胃不好,不能吃涼的。”夏露不可能吐露實情,便找了個還算恰當的理由含混過去。


    不過夏洵這時候卻較起了真,當場戳穿她:“騙人!之前每次吃冰棍的時候,你都跟我一塊吃呢!”


    夏露:“……”


    這個弟弟是真不能要了,一會兒偷偷扔掉算了。


    戴譽見她神色實在勉強,不像是扭捏客氣,心裏便隱隱有個猜測,轉向夏洵問:“你的腸胃怎麽樣啊?能吃兩根不?不能吃就給我吧!”


    夏洵聽說可以一次吃兩個,忙將一直舉著的手縮迴來,做小雞啄米狀。


    “小夏同誌過來坐!”戴譽拍拍身邊空位,提議道,“這小胖子精力太旺盛了,你自己一個人恐怕看不住他。要不咱們搭個伴,我幫你盯著他,你看好我侄女就行,這孩子省心。”


    跟著夏洵連跑帶顛一上午,夏露的腰早就酸了,此刻聽了戴譽的提議,雖然心中仍有些尷尬,卻還是點頭同意了。


    即便她不同意,憑著夏洵趴在戴譽身上那股黏糊勁,也不是輕易能將人拽走的……


    夏洵這會兒正湊在戴譽跟前,擺弄照相機呢,“叔,咱啥時候去照相啊?”


    得,不讓叫姐夫,他就又自動喚迴了叔。


    “你吃完了就去,”戴譽拿手帕給他擦幹淨嘴邊那一圈黑乎乎的,又將他推遠一點,嚇唬道,“你要是敢把芝麻醬蹭到我身上,下午就直接跟我迴家吧,給我洗一個禮拜的衣服。”


    夏露早就注意到他的照相機了,還以為是他們廠裏的,畢竟這年頭私人買照相機的還是少數。


    “你就這樣把廠裏的相機拿出來用,能行嗎?”


    心知她誤會了,戴譽不以為意地笑笑:“憑叔這覺悟能做出挖社會主義牆角的事嗎?”


    手臂被不客氣地拍了一下,他才收起調笑,解釋道:“這是我自己的。”


    看出對方明顯不信的神色,戴譽頓時來了精神,湊到她耳邊低聲將用半導體換照相機的經曆說了一遍,不過他稍加潤色,把交易地點從寄賣商店外麵,挪到了裏麵。


    “厲害吧!”戴譽一臉得色。


    夏露不自覺挺直脊背,拉開一些距離,才點頭肯定。


    她確實對戴譽有些刮目相看了。


    這個被大院眾人當做小流氓的人,居然還會做半導體!


    組裝半導體與修自行車可是兩碼事,而且也不是用一句學過中學物理就可以簡單解釋的。最起碼,她也學過物理,可是她卻不會組裝半導體。


    不過夏露沒去探究戴譽能自製半導體的原因。畢竟有些人在這方麵確實天賦異稟,比如她父親。


    難怪他們這幾次見麵時,戴譽花起錢來都很大方。既然能用半導體換照相機,那肯定也能換別的……


    思及此,夏露不放心地叮囑:“你可別到處宣揚會做半導體的事,雖然城裏對投機倒把管得沒有鄉下嚴,但也不是沒人管的。”


    戴譽“嘖”了一聲,說:“我這不是隻跟你說說嘛,沒跟別人講。”昨天剛換了照相機,他那股興奮勁還沒過去,才忍不住在人家女孩子麵前嘚瑟一下。


    夏露聽聞他隻將這樣隱私的事告訴了自己,心緒便有些難言的微妙。


    又想起他也要考大學的事,私以為他有這樣的天賦,不進大學深造確實很可惜,忙問:“我將收集到的一部分教材放在收發室陳大爺那裏了,你拿到了嗎?”


    戴譽頷首。


    說起教材的事,他便有些犯愁。


    他這幾天翻看了那幾本書。數學物理這樣的理科科目,他還能輕鬆應對,可是語文政治之類的就讓他有些抓瞎。加起來有十多本教材,若是讓他全都死記硬背記下來,那得背到啥時候。


    夏露見他蹙著眉欲言又止,這次終於聰明地沒有主動開口詢問。


    前幾次她都是這樣被戴譽套路,繼而幫他幹這幹那的。


    這丫頭學精了,竟然不主動上鉤了?


    戴譽便也不著急,試圖先放鬆對方的警惕,轉彎抹角道:“小夏同誌,不瞞你說,我這學習條件太艱苦了。白天得上班不說,下班以後還得去掃盲班講課,也就周末能有點時間學習,不過家裏還有一大堆人,鬧鬧哄哄地讓人靜不下心……”


    他想問,能不能幫他畫畫文科的重點,也讓他少背點。


    誰知話剛說到一半,對方卻頗為感同身受地讚同道:“學習環境吵鬧,確實容易分散注意力,所以,我周末都是去省圖書館閱覽室看書的,那邊安靜。”


    “……”被鯁住的戴譽,隻好先問,“小洋房的房間那麽多,隨便找個安靜房間看書就成,幹嘛跑出去學習?”


    夏露沒吱聲,目光卻心有餘悸地瞟向還在嘬冰棍的夏洵。


    哦,懂了。


    那小子確實挺能搗亂的,估計她也是被折騰得沒辦法才無奈躲去了圖書館。


    夏洵感受到他們的視線,咬著冰棍杆,含混地問:“我和大丫姐姐都吃完了,現在能去照相了不?”


    戴譽見大丫也雙眸晶亮地看過來,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便點頭應了,又轉向夏露邀請道:“我幫你跟夏洵拍幾張合影吧,你今天打扮這麽漂亮,不拍照多可惜。”


    夏露今天穿著粉紅色帶白色立領的短袖布拉吉,配上平底小皮鞋,站在耀眼的日光裏,比平日裏的學生裝扮還要明媚三分。


    不過,話落戴譽便反應過來,裙子再漂亮也沒用,拍出來的照片都是黑白的……


    夏露被他輕描淡寫地一句“漂亮”說得麵紅耳赤。這年月的人都很含蓄,她隻被親戚和長輩當麵誇過好看,同齡人裏,連女孩子都少有這樣直接表達的,更遑論男孩子呢。


    不愧是當過小流氓的人,真是輕浮……


    然而,即便如此,夏露還是跟著幾人去了。


    他們家也有一台爸爸從蘇聯帶迴來的相機,但是除了他,沒人會用。夏廠長是個大忙人,想讓他帶著照相機陪他們姐弟出來遊玩,拍照拍個痛快,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戴譽按照之前與小胖子約定好的,給他單獨拍了與小火車和少先隊員的合影,又被他拽著去了縮小版的“北京站”廣場前,與站牌合了影。


    公園裏另有一個專門給人收費拍照的照相師傅,六毛錢一張,生意還不錯。


    有遊客看到戴譽的脖子上也掛著相機,便以為他也是照相師傅,片刻功夫,已經有好幾撥人過來詢價了。


    夏洵這小子還挺獨的,發現又過來兩個年輕姑娘找戴譽拍照。便像個小炮彈似地衝過來,張開手臂攔在戴譽身前。


    “這是我姐夫!他是來給我和姐姐拍照的!”他剛才都聽到了,一卷膠片隻能拍十二張,他自己還不夠拍哩。


    反正他姐已經說了,之後會將膠片和相紙的錢還給戴譽。


    那他肯定要拍個夠啊,他還想與大丫姐姐合影呢!


    那照相師傅也聽到了夏洵的話,見戴譽果真接連拒絕了好幾批人,並不像是來搶生意的,心下稍稍滿意。


    趁著休息空檔,他仔細觀察了戴譽他們一會兒。發現他不但光照角度找得好,而且還能指點對方擺出各種各樣的拍照姿勢,比時下立正稍息像個電線杆子似的死板姿勢好看多了。


    他便頗為感興趣地湊過來看戴譽給孩子和媳婦拍照。


    趁著戴譽換膠片的工夫,那照相師傅興衝衝地與戴譽商量:“小兄弟,你教我擺幾個拍照的姿勢,我一會兒幫你跟媳婦拍兩張合影怎麽樣?”


    戴譽聞言,下意識看向已經瞪大眼睛,連忙擺手拒絕的夏露,笑嗬嗬迴道:“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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