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血腥味,在大醉山莊內彌漫,就像是暮春時分,山頭凝聚不散的濃霧。


    衛空空、司馬血昂然踏進山莊,他們首先看見了左右兩幅高牆。


    這兩幅高牆本是雪白的,但現在已被血汙染得一塌糊塗。


    血漬早已幹透,但仍然是那末剌眼,那種腥臭的氣味更是令人難以忍受。


    穿過前院的花園,是一座練武廳。


    練武廳裏有四排兵器架,但兵器架上卻連一件武器都沒有。


    既無武器也無人。


    這裏隻有無影無形無窮無盡的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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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武廳空蕩蕩,似乎不像是個陷阱。


    但凡陷阱,必先有餌。


    然而,這畢竟還是個陷阱。


    要誘殺衛空空和司馬血,不必要餌,最主要的還是怎樣把他們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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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空空與司馬血站在練武廳的中央。


    練武廳的地磚上也是血漬斑斑,顯然曾經展開激烈的廝殺。


    司馬血忽然長長的歎息一聲。


    衛空空道:“在這個時候,還有什麽好歎氣的?”


    “我想起了去年的中秋夜。”


    “去年中秋夜?”


    “不錯。”


    “假如我沒有記錯的話,去年中秋之夜,你還在應天府殺了一個貪髒枉法的大官。”


    “也不錯。”司馬血緩緩道:“但在四個時辰之內,我已從應天府飛馬趕到這裏。”


    “就在這座練武廳中?”


    “而且就在你我現時立足之地,


    “你與白大醉有約?”


    “是酒約,我們早已約定,在中秋夜舉杯邀明月,喝個痛痛快快。”.


    “喝得痛快嗎?”


    “痛快極了,他喝了三十斤,我喝了二十八斤半。”


    “可曾醉倒?”


    “沒有,”司馬血道:“酒後我們還夜登七層雲霧峰,觀賞日出奇景。”


    衛空空目中露出羨慕之色:“這才是至高無上的享受。”


    司馬血沉聲道:“但此地已無酒。”


    衛空空道:“連人都不見了。”


    “此地豈無人?”一聲冷語突然從練武廳的東方響起。


    在一扇鐵屏風後,一個黑衣少年大步踏出。


    他冷冷道:“我是活人。”


    這一句說話甚是奇特。


    但接著,黑衣少年又道:“他卻已變成死人。”


    左手一甩,一具死屍拋出,赫然正是大醉山莊的莊主白大醉。


    黑衣少年冷冷道:“這裏既有死人,也有活人,死了的人會令你大吃一驚,而活著的人卻是隨時隨地可以結束你們生命。”


    衛空空望著他:“在這大醉山莊之內,還有多少個活人?”


    黑衣少年冷冷一笑:“雖然不多,但已足夠把你們兩人置諸死地。”


    衛空空長長歎了口氣:“你果然不愧是黑靈天君謝玉鵬的兒子,心狠手辣,做事絕對不留餘地。”


    這個黑衣少年正是謝鳳坪。


    “我一直都想取你的性命,隻要你死在這裏,我可以保證薛三小姐一定可以再活下去。”


    司馬血忽然瞪眼道:“你不舍得讓薛惜瑤死?”


    謝鳳坪道:“隻要她不嫁給衛空空,我又怎舍得讓她死?”


    司馬血瞧著他,冷冷道:“你還年輕,恐怕連二十歲都沒有。”


    謝鳳坪道:“我比你們都年輕,但一定會比你們活得更長久。”


    司馬血冷笑道:“你還是個乳臭未幹的黃口小兒,居然也配跟偷腦袋大俠爭奪薛三小姐?”


    謝鳳坪的臉皮並不薄:“橫刀奪愛雖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卻很有趣。”


    “你以為很有趣?”


    “當然有趣,”謝鳳坪的臉發出了光,他的說話好像很稚嫩,但卻又令人有毛骨悚然的感覺:“薛三小姐是個仙女下凡般的大美人,為了要使美人垂青,就算殺一千幾百個人,也不能算是過份的事。”


    衛空空冷冷道:“的確不過分。”


    謝鳳坪悠然道:“何況我也不打算殺那麽多人,我已盡量避免枉殺無辜。”


    衛空空忽然厲聲道:“就在這個莊院裏,已有不少無辜的人死在你的手下!”


    謝鳳坪道:“這可與我無關,本幫早已警告白大醉,要他立刻加盟中原幫,否則將會招惹大禍,可是他置若無聞,最後還把本幫黑白雙使殺掉,那是他自取其咎,與人無尤。”


    “好一個自取其咎!”司馬血忽然掣劍在手,冷冷道:“我現在也給你一個警告,我要你馬上割掉自己的舌頭!”


    謝鳳坪哂然一笑。


    他當然絕不會把自己的舌頭割掉。


    司馬血冷冷道:“你若不聽從我的警告,你也將會自取其咎。”


    謝鳳坪嘿嘿冷笑。


    他突然身形鵲起,半空中翻了一個斛鬥,人已在梁上。


    司馬血冷哼:“你躲不了的。”


    他運劍如電,碧血劍向上飛刺謝鳳坪腰腹。


    他的身形奇快,腕臂更是靈活到了極點。


    但他的劍隻是發出一半,背後突然一道青芒飛擊他的後腦。


    司馬血沒有一怔。


    他若稍為遲疑半分,這一道青芒立刻就會貫穿過他的後腦。


    這是間不容發的一刹那。


    他的身子在半空中幾乎是停頓下來,但他手中的碧血劍卻比風還快,“鏗”的一聲,那突如其來的青芒從中一分為二,斷折為兩段。


    司馬血身形迅速迴落。


    “好厲害的穿腸刀!”衛空空冷冷一笑,“練天絕,你為什麽還不滾出來!”


    練天絕一步一步的從外麵走進練武廳,他的腳步很輕,就像是一頭貓。


    但他並不像貓。


    貓雖然也是一種性格兇殘的動物,但練天絕臉上的表情,卻比最兇殘的猛虎還更兇殘百倍。


    在他的背後,還有十個紫衣人。


    衛空空目光一沉:“他們好像是君山老狼主的十個弟子。”


    練天絕冷冷道:“你隻猜對了一半而已。”


    “一半?”


    “不錯,你隻猜對了一半。”


    “難道他們十人之中,隻有五個是君山老狼主邱擎的弟子?”


    “這倒說對了。”


    “其餘五人又是誰?”


    “其餘五人,是殺死邱擎五個弟子的高手。”


    “邱擎呢?”


    “他當然也死了。”練天絕的臉上浮現出殘酷的笑意。


    “順中原幫者生,逆中原幫者亡,這是誰都不能例外的事。”


    衛空空抽了口冷氣。


    君山老狼主邱擎是個性情冷傲,就算皇帝老子都不服的老人,他又怎會在中原幫的魔爪下屈膝?


    衛空空出道江湖第一年,就認識了邱擎。


    邱擎並不是什麽大俠、君子,但衛空空卻可以肯定,他是一個行事光明磊落的人。


    他的性格雖然冷傲,但傷天害理的事,他從來都不幹。


    邱擎的朋友並不多,但衛空空卻是其中之一。


    衛空空與邱擎成為朋友,居然是因為衛空空殺了邱擎的一個弟子。


    但邱擎絕對沒有怪責衛空空,更沒有為徙弟報仇的念頭。


    他對其他弟子隻說了五個字:“郝一飛該殺!”


    郝一飛是被衛空空砍掉腦袋的弟子。


    郝一飛何以該殺?


    ——他殺友奪妻,最後又另結新歡,連友妻亦幹脆殺掉,暴屍荒山,這種人是否該殺?


    凡是男人都認為他該殺。


    凡是女人更認為這種人該殺。


    但郝一飛是邱擎的弟子,又有多少人有勇氣找他拚命?


    就算有這種勇氣,但又有多少人能打得過郝一飛?


    郝一飛是邱擎最寵愛的弟子,他拜在邱擎門下十年,一身武功幾乎已及師父的九成。


    有人曾找郝一飛算帳。


    但這些人卻反為一一了帳。


    直到最後,衛空空帶著七分酒意,在洛陽找了七間妓院,終於找到了郝一飛。


    郝一飛正在享受著醇酒、美人,全然不知道一個專偷壞人腦袋的煞星已在密切注視著他。


    結果,郝一飛離開妓院之後,他的腦袋也離開了他的頸子。


    郝一飛被殺,邱擎當時暴跳如雷。


    他立誓要找到殺人兇手,把兇手碎屍萬段。


    但他不知道誰是兇手。


    但在兩個月之後,衛空空親自登上君山,對邱擎說明一切。


    邱擎沒有光火,但也並不立刻相信衛空空的說話。


    衛空空很快就告辭。


    他臨走的時候對邱擎說:“一個月之後我還會再來。”


    邱擎沒有阻攔他。


    他隻說了兩句話:“你若捏造事實,你的腦袋也得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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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月之後,衛空空果然又再重臨君山。


    他的腦袋沒有搬家。


    邱擎黯然地對他說:“殺得好!郝一飛簡直不是人,簡直禽獸不如!該殺!該下第十八層地獄!”


    雖然他們年紀懸殊,但他們就在那一天開始,成為了朋友。


    邱擎死了。


    他的十個弟子,有一半變成了中原幫的爪牙,還有另一半變成了地府新客。


    衛空空的熱血在翻騰。


    他忽然大聲咆哮道:“你們這十個不要臉的東西,哪五個是邱擎的弟子?站出來!”


    練天絕盯著他,冷笑道:“這個人好像有點瘋了。”


    司馬血目光如刀,也盯著練天絕:“穿腸刀是你年輕時賴以成名的武器,想不到你現在還用它來暗殺別人,你也好像有點瘋了。”


    練天絕突然大喝:“上!”


    十個紫衣人同時亮劍,十把劍縱橫交錯展開,就像是十條張開口的毒蛇,從四方八麵向衛空空和司馬血撲噬。


    他們手中的劍雖然不能算是寶劍,但卻都是千錘百煉的精鋼長劍。


    十劍齊施.這種威力實在不容輕視。


    十個紫衣人同時暴喝,殺聲震天。


    衛空空突然揮劍,向西方三人衝殺過去。


    練天絕大聲道:“不必怕他……”


    他這四個字並不是信口開河,而是有根據而發的。


    衛空空現在絕不能殺人,否則他這一輩子休想再與薛惜瑤成親。


    可是,他的說話隻說到這裏,“刷”的一聲,血花飛濺,一顆血淋淋的腦袋已應聲被衛空空的劍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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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天動地,鬼哭神號的砍腦袋劍法又再在江湖上施展。


    刹那間,練天絕的臉色變得比紙還蒼白。


    梁上謝鳳坪的臉色也很不好看。


    衛空空終於忍無可忍,又再殺人了。


    他那雙冷峻、殺氣嚴霜的眼睛,像兩枝箭般直射著練天絕:“匹夫,你為什麽躲在一旁,你不敢試一試我的劍?”


    練天絕愣了半晌,才道:“你終於還是中了咱們的圈套,你就算能殺光他們,但這一輩子和薛惜瑤的姻緣也完了。”


    衛空空運劍如飛,七八招後,又是一顆熱血滾滾橫流的腦袋被砍下。


    這是邱擎的弟子,衛空空認得他。


    他叫吳迂魂,曾經不止一次替衛空空斟酒。


    但他卻背叛了師父邱擎。


    邱擎被殺,吳迂魂也是追殺師父的一份子。


    人,怎會變得這麽可怕?


    又有誰能真正知道明天將會發生什麽事?


    當吳迂魂的腦袋被砍下來的時候,衛空空突然有一種想嘔吐的感覺。


    假如他真的嘔吐,他吐出來的也許會是酒。


    那是吳迂魂以前替他所斟的酒!


    衛空空的砍腦袋劍法,重振雄風,練天絕的心卻沉了下去。


    雖然他表麵上還是相當的鎮靜,但他的兩條腿卻是一步一步的遠離衛空空。


    直到他驀然警覺背後不遠正站著一個灰袍老人的時候,他才停了下來。


    這個灰袍老人的年紀已很老,但他的腰還是挺得筆直,就像是手中的一杆槍。


    他的槍使練天絕驚出一身冷汗。


    “鬆木紅纓槍?”


    灰袍老人冷冰冰的說道:“正是鬆木紅纓槍。”


    練天絕臉色驟變:“閣下就是杭州唐老人?”


    “老夫正是唐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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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出鬼沒,嫉惡如仇的杭州老祖宗唐老人,忽然就像幽靈般出現在練天絕的眼前。


    他的神態還是和平時般冷傲、頑固。


    他決定要去做的事,很少人能令他改變。


    “老夫現在唯一想殺的人!就是你!”唐老人的說話,每一個字都像一顆釘子,狠狠的釘在練天絕的心上。


    練天絕本是威震一方的綠林大豪,但在唐老人的麵前,竟然變得有點手足無措了。


    他剛才一步一步的遠離衛空空,但現在卻又反而一步一步的後退,退迴到衛空空附近不足一丈之處。


    唐老人冷冷道:“老夫的槍固然可以殺你,而衛空空也隨時可以替你的腦袋搬家。”


    練天絕倒抽一口冷氣,突然衝前,兩把一尺五寸長的金刀同時亮出,直插唐老人左右雙肋。


    這兩把刀,練天絕一直都很少動用,他平時把這一雙金刀視如古董般玩賞,著實不舍得讓它沾上血潰。


    但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頭,當然顧不得許多了。


    金刀也許並不可怕,但練天絕的刀法卻很可怕。


    他的刀快而狠,每一刀刺出,都具有雷霆萬鈞之勢,雙刀招式的變化,實在令人為之歎為觀止。


    他的對手若非唐老人,他最少有七分勝算。


    但他的對手是唐老人。


    二十招之後,他的刀勢已開始軟弱無力。


    反觀唐老人,他的鬆木紅纓槍越使越有勁,簡直有如狂風暴雨,水銀瀉地。


    唐老人的槍法果然不比尋常。


    但不知如何,練天絕的金刀,忽然刺中了唐老人的小腹。


    唐老人彎腰悶哼,蹌踉後退丈二。


    他這一退丈二,已退到衛空空身前。


    衛空空吃了一驚,忙扶著唐老人:“唐老前輩,你怎麽了?”


    唐老人重重一咳。


    倏地,司馬血大叫:“空空速退,快放手……”


    但他的警告卻已遲了。


    看來連站都快站不穩的唐老人,竟突然棄槍用手,翻身在衛空空的胸前連續重擊三掌!


    叭!叭!叭!


    這三掌並不是開玩笑,而是誌在把衛空空置諸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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