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十八那一抓,實在隻用了一二成的功力,那是他準本沒有將丁香兒放在眼中的緣故,他隻知道自己這一抓,是一定可以將丁香兒抓中的。


    他卻未曾料到,丁香兒在這七天之中,功力已然大進,武功招式雖然還是以前學的那些,但隻要內功有了增進,同樣的招式使出來也是大大的不同了。


    這時,她一見孫十八出手,身子縮了一縮,身形接著疾轉,一閃之間,已到了孫十八的背後,孫十八一爪抓出,突然眼前一花,對方人已不見,這實在是絕無可能發生的事情!


    是以他武功雖高,也不禁突然一呆!


    就在他一呆間,丁香兒卻已抬腿便踢,一腳踢向孫十八的屁股,孫十八覺出身後風生,想要躲避時,已然慢了一步,三十老娘倒繃孩兒,陰溝裏翻了船,竟被丁香"i一腳重重踢中!


    那一腳,丁香兒用的力道,當真還十分重,孫十八被一腳踢中,身子猛地向前一衝,他的武功造詣極高,在一衝之後,身子一挺,便已站住,而且立時轉過身來。


    他其實並沒有吃什麽大虧,但是,毒蜂神君孫十八,乃是黑道上數一數二的高手,綠林中的大豪客,人家見了他無不敬鬼神而遠之的人,可是卻被丁香兒一腳踢中了屁股,向前跌出了一步,這可以說是孫十八有生以來的奇恥大辱!


    是以,當孫十八轉過身來之際,麵色鐵青,雙眼之中,怒火迸射,全身骨頭,“格格”作聲,形態之狩厲,實是難以言喻。


    丁香兒一腳踢中了對方之後,本來是想大笑特笑一場的,但是,她隻笑了半聲,孫十八便已轉過身來。而一看到他的臉色如此之難看,形態如此之猛惡,令得她心頭也不禁大吃一驚,向後連退出了三步。


    孫十八咬牙切齒,自齒縫中發出了“嘿嘿”的冷笑聲,向前逼了過來,丁香兒一退再退,連退出了七八步,但是孫十八卻一直在向前逼來。


    孫十八也不動手,隻是一步一步地逼向前來,全身卻發出爆豆也似的聲音,實是可怕之極。丁香兒越向後退,越是覺得可怕,她終於站定了身子,壯著膽子,道:“你再向前來,小心我再踢你一腳!”


    孫十八在丁香兒一停之際,身形也凝了一凝,但是一等丁香兒講完,他雙手陡地揚起,十指箕張,猛地向丁香兒的雙肩,插了下來!


    他十指在下插之際,簡直就如同是十根十分尖銳的鐵筆一樣,若是被他插中,實在是不堪設想!


    丁香兒也早有準備,一見孫十八撲到,連忙身形一縮,向後疾退了開去。丁香兒退得雖快,但這時,孫十八乃是全力以赴,和剛才隨隨便便的一抓,大不相同。


    丁香兒一退出,孫十八的那兩抓,當然未曾抓中她,可是自孫十八十指指尖所發出的銳利之極的指風,卻是“嗤嗤”之聲不絕,自上而下直襲了過來!


    丁香兒在向後退出之際,身形曾略略一側,是以十股指風,一齊襲在她左臂之上,“嗖嗖”之聲不絕,指風到處,她的左袖,完全成了碎片,飄然而下,而她的手臂之上,竟然也隱隱出現了幾道血痕,由此可知孫十八那兩抓之勢,真是淩厲無比!


    丁香兒心中這一驚,也實是非同小可,她驚唿了一聲,心知薑還是老的辣,自己的武功,固然精通,但是隻能攻其不備,真要是動起手來的話,還全然不是孫十八的敵手!


    她一麵驚唿,一麵身子已向後陡地斜拔而起,孫十八如何肯罷休,雙掌揚起,兩蓬金光閃閃,細若牛毛的毒針,電也似疾,向前射了過來。


    那是武林中人,聞名色變的蜂尾針,而孫十八一發便是如此之多,可知他心中對丁香兒,實是恨到了極點,丁香兒一見這等情形,吃驚更甚!


    那兩蓬毒針,來勢極快,丁香兒明知,自己要向後退,退勢是及不上毒針的來勢如此之快的,而在這千百枚毒針之中,隻要被射中一枚,那就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永世不得翻身了!


    丁香兒見機也極快,她在百忙之中,身子猛地一閃,閃到了一棵大樹之後,躲了起來。


    那兩大蓬毒針,初發之際,還是聚在一起的,但是一發出之後,卻是一起散了開來,幾乎是漫天漫地而來的,來勢實是猛到了極點!


    也不知有多少枚毒針,在丁香兒的身旁,掠了過去,那棵大樹,更不知為丁香兒擋去了多少毒針。丁香兒見自己逃過了這一場大難,喘了一口氣,正待再向後退去,可是卻已遲了一步!


    她躲在樹後,躲過了毒針,但是她身子卻也未曾再向後退去,孫十八的身形,正在馳向前來,等到了丁香兒再想退時,隻聽得孫十八一聲冷笑,身子突然繞過了樹幹,已然在她的前麵出現了!


    丁香兒乍一見孫十八,呆了一呆,孫十八又向前踏出了一步,冷冷地道:“你還逃得脫嗎?”


    這時,丁香兒和孫十八之間的距離,隻不過兩尺,伸手可及!


    丁香兒不敢動,因為她不能肯定自己動了,是不是可以脫得身,但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自己若是一動,對方一定是立時出手的!


    是以她一麵真氣運轉,蓄勢以待,一麵卻隻是站著不動,道:“孫前輩,你武功之高,果然非同凡響,看來我非乖乖地跟你走不可了!”


    丁香兒甚懂得攻心之術,她知道剛才自己在孫十八的屁股上踢了一腳,孫十八心中對自己恨極,此際非要說兩句好聽話不可的。孫十八一聽得丁香兒這樣講法,氣果然順了不少,但是他還是冷冷地道:“你敬酒不吃吃罰酒,現在可遲了!”


    丁香兒一笑,道:“孫前輩,你說是帶我前去見一個人的,這個人想來一定也要和我講幾句話的了,他自然不想你帶一條死屍去見他的,可是嗎?”


    丁香兒人極聰明,她料想有什麽人,能指使孫十八這樣厲害人物來行事,那當然更是非同小可的人物,是令得孫十八也對之心有忌憚的,是以她此際才這樣講法的。


    孫十八呆了一呆,悶哼了一聲,並不迴答。


    丁香兒心中大大鬆了一口氣,暗忖自己雖然難以逃得脫,但暫時總沒有什麽問題了,是以她麵色也漸漸迴複了過來,笑道:“我們走吧。”


    孫十八沉聲道:“走在前麵。”


    丁香兒雙眉微皺,待要不答應,可是她看到了孫十八殺氣騰騰的臉,心想此人以兇殘橫蠻出名,自己若是不答應他,隻怕他一橫了心,自己便要吃眼前虧,是以她立時轉過了身去。但是丁香兒總是心有不甘,是以在轉過身去的時候,笑了一下,道:“我在前麵走倒不打緊,但你跟在我後麵,卻有點不好意思。”


    丁香兒的意思是這一來,倒要孫十八成了她的長隨之意,孫十八冷笑了幾聲,道:“你若是要逃走,我便叫你吃盡苦頭,要不然你也不知我的厲害。”


    丁香兒本來有許多話,講出來可以令得孫十八難堪不已的,但是為了免吃眼前虧,是以她將這些話都忍了下去。


    她身形展動,向前掠了開去,她明知自己的功力雖然大進,但是要擺脫孫十八,卻還是沒有可能的,然而她卻是有心賣弄,真氣連提,起伏不已,“嗖嗖嗖”地向前掠了出去,一口氣掠出了二十餘裏,才略停了一停。


    等到她一停之際,她聽得就在身後,響起了“哼”的一聲,自然是孫十八仍然跟在她的後麵。


    丁香兒心知這一陣子急馳,當然不會使孫十八害怕自己,但若是日後,孫十八和自己的師父康唯我會麵之時,隻怕他就不敢和康唯我貿然出手了,因為徒弟尚且如此,何況師父?


    丁香兒這時,倒是要快就快,要慢就慢,一直向北走著,一連走了四五天。


    在這四五天中,丁香兒根本未曾見過孫十八,但是她卻知道,孫十八一直跟在她的身後,但是卻不露麵,夜來投宿,丁香兒好幾次倫走,可是好不容易奔出了十來裏,以為孫十八已不會再追上來了,卻又聽到了孫十八在背後的冷笑聲。


    丁香兒無可奈何,心知孫十八對自己用了這個法子,不論自己講什麽話他都不搭腔,自己實是無計可施的。她心中十分著急,第一天下午時分,丁香兒無精打采地在道上走著,一見道旁有一個茶寮,便自顧自走進去,坐了下來。丁香兒知道自己一坐下,孫十八一定在自己的背後,也坐了下來的。


    坐了片刻,丁香兒覺得這樣拖延時日,實在也是無聊得很,倒不如快快上道,去看看命孫十八來找自己,要見自己的究竟是什麽人好些了。


    她一想及此,正待站起來之際,忽然聽得一陣清脆之極的馬鈴響,挾著一陣馬蹄聲,自遠而近,傳了過來,轉眼間便到了眼前。


    那一陣馬鈴聲,聽來十分清脆悅耳,實是惹人注意。


    丁香兒在乍一聽得之際,心中便自一動,這時,偏頭看去,隻見兩匹神駿非凡的駿馬,已然停了下來,馬上一男一女兩人,正在翻身下馬,身形敏捷,更是一望而知是武林中的高手!


    丁香兒心中一喜,心想那定然是武林中傳說的龍鳳雙俠了,這兩個人在這裏,隻怕孫十八又要吃一點虧了。她一麵打主意,一麵仍望著龍鳳雙俠,隻見史金龍騎的那匹馬上,在史金龍躍動了下來之際,還伏著一個人,這時,史金龍正將他扶了下來。


    當那人被史金龍扶下,和史金龍一起向前走來之際,丁香兒更是驚訝得講不出話來!


    那人正是在雷家堡中,曾經帶她到那個密室中去的那個年輕人!


    那年輕人和史金龍在一起走著,麵目呆滯,腳步輕浮,史金龍的年紀也不大,卻是神采飛揚,意態軒昂,兩人相比,一個直如一段枯木,而一個卻是繁茂之極,生意盎然的一棵大樹!


    香玉鳳跟在兩人之後麵,進來之後,一起坐了下來,那年輕人隻是低著頭,什麽人也不瞧。丁香兒等了片刻,實在忍不住,叫道:“喂!”


    她也不知道那年輕人姓什麽名什麽,是以隻好“喂”地叫了一聲。


    她叫了一聲之後,所有的人都抬頭向她看來,那年輕人也不能例外。可是在那年輕人向她看了一眼之後,麵目仍然一樣呆滯,而且,立時又低下頭去,丁香兒心中有氣,暗忖你裝成認不得我了嗎?她站了起來,待向前走去。可是她剛一站起,肩頭之上,就有一隻手按了下來。丁香兒忙叫道:“香女俠救命!”


    龍鳳雙俠在武林上名頭十分響亮,行俠仗義,好抱不平,人所皆知。丁香兒隻當自己一叫,香玉鳳必然會出手和孫十見個高下的。


    那麽,不論是誰勝誰敗,自己趁機溜之大吉,總是絕不成問題的了。可是,事情卻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一叫,香玉鳳突然向史金龍使了一個眼色,連望也不向她望一眼。史金龍連忙拉了那年輕人,他們至多隻喝了一口茶,二人便一起向外走去。


    丁香兒又呆了一呆,叫道:“龍鳳雙俠,我為奸人所趁,你們不來相救嗎?”可是她不叫,三人的去勢還慢些,她一叫,史金龍托住了那年輕人,向上一送,送上了馬,他們兩人一翻身子上了馬,蹄聲鈴聲交雜,轉眼之間,便已遠去!


    丁香兒隻看到,在離去之際,那年輕人轉過頭來,向她望了一眼,像是想說什麽,但是卻又沒有講出來,轉眼之間,已然馳出老遠,看不見了。


    這時,茶寮之中,人人側目,有兩個鏢頭打扮的人,推案而起,向前大踏步地走了過來,大聲道:“閣下何人,抓住了這位小姑娘作甚?”


    丁香兒一叫,叫不住龍鳳雙俠,卻另外叫出了好打不平的兩個人來,這兩個人一望而知,雖然可能會些拳腳,但絕不是武功高強精湛之人,自然是無名小卒,但他們卻居然出來抱不平,由此可知,名頭響亮的大俠客,大義士,有時也未必肯仗義執言的,反倒不如無名小卒了。


    那兩人一喝,丁香兒身後的孫十八,慢條斯理,陰陽怪氣地道:“區區姓孫,排行十八,兩位可是有點看不過眼嗎?”


    孫十八一報出了姓名,那兩個人麵上的神色,實在尷尬之極!


    孫家名頭響亮,孫十八,孫十九兩人,更是無人不知的人物,這兩人怎能不尷尬!


    丁香兒見了這等情形,忙解圍道:“多謝兩位盛情,這件事不是兩人管得了的,你們快走吧!”


    那兩人諾諾連聲,一轉身,沒命也似,向外奔了出去,丁香兒苦笑了一下,慢慢向外走了,孫十八搭在她肩頭上的手已縮了迴來,但自然仍跟在她的身後!


    卻說龍鳳雙俠,挾著那年輕人一直向外馳去,馳出了兩三裏之後,那年輕人忽然道:“你們若不救剛才那小姑娘,我死也不答應替你們做這勾當。”


    香玉鳳在一旁聽得分明,厲聲道:“胡說,你答應了我們的,如何又來節外生枝?”


    那年輕人道:“我從來也沒有答應過你們,是你們擄了我便走的,你們的本領很大,若是肯救出了那小姑娘,我就依你們的話去做。”


    史金龍猛地勒住了馬韁,由於他的動作太快,那匹馬雖是一等一的良駒,但是也陡地立了起來,長嘶了好幾聲,方始站定。


    香玉鳳防不到史金龍有此一著,她的馬直衝出去了兩三丈,方始勒住,轉了過來,柳眉上揚,一臉不樂意的神氣,道:“你又做什麽?”


    史金龍陪著笑,道:“我,看他說的話,倒也有點道理!”他一麵說,一麵向那年輕人指了一指。


    香玉鳳怒道:“胡說,我們豈會受製於這樣一個人?”


    史金龍幹笑著,並不出聲,那年輕人則徐徐地道:“你們不肯救那小姑娘,也不要緊,可是你卻別想我答應你們要我做的事。”


    他講到這裏,頓了一頓,又補充了一句,道:“打死我也不幹!”


    香玉鳳麵色極其難看,雙眼之中,目光銳利,如同利刃一樣,望定了那年輕人,好半晌,才道:“那小姑娘你認識嗎?”


    那年輕人在香玉鳳銳利的目光注視之下,漠然無動於衷,隻是仍然緩緩地道:“我怎會認識她?那小姑娘看來也是一個會武功的人,而我……我卻隻不過是藤器鋪的一個小夥計。”


    香玉鳳“嘿嘿”冷笑了幾聲,道:“那你為什麽一定要我們去救她?”


    那年輕人仍是麵目呆板,道:“也不為了什麽,你們曾對我說,你們是大名鼎鼎的龍鳳雙俠,既然是大俠客,總得……總得路見不平才是的,我要你們去救那小姑娘,又有什麽不對了?”


    那年輕人的口齒不十分伶俐的,講起話來,有時要頓上半晌,才能續下去,可是他這幾句話,卻令得口齒伶例的香玉鳳也無可反駁。


    香玉鳳呆了半晌,才道:“那麽,我們若是救了那小姑娘,你便怎樣?是不是我們叫你做什麽,你就肯去做什麽了?”


    那年輕人點頭道:“是。”


    香玉鳳“哼”的一聲,道:“我怎知道你真是如此,你可得知道,那押住小姑娘的人,叫著孫十八,乃是極其厲害的人物!”


    那年輕人望著香玉鳳,臉上忽然現出了一種十分蔑視的神色來,這種神色,令得香玉鳳在刹那之間,也覺得十分不自在。但是當她想到,對方隻不過是藤器鋪的一個小夥計時,又不禁冷笑了幾聲。


    龍鳳雙俠發現那年輕人,可以說是極其偶然的,昨天傍晚時分,他們兩人策騎經過一個大鎮,香玉鳳眼尖,一側頭間,看到一間藤器鋪前,正坐著一個瘦削的年輕人在編著藤籃,香玉鳳連忙低聲道:“史郎,你看那人,像什麽人?”


    她在說話的時候,伸手向那年輕人指了一指。


    史金龍循她所指看去,也不禁陡地吃了一驚,失聲道:“咦,這不是堅侄嗎?”


    香玉鳳冷笑道:“你傻嗎?你堅侄放著大好的雷家堡不住,卻來這裏做藤籃做什麽?這人自然隻不過和他相似而已!”


    史金龍啞然失笑,道:“果然,哈,不是你講明,我真不相信,這人不但長得像,連神情也像!”


    香玉鳳撇了撇嘴,道:“別越說越像了,你總也有一兩年未見雷堅了,怎知他如今也還是這個樣子,快下馬,我有主意了。”


    史金龍想迴駁幾句,但是他心知嬌妻的脾氣,自己若是多說,說不定她便會大發其怒,是以他不再說下去,隻是問道:“你有了什麽主意?”


    兩人邊說邊走,已經過了兩丈許,一齊下了馬,恰好那是一家小飯店的門前,店小二一見他們兩人,氣度軒昂,衣飾華麗,不是達官貴人,便是武林豪客,忙不迭地迎了出來,一味打躬,道:“兩位若是不嫌小店淺窄,請進去坐,小人自當刻意侍奉。”


    香玉鳳本來無意進飯店去的,那店小二在囉囉嗦嗦,她本來還想發作的。可是,在一轉念間,她卻又改變了主意,向史金龍點了點頭,一起走了進去,兩個店小二忙得團團轉,等到叫定了酒菜,香玉鳳向店小二略招了招手,店小二便立時走了過來,垂手而立。


    香玉鳳道:“我問你一件事,那坐在藤器鋪中的年輕人,你可認得他嗎?”香玉鳳一麵問,一麵指著斜對麵正在埋頭編織藤籃的年輕人,店小二一看,便笑了起來,道:“女俠,你問別人麽,小人或許不知,但是問到了這個人,那卻是全鎮上下,無人不知。”


    他廢話連篇,那年輕人究竟是什麽人,仍未曾講出來,香玉鳳耐著性子,道:“這卻是何故?”


    店小二笑道:“這人姓陳,行二,人倒沒有怎樣,隻是好賭,他大哥在鎮尾街上開豬肉鋪,雖不是大買賣,倒也過得去,他大哥屢次要他不賭,送他在藤匠向老七處學手藝,但是江山好改,本性難移,陳二仍是賭性不改,半年前,偷了向老七一兩三錢銀子,與人賭輸了後,便逃離了本鎮?”


    香玉鳳像是對這個爛賭二的一切,十分有興趣,一聲不出地聽著。但是史金龍在一旁,卻已十分不耐煩,他兩道劍眉,已揚起了幾次,好幾迴想打斷店小二的話頭,但總怕妻子見怪,是以並未出什麽聲。


    店小二講到這裏,頓了一頓,史金龍正想揮手令他離去之際,香玉鳳卻已催道:“那如何又迴來了,你快說。”


    店小二道:“向老七乃是小本生意,這一兩三錢銀子,他如何吃得起這個虧,自這陳二逃走之後,日日和陳大去吵,陳大卻說,他兄弟好賭,人人皆知,子債父還,世所有之,卻未曾聽說道弟債兄還,執意不肯拿出錢來,兩人吵了有幾十迴了。啊哈,卻不料早三日,本鎮趕集,這爛賭陳二,夾在人叢中,走了進來,合該他倒黴,叫向老七撞見,當胸一把揪住,便打了他兩個耳光,他兄長陳大聞訊趕來,也打了他兩巴掌。許是這四巴掌將陳二打醒了,這三天來,他隻是在藤鋪中做活,卻不見他再去賭錢了!”


    店小二一口氣講到這裏,總算停了下來,滿臉笑容,等著香玉鳳再問。香玉鳳伸手入懷,取出了一條銀條來,食中兩指一夾,已將銀條夾下一半來,放在桌上,道:“這條銀條是一兩重,我先給你五錢,你替我去叫陳二來,叫到了,我再給你五錢!”


    那店小二整個人呆住了,雙眼凸得比銅鈴還大,做這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有一兩銀子的賞,這已夠令得他舌頭伸出來,半晌縮不進去的了。而香玉鳳水蔥也似的手指,隨手一夾,竟將銀條夾成兩截,這‘…"這女客莫不是神仙下凡?


    店小二呆立著忘記了動彈,香玉鳳嬌叱道:“怎麽,你不願去嗎?”


    店小二忙道:“去,去,當然去。”他轉身就跑,一口氣奔到了藤器鋪前,和陳二講起話來。


    史金龍始終不知道妻子是在做些什麽,這時他不能不問,道:“玉鳳,我們不去找夏二哥,卻在這裏耽擱怎地?快走吧!”


    香玉鳳翻了他一眼,道:“我們去找夏雨石,是為了什麽事?”


    史金龍一呆,道:“自然是為了”


    他講到了這裏,四麵一望,壓低了聲音,才再道:“自然是為了大還丹和《玉葉真經》。”


    史金龍在講到“大還丹”和《玉葉真經》之際,竟也壓低了聲音,那是因為他知道這兩件物事,對學武之士來說,誘惑力實在太大了,那是能令得學武之士如癡如醉,如瘋似狂的。


    它們不但可以使得雷大俠起意殺人,使得史金龍和夏雨石起意反目,也可以使得任何人出手搶奪,自然是不被人聽到的好了!


    香玉鳳沉聲道:“是啊,你想,若是夏雨石肯將兩件東西給我們,在雷家堡中,他就給了,他在雷家堡中不給,我們上他的老家去,見了他豈不是白搭?”


    史金龍怔了怔,隻是陪著笑,他們兩人,行事的主意,一向是香玉鳳出的,史金龍這時,當然也沒有主意,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香玉鳳伸手向前一指,道:“可是有了這個陳二,我們就不同了。”


    這時候,陳二已被那店小二硬拉了過來,史金龍向陳二望了一眼,心中陡地一亮,要知道他在香玉鳳麵前,因愛生長,看來像是一個一無是處的糊塗蟲,但實際上,那是由於香玉鳳實在太以聰明,、處處高他一著之故,史金龍本身,也是文武全才,非同凡響的人物。


    這時他心中一亮,便立時知道香玉鳳的用意了!


    因為,在雷家堡的時候,當自己兩夫婦,向夏雨石逼問大還丹和《玉葉真經》的下落之際,夏雨石曾說,雷去惡的遺言,是要將這兩件東西,交給兒子雷堅的。


    香玉鳳忽然對這個藤鋪夥計這樣有興趣,那自然是因為他酷肖雷堅,而要他去冒充雷堅了。夏雨石見了雷堅,自然無話可說,隻好將大還丹和《玉葉真經》,一齊取出來給他了!


    史金龍雖然想到了香玉鳳的妙計,但是這等作偽取巧之事,香玉鳳雖然優為之,對史金龍來說,卻仍不免有點格格不入,他猶豫了一下,道:“玉鳳,我看……這辦法不很妥。”


    香玉鳳一聲冷笑,道:“隻有在一個情形下,我的辦法便不很妥。”


    史金龍愕然,道:“什麽情形?”


    香玉鳳道:“那就是雷堅根本已死在夏雨石之手了!”


    史金龍大吃一驚,雙手亂搖,道:“這卻是不會的,夏二哥不是這樣的人。”香玉鳳“哼”的一聲,道:“別再向我講這樣的話,知人知麵不知心,為什麽雷去惡一死,他的妻、子反倒不知所蹤,絕不露麵?”


    香玉鳳這一問,倒是問得史金龍無話可答。


    香玉鳳隨即又冷笑一聲,道:“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怕他,除非他肯認殺了雷堅,不然,他見到了陳二,啞子吃黃連,有苦自家知,仍然要將大還丹和《玉葉真經》,交了出來的!”


    史金龍心中歎了一口氣,他覺得香玉鳳的心思,實在太縝密了,從見到陳二起,總共才多少時間?可是她不但想好了計劃,而且,連可能發生的情形,也想到了!


    就在這時,店小二已將陳二硬拉了進來,拉到了史金龍和香玉鳳的麵前。史金龍明知自己再勸香玉鳳,也是沒有用處的,但是,以陳二去冒充雷堅,這乃是十分奸惡之事,史金龍卻又覺得自己萬萬不能就此沉默,他歎了一聲,道:“玉鳳,你可還是再思量一下才好。”


    香玉鳳的麵色,陡地一沉,已然大有怒意,喝道:“你少給我廢話好不好?你若有好主意可以將大還丹和《玉葉真經》弄到手時,我才不會像現在了!”


    史金龍給他娘子一頓訓斥,弄了個啞口無言,麵上一陣紅一陣白,尷尬到了極點。


    就在這時,店小二已將陳二拖進了飯店了。


    陳二一路被店小二拖進來,一路在掙紮著,道:“你這是做什麽?你……硬拖我來這裏作甚?”


    店小二一麵強將人拖了進來,一麵卻還在嘮嘮叨叨道:“陳二,你放心,我可不會讓你吃虧的,你看看,我們店裏兩個大貴人坐著哩,兩個大貴人要請你喝一杯酒,敢情是你的造化來了!”


    拖到了跟前,店小二又點頭哈腰,道:“兩位,陳二來了。”


    店小二一麵說,一麵望定了史金龍和香玉鳳兩人,指望兩人誇獎他幾句,可是等了半晌,他卻並沒有聽到什麽聲響,再一看,兩個坐著的,一個站著的人,三個人互相對視著在發怔。


    陳二一到了跟前,史金龍和香玉鳳兩人,真是呆住了,如果不是親眼相見,實是難以相信世上會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


    站在他們麵前的,實在就是雷堅!


    史金龍一張口,幾乎已要叫了出來。但是聲音到了口邊,卻又縮了迴去,因為店小二已說得明明白白,這人是陳二,他還有兄長在鎮上開豬肉鋪,怎會弄錯?


    香玉鳳的心中,也是十分疑惑,她比史金龍心細得多,這時,她不但看出眼前的陳二,相貌和雷堅一樣,連那種畏畏縮縮,無可奈何的神情,也像到了十分!


    這種神情,出現在一個偷了東家的錢,逃走在外,又被捉了迴來的藤鋪小夥計身上,本來是不足為奇的。但是偏偏大名鼎鼎的雷大俠的兒子,也是那樣的,這就實在使人疑惑眼前陳二,究竟是不是雷堅了。


    香玉鳳看了陳二好一會兒,陳二的樣子更加畏縮了,香玉鳳才道:“你叫什麽名字?”


    香玉鳳早已知道對方是叫什麽名字的,但是她還是故意這樣問上一問,這是她為人的精明之處,因為她心中存著疑惑,這突如其來的一問,是多少可以看出一點破澱來的。她一問之後,陳二道:“我……他們都叫我陳二。”香玉鳳柳眉一揚,道:“什麽?”


    在一旁的店小二連忙道:“他是陳二,就是人人都知的爛賭鬼陳二。”另外有幾個店小二,連同掌櫃的,也七嘴八舌地叫著“陳二”,有的還勸他,道:“陳二,你算是交了好運,有貴人看得起你,可別再賭了!”


    陳二本身,反倒一句話也不說,隻是傻不愣豎地站在那裏,不斷地搓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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