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中一片寂靜,眾人都不出聲,身後是一幹將領,左右兩列持械軍士佇立。


    我站在謝慕身側,望著下方,那兩位趙軫的使臣,紅袍黑紗,戰戰兢兢左顧右盼。


    謝慕坐在上首將那手中的冊書翻開,幾眼看畢,合上,輕輕摔在案上,麵露譏誚。


    “你們的皇帝究竟是趙軫還是睿王爺?”


    “滿紙空言廢話,還蓋著睿王爺的大印,皇帝卻又另來手書,說些看似謙恭實則冠冕堂皇敷衍無聊之語,我給你們一日,就拿這樣的東西來應付我,恐怕不妥吧?”


    那兩位使臣一句話也說不出,磕磕巴巴了半天剛要開口,謝慕道:


    “高煥,甄容,這名字我聽都沒聽過,哪裏來的無名小卒就拿出來,沒誠意就罷了,也不嫌丟了臉麵,迴去告訴你們的皇帝,找個能說話的來,那王耽老東西還沒死吧?要談,可以,讓他來,否則別來丟人現眼,我沒那耐性陪你們這幫子耗。”


    “王,王丞相已經致仕.....”


    “那就別廢話,滿朝文武找不到能喘氣能說話的,那就真不用談了。”


    送走了使臣,我問道:“真要談?”


    謝慕道:“哪有什麽好談,無非一個結果,我沒工夫等他想主意。”


    我高興笑:“誰理得他,直接打。”


    謝慕道:“是這個痛快。”


    他們議事,我出了帳,站在校場看了一會軍士訓練,圖寶過來叫道:“姑姑。”


    他已經生的比我還高,模樣十分挺拔俊秀,但性子總有些沉悶,一天也說不到幾句話,等於半個啞巴,我到了金陽城後留在謝慕身旁,他便同我疏遠了些。


    他竟然主動找我說話,我不由得有些高興,我問道:“怎麽了?”


    “我收到一點東西,是要交給姑姑的,在我這裏,我也不知道誰送來的。”


    我打開那副卷軸,有些愣住。


    我認得這幅畫。


    畫上的女子,琴,紅楓,赫然是我。


    當初在昌平宮,辛羑給我畫的畫。


    我手有些抖,問道:“誰送來的?”


    圖寶搖頭不語,我拆開那信封,取出信紙展開草草過了一遍。


    我立刻叫來韋一江,直接問道:“在金陽城那次我讓你跟子闌走一程送他,你為什麽沒告訴我謝慕派了高違去追他?”


    韋一江有些詫異:“我不知道,我迴來的時候也不知道這個。”


    他臉上表情有些猶豫:“這件事,該親自問殿下。”


    我惱道:“我這事不能讓他知道,我若能問,還用找你做什麽!”


    我持了那畫軸信封,要了馬出了營去,韋一江要隨同我,我止道:“我自己去,你留著,謝慕問起,不要告訴他,我快去快迴。”


    圖寶欲言又止:“姑姑就不擔心.....”


    我問道:“擔心什麽?”


    他目光動了動,又垂了眼:“沒什麽。”


    我頓了頓:“這件事,我得自己去,有些東西,我得自己去麵對。”


    圖寶道:“姑姑當初就該猜到殿下會那樣。”


    他一向啞巴,不知為何這次突然話多了起來,我聽他的話,又看他表情,總覺得有些不舒服,我擰了眉道:“我是猜到,這件事不是那樣簡單。”


    我騎了馬往雲台寺去,腦中一片亂。


    我怎麽也不敢相信這樣的事,他不會出事,要是出了什麽事,我一定早該知道,而不是現在,但是誰會送那樣的東西給我。


    而且謝慕他不會做這樣的事,他一定不會,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我知道他的心思,但他不會忍心那樣對我,若他那樣做了,便不是我阿兄。


    雲台寺已經是一座空刹,石階斑駁,荒涼寂靜無有一人,地上落滿苔蘚,佛像落滿了灰燼,辨不清麵目,雜亂生長的草木長滿了禪院,如同廢棄許久,隱隱有鍾聲傳來,卻不知哪裏還留的有和尚在打鍾。


    那人背身站著,穿著灰色的袍子,身形長而消瘦,我幾乎毫不猶豫的衝上去扳的他迴轉身來,臉上卻戴著麵具,卻不是辛羑,有些熟悉,但認不出是誰。


    我小心翼翼要去揭那張麵具,肩頸上突然一痛。


    頓時身體一軟,沒了知覺。


    臉上疼,好像是給一巴掌打醒。


    我眼睛睜開,趙傾的臉在我上方,幾乎嚇得我一跟頭栽下榻去。


    “怎麽是你?”


    趙傾笑的發冷:“怎麽不能是我?我的好侄女,見到叔叔不高興?”


    我抿了嘴不答,撐著榻坐起來,轉頭四處望,熟悉又陌生,我有些驚恐的發現,現在我在的地方是大雍宮,而身邊的人,是趙傾,沒有旁人。


    我警惕的看著趙傾:“你帶我來幹什麽?辛羑呢?”


    “你管他做什麽,該死的活不了,該活的死不掉。”


    他抓著我肩膀拔掉我頭上的發簪,又扯我衣服,我騎馬出來,身上穿著窄身的胡服,頭發也束起來,趙傾一句話不說隻管動手,我嚇得踢他一腳連忙躲,他卻立刻變了臉色轉而大怒,一巴掌打到我臉上,我頭一疼,鼻血湧出來,他抓著我衣襟往榻下一拽,推給急忙迎上來的侍女,厲聲道:“給她換身衣服。”


    我抹了把唇上的鼻血,頭昏腦脹耳朵裏嗡嗡作響,已經分不清東西南北,幾個侍女給我換了衣服梳了頭發,趙傾再進來時,已經換了一身藍色的錦袍,襯的膚色白皙身段風流,數年不見,他該也有三十多歲,看著仍同二十來歲的少年,倒是一點不見老。


    他上下打量我,表情已經全然冷漠,冷聲道:“跟我來。”


    我不知道他要讓我去哪裏,連連搖頭不動,他直接揮手,兩個侍衛過來一左一右架起我胳膊拖著我跟在他後麵出去,我死命掙紮不肯,趙傾後退來,親自揪著我:“別亂叫,再叫我將你嘴巴縫上,跟我走,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趙傾連拖帶拽推著我進了殿,一名侍女正捧著盤出來,腳步淩亂間不注意一頭撞上,湯湯水水的撒了一地,那侍女忙跪地,趙傾不理,拽著我繞開,排開簾子直接進了內室。


    熱氣撲麵而來,暖意盈室,我被一把推到榻前,暗紅的帷帳微卷,一股詭異的安靜並著死亡氣息,趙傾一把掐著我脖子湊近往榻上那人:“看看。”


    我給那張臉嚇一跳,也不知是人是鬼,麵頰白的如紙,沒有絲毫顏色,隻有眼睛眉毛是黑色,閉著眼睛也不喘氣,我當是死人,嚇得一個跳起來,趙傾又一把將我揪迴去:


    “躲什麽!有狼心狗肺,沒這狼心虎膽嗎!”


    我手被迫按在那死人身上,幾乎嚇得哭出來,趙傾將我腦袋掌著對上那臉,我閉著眼睛死活不肯睜眼,趙傾怒了,自後捏住我下巴:“睜眼!”


    我戰戰兢兢如上斷頭台一般睜眼,看一眼又閉上,眼淚急湧出來,我認得那是趙免的臉。


    趙傾道:“人還沒死呢,哭什麽,該哭的時候少不了你,叫他一聲。”


    我給趙傾逼的無地可逃,隻得睜了眼,咬了牙對著那張臉叫道:“陛下。”


    趙傾手一推將我放開,人已經轉身離去,我想躲,幾個侍衛在身後赫然立著。


    我又重新轉迴頭對上不知是死是活的趙免。


    他真不知道是死是活,那張臉看著嚇人的厲害,我看左右躲不掉,隻得試著湊上去撫摸他臉試探叫道:“陛下,陛下,你醒著嗎?”


    他仍然一動不動。


    我頹然坐在榻前,一步也不被允許離開,隻能對著個不死不活的趙免,幾乎要發瘋,侍女送了藥來,交給我,示意我去喂趙免,我看懂了,這般折騰我八成是趙傾的意思,但我麻木的不想理會,肚子餓,頭疼,我靠在榻前閉目發呆。


    疲憊的沉入睡眠,又被一腳踹醒,再看到趙傾我當真火了:


    “你發什麽瘋!一個死人,你讓我看什麽看!”


    趙傾臉色發青,蹲下來攥住我頭發:“我讓你學學怎麽盡孝道,給你減輕點罪孽,免得死後不得安生,你是畜生還是禽獸?他待你一片情誼,這麽多年,哪裏對不住你,隻差沒把心都掏給你,我跟他說你是個沒良心的東西,是條養不熟的狼,會咬人,不值得留下,早點殺了才能安穩,他偏不舍得,一定要將你藏在袖子裏捂著,結果弄的自己現在這副模樣。”


    “他哪一點對不住你,你倒是說來聽聽?”


    他說話的熱氣噴到我臉上,我咬牙閉目,扭過頭,跟他無話可說,也不想談論什麽。


    “我倒是納悶,你是哪裏來的這般倔氣,到現在還這般理直氣壯。”


    我瞪視他:“我不需要他對我好,他怎麽給都是他自己的事,跟我無關,他自得其樂自個快活的很,跟我有什麽關係,我從來沒有求過他。”


    趙傾冷笑:“你無非就是為了那位,他現在可好得很,意氣風發,馬上就要打進城,來報他的深仇大恨,要我說都是狗屁,天下事成王敗寇,本就是你死我亡,輸了那就活該做人砧板上的肉,任人處置,能怨的了誰?沒要了你們的命就算是陛下仁慈,更別說他對你真情摯意,這麽多年疼愛,你這麽恨他,道理在哪裏?”


    “那位有理由恨他,好好的太子當不成,又挨打又挨罵還被當女人用了那麽多年,免不了有些怨氣,不過那也是他自甘下賤,才能幹出那等妾婦勾當。”


    我手腳亂顫嘴唇發抖,一巴掌揮過去:“你無恥!”


    趙傾一把抓住我手拽下來:“至於你,你是他親生骨肉,他疼你護你,你卻狠心害他性命,如此忤逆,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我恨的咬牙切齒,給他一番話刺激的不但沒了恐懼,反而一股火從心底不斷升騰:“天打雷劈它盡管來就是,我怕它不成!我生來姓謝,活著是謝氏的人,死了是謝氏的鬼,跟他沒有任何關係,天打雷劈是嗎?老天爺早就瞎了眼,讓惡人逞兇讓好人受罪,竟然讓這樣的畜生活到現在還不死,這樣的老天爺我隻當他是狗屁!他既不公,我便自己來!我就是給他劈死也有九天神佛為我請冤,我死又何懼!”


    我惹怒了趙傾,餓著肚子坐在趙免的榻前,木然又滿心茫然的看著那張臉。


    我睡了一夜,又餓了一整日,更加頭昏眼花,肚子一餓又英雄氣短起來,趙傾是要餓死我的架勢,一口水也不給喝,我隻得又老實聽話,從侍女手中奪過藥碗來,去伺候那趙免。


    事實證明大多數時候我都很沒種,硬氣一迴立馬就得付出代價。


    趙免就是趙免,就這樣半個死人一般躺著都能讓我不得安寧。


    他往常是睡不著,現在卻是醒不了了。


    我實在受夠了給他當奴婢,但仍然還是隻能給他當奴婢。


    我拿帕子給他擦手,他手白皙瘦長,一看便是養尊處優,看得到青色的血管,擦了手臉又剪指甲,他的手突然緩緩的動了一下,將我的手握住。


    我手中的剪刀嚇得掉落,沒想到他還能動,我好像給一具死屍握住那樣驚恐,他卻動作輕柔在我手背摩挲,我對上他臉去,他睜著眼看我,眼睛黑幽幽的,聲音淡的似水:“你來了。”


    我受不住這刺激,幾乎要哭出來。


    那混蛋趙傾沒有告訴我他還能醒,我一直當他是個死人的在弄。


    我臉上肌肉直抽,趙免道:“我聽到你的聲音。”


    他說話時臉上還在蒼白的笑:“那氣性兒可真大,還是那麽厲害,跟個貓崽子似的,又軟又弱,沒幾樣能耐,卻總愛呲牙亮爪子。”


    我緩緩的收了手,沉默不語,他將我重新握住,拉到身邊去:“我還以為你不肯來見我。”


    我不是自己要來的,是給趙傾抓來的。


    我仍然不說話,他目光柔柔的望著我,久久不動。


    “你和我夢中一個模樣。”


    他將我打量著,看到我的腰上,問道:“你的孩子呢?生了嗎?”


    我閉目久久:“生了。”


    他問道:“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


    “一定像你這樣好看。”


    “像我,漂亮極了。”


    趙免道:“沒有帶來嗎?我想看看。”


    我吸了吸鼻子,睜開眼:“他死了。”


    趙免有些詫異,卻什麽也沒說,隻安慰道:“你還年輕,還可以再要,別難過。”


    我一言不發,喂他喝藥,用了藥侍女又送來粥,又喂他喝粥。


    趙傾進來,也坐到榻前來,陪著用飯。


    “阿兄可有感覺好些?”


    趙免頷首表示好些,又問起他府中一些瑣事,趙傾便語帶笑意絮絮叨叨多說了一會。


    趙免初初聽著,最後就有些不耐:“你年紀也不小,怎麽老這麽沒長進,整天除了玩也惦記點別的東西,我看的你真是頭疼。”


    趙傾笑道:“我跟你說玩的事,也沒說我隻在玩。”


    趙免道:“你別老在我眼前晃,我不耐煩整天看你。”


    趙傾連連稱是,又打趣道:“我知道你不待見我,不用你攆,我還忙的團團轉。”


    他吩咐了太監幾句用藥又出去,我繼續持了勺喂趙免喝粥。


    我看了一眼趙傾背影,有些明白過來,趙免這會八成還糊塗,不知道自己已經做了太上皇,也不知道這會盛京已經一團亂,還當自己隻是在生病。


    難怪趙傾恨不得掐死我,他還見著我笑眯眯。


    他什麽都不知道。


    。。。。。。


    作者有話要說:趙免筒子要掛了,意味著此文離完結不遠了,哎,這父女倆個都有些癡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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