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夢冷漠地自石床上走下地來,到百裏雄風身前,緩聲道:“你怎麽啦?雄風!”


    百裏雄風道:“我被祈靈靈暗算,背後穴道被他的銀針閉住,沒有辦法解開。”


    宇文夢默然將百裏雄風背上插著的三根銀針拔出,然後拾起插在地上的赤陽劍,將之收入鞘裏,緩緩坐在石床上。


    百裏雄風略一運氣,運行體內一周,方始站立起來。


    他避免提及毒神剛才的行為,恐怕傷害到宇文夢的自尊,更不願說出她的容貌被毀之事。


    沉吟一下,他說道:“我們現在被困在最裏層一間石室裏,現在雖然地火沒進發,但是隨時會爆發,那時可就難以脫身了,所以我們……”


    宇文夢將他的話打斷,道:“雄風,你會不會討厭我?”


    “討厭你?”百裏雄風一愕道:“為什麽我要討厭你?”


    宇文夢眼簾垂下,避開他的目光,低聲道:“就是剛才的事,你將來不會討厭我吧……”


    百裏雄風羞慚人室地道:“這都怪我不好,若非我要救他,你怎會受到這樣大的侮辱?我要請你原諒才是……”


    他頓了頓道:“我不曉得你怎麽會好起來,還以為你昏過去了,心裏急得真恨得我馬上死去……”


    他說得如此誠摯,宇文夢喔的一聲,撲進百裏雄風的懷裏,泣道:“雄風,你太好了!”


    百裏雄風輕輕拍著她的背,不知道要不要告訴她容貌已毀之事。


    他猶疑了片刻,宇文夢已自他懷中掙開,羞怯地道:“我從來都沒有這樣,最近好傻,老是要哭……”


    她伸手欲待擦試臉上的淚水,眼中還是帶著羞慚之色;可是當手掌一觸及臉上時,她神色一變,話聲立即一停。


    百裏雄風知道她已發覺容貌受損,道:“夢妹,你……”


    宇文夢像被巨雷劈中,兩眼睜得老大,射出驚懼的光芒,撫在臉上的手指不停顫抖,顫聲道:“我的臉,我的臉……”


    她大聲叫道:“我的臉怎麽啦?天哪……”


    百裏雄風心中一陣難過,摟著宇文夢道:“夢妹,你別太難過,我一定設法……”


    宇文夢對他伸過來的手,如遇蛇蠍,趕忙挪開身去,大叫道:“別碰我!”


    她用袖子捂著臉,一麵不停地向外麵倒退,一麵喃喃地道:“別碰我,我不許你碰我!”


    她眼中射出的目光,含著絕望與恐懼交雜的情緒,說話時全身都在微微顫抖著,顯示出的她的心裏是何等悲憤與難過。


    百裏雄風心中的滋味好像剛吃過黃蓮一樣的苦澀,他柔聲道:“夢妹,你別難過,有我在這兒…”


    宇文夢見到他說著話向自己行來,尖聲道:“你不要再走過來,你再過來,我就撞死在石壁上……”


    麵色一變,百裏雄風不敢再向前逼進,他痛苦地道:“夢妹,難道你還不相信我的話嗎?我在有生之年一定設法找到恢複容貌的藥……”


    “不!不!”宇文夢呆了一會兒,搖頭道:“這是不可能的!我不要你可憐……”


    百裏雄風道:“夢妹,我不是可憐你,我是真的喜歡你,我要替你恢複容貌!”


    “喜歡我?”宇文夢狂笑道:“你會喜歡一個醜八怪?你初次見到我時便嫌我醜,現在你還會喜歡我?”


    她失聲狂笑,笑聲中眼淚不斷地流下……


    百裏雄風愣了愣,怒道:“我喜歡一個人,或者是愛一個,並不是看在她的容貌上,你怎麽可以如此汙蔑我?侮辱我?”


    宇文夢笑聲一停,怔怔地望著滿臉漲得通紅的百裏雄風,淚水不停的簌簌而落,浸濕了掩在臉上的衣袖。


    她放聲大哭,撲進百裏雄風的懷裏,泣道:“我怎麽辦,我怎麽辦?”


    百裏雄風心痛如絞,忍著滿腹辛酸,沉聲道:“夢妹,別再折磨自己了,我答應你,不會離開你!”


    “可是,”宇文夢泣道:“可是我這個樣子,怎麽配得上你?”


    百裏雄風道:“別太注重自己的容貌,我不會介意的!”


    宇文夢輕泣道:“容貌是女人的第二生命,我這樣怎麽能活下去?我還要見人嗎?”


    百裏雄風歎了口氣道:“傻孩子,別再這麽想了,人活著並不是靠一張臉孔,你以後可以戴著黑紗出去,而且還可易容而行………”


    他頓了頓道:“據說北天山有紫色的靈芝,它的葉瓣對於恢複容貌最有靈效,他日我到天山去采來給你……”


    “真的?”宇文夢情緒稍微穩定,抬起頭來問道:“你是聽誰說的?”


    百裏雄風隻是為了要安慰宇文夢,隨口編出來的,又何曾聽說過什麽紫靈芝或藍靈芝的?


    他稍一沉吟道:“我是聽毒神說的。”


    他看到宇文夢兩隻帶著淚水的眼睛,真如剛剛下了場雨的明潭似的,清澈明亮,神韻浮現,動人心扉。


    若在乎時,正是海棠帶雨,嬌柔可愛,此時卻被那一張臉,將嬌豔的明媚情調都破壞了。


    他暗忖道:我一定要找到這種藥,不論我需要付出多麽大的代價。


    宇文夢眨了下眼睛,頹喪地道:“可是他已被我殺死了,我……”


    想到剛才受到祈靈靈的侮辱,她恨聲道:“我寧願永遠都是這個樣子,也不願他活著。”


    “如果我的容貌不能恢複,我寧願去做尼姑,也絕不跟雄風一起。”她暗自忖道:我豈能使他為我冒險,為我擔心?我這個樣子是配不上他的!


    百裏雄風哪裏知道她心裏暗自作的決定,他極想知道宇文夢是否因為被那條毒蛇所噬以致變成這個樣子。


    由於她的體內已潛伏著劇毒,如果被那條毒蛇所噬,則可能是由於兩種毒性的相生相克所起的變化。


    他沉吟一下,道:“現在地火室裏餘波未息,我們隻好等在這裏,待到地火渲泄一會兒,自然會熄滅,那時再出去……”


    他眉梢一挑,問道:“你剛才到底是怎麽迴事?能不能讓我知道?”


    “哦!”宇文夢眼中猶有餘悸,道:“我躲進石桌底下,眼見你走了,心裏害怕得很,可是渾身都沒有一點力量,又不能跑開……”


    她看了臉上布滿慚愧之色的百裏雄風一眼,道:“我心裏正在著急,加上頭上碎石墜落石桌上,有如雷鳴,奇怪的是我反而有種寂寞孤單的感覺……”


    百裏雄風了解她話中的意思,抱歉地道:“是我不該,我實在不應該去救他的……”


    宇文夢道:“就在那時,我發覺背後有一個東西碰著我的背,迴頭的時候我就看到那枝赤陽劍半截插進石裏。”


    “我一時好奇把它拔了起來。”她黯然道:“誰曉得劍邊藏著一條獨角怪蛇,所以我……”


    百裏雄風感慨地拔起插在地上的赤陽劍,道:“神物之旁必有怪獸相護,這劍雖然犀利,但是未必是福!”


    他將長劍收入鞘裏,道:“這柄劍既是你的,你收起來吧,我看該走了!”


    宇文夢道:“這柄劍我還是送給你好了,哦!我把你的扇笛都帶來了!”


    百裏雄風暗忖道:這柄劍是她祖父的,我豈能拿來……


    心念未定,他已聽到隔室轟隆一聲大震,傳來一聲大喝道:“夢兒,夢兒,你在哪裏?”


    宇文夢驚喜地道:“我爹爹來了!”她高聲叫道:“爹爹!我在這裏!”


    話聲未完,室中人影一現,宇文天現身於門口。


    宇文天立身於石門前,那銀色閃光的長衫,翻起波浪形的光影,立即給室內帶來一股冷寒嚴峻的氣氛。


    百裏雄風從沒見過宇文天,可是第一眼投落在他那嚴峻冷煞的臉上,立時便可感覺到那孤傲威嚴的神態,心頭一跳,他緩緩轉過臉去。


    雖然百裏雄風衣衫襤褸,臉上汗水和著灰屑,頭發亦是淩亂不堪,但宇文天一眼便看出他那種潛藏於身上的高傲挺峻、異於常人的不凡氣勢。


    他不由得向百裏雄風多看兩眼,轉眼望去,隻見宇文夢發髻披散,衣衫撕破的狼狽樣子,他的眼中射出驚異的神色,似是愣了下,凝望在宇文夢用袖子掩遮的臉部。


    室內沉寂了一下。


    宇文天沉聲道:“孩子,你怎麽啦?”


    僅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可是話中所蘊藏的關切之情卻鮮明的透現出來。


    宇文夢眼中含著淚水,哭道:“爹爹……”


    她放下掩住臉上的袖子,似乳燕歸巢,滿帶辛酸與委屈,投進宇文天的懷抱。


    宇文天似是為宇文夢那張醜惡的臉孔所驚,愣了一下,隨即雙眉一皺,輕叱道:“夢兒,你怎麽啦?害得你的老父為你奔波天涯,耽誤了多少要事。”


    宇文夢伏在父親懷裏,輕泣道:“爹爹,爹爹……”


    宇文天籲了口氣道:“總算找到了,快跟我迴去吧,下次別這樣了……”


    他苦笑了下道:“你娘在這些日子都急得要死,無論如何都要逼著我來,可惜她身上受傷不能親自趕來。”


    宇文夢抬起頭道:“娘怎麽啦?”


    宇文天懊惱地道:“不曉得是誰將她打傷了,若非是分舵裏一個弟兄在伽音庵發現她,她恐怕早就死了……”


    “伽音庵?”宇文夢驚道:“我師父呢?她老人家……”


    宇文天沉著臉道:“她已經仙去了!”


    “喔!”宇文夢失聲道:“這是不可能的!”


    宇文天怫然不悅道:“爹爹還會騙你嗎?”


    宇文夢呆了一會,放聲哭道:“師父!師父!”


    輕輕歎了口氣,宇文天道:“人死不能複生,你哭又有何用?”


    他神色一冷,寒聲道:“不但你師父死了,連你舅舅也死了!這兩樁喪事我到現在還沒辦,就是要等著抓到那個殺害你師父與你舅舅的兇手!”


    他眼中射出的鋒芒如兩柄冷劍,投射在百裏雄風的身上。


    百裏雄風心中一寒,幾乎打了個寒噤。


    他是何等聰明的人,豈有不明白宇文天話中之意?可是在他的記憶裏,他與梁龍在天心莊前拚鬥的結果是兩敗俱傷,自己還是先倒下來的,根本不知道梁龍是生是死。


    我的傷勢那樣重卻也沒死!他暗忖道:更何況梁龍?他怎會死去?這其中必然有原因!


    腦海中意念輪轉,他立即想起初逢天心教主時,在一座尼庵之前,庵中眾尼全都被殺的情形。


    “是否那座尼庵就是伽音庵?”他猜疑地道:“如果是的話,那麽該是娘作的事,又怎會套在我的頭上呢?”


    這許多心念如同閃電般一閃而過,他心中正暗自戒備著。


    宇文夢從沒聽到自己父親如此冷酷的說話,她懍然一驚,問道:“爹,是誰將師父殺死的?”


    宇文天冷漠的目光凝射在百裏雄風身上,道:“你就是當年孤星劍客百裏居的孽子百裏雄風嗎?”


    百裏雄風抗聲道:“在下正是百裏雄風,希望你能保持一個前輩的風度,別出口辱及先父!”


    “哼!”宇文天重重的哼了一聲,道:“你好大的膽子!”


    百裏雄風一楞,道:“令郎屢次辱及在下,在下方始還手,並非我先出手……”


    “本山主所提之事並非關於仇兒的!”宇文天話聲微頓,厲聲道:“你仗著白老兒便敢辱我白駝山,夜闖伽音庵殺害伽音師太?你有幾條命在?”


    他此言一出,宇文夢和百裏雄風齊都大驚失色。


    宇文夢驚疑地望了望百裏雄風,搖頭道:“不!師父不會是他殺的!他怎麽會是師父的敵手?”


    宇文天冷芒暴射,道:“不是他殺的?哼!他當然不會是伽音師太的敵手,若非他用詭計,你師父豈會死於他手?連屍首都給毀了!”


    “啊?”宇文夢驚道:“是誰說的?絕對不會有這種事!”


    宇文天冷哼一聲,叱道:“你連你娘的話都不相信了嗎?若非你娘太相信他,伽音師太又豈會死在他的詭計之下?”


    “哦!不!”宇文夢側首看著百裏雄風,道:“我怎樣也不相信他會這樣……”


    百裏雄風沉聲道:“在下從不認識伽音師太,更未曾見過夢妹之母,何嚐施什麽詭計……”


    “住口!”宇文天大喝道:“無恥狂徒,你還想狡賴?”


    宇文夢道:“爹,孩兒相信他不會的……”


    “啪!”宇文天揮掌拍出,打了宇文夢一個耳光,怒道:“我都要被你氣死了,你還一味袒護殺師仇人?”


    他臉色鐵青,眼中射出淩厲的寒光,道:“他不但打傷你仇弟,殺死你師父,還殺死了你舅舅,使你母親直到今日仍然躺臥於床,重傷不起。他是我宇文家的大仇人,你卻口口聲聲的替他辯白?你給我滾開點!”


    宇文夢被自己父親這種震怒的神情與粗暴的行為,驚嚇得幾乎失去了神智。


    她忘了自己臉頰上五條紅色的指印,忘了加之於身上的痛楚,怔怔地望著宇文天,喃喃地道:“不會的!這是不可能的事!”


    宇文天重重地冷哼一聲,道:“你還發什麽呆?看你在臉上塗些什麽!好好麵孔不要,偏要化裝成這個鬼樣子!”


    他看到宇文夢臉上一顆顆像葡萄樣紫黑色的顆粒,還以為她是易容的。


    宇文天目光掠過宇文夢那張醜如鬼魅的臉孔,落在她被撕破的外衣上,他胸中怒火更熾熱,忖道:我寧可不要什麽劍聖的寶藏,也要將他殺死,哼!傷我妻,辱我女,這種奇恥我豈能忍受?


    一股濃鬱的殺機自他臉上顯現出來,他沉聲道:“天下還沒有敢如此欺負我宇文天的!就算白老鬼親來,他也不敢如此輕視我,何況你這小子?”


    他深吸口氣,咬牙切齒,道:“本山主已派人將白老鬼擒來,我要當著他的麵將你施以十三種毒刑,使你慘號數日而死。”


    百裏雄風冷笑道:“你這話是嚇唬小孩的,我可不在乎!”


    宇文天雙眼射出煞光,臉上冷酷地一笑,道:“本山主先教訓你一頓,你便知所言不虛……”


    冷酷的話聲散內,方始傳進百裏雄風耳中,他那挺立的身影微微一晃,銀光乍閃,便已到了百裏雄風麵前。


    五指如鉤張開,犀利的指風縷縷激射,百裏雄風眼一花,便見那淡白泛銀的手掌距自己麵門不及一尺之距。


    勁風襲麵,凜然生痛,百裏雄風隻覺得那箕張的五指所及之處,正將自己“眉心”、“聞香”、“天突”、“結喉”、“太陽”、“太陰”六大穴道罩住。


    在這短短的距離,麵對這樣神奇幻絕的武功,他心頭立即湧上一絲絕望的情緒,幾乎沒有還手的意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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