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落向西山之下,落日的餘暈染紅了半邊穹空,大地在暮色裏有了倦意。


    來自山穀裏的風聲,帶有歸鳥的陣陣低語。


    宇文仇在暮色蒼茫裏凝望著百裏雄風那挺直昂藏的身子,心中似有一種奇異的情緒正在滋生著……


    百裏雄風沉默了一會兒,突地揚聲大笑道:“攪了半天,轉了老大一個圈子,原來還是碰到了天心教徒!”


    宇文仇怒道:“閣下敢侮辱天心教一個字,今日本太子就要將你斬於劍下!”


    “好狂妄的小子!”百裏雄風冷笑道:“白駝山主宇文天大名震懾天下,但他到底是化外之人,對於小輩的教養還不夠……”


    一旁的宇文夢忽然聲音一沉,道:“你放尊重一點,可別辱及家父!”


    宇文仇又冷冷一笑:“他大概要嚐了本教十八種毒刑,受了那殘肢之罪後才曉得本教不受任何人侮辱呢!”


    宇文夢叱道:“字文仇,你敢再多說話!”


    字文仇被叱,不敢頂嘴,道:“娘命我來接你,說這個月底之前一定要你趕迴白駝山……”


    宇文夢道:“我不會忘了爹的壽誕之期,到時我自會迴去。”


    宇文仇道:“姐姐何必一個人流浪在外呢?爹爹的事情已經夠多了,你還要煩他老人家,你……”


    宇文夢一瞪眼道:“你敢教訓我?”


    宇文仇抱劍肅容道:“小弟不敢!不過爹爹他老人家急盼你迴去!”


    宇文夢冷哼一聲,道:“如果他要我迴去,怎麽不親自來此?”


    宇文仇道:“爹爹雖未親來,卻已派舅舅來接你了。”


    宇文夢道:“舅舅也來了?”


    宇文仇道:“他本與小弟一道來,但是在路上卻碰上毒神祈長老,獲知城內本教的分舵主及冷心堂主都被人殺死,所以他趕去察看,等一會便會來此!”


    百裏雄風站在旁邊聽了半天,也弄不清楚宇文夢為何放棄白駝山那豪華的生活而到處流浪。


    而且還化裝成那副醜模樣,不讓人知道她是天心教主之女。


    這種家務之事,他也懶得再聽,正預備離去,突然聽到宇文仇提及毒神和在廟裏的一段事情……


    他暗忖道:龍玲玲是以那座古廟為寄居之地,此刻那個地方既然已被天心教所注意,那麽她便不能再迴去了,否則豈不是自投羅網?


    宇文仇瞥了他一眼,繼續道:“以毒神祈長老之能,竟然讓人家傷了,不過據祈長老說,那人已中了他的毒,此刻大概已經死了!”


    宇文夢瞥了百裏雄風一眼,道:“他有沒有說出那人的姓名?”


    宇文仇搖搖頭道:“他說那人是由背後偷襲,沒有看得清楚,隻知道是個年紀不大的人……”他望了望百裏雄風,道:“小子,你可認識那人?”


    百裏雄風傲然道:“當然認識,那人便是在下,不過在下記得並非自背後偷襲貴教長老。倒是被貴教長老偷襲了一次!”


    說著側過身去,讓宇文仇看清他背後的掌印。


    宇文仇怒道:“好小子,你今日休想逃跑,你是死定了!”


    他一振劍身,劍光化為匹練,嗡嗡作響,便待往百裏雄風撲到。


    宇文夢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宇文仇,你要怎樣?”


    宇文仇冷聲道:“我要將他擒住,交由戮心堂秦堂主去,問問他為何要與本教為敵?”


    宇文夢道:“有我在,不許你動他一下!”


    百裏雄風一怔,道:“在下並不畏懼什麽,姑娘……”


    宇文仇用力一掙,怒道:“姐姐,你這是什麽意思,竟然庇護本教仇人?”


    宇文夢抓緊他的手,厲聲道:“我不是天心教的人,憑什麽拿他當仇人?”


    字文仇道:“好!我去跟娘說去……”


    宇文夢道:“你就算跟二娘說,我也不怕!”


    宇文仇道:“如果大娘在,我看你敢不敢這樣?”


    宇文夢眼睛一眶,道:“我娘被你們逼走,你還提起她老人家作什麽?”


    宇文仇怒道:“我曉得你為什麽這樣,必定是看上了這小子……”


    宇文夢道:“你胡說!”


    她左掌一揮,“啪”的一聲,打了宇文仇一個耳光。


    宇文仇頭一偏,竟沒讓過,直被打得半邊臉通紅。


    他咆哮道:“你敢打我?我告訴爹去!”


    宇文夢道:“告訴爹又怎樣?這些日子我避著你,你還當我怕你呢?現在我就要教訓教訓你!”


    她左肘一撞,右手一拋,將宇文仇摔出兩丈開外。


    百裏雄風聽了老半天才清楚這字文夢和宇文仇是同父異母的姐弟,而宇文夢的母親大概已被宇文仇母子逼得不知跑到什麽地方去了。


    宇文夢一方麵為了傷心母親被逼走,一方麵為了找尋母親的下落,所以才離開白駝山到處流浪。


    又為了逃避白駝山主宇文天的追尋,她才易容化裝居於此地,誰知宇文仇奉她的母親之命,仍然將她找到。


    這等家務糾紛使他興起無限的感觸,忖道:以白駝山主宇文天的武功威嚴,家中竟然也有如此的隱衷,這就與師父一樣,有子不肖,真是痛苦,可見一個家庭要使之和睦融洽,真正不容易!


    他正在興歎時,已見到宇文夢揮掌打了字文仇一個耳光,那玄妙的手法與出奇的掌勢,竟連宇文仇那等功夫也閃躲不開。


    不由心中一震,暗忖道:莫非她剛才是讓著我,而故意被我擊敗?


    他自己明白,以宇文仇那種雄渾的內力,與奧秘神奇的劍法,自己取勝的把握雖然不能說沒有,但那至少要到三百招之後。


    雖然他對宇文夢並沒有怎樣戒備,但以宇文夢揮手便將宇文仇擒住,振臂便把他拋在兩丈之外,這種功力,絕不比自己差。


    這可見剛才她被自己擊敗之事,必然是假裝出來的。


    但是——他雙眉一皺又忖道:她為什麽要這樣呢?


    當他想到宇文仇說的那句話時,心中不由又是一震,暗道:莫非她真的看上我了?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偷偷看了宇文夢一眼。


    隻見她拂了拂衣袖,道:“宇文仇,這是給你一點小教訓,就算你去告訴爹爹我也不怕!”


    宇文仇陰陰地一笑,自地上緩緩立起,道:“我要告訴爹爹,說你在外麵認識了絕塵居士的徒兒,不但掩護本教仇人,而且還打了我一掌,就算你深得他老人家寵愛,我想他也不會饒你吧!”


    說完深深地瞪了百裏雄風一眼,又道:“但是我曉得他中了毒神的毒掌而不死的原因。這一點也是娘要知道的!”


    宇文夢冷哼一聲,道:“她知道了又怎樣?”


    宇文仇向前緩緩而行,寒聲道:“好!這句話她老人家自然會牢牢記住!”


    百裏雄風腦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忖道:莫非那天心教主不是宇文天,而是宇文仇的娘?


    他正在推測著那組成天心教,想要奴役天下武林,以“上秉天心,下戮人心”為宗旨的天心教教主,到底是龍玲玲所說的宇文天,或者是宇文天的第二個妻子?


    聽到身邊宇文夢那清脆的語音向他道:“你趕快走吧,等會兒我舅舅來了,你無論如何都逃不了的!”


    百裏雄風一怔,隨即心頭大凜,忖道:沒想到她竟然能夠運氣逼出聲音,傳人我的耳中,這莫非就是師父所說的“細蚊傳音”之術?


    他一方麵被宇文夢那神奇的功力所驚,另一方麵則為自己感到羞慚,他原以為自己身受當代天下第一奇人絕塵居士嫡傳,武功當能算是天下有數的高手了。


    誰知眼下所見白駝山主的兩個子女,便已不比自己差,尤其宇文夢那種神妙的技藝,似乎遠超出自己之上。


    在忖想間,他心中真不是味兒,羞慚之餘,不禁為天下高手之多而感到心寒。


    武學之海,浩渺無邊,我這一點成就豈可自滿?


    他嚴肅地又忖道:若是我的身世查明,那毀家殺父的仇人是宇文天的話,我豈不毫無辦法?幸好我還有機會磨練自己……


    由於這一念,使他自己日後刻苦淬練自己,而獲得道、佛兩家的絕傳,成為天下第一高手……


    他正在胡思亂想,耳邊卻又聽到宇文夢那“細蚊傳音”傳來的音波:“你雖然經我用獨門‘迴震’之法將丹田真火引發,而使任督兩脈暢,但是你的功力雜而不純,絕非我舅舅的對手,還不快走,否則我也無法可以救你了……”


    他仰起頭來,隻見宇文仇手持長劍,怒視著自己,而宇文夢卻在自己左側八尺處,成崎角之勢,監視著宇文仇。


    當然她不願自己與字文仇拚鬥起來。


    他咬了咬嘴唇,暗忖道:大丈夫遇到危險困難,豈能畏首畏尾,藏身規避,受一個女子的庇護?


    宇文仇走到距百裏雄風不及一丈之處,倏地怒喝一聲,飛身疾射而來,劍光掠空,響起尖銳刺耳的聲音。


    他這下所施出的可是劍道中的劍罡之術的起手式,劍氣犀利,好似要劃破天地,割開陰陽,聲勢真是懾人。


    百裏雄風胸中豪氣勃發,長嘯一聲,七孔魔笛漾出兩層血影,玉扇張闔之間,連發三招。


    扇上真氣湧出,“啪”的一響,擋住那銳利的劍氣,右手血笛順著劍刃滑去,點向對方“鎖心”要穴。


    幽長美妙的笛音,使得空氣仿佛凝結了起來。


    宇文仇心神微亂,立即又凝聚精神,劍尖泛起三朵銀花,沉喝一聲,左手劍訣一搭劍鍔,舉劍向前送出。


    那三朵銀花倏地一合,化成一團淡淡的光暈,乍閃即沒。


    百裏雄風剛才舉扇與對方劍勢一撞,深知對方劍上所蘊真力非小,不在自己之下。


    再看到宇文仇莊嚴肅穆的樣子,立即知道那圈由劍光化出的光暈是一種劍道中極厲害的劍氣……


    他雙眉一揚,玉臉漲得通紅,玉扇倏地一掃,輕飄飄的向前扇去。


    這下乃是“玉扇魔笛”的絕傳“乾坤一擲”,將全部功力都匯聚在這一扇裏扇了出去。


    他舉重若輕,姿態輕逸,但卻是亡命之搏。


    一道淡淡的白氣散開,“砰”的一聲,手中玉扇脫手飛出,腳下一浮,往後退了三步。


    宇文仇也哼了一聲,身軀連晃兩下,忍不住退後兩步才立樁站穩,他腳下那塊石頭已被踏得碎裂成粉……


    隻見他臉色蒼白,微顫的扶著長劍,凝望了百裏雄風一眼,道:“你雖然能擋得了我一劍,但絕非我舅舅的對手,如果你有膽子,請在這兒等一下!”


    百裏雄風雙眉之間的紅痣格外鮮豔,襯得蒼白的臉色也更顯蒼白。


    他緩緩彎下腰去,拾起地上的玉扇,隻見上麵多了一道淡淡的圓痕,像是蒙蒙的月亮在霧中閃現一般。


    遂乃微微一笑,緩聲道:“就算他有些能耐,但我也不畏懼!就等他來吧!”


    宇文夢向前走了兩步,道:“你,你瘋了?還不快走!”


    百裏雄風道:“謝謝姑娘關照,在下忝為一名男子,尚不願因此連累他人,若有不便之處,姑娘不妨先走!”


    宇文仇冷笑道:“你們兩個都不能走!”


    宇文夢雙眼圓睜道:“我就再走給你看看,這下一走,看你到哪裏去找?”


    宇文仇長劍一引道:“誰想先走,先吃我一記‘劍罡’!”


    宇文夢不屑地道:“別人怕你,我可不怕你這不到火候的‘劍罡’之術!”她咬了咬紅唇,一拉百裏雄風道:“我們走!”


    百裏雄風臉上一紅,道:“姑娘我……”


    “你不是男子漢麽?”宇文夢道:“難道連拉一下手都怕了?”


    宇文仇吐了口唾沫,罵道:“不要臉!”


    宇文夢臉色一變,隨即一拋頭,道:“你娘才不要臉,嫁了人之後又改嫁給我爹!”


    宇文仇大叫一聲,舉劍斜劈連環四劍,劍影縱橫,寒風迫人……


    宇文夢揮袖一揚,左手食指緩緩點出。


    那劍鋒銳利,來勢虛幻,可是她這點出一指,卻正好點在那攻來的劍尖上。


    “錚”的一響,宇文仇倒退了半步。


    宇文夢冷笑道:“這羅刹指你可不會吧?”


    話未說完,遠處已傳來一陣長嘯,宇文仇聞聲立刻引吭大叫道:“舅舅快來,他們在這裏!”


    宇文夢臉色一變,又拉住百裏雄風,道:“你先躲藏在石屋後右方約有三裏處的叢林裏,我有一匹馬在那裏,你隻要拿這個給它嗅一嗅,它便不會不讓你騎上!”


    她用勁一托,又道:“我的馬叫做飛霹靂,你快走,不可迴頭!”


    她這幾句話都是以傳聲之法跟他說的,百裏雄風尚沒表示意見,已被身後一股大力推起,向屋上落去。


    百裏雄風被宇文夢振臂一托,直飛出四丈開外,方始落在那座石屋的屋頂之上。


    他迴頭一看,隻見宇文仇手持長劍衝了過來,被他姐姐擋住,正高聲地叫道:“小子,你別走!”


    宇文夢叱道:“宇文仇,你敢不聽我的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宇文仇揮了揮長劍,道:“你這樣做會後悔的!”


    他們雙方僵持著,顯然那宇文仇對於姐姐尚還存有顧忌之心,雖然手持長劍,卻不敢硬闖。


    無限的感慨湧進心中,百裏雄風在刹那間怔了一怔,為那對姐弟而感到難過,暗忖道:他們雖是同父異母姐弟,但是卻不該如此……


    想到自己孤身一人,流浪飄泊,正如一片寂寞的雲絮,投有方向沒有目的的到處遊蕩——心靈時刻都是在渺茫的虛空裏。


    唉!他們雖有父母,卻不能領略親情的可貴,而發生許多糾葛……


    他暗忖道:若是他們像我一樣,他們就知道不應這樣了,因為一個孤獨的靈魂是世界上最可憐的……


    此刻,他竟然忘了依照字文夢的話,躍下石屋,奔出三裏之外,到樹林裏去找尋那匹叫做“飛霹靂”的馬。


    宇文仇身形一閃,挪步移身,迴身喊道:“舅舅,你快來呀!”


    半空中響起一聲霹靂似的大笑,道:“仇兒,是什麽事?”


    百裏雄風站在石屋之上,看得清楚,那遠方的茫茫荒漠處,飛躍來兩條人影,似是兩枝箭矢,眨眼功夫便已來到不足十丈開外。


    宇文仇欣喜地大叫道:“舅舅,絕塵居士的徒兒找到了!”


    那右邊一個年約四旬、濃眉虯髯、身穿褐衣的中年大漢,笑道:“難道你沒有辦法贏過他?還有你姐姐呢?”


    宇文仇道:“若不是她千方百計的阻擋,那小子還能跑得了?”


    他們遙遙說了幾句話,那虯髯大漢已跟另一個身形瘦長、臉型古板的老者躍到前麵。


    宇文夢臉色連變數下,轉臉一看,隻見百裏雄風像是中了邪似的,依然站在石屋屋頂,沒有動彈一下。


    她深吸口氣,運勁逼出語聲,又用“細蚊傳音”暗中對百裏雄風說了幾句話。


    可是百裏雄風不但沒聽她的話飛奔而去,反而轉身向前緩緩行來。


    她愕了一下,不知道他為何這樣,暗暗地十分生氣。


    耳邊響起那虯髯大漢的聲音道:“夢兒,你總算被我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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