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方快安向相思示意後,也不知相思沒聽懂,還是她忘了,一切依然,相處如故,甚至不驚草木,沒有尷尬,大家如常往前推進,如舊遇上伏襲,照樣殺敵前進。


    一夜鄉已然在望。


    (分手的日子近了)


    (甚至觸手可及。)


    可是,他們之間的衝突也日漸劇烈。


    日益頻密,與日俱增。


    更可怕的是:


    竟連“青龍王”也不例外、


    他不喜歡任何人接近相思姑娘。


    他幾乎因此殺了公孫重眉。


    白居不易幾乎也因而喪命。


    下手的卻不是“青龍王”,而是那一位“大師”,那一個“和尚”。


    ──不過,總算是“幾乎”,而不是“真個”。


    他們總算沒全然翻臉,主要是因為大家還有一個共同的目標:


    把“相思”送到“一夜鄉”。


    他們終於完成了這個心願。


    完成了行程。


    他們進入“淮南王府”──這位素以敢與朝中閹黨作對的王爺,興高采烈,親自出迎那千裏投奔風塵仆仆的世侄女相思姑娘。


    當晚,他就在王府設宴招待群雄,並與大夥兒商量大計:如何運用相思姑娘手上所有的閹黨罪證,來對那些弄權喪國的官僚爪牙作出反撲。


    並且,相思姑娘要好好地謝一謝大家,她“有話要跟對她最好的人說”。


    ──她那“最好的人”是誰?


    誰也不知。


    誰都以為是自己。


    誰都不希望是別人。


    但晚上那一宴,大家都(滿懷希望地)去了。


    那天晚上,大雷大雨,但王府裏卻十分熱鬧。


    相思姑娘經過浴沐整妝,裝扮更衣,雲鬢珠飾,風釵絹披,更是出落得美豔動人。


    她逐一地敬酒。


    她感謝每一個護送她平安度過、安全過渡的人。


    她對每一個人都說一番感謝的話。


    她飲酒的風姿好美。


    ──但她那“對她最好的人”是誰呢?


    ──她有什麽話要說呢?


    也許是因為酒意,方快安忍不住:這樣問了。


    相思抿嘴笑了。


    她彈著指(她還是彈指的手勢最是絕美,簡直美到了絕楚)豔麗著一種不可言喻的淒楚,說:


    “那當然是魏九千歲了。沒有他的授計和重托我又怎能一一將你們引出誘來,引虎出山,一網成擒?是不是?”她又環起玉臂帶點嬌豔憂傷的笑說,“真的相思姑娘早已給我們殺了,我這個相思旨在引你們相思之後真的想死。”


    “我畢竟是姓朱的,怎麽跟朱家天下作對?”朱胃也嗬嗬笑道:“大家以為我真敢跟魏公作對,我才可以為他剪除亂黨。”


    這時,錦衣衛,番子,王府軍隊,斤半堂高手,第九流好手,張弓搭箭,拔刀綽槍,全都呐喊了一聲,一擁而入。


    這時恰好外麵響了一聲雷,宛似從恆古千秋滾滾而來,又往未來歲月轟轟而去。


    大家都在這一彈指間,發現自己都中了毒:酒裏有毒。


    當然真正的毒還不是下在酒裏的,而是早就布於“相思姑娘”的一嗔,一笑,一舉,一動,一迴眸,一彈指間。


    生命本就是一彈指的事,更何況是成敗,更休說是相思了。


    可不是嗎?


    稿於一九九二年六月四日:聚於中環麗港酒店。


    校於壬申年端午節:敘於太古城康蘭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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