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張賓談完話之後,天色也是徹底的暗了下去了。


    春日的夜,並不是那麽安靜的。


    蟲鳴,月色,庭院。


    交織在一起,倒是能讓一個人的心變得平靜不少。


    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王生想了一下,決定先不想這麽多了。


    他也有些時日沒去看紅袖了,今日難得起了興致,便朝著紅袖的房間走去了。


    實在是這綠珠太誘人了,日日消磨,也難怪石崇會因為她而死。


    紅顏禍水,不是沒有原因的啊!


    現在天色雖晚,但也並非太晚,天上的月牙兒高升,灑下微弱的月光,微弱的月光映襯之下,夜晚也變得朦朦朧朧的。


    王生走到紅袖房門之外,隻聽見裏麵細細聲的琴弦之聲,王生對音律非熟,也不知道紅袖彈的是什麽。


    但聽見這曲調委婉哀怨,仿佛是有情絲孕於心間,不得外舒一般。


    “吱吖”一聲,王生直接推門而入。


    房門一開,屋內的琴聲也為之一停。


    紅袖看著門外,發現是王生,她的頭歪了歪,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也勾勒出開心的弧度出來。


    紅袖沒有與王生打招唿,但確乎是與王生打招唿了。


    他打招唿的方式,是通過手上的琴。


    琴便是情,琴聲便是情聲。


    玉手輕佻,隻見那芊芊玉指在琴弦上風快的彈奏著,琴聲尖利,高昂,卻不突兀,猶如無數烈馬跑去,壯懷激烈。


    突然琴聲一停。


    紅袖玉指輕揚,纖細白皙的玉指,撫上琴麵,她凝氣深思,琴聲徒然在房中響起,琴聲委婉卻又剛毅,券券而來,又似高山流水,汩汩韻味。


    .....


    紅袖彈琴,剛開始是歡快的,見到自己的到來,紅袖怕也是驚喜的,但隨著驚喜過後,多日未曾尋見的委屈也湧上心頭,一時間,琴音帶了些婉轉,多了些委屈。


    許久。


    琴音才漸漸止住。


    “好琴技,好美人。”


    王生臉上帶著笑容,走到紅袖身側。


    “隻是這美人滿心委屈,怕不是在怪某個負心之人?”


    “主君,奴婢可沒有怪罪你。”


    “那你就是承認我是負心之人了?”


    “沒有,奴婢哪裏敢。”


    原本是有些委屈的,但被王生一句接著一句的問話,紅袖臉上都有了一些慌亂之色。


    “隨口一說的而已,也怪我。”


    王生心中拿起紅袖的小手。


    “也怪你那個綠珠姐姐。”


    “奴婢哪裏敢怪綠珠姐姐。”


    紅袖對綠珠,當然是有些羨慕的了,但也隻是羨慕而已,還沒有到嫉妒的那種地步。


    “我看,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我們還是不要彈琴了,做些更好玩的事情。”


    聽到王生這句話,紅袖小臉微微一紅,頭也是低了下去。


    她當然明白王生所言之更好玩的事情是什麽了。


    原本的哀怨,現在早就拋到九霄雲外了。


    “主君,奴婢...”


    紅袖害羞,王生可是絲毫不害羞的。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脖子之下不可描述的了。


    ....


    次日清晨。


    太極殿中。


    皇帝隻是將新土地稅的想法告訴了尚書令王衍,便馬上被王衍斥迴了,這語氣,可是相當的不客氣。


    “尚書令,現在國庫空虛,這魏郡又有人作亂,不加稅,何來軍費?”


    王衍在下首也非常不理解皇帝的想法。


    他原本已經打算要事事順著皇帝了,但是皇帝的所作所為,更像是自毀根基一般。


    加稅?


    沒有緣由就加稅,這稅還加得如此不公平?


    屆時隻要被有心人以利用,必然是輿論紛紛。


    琅琊王氏現在與皇帝是穿一條褲子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皇帝要是沒了,他琅琊王氏的富貴也就沒有了。


    這一點,王衍是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陛下,如今洛陽糧倉之中,糧食還算夠,各地糧食,也有剩餘,糧草之事,征伐魏郡,自然是足夠的,至於其他的,征調民夫即可,這新土地稅,實在是不能施行,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後果?


    皇帝當然知道後果是什麽、


    但這個條約,已經是他修改過的了。


    原本廣元侯的那個政策,是無差別的攻擊,現在好多了,隻是對一些小世家。


    司馬遹是非常不理解,這件事情不會讓你琅琊王氏的人掉一根毛,你緊張什麽?


    “去歲各地都有災患,若是不多加稅,也無法賑濟災民。”


    “陛下所言,臣下卻是不認同,各地有災患,便更需要減低賦稅了,何來加稅一說,陛下,此事欠妥,還請陛下收迴。”


    “尚書令!”


    說話的時候,皇帝把這三個字是咬起來說的,可見他心中的怒氣了。


    王衍當然不是聽不出皇帝的憤怒,便是他聽出了皇帝的憤怒,這番話,他也是不得不說的。


    他轉頭看向身邊的人。


    尚書左仆射劉寔無動於衷,麵無表情。


    在下麵,三公曹,吏部曹等人也是低著頭,那副模樣,當然是一句話都不會為他說的了。


    “這些人。”


    王衍咬了咬嘴唇,這些蠹蟲,可恨!


    “罷了,既然尚書令覺得此事不妥,那朕便去找燕王去了。”


    也就是去找中書監司馬彤。


    “陛下。”


    王衍還想說些什麽,但是在這個時候,司馬遹已經是不想聽了。


    “尚書台事務繁忙,朕便不留尚書令了。”


    皇帝這句話說出來,即便是王衍還想要說話,也隻得是歎一口氣出來了。


    “諾。”


    王衍緩緩退出太極殿,尚書左仆射劉寔,三公曹羊玄之等人連忙跟在王衍身後。


    “哼!”


    待王衍出殿之後,司馬遹才冷哼一聲。


    “這個王衍!”


    司馬遹眼神閃爍,他想了想,對著身側的大內官說道:“去見燕王叫過來。”


    王衍,或許是有其他的原因。


    方才尚書台群臣之中,也就王衍一個敢說話。


    或許是因為王衍身份的原因,但或許,他們對這個新土地稅,也沒有太多的看法。


    人性是有劣根性的。


    所謂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沒有與自己利益相關,沒有人會來自找麻煩的。


    司馬遹之所以覺得憤怒,大部分的原因便是在這裏麵。


    這件事與你王衍又沒有什麽關係,你激動什麽?


    而且...


    司馬遹與王衍說的,是加稅之事。


    後麵賣爵之事還沒說呢!


    這加稅一條,便讓王衍如此憤怒,這賣爵之事說出去,這王衍豈不是要將朕的太極殿都掀翻了?


    司馬遹還在生氣,燕王司馬彤也是走進殿來了。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年。”


    司馬遹輕輕點頭。


    “要你來,是有事情要與你商量的。”


    從外麵走到裏麵的這短短時間內,司馬彤便知道皇帝要與他說的話是什麽了。


    實際上,在王衍被召見的時候,司馬彤便準備著自己被召見了。


    “臣下聽著。”


    司馬遹輕輕點頭,司馬彤比之尚書令王衍來說,就要可愛多了。


    “朕要說的,是土地稅的事情。”


    司馬遹三言兩語,便將新土地稅的事情給司馬彤說了出來。


    新土地稅?


    聽完皇帝的話,司馬彤愣了許久,之後才說道:“陛下現如今加稅,恐怕要找個好一些的由頭。”


    好由頭?


    司馬遹馬上說道:“征伐魏郡,這算不算一個由頭?”


    司馬彤瞥了皇帝一眼,輕輕點頭,說道:“這當然算是一個由頭了。”


    “那便用這個由頭。”


    “隻是這侯爵以上,不用繳納新土地稅,以臣下看來,有些不妥。”


    “不妥?”


    司馬遹愣住了,說道:“如何不妥?”


    “天下之中,土地半者在侯爵之上的人手中,陛下若隻是收侯爵之下的新土地稅,恐怕是收不了多少的。”


    司馬遹還以為燕王司馬彤與王衍一般呢!


    現在看來,完全是兩個極端。


    王衍極度不同意,而燕王司馬彤甚至還要給侯爵之上的人加稅。


    “若是給侯爵之上的人交稅,燕王可也是要加稅的。”


    “臣下府中奴仆不多,便是交稅,也有盈餘。”


    盈餘?


    也就是說錢夠多,不怕交稅了。


    當然,像燕王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或者可以說是獨苗。


    司馬彤現在在中書監做事,為了討好自己,才不在乎這些小利,換做是其他人,這新土地稅奪取他家的東西,還不像被殺了父母一般?


    俗話說得好,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這新土地稅,就是在斷別人的財路啊!


    “若是真的讓侯爵之上的人都加稅了,恐怕尚書令的怒火,便要更盛上幾分了。”


    皇帝這是在說尚書令的壞話?


    司馬彤想了一下,最終將要給皇帝說尚書令王衍壞話的衝動掩藏下去了。


    琅琊王氏的興起,自然是動了有些人的利益。


    宗室尤以為如此。


    宗室乃是司馬家本家人,皇帝現在卻重用外家人,宗室的人自然是覺得自己的權勢被琅琊王氏奪過去了。


    心中有些怨恨,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不過...


    在司馬彤心中,理智還是占了上風。


    在這個時候說王衍的壞話,這不是得罪了琅琊王氏?


    琅琊王氏現在勢大,便是他是宗王,又是中書監,但得罪了琅琊王氏,在洛陽之中恐怕也會舉步維艱。


    更何況。


    現在的皇帝實在說王衍的壞話不假,但王衍畢竟是皇後的生父,皇後在位一日,便代表著王衍的權勢不變。


    “尚書令也是為陛下著想,為天下著想,這個新土地稅頒布下去,恐怕掀起的動蕩,是小不了的。”


    司馬遹輕輕點頭,說道:“罷了罷了,此事便先這樣了。”


    要說服這些人,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還是要再找一次廣元侯,不。


    司馬遹想了一下,覺得在這個時候,或許推出一個吸引仇恨的人最好。


    華恆!


    朕讓你領了中領軍之位,現在也是到你付出的時候了。


    “中書監便先退下吧。”


    司馬彤眼睛閃了閃,輕輕點頭。


    在司馬彤離去之後,皇帝司馬遹對著大內官說道:“去將華恆叫過來。”


    華恆此時就在殿外,身為中領軍,他的主要職責,就是護衛皇帝周全,加之榮陽長公主的吩咐,要多與皇帝接近,基本上,皇帝在哪裏,華恆就走到哪裏的。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年。”


    司馬遹看著華恆,輕輕點頭。


    說起來,華恆也算是太子宮的老人了。


    要不是能力一般,現在,也可以委以重任了。


    看到華恆,司馬遹便想到了裴家的人。


    可惜。


    他們與張華的關係,還是太過於親密了。


    否則,以這家人的能力,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還是沒有多少問題的。


    “朕要施行新土地稅,此事,要交由一個朕信得過的人。”


    新土地稅?


    華恆臉上是一臉迷糊。


    皇帝司馬遹當然是看出了華恆臉上的迷惑之色。


    “哦,中領軍現在還不知道新土地稅的事情,這事情是這樣的...”


    三言兩語,皇帝司馬遹將新土地稅的事情給華恆娓娓道來。


    “原來是這樣。”


    光是聽名字,便知道這個是大事了,聽了皇帝介紹之後,華恆心中已經是非常肯定了。


    這就是一件大事。


    陛下終於要將大事交由在他手上了。


    華恆滿臉喜色。


    “朕看了看這宮中的人,惟有中領軍,可以擔當此任,中領軍可有信心?”


    果然是交給我的!


    華恆臉上臉上的喜悅之情是溢於言表的。


    “臣下,定然為陛下肝腦塗地。”


    “好!”


    司馬遹拍了拍坐榻,亦是一臉興奮。


    “此事交給中領軍,朕也就放心了。但是此事非同小可,具體的事情,你要自己多琢磨琢磨。”


    至於賣爵之事,還是不能先說。


    等新土地稅的事情落實下去了,再說也不遲。


    一下子說得太多了,恐怕這新土地稅的事情都做不了。


    “臣下領命。”


    現在的華恆一臉興奮,以為皇帝終於是重用他了。


    卻不知,皇帝隻把他當做是一個棋子而已。


    一個可以隨手丟棄的棋子。


    “明日上朝,你便將新土地稅上奏。”


    上奏?


    雖然不明白皇帝多此一舉所為何事,但華恆還是重重點頭。


    “諾。”


    新土地稅事關重大,但是大頭,還是在後麵的賣爵上麵。


    到時候群情激奮。


    華恆,便是推到台前的替死鬼了。


    一步三顧。


    皇帝早也不是曾經太子宮的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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