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就在此刻,像是突然感覺到了什麽,陸雪琪眉頭一皺,原本依靠著的身子,慢慢坐直了起來,雙眸中亮光閃爍,從天際明月上收了迴來,向著屋外望去。


    小屋之外,不遠處便是一小片竹林,在月光之下,修長的竹子在地上投射出細長的影子,隻是此刻那些影子上,卻已經多了一個隱約的人影。


    陸雪琪臉色微變,站了起來,冷冷道:“何方高人,請現身相見?”


    竹影婆娑,那黑暗中的身影,似乎像是沒有重量一般,站在細細竹枝的枝頭,半晌之後,忽然傳出了一聲謂歎,隨即有人幽幽地道:“果然是我見猶憐,不管什麽時候見你,總是這般令人驚豔。”


    陸雪琪目光轉冷,看向那竹林黑影處,但不知怎麽,這深夜來訪的人的聲音柔美悅耳,聽來竟有幾分熟悉的感覺,像是在哪裏曾經聽到過一樣。腦海中這麽想著,麵上卻仍是清冷如霜,陸雪琪道:“是哪一位?”


    一陣山風吹來,竹影猛然搖動,攪亂了地上影子,一個與陸雪琪頗為相似的白色身影,飄然而出,正是小白。


    月光之下,隻見她眉目如畫,肌膚晶瑩,淡淡一股媚意隻在眉宇間若隱若現,豔色竟不稍遜於陸雪琪。


    陸雪琪怔了一下,完全沒想到居然會是小白深夜到來,愕然道:“怎麽是你?”


    小白淡淡笑了一下,道:“自然是我了,怎麽,不行麽?”


    陸雪琪默然片刻,道:“你是來找我的麽,有什麽事?”


    小白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如此夜深時候,你不去睡覺,倚窗望月,卻不知心中在想誰呢?”


    陸雪琪如玉一般的臉頰忽地微微紅了一下,隨後哼了一聲,冷然道:“這不用你管,你到底來此何事?此地是我青雲門小竹峰的地界,你若不說清楚,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小白悠然道:“哦,當真麽,那我說好了,其實你心中想得是誰,我就是為了誰來的。”


    陸雪琪身子微微一震,抬眼向小白看去,隻見她臉上雖然有盈盈笑意,但卻並無戲謔之容,遲疑了一下,陸雪琪緩緩道:“他......他怎麽了?”


    小白道:“他現下就在青雲山下的草廟村廢墟裏。”


    陸雪琪身子一顫,麵上神情掠過一絲激動,就連抓著窗台的玉手,也握的緊緊了。隻是片刻之後,她麵上忽然又蒙上一層淡淡的黯然之色,低聲道:“我不會去的。”


    小白卻是一怔,道:“什麽?”


    陸雪琪沉默了片刻,慢慢低下了頭,道:“本門眼下正自紛亂,師傅長輩們都正為之煩惱,何況他現在的身份......我去見他便是壞了門規,破了戒律,再說就算見了,又有什麽用呢......”


    說到這裏,她似乎心情有些激蕩,貝齒輕輕咬了下唇,深深吸了口氣,像是要穩定一下自己的情緒,誰知這沉默了片刻之後,深心中卻猛然是一股激情衝蕩開來,直充滿了整個身體,心頭一熱,卻是再也控製不住自己,脫口向小白問道:


    “他、他還好麽?”


    小白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注視著她。


    陸雪琪心頭忽地掠過一陣不安,一種像是戰栗一般的感覺,從她的身上閃過。


    她盯著小白,屏住了唿吸。


    小白沉默了許久,然後,靜靜地道:“碧瑤走了。”


    陸雪琪像是被雷擊了一般,瞬間呆立在原地,半張了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腦海中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前頭,小白淡淡地道:“你和他的關係,也不是外人了,他現在......”


    “他怎樣了,他現在怎樣了?”陸雪琪像是突然驚醒一般,麵色蒼白,一疊聲地問著,像是再也站不穩了。


    小白默然片刻,道:“他現在很不好,我也是沒有辦法了,才來找你的。”


    陸雪琪秀眉緊鎖,深深擔憂都寫在麵上,從來冷靜如冰的她,此刻卻已是方寸大亂。她輕輕喘息著,像是沉沉重擔都突然壓在了她的心口,忽然,她猛地抬起頭來,盯著小白。


    小白沒有再說什麽,隻輕輕點了點頭。


    “嘩啦”......


    陸雪琪身前的窗子四分五裂分散開去,白色的美麗身影一把抓過天琊,飛掠而出,衝天而起。


    什麽門規,什麽戒律?


    她眼中隻有了晶瑩的淚光與再也壓抑不了的滿腹相思!


    衝天而起,風馳而去!


    疾風如刀一般吹在麵上,卻吹不滅心頭那壓抑許久今夜卻終於熊熊燃燒的火焰。


    他怎樣了?碧瑤走了,那是怎樣的一種傷,十年歲月,卻仿佛隻有她才深深懂得那個男人吧!


    她迎風而去,決絕而癡狂,沒有絲毫的迴頭。遠方漆黑的深夜裏,那黑暗是否正籠罩著他,那可怖的冰冷是否正侵蝕著他?


    她要飛去,去他的身旁。


    和他在一起!


    月光下,還留著一個影子。


    小白慢慢走到殘破的窗子前,看了很久,然後慢慢抬頭,天際的月光無聲地灑下,照在她的身上。


    她閉上眼睛,慢慢的,慢慢的長出了一口氣,露出了一個笑容。


    淡淡的,帶著幾分辛酸,卻又有幾分歡喜的笑意......


    明月高懸,夜冷星稀。


    夜風從遠方帶著一絲寒意吹來,草廟村廢墟中的雜草在月光下起伏不定,像海水波濤一般湧動著。空曠的深夜裏寂寥無聲,隻有從四周不知名的地方,雜草深處,不時傳來低低的蟲鳴聲。


    黑暗的角落裏,鬼厲依舊保持著原來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地靠著斷壁坐著,小灰靠著他的腿睡著,夜風吹過,它似乎感覺到有些寒意,嘴裏咕噥了一聲,轉了個身子,蜷縮起來,連尾巴也夾緊了,然後繼續香甜地睡著。


    忽地,在明亮的月光中,從天空中迅疾無比地落下了一道白影,她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於當她衝下地麵時,周圍的雜草“嘩”的一聲以白影為圓心,猛然向外倒了出去,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恢複過來。


    白光散去,露出的是陸雪琪焦急的臉龐,她掃過那片廢墟,隻見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和她上次前來這裏沒有什麽改變,除了月光照耀下的一些空地,大多數地方都被黑暗籠罩著。


    她沒有看到人影。


    在原地站了片刻,她慢慢邁步向前走去,走進了那片不知隱藏了多少往事的廢墟。


    每一處的殘垣背後,斷壁之下,也許都有一段往事,都曾經有那麽一家人的歡聲笑語,哀愁悲傷,被湮沒在殘破的泥石之下,而如今,冷月清風之下,隻剩下了淒然。


    天琊在陸雪琪的手間,輕輕閃爍著淡淡的光芒,明暗閃動,仿佛知道她主人複雜的心懷。白色的身影,在廢墟中穿行著。


    忽地,陸雪琪一腳踏下,腳下的草叢中卻猛然發出一聲小小卻尖利的叫聲,在這清冷的夜色裏,顯得分外淒厲。陸雪琪的臉色發白,身子僵硬了一下,片刻之後,卻是一隻田鼠從她腳邊草叢裏竄了出來,四腳飛奔,轉眼間又竄入了另一堆茂密的草叢中。


    陸雪琪怔了半刻,慢慢長出了一口氣,此刻的她,精神已然緊繃到了極點,平日裏根本不會在意的東西,此刻竟也能令她心頭發顫。隻不過,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尖叫,雖然小小地嚇了陸雪琪一下,卻同時也驚醒了另一邊沉睡的猴子。


    還沒有醒過來,灰毛猴子的耳朵卻先自轉了轉,片刻之後,小灰的三隻眼睛都睜開了。


    腳步聲,從廢墟的另一邊傳了過來。


    小灰爬了起來,向四周看了看,卻隨即發現小白那熟悉的身影不在了,猴子頓時有些警惕起來,站了一會,看了看鬼厲,卻見主人仍是一副無動於衷呆若木雞的樣子。隨後,小灰轉過身爬上了鬼厲靠著的那扇斷壁,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黑暗中,它額上的金眼緩緩亮了起來。


    陸雪琪走了一會,雖然並沒有多長時間,但在她心中,卻仿佛感覺漫長的像是過了千年,到處都是一片空空如也的黑暗,自己深心中滿是焦急,此刻還隱隱多了一分恐懼,該不要在小白離開的這段時間中,獨自一人的他,做出了什麽傻事吧......


    她的麵色瞬間又蒼白了幾分,腳下步伐不由自主更快了起來,似乎是看到了她心中幾乎就要爆發的焦灼,在她再度走出兩步之後,陸雪琪猛地停下了腳步。


    前方一麵斷牆上,忽地亮起了一點金色的光芒,但那絕非是深夜觸摸的螢火,那是一顆眼眸,緊緊注視著她。


    月光向前,輕輕移動了幾分,將陰影照亮,一隻灰毛三眼猴子的身影亮了出來,蹲坐在斷壁之上,身上有些奇怪而滑稽地綁著好幾處似繃帶一樣的布條,向陸雪琪看來。


    小灰!


    陸雪琪一顆心頓時劇烈跳動起來,幾乎是沒有任何的思索,她邊掠了過去,白色的身影在月光下劃過一道淡淡的殘影,猶如消失在春天裏最後的一朵楊花。


    小灰看著陸雪琪飛馳而來,抓了抓腦袋,似乎有些猶豫起來。在與主人有關係淵源的女子中,陸雪琪和小灰的關係最為陌生,其他諸女諸如小白,又或是小環等,見了麵都是笑嘻嘻將猴子抱在懷中,或撫摸或說笑,隻有麵前這個白衣女子冷若冰霜,從來和小灰沒有過交流。


    不過雖然如此,小灰卻也清楚的知道這個女人,和主人的關係非同一般,看著那白影掠來,小灰遲疑了一下後,什麽反應都沒做出來。


    猴子沒反應,陸雪琪卻是有的,她一臉焦急地一把抓過猴子,月光之下,除了猴子的身影卻不見還有那個人的影子,她的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道:“他......他去哪了?”


    小灰被陸雪琪舉在半空,雖然那雙手同樣白皙美麗,但手的主人眼下自然是顧不上什麽客氣的,不自覺的力道越來越大,小灰有些惱怒,手足揮舞,吱吱叫了起來。隻是還不等猴子表示它的抗議,陸雪琪的目光已經從它身上飄了過去,那扇斷壁的背後,深深的黑暗陰影裏,一個殘影正悄無聲息,靜靜地坐在那裏。


    “啪!”


    正在抗議的猴子一下子失去了支撐,從半空中摔到了地上,看樣子還蹭到了某個傷口處,小灰頓時疼得齜牙咧嘴,跳了起來,對著陸雪琪的背影恨恨的大做鬼臉。


    陸雪琪慢慢的轉過斷壁,走到鬼厲的身旁,呈現在她麵前的,是一個仿佛已經失去生命的軀殼,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茫然地睜著,不知盯著哪一個莫名的地方,整張臉龐上寫滿了憔悴之色,甚至從身上還傳來了一股淡淡的腐朽的氣息,讓人幾乎錯以為,這已經是一具屍體,從身體裏麵開始腐爛了。


    “鐺!”天琊神劍從手中跌落下來,輕輕落在一旁的地上,陸雪琪卻沒有看上哪怕一眼。她慢慢的,在鬼厲麵前蹲了下來,兩行晶瑩的淚珠,從她白皙的臉頰上滑落。


    “小凡......”


    鬼厲的身子,忽然動了一下,像是這個似曾相識的唿喊,隱約觸動了他深心中的某處。隻是片刻之後,他又恢複到原來那茫然的狀態,像是疲倦的鳥兒,寧願縮在自己小小的無形巢穴中,也不肯再向外麵的世界,看上哪怕一眼。


    微微顫抖著,陸雪琪伸出了雙手,慢慢捧起了他的臉龐,那熟悉的輪廓,正是鏤刻在她心間無數個夜裏思念的人兒,她的嘴唇輕輕發抖,帶著哽咽,低聲道:“小凡,我來了,是我啊,我是雪琪......”


    他一動不動,臉色木然。


    夜風清寒,習習吹過,草叢裏發出嗦嗦的聲音,灰毛猴子蹲坐在一旁,一聲不吭地望著他們。冷冷月光之下,有誰會在意這世間卑微渺小的角落裏,那沉浮掙紮於人世情愛的男女?


    滴答,透明的淚珠,從臉頰滑落,卻落在了鬼厲的臉上,濕潤之中帶著淡淡的溫暖。陸雪琪輕輕的坐在鬼厲的身旁,她觸手的地方,像冰塊一樣寒冷。


    “別怕,你不要害怕......”陸雪琪的臉上,在淚痕背後,慢慢湧現出帶著幾分堅毅的勇敢,她輕輕的把鬼厲的臉摟在自己的懷中,用胸口的溫暖去溫熱那將要失去希望而崩潰的軀體。


    她緊緊的,擁抱懷中的男人,再也不肯放手,緩緩抬頭仰望著天際蒼穹,那一輪明月,皎潔而光亮。


    “小凡,別怕。”


    “會好的......”


    “一切都會好的!”


    她輕聲地說著,聲音溫柔卻堅定。


    月光如水,灑向人間,將那一對相互依偎的身影,輕輕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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