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在一片狂亂之中,那可怕的逃亡人潮終於過去了。飛散的煙塵裏,一個身影從石壁上慢慢撐起,剛要邁步,忽地腳下一軟,竟險些站不住跌了下去。


    鬼厲深深吸了口氣,咬緊牙關,終於是撐住了,他身上的衣物,特別是背脊上的部位,此刻已經是破爛不堪,像是被無數野獸從上麵踩踏奔馳過一般,即使以他的道行,臉色也是蒼白難看之極。


    但他並沒有停下歇息的意思,相反的,他麵上的焦急之色越發濃烈了,麵前已經沒有了逃亡的人流,他邁動步子,有些踉蹌地向著通道盡頭跑去。


    碧瑤......


    不知怎麽,前方似乎有些黑暗。


    他喘息著,在通道中奔跑,周圍石壁破損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了,到處都是坍塌的碎石,而這些倒映在鬼厲眼中,隻是更增添了他心中的焦灼。


    終於,他遠遠看到了寒冰石室的門口,但是隨即一怔,麵色又蒼白了幾分,遠遠望去,他分明記得門口是有一扇新裝上的石門,但此刻卻是一片瓦礫碎石地散在地上,難道......


    鬼厲不敢再想下去了,他隻有大步地用盡全身力氣地掠去。


    突然,也就是在他身形甫動的那一刻,完全沒有任何預兆的,狐岐山中地下深處的隆隆怪聲與劇烈的地震,瞬間竟靜止下來了。


    前一刻周圍還是一片瘋狂的喧鬧,下一刻卻已是詭異的一片寂靜,這前後對照太過強烈,讓人幾乎無法接受。


    鬼厲的身子在空中窒了一下,仍是向前奔去,這突如其來的靜默中,長長的通道裏,隻剩下一個孤單的身影,向著山腹的深處飛馳著。


    而在他的身後,深沉的黑暗緩緩湧起,滾滾而來,不帶有絲毫聲息。


    他衝到了石室的門口,一把抓住堅硬的門框,骨節都因用力而發白,向裏麵看去。


    這個世界是靜止的,沉默的,什麽聲音與景象都不存在了,他的眼中,此刻隻剩下了寒冰石室裏,那一張空蕩蕩的寒冰石台。


    空無一物的,石台!


    ......


    像是突然被完全抽空了所有的力氣,他的身軀軟了下去,天旋地轉,整個世界仿佛都在旋轉顫抖,那唯一的唿喊聲,隻在腦海中拚命迴蕩著。


    碧瑤......


    鬼厲茫然地站起,慢慢地走進石室,因為無數次強烈地震的衝擊,這間寒冰石室裏也早就是滿目瘡痍,碎石岩塊落到地麵到處都是,四麵石壁龜裂,大大小小的裂縫無數,就連平時一向打掃幹淨的地麵,也早就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塵。


    甚至就連此刻空空如也的寒冰石台附近,也落著十幾塊大大小小的落石,其中幾塊更是直接砸在了石台上。眼前淩亂的一切,仿佛都變做了一把把鋒銳的刀子,狠狠地刺向鬼厲的心頭。他踉踉蹌蹌地走著,大口喘息著,身體搖搖欲墜。


    忽然,他的眼角餘光掃過石室中某個地方,突然一凝,片刻之後,他的身子開始顫抖起來,那邊是寒冰石室中損毀最厲害的角落,石塊跌下來都堆成了一座半人高的小山,而在石堆的下方,某個大石的下麵,卻是露出一角綠裳。


    綠色的,一角衣裳......


    突然,他像是發瘋一樣衝了過去,撲在那堆石塊之前,推開一塊塊岩石,拚命的扒著挖著,尖銳的石塊邊緣將他的手掌割得鮮血淋淋,但他卻似已完全沒有感覺。


    終於,他搬開了最後也是最大的巨石,然後,他怔住了。


    慢慢的,他蹲了下去......


    在他麵前的,是一片綠色衣角。


    隻是,一片綠色衣角而已。


    他的目光緩緩移動,看向了這片衣角的周圍,滿是灰塵的地麵上,卻奇怪的出現了很多的腳印,這些腳印有大有小,但是鬼厲清清楚楚的知道,這些東西,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


    寒冰石室,原本全鬼王宗上下幾乎就隻有他與鬼王能來,而其他幾個能來的人,如鬼先生,要麽和他在一起,要麽此刻不在狐岐山中。


    那麽在如此混亂且人人爭相逃命的時候,為什麽還會有人偷偷進入此地呢?


    下一刻,鬼厲的麵色忽然蒼白起來,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已經想到了答案:


    合歡鈴。


    魔教之中,人人都知道合歡鈴才是絕世罕見的魔教奇寶,甚至可與當年魔教全盛時期黑心老人的噬血珠相提並論,貪欲之下,難道......


    鬼厲沒有再想下去了,他的腦海之中瞬間一片空白。


    深心處,有什麽東西悄悄斷裂了,粉碎了,那是最後一絲維係他心海的支柱,細若遊絲,卻擔著千鈞重擔。


    什麽,都沒有了......


    終於什麽都沒有了......


    像是做夢一般,他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那一個綠色的身影,盈盈的笑意永遠是那麽的美麗與溫柔,身體周圍越來越冷了,寒意從四麵八方襲來,隻有那個身影是溫暖的,那笑顏是他心頭最後的暖意,隻是,慢慢的,身影淡了,漸漸隱去,連殘存的溫暖也緩緩消失了......


    如死一般的寂靜的冰冷,像記憶中不知何處的冰冷潮汐,湧了過來,將他吞沒。


    碧瑤......


    他心中最後唿喚的,這個名字。


    下一刻,他昏了過去,整個身軀重重地倒了下去,摔在地麵之上,砸起了幾許煙塵。


    整座鬼王宗洞窟之內,此刻已經不見有一個人影,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突然,狐岐山地下深處,迸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轟......”


    刹那之間,整座狐岐山都開始劇烈顫抖起來,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地底深處狂暴地奔騰發酵著,到處都是石壁在崩塌,無數的地麵紛紛裂開,而這一次,那些裂開的縫隙之中,赫然透出了可怕的紅色光芒。


    血腥的氣息,彌漫在了每一個角落。


    越來越多的地麵,像是抵擋不住那可怕力量的侵蝕,紛紛塌陷了下去,紅色的光芒越來越亮,越來越大,到了後來,連整塊整塊的石壁,也向下方崩塌跌落下去,落進了那一片紅色的光影之中。


    可怕的吼叫與瘋狂的笑聲,仿佛是惡魔從深淵複活,在紅影深處迴蕩著。


    漸漸的,一個巨大的深洞形成了,紅色的血芒從那個大洞中射出,而在深洞的周圍邊緣,還不斷有更多的地麵石塊塌陷下去,不斷擴大著這個可怖的深洞。


    遠處的寒冰石室裏,地麵石壁也在劇烈顫抖著,不斷有石頭落下,其中一些重重砸在了鬼厲撲在地上的身體上,但他的身子一動不動,沒有絲毫的反應。石室之外,遠處的可怖力量,仿佛正一步一步向著這裏走來。


    就在此刻,突然,一個白色的身影竟是出現在寒冰石室的門口,赫然乃是小白。隻見她眉頭緊皺,滿麵肅然,向石室中看了一眼,當看到石台之上空無一物的情景時,她麵色也是頓時蒼白了下去,隨即她已看到鬼厲昏倒在石室另一側。


    沒有更多的猶豫,小白已經衝了過去,將鬼厲的身子扳了過來,出現在她麵前的,是一張蒼白而絕望失神的臉,觸手冰涼,幾乎讓小白以為自己抱著的是一個死人。


    她貝牙緊咬,眼角餘光掃動,忽然看到鬼厲手中緊緊抓著一物,卻是一角殘破的綠色衣裳碎片,她心念略轉,已然明白了七、八分,頓時眼眶也紅了。


    “轟!轟!轟!......”


    然而,這世上殘酷的甚至不容許她們有悲傷的世間,狐岐山地底再度連續爆發出瘋狂的巨響,一陣狂暴的地動山搖之後,小白猛然感覺到自己腳下的地麵在顫抖中竟是緩緩塌陷了下去,紅色的光芒從腳下地麵裂開的大縫中瘋狂湧出,更夾帶著極其熾熱的氣流。


    腳下流淌著的,仿佛竟是最熾熱的岩漿。


    小白這一驚非同小可,輕喝一聲,將鬼厲身子抱了起來,雙腳在一塊落石上一點,人已飛出了寒冰石室,才出去片刻,寒冰石室已然全部坍塌,落入了那片可怕的紅芒之中。


    但是出去之後,小白的臉色又白了幾分,外麵的情景比寒冰石室裏更糟,巨大的深坑早已以越來越快的速度擴張著,此刻非但是地麵,周圍石壁甚至頭頂上的巨石都已經紛紛現下落去,小白在殘存的石塊間跳躍飛馳,偶然向下望去,隻見下方血紅光芒無窮無盡,熾熱無比,果然有大量的岩漿夾在血芒之中洶湧流淌。


    能夠落腳的地方越來越少了,殘餘的一點也在快速塌落,小白緊咬牙關,抱著鬼厲的身體飛馳著。就在這生死關頭、千鈞一發之際,忽然間小白感覺到頭頂竟透下一道微光,她連忙向上看去,隻見頭頂原本是厚厚的岩石的地方,大片大片的坍塌之後,在巨石紛紛如雨落下的末日一般的景象中,竟有幾分狹窄的縫隙裏透出了天空的光亮。


    難道是整座狐岐山就要崩塌,上麵露出了空洞麽?


    小白麵上掠過一絲決絕之色,腳下重重一點,在最後一塊殘存支撐的岩石上躍起,向上飛去,腳下,那塊石頭終於也崩塌落入紅影中,再也沒有了退路。


    赤紅熾熱的岩漿,如憤怒的巨人開始咆哮起來,慢慢上湧,翻騰激蕩,在岩漿之下,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催持著它,片刻之後,熾熱的岩漿轟然爆炸,化作巨大的洪流,向上衝去。


    白色的身影在一片瘋狂景象之中,下有衝起的岩漿熾熱洪流,上麵是如雨點般密集的巨大落石碎塊,小白像一隻白色的鳥兒,振翅飛翔,在狂野的暴風雨穿梭,拚命地向天空飛去。


    天地變色,烏雲滾滾。


    曾經是方圓百裏之內最高的山峰,此刻,狐岐山卻在一片巨響與漫天煙塵中,緩緩向下坍塌了下去。


    大地都在劇烈顫抖著,仿佛那股力量,連天地也為之恐懼。


    轟然巨響中,在向天際衝起幾百丈之高的煙塵裏,熾熱的巨大岩漿洪流從地下直衝了出來,噴射向蒼穹,而在這天地巨力壯觀可怕的景象之下,那巨大的岩漿洪流旁,一個白色的小小身影險險在最後一刻,終於飛離了那地獄一般的山口,向著遠方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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