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大師身子頓了一下,道:“文敏之事,我意已決,你便過去和她說吧。不過......”她聲音一個停頓,卻又轉過身來,臉上多了幾分憐惜之色,望著陸雪琪道:“倒是你自己,雪琪,可曾為自己想過麽?”


    陸雪琪一怔,道:“什麽?”隨即會意過來,臉色白了一下,緩緩露出一個無奈笑容,低聲道:“師父,弟子命不好,不敢妄想了。”


    水月大師注視著自己這個清麗無雙的弟子,隻見她白衣飄飄,更有出塵之意,但麵容中傷心之色,卻不知堆積了多少。


    水月大師心中忽地沒來由的一陣心疼,喚道:“雪琪。”


    陸雪琪抬頭,看著水月大師,隻聽水月大師淡淡道:“雪琪,你情路艱辛,卻又不願迴頭,師父也沒法子對你說什麽。隻是你我師徒一場,我也是不願看你如此的,將來若有轉機,青雲門這裏的條條規矩,自有我替你擔著,你不必擔心就是了。”


    陸雪琪身子大震,忍不住叫了一聲:“師父......”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了。


    水月大師對著她笑了笑,卻又是歎息一聲,轉身離去,不多時身影便消失在山岩石階之下,隻有山風中,隱隱傳來她低低的輕語:“問世間,情為何物......”


    陸雪琪站在原地,一時心亂如麻,幾番愁苦,柔腸百轉,卻仍是想不出什麽結果來,隻有在那恍惚之際,她心頭忽然怔怔想到:不久之前,就在那河陽城外廢棄義莊之中,田不易似也對她說過相似的話語。


    狐岐山,鬼王宗。


    一個俏麗的身影出現在了鬼王宗總堂所在的山腹甬道之中,與周圍一切灰色沉悶的東西不同的是,這個身影動彈之際,仿佛是閃爍著耀眼的光亮,給這裏壓抑的氣氛裏帶來了一抹色彩。


    通道中不時有鬼王宗的弟子走過,幾乎沒有一個人不被她所吸引的,但那女子眼波掃過處,卻都紛紛一個個快步的走開了,似乎都不敢與她有更多的接觸。就算是在這鬼王宗裏,看來她也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而她也真的很特別,眉目如畫,嬌媚無限,雖然比那九尾天狐小白少了一分媚意,卻似乎又更多了一分柔和,不過縱然如此,以她曾經是合歡派妙公子的身份,金瓶兒如今大大方方地站在這鬼王宗的地界,仍然顯得有些刺眼。


    不過金瓶兒顯然不在乎周圍人的目光,對她來說,被眾人矚目似乎早已習慣了,在那場獸妖浩劫的最後,南疆十萬大山裏的鎮魔古洞中,她好不容易脫困而出,迴到中土,這其中的曲折沒人知道,她也沒對任何人談起。


    此刻,她的方向隻有一個,鬼王要召見她。


    又經過了一個路口,麵前甬道分作了左右兩條,金瓶兒停住了腳步,向著左手邊那條通道望了一眼,眼中似掠過幾分異彩,隨即消失,邁步向著右邊的通道走去了。


    不久之前那場突如其來的古怪地震,給鬼王宗造成的傷害仍然隨處可見,主要便是山岩石壁之上,多了許多不時可見、或大或小的裂痕,而在這四通八達、通風良好的甬道之中,卻依然還漂浮著幾分淡淡的血腥氣息,揮之不去。


    這股淡淡血腥味道,金瓶兒自然也感覺到了,隻是她心中詫異,麵上卻並未顯露出來,她此刻在鬼王宗裏地位不比往日合歡派,自然也不會多管閑事。隻是她心中仍是對此暗暗吃驚,以她的見識閱曆,自然可以感覺到這血腥之氣大有古怪。


    這思緒之間,她已順著通道走到了鬼王所在的屋子之外,她站住了腳步,正待開口叫人通報,忽然麵前石門隆隆打開,從屋內傳出鬼王笑聲,道:“是瓶兒麽,快些進來罷。”


    金瓶兒暗吃了一驚,但麵上卻堆起笑意,微笑道:“是。”說著走了進去。


    隻見石室之中寬敞明亮,擺設雖不奢華,卻也端莊大氣,鬼王正坐在一張桌子之後,麵前擺放著一大張白紙,旁邊放著文房四寶,看來正在練字。


    金瓶兒向鬼王那裏看了一眼,嫣然笑道:“宗主今日好興致啊,怎麽會想起寫字了?”


    鬼王抬頭向金瓶兒看來,微微一笑,金瓶兒突然麵上笑容一僵,竟是感覺鬼王的目光隱隱如兩道利刃刺來一般,與之對望,雙目竟隱有刺痛之感。


    不過好在鬼王很快就將目光收了迴來,仍看著自己手下之白紙,同時招手道:“你過來看看,我這一字寫的如何?”


    金瓶兒心下暗暗吃驚,往日裏她與鬼王相處時,從來都未有如此感覺,怎麽這不過短短時日,鬼王的道行功力,竟似乎一日千裏般精進了?


    不過她畢竟不是那種粗淺之人,心中暗自思索,臉上卻堆起了笑容,走了過去,帶起了一陣香風,笑道:“我可是個對寫字一竅不通的俗人,宗主要我來看,當真是難為了我啊。”


    鬼王嘿嘿一笑,也不答話,讓開了身子,金瓶兒站在桌旁,向桌上白紙看去,隻見映入眼簾的,偌大一張白紙之上,赫然隻寫了一個大字:


    殺!


    這一字每一筆皆如鐵劃銀勾,用力極重,似要透紙而出,兇意儼然,決無楷書之端正氣象,又不似草書輕重自若,意態自由,全是一股殺伐之意,滾滾而來。


    金瓶兒心中一震,隨即不知怎麽感覺到身邊有道冰冷目光看來,但耳邊卻傳來鬼王和藹的笑聲,道:“瓶兒,你看這字寫的如何?”


    金瓶兒滿麵笑容,如春風拂過,滿室皆春,微笑道:“宗主這個字寫的真好看啊,我便是練上十年,也寫不出這般的字來。”


    鬼王淡淡地看著金瓶兒,金瓶兒在他目光之下,心中竟是隱隱有股寒意滲了出來,但臉上笑意仍是不減,直到她自己都覺得臉上肌肉因為保持笑容而有些酸疼的時候,鬼王忽地移開了目光。


    金瓶兒這才偷偷鬆了口氣,同時心中暗自驚駭,此番迴來,鬼王竟是與往日氣度截然不同,一身殺伐之氣直如巨濤狂潮一般,生生逼迫過來,而且看著鬼王模樣,他自己也似乎根本沒有絲毫遮掩的意思。


    這與他平日裏的作風大相迥異,難道這些日子來,又發生了什麽事麽?


    金瓶兒心下正暗自迴想,那邊鬼王已經開口說道:“道長,不如你也來看看,老夫寫的這一字如何?”


    金瓶兒心頭又是一震,愕然轉身看去,原來這石室角落之中,竟然還站著一人,做道家衣袍打扮,麵目肅然。金瓶兒心中念頭急轉,更有幾分驚疑,自己進入這石室之後,雖然一時被鬼王詭異殺氣所震,神為之奪,但此人收斂全身氣息站在一旁而不為自己發現,看來也是不可小覷。


    那道人應聲緩步走了上來,向那桌上白紙上的字看了一會,半晌之後,道:“好字!”


    鬼王目光中寒意依舊,但麵上仍笑道:“好在何處?”


    那道人道:“此字好在其字筆畫走勢與字意相輔相成,字有殺意,透字而出,難得,難得!”


    鬼王盯著那道人,道人神色不變,慢慢退後,站在了金瓶兒身旁三尺之處,鬼王麵上神色忽然大笑了出來,道:“說的好,說的好,道長所言深得我心。”


    那道人微微垂首,算是謝過了。


    金瓶兒不禁向那道人多看了一眼,隻聽鬼王道:“瓶兒,我來為你介紹一下,這位乃是我宗的供奉強助,蒼鬆道長。”


    金瓶兒雙眉一挑,眼神中銳利之色一閃而過,隨即微笑地看著蒼鬆,笑道:“久仰,久仰了......”


    蒼鬆道人對著金瓶兒點了點頭,這時鬼王又道:“瓶兒,這次喚你迴來,是因為我們聖教將有一件千年難見的大事,要你來相助一臂之力。”


    金瓶兒微笑道:“宗主隻管吩咐就是,瓶兒定然全力以赴。”


    鬼王笑道:“具體事宜,大致我都與蒼鬆道長交代過了,你稍後向他詢問便知,此事雖然並不急在一時,但仍需抓緊,你們便先下去好好商量罷。”


    金瓶兒點了點頭,與蒼鬆道人同時向鬼王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石門緩緩關上,二人在通道中並肩而行,一時都沒有說話,隻有路經剛才那個三岔路口的時候,金瓶兒情不自禁又向左邊那條道路看了一眼。


    也就在這個時候,耳邊忽然傳來蒼鬆道人的聲音:“鬼厲副宗主已經離開狐岐山多日了,仍未迴來。”


    金瓶兒眉頭一皺,目光也寒了下來,轉頭向蒼鬆道人看去,但蒼鬆道人視若無睹,隻說完這句話後,自顧自向前走了去。


    金瓶兒麵上片刻之後,緩緩又浮現出了幾分神秘的笑意,冷笑了一聲,跟著他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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